丹麦拉丁系言语学教授尼洛普博士著《接吻与其历史》(Dr. Christopher Nyrop,The Kiss and its History,English translation,1901)第四章译文

“Aspasasthe allēlous en philemati hagiōi.”

“你们要彼此圣洁地亲嘴问安。”——《罗马书》十六章十六节(案《新约》译文作“你们亲嘴问安,彼此务要圣洁”,不很妥当,原意是“你们要彼此用神圣的接吻问安”。)

当作一种深的精神的爱之表示,在原始的基督教会里,接吻也流行起来了。

基督曾说,“愿你们平安,我将我的平安给你,”基督教会的教友象征地用了一个接吻互相给予平安。圣保罗屡次说起“神圣的接吻”,在他的与罗马人书中他写道,“你们要彼此圣洁地亲嘴问安!”他在与哥林多人前后两书以及《帖撒罗尼迦前书》中都重复申说,“与众兄弟圣洁地亲嘴问安!”

神圣的接吻渐渐地收进到教会的仪式里去,在命名,结婚,忏悔,授圣职,葬敛等重大仪式的时候,多举行此礼。结婚时的礼节如下:特别供养之末,《神之羊》的颂歌已唱,新郎进至神坛前,从牧师受到平安的接吻。随后他回到新娘身边,在十字架下将这牧师的平安的接吻给她。这种礼节的余风在英国的有些教堂里还存留着。

就是在弥撒里,神圣的接吻也占着重要的位置。这个仪式,希腊正教是在祝福之前举行,罗马公教则在其后。牧师给忏悔者接吻,因了这个接吻便给予他平安;这乃是真的平安的接吻(Osculum pacis)。我们在古爱尔兰文里还有一个特别的遗迹,那里有“波克”(pōc)一语,原是从拉丁文“派克思”(Pax,平安)转来,但意云“接吻”而非“平安”。我想这个字义的转变一定大半是因为误解了牧师的话,他在给忏悔者接吻时说,“派革木陀帖比”(Pacem do tibi,我给你平安),人民认接吻是主要的事情,以为“派革木”一字所指的就是这个。在中古西班牙文里也可以遇见同样的奇事,那里“派士”一语也有接吻的意义。一篇古代史诗讲茀耳难陀(Fernando)封西特(Fl Cid)为武士,末了说:

El rey le cino la espada

Faz en la boca le ha dado.

“在他腰间他挂上一口宝剑,

在他嘴上他给他一个平安。”

这所谓平安就是指一个接吻。

古代基督教的“爱之宴”(Agapai)里也有神圣的接吻,这在教会里彼此交换,不问男女,后来异教徒拿去作为毁谤的资料,于是加以限制,这种接吻只能行于男女的同性间了。

平安的接吻通行于法国,直至十三世纪。我们在故事里见到所记圣路易之妻玛格勒忒女皇遇着的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有一天她在教会里,将要举行平安的接吻了,她见近旁有一个衣服华丽的人,以为是贵家妇人,所以给了她一个接吻。后来知道女皇是弄错了;她给一个娼女接吻,这种女人是常在宫廷旁边彷徨着的。她去告诉国王,结果是发出一种命令,规定这一类女人的服饰,使她们以后不能再去和良家妇女相溷。

十三世纪中叶,有一种接吻用的特别器具输入到英国,即所谓“接吻牌”(Osculatorium)或云“平安板”(Tabella pacis),系一金属制圆盘,上有圣画,在教堂中给会众轮流地接吻。

这接吻牌从英国教会又渐渐地流入各教会去,但似乎都不能长久通行。这在好些方面都引起人家的毁谤。

这个办法足以引起教堂内的纷争,好些有身分的人都拼命争夺,想得到最初接吻的荣誉。在教堂的优先权的竞争,照我们所看见,来源是很久远的了。

其次这似乎又成为情人中间的一种媒介。青年美貌的女郎在牌上接吻的时候,她的身边总有一个美少年在那里不耐烦地等着,想从她的手里唇边夺过牌去。我们读玛罗(Marot)的诗,可以看到这样的两句:

“我告诉女郎说她是美丽,

我紧跟着她在平安板上亲了嘴。”

因了接吻牌的通行,那些如希腊小说及阿微丢思(Ovid)诗中所见的古代风流少年的风俗又复活过来了,——即欢子等他的意中人饮后,从她的嘴唇触着过的杯缘吸酒的风俗。先前在丹麦教会里也用过一种平安板。公教牧师给会众看“书上的一幅画”(自然是一幅什么圣徒的画),叫大家在这上面接吻,因此须出一点小费,叫做“亲嘴钱”或是“书钱”,交给教区的书记。

自从宗教改革将平安板废止以后,书记应得的“书钱”还是留存。但是一五六五年洛思吉耳特地方会议决定,教区书记也被禁止再收这项小费了。

在希腊正教会里,神圣的接吻还在复活节的礼拜日举行;所有信徒在教堂里都彼此亲嘴问安,说道,“基督起来了,”回答是“真的,他已起来了”。在罗马公教这只限于某种弥撒,也只有教士们互相接吻,并不普及于会众。最初主教与神父在神坛上接吻,神父跪下,主教给他平安的接吻,说道,“愿你平安,兄弟,并愿上帝的圣洁的教会平安。”神父答说,“并愿你的精神平安。”随后他起立,向神坛下跪,将平安的接吻传给首席教士,在他左颊接吻,说“愿你平安”,于是这便用了许多不同的礼节传给所有供职的教士们。

这神圣的接吻不久就出了教会的门,在有些世俗的宴会上也通用起来了。中古时代曾有这种习惯,仇家的和解以接吻作为印证。古日耳曼诗人提起这样的接吻,称作Vredekuss(意云平安接吻),而且这种习惯非常通行,所以动词At Sone或udsone变成“接吻”的意义。茀里斯阑语sōnen还是这个意思。

在一个古法国的奇迹剧内圣贝那尔对威廉伯爵与波帖耳主教说,想调解两家的久远的深仇,“要表明你们的友谊是真诚的,你们必须彼此亲嘴。”威廉伯爵于是走近主教,说道,“先生,我请求你饶恕我的冒犯;我实在很对你不起。请给我亲嘴,保证我们的平和,我将忠心地亲你。”

武士们也于出去战争之前互给平安的接吻,彼此饶恕所有的真实的或想像的损害。在法国故事里,当特拉美王大战开始之前,微凡与吉拉耳以及六个有名的武士都交换平安的接吻。

曼左尼(Manzoni)曾利用平安的接吻在《约婚》的一个悲哀场面上,其时基督福罗长老请求一个贵人赦他杀子之仇。贵人在他的府内接见长老。四围周围绕着他的家人,他站在大厅中间,左手扶剑柄,右手掣着外套紧压胸前。他冷静严正镇住怒气,轻蔑地看那长老进来,但长老却显出真诚的悔恨与高贵的谦恭,贵人见了随即抛去了严厉的态度。他亲自拉起跪着的长老,允许他的宥恕,末了“为感情所制,他用两臂抱住了长老的脖颈,交换平安的接吻”。

中世纪以后,当作和解的正式标识之平安的接吻全然不见了。单独的例的确可以从默迭知宫廷里加德林文中找到,但那只能算是一种复古运动,努力想恢复古代不用的习惯。一五六三年法兰西思特吉色被害之后,他的寡妇遇见特可利尼大将,他立誓说并无与谋暗杀之嫌疑,于是他们互相接吻,彼此允许忘却向来的仇恨,以后当平安和好地过活。这个平安的接吻却不能使古代习俗复活,正如法国革命时拉木勒忒那个可纪念的尝试一样。

一七九二年七月七日,立法会议委员的争斗正到极点,那时奥普联军也正向着巴黎进行,拉木勒忒站起来,发表一场热烈的爱国演说,他用了极动人的话劝告委员们捐除意见。他结末说,“让我们忘记了一切的争执,誓约永久的友谊罢!”于是委员们立刻互相拥抱,彼此交换和解的接吻,忘却了所有的过失了。但是这个结合并不持久。第二天,争执又复开始,两年以后拉木勒忒自己也死于断头机之上了。只是这一句话“拉木勒忒的亲嘴”(un baiser de Lamourette)还留存在法国语言里,当作一个表示短期和解的半讽刺的名词。

十五年八月十五日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