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南轩集卷三十二     宋 张栻 撰答问

答吕子约

樊迟问知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所谓知者知鬼神之德是已知事乎此则敬敬则有事乎此矣有事乎此勿忘勿助则鬼神着矣故其洋洋如在者状其昭着云耳於此知之有所未明体之有所未尽迫切而求的见则愈近而愈妄愈亲而愈非计度想料妄而益妄所谓鬼神之德何从而可识乎其为不知孰大於是中庸论鬼神之德如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又继之曰体物而不可遗观乎此恐是敬而远之之旨敢祈指诲

遗书中有一段或问知鬼神之道然後能近能远否曰亦未说到深处且大纲说当敬不惑也迫切而求的见则愈近而愈妄愈亲而愈非此数语好但更当深思孔子答子路之意

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惑而信之非知也孟浪不信非知也能近能远始谓之知敬而不能远者则其敬也生於畏祸与福而已非所谓敬也远而忘乎敬者则其远也生於忘祸与福而已非所谓远也二者均於疑以为有疑以为无非的实有见乎此两句固大纲说示人以知之事然非知鬼神之情状则安能敬而远之乎

敬鬼神而远之或问伊川知鬼神之道然後能敬能远否先生曰亦未说到如此深远处且大纲说当敬不惑此是玩味经旨之法若更别生出事却失了当时意气聚则生气散则死大化一移升於天者为魂气落乎地者为体魄魂游魄降形质安有其理固然然闇处独行畏心或生则疑以为或有岂非缘於习俗而中主不立故耶又岂非隐微之中神明集舍而自有不可揜者耶今固不敢徇於流俗而返之於理然孟浪不信卒然撞出骇异之事安敢自保其不为所移乎如魂魄之影响夺胎受?之说理安有之然亦当了然无疑乃为可耳窥识髣髴何得於己

此等事不可放过须穷?到实然无疑处不然被一两件碍阻着或为异说动了未可知也

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何以谓之知几其神乎

交际易於因循上交主於恭过其则斯为谄下交主於和过其则斯为渎能持而不失非知几其能之乎圣人论介于石之义而独以上下交之事为言惟笃实为己者知其为甚切要也

答严庆胄

昔闻五峰先生曰心可潜不可用然孔子有曰羣居终日无所用心孟子有曰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然则孔子之言非欤又心所以宰万物者如用之果谁用之耶

言各有攸当细味其轻重可也

孟子曰仁人心也则仁即心矣然又曰以仁存心似又以心与仁为二物何也夫心也仁也果可为二物欤

自非中心安仁者须以仁存心若如所言是都不假用力也

礼曰中心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云入者自外之内之辞也心本在我何以言入

心本无鄙诈易慢而鄙诈易慢生焉犹水本清为泥沙忽杂之也此须自体之知其自外入也

答游诚之

明道先生曰发己自尽谓忠循物无违谓信表里之谓也又曰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忠信内外也九思思之所谓忠者无自欺也无自私也处闺门而为孝友处乡闾而为谦恭交朋友而为信义推而至於日用之细者所谓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坐如尸立如齐之类凡见於所言所为发於其中而着之於外者无有一毫不尽此心焉所谓信者是亦此心之发时因其应事於外而名之者也处闺门所当孝友则行其孝友处乡闾所当谦恭则行其谦恭交朋友所当信义以至出门所当如宾承事所当如祭坐之容宜如尸立之容宜如齐因其理之有定当其可而无违是之谓忠信忠信本无二致自其发於内而言之之谓忠自其因物应之之谓信故曰表里之谓也明道以此释曾子之言曰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为人谋则谋在我是亦发於中之意与朋友交则朋友在外是亦遇事而应之之意二先生论忠信内外大槩如此否

尽於己为忠形於物为信忠信可以内外言亦可以体用言也要之形於物者即其尽於己者也玩程子之辞意义盖包涵矣

林放问礼之本伊川先生曰礼者理也文也理者实也本也文者华也末也理是一物文是一物注云此与形影类矣推此理则甚有事也发之於中有所见而不可见名之曰理故曰本行之於外皆得其称粲然中理名之曰礼故曰文理譬於形礼譬於影形先正则影自正不知伊川之意如此否又谓甚有事者不知谓是每一事不问巨细便自各有本末否

程子之意谓礼字上有理有文理是本文是末然本末一贯通谓之礼也然有理而後有文曰推此理则甚有事谓天地间莫不然也

居敬而行简不知敬存而简自行为复居敬而尚当行其简

固是敬存而後简行然亦须居敬而行其简

明道先生论持其志曰只这个也是私然学者不恁地不得九思思之谓人之有志不能持之使常自觉其所在往往遇事则为气所使颠倒失次而不能制与不自知其所以然者皆志不定故也使其志常定於内昭然不乱必不至遇事而失错矣故志不可不持持之久而熟则必须自知以心验之未见其为私明道谓只这个也是私其意如何

才涉人为便是私有个持字便是人为然学者须从此用功由诚之进於诚煞有节次

或问伊川先生必有事焉当用敬否曰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九思思之若能敬则能择义而行伊川谓知敬而不知集义为都无事不晓其旨又集义所生义生於心不知如何集

居敬集义工夫并进相须而相成也若只要能敬不知集义则所谓敬者亦块然无所为而已乌得心体周流哉集训积事事物物莫不有义而着乎人心正要一事一件上集

明道先生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不其忠乎天地变化草木蕃不其恕乎伊川先生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侯子曰伊川说得尤有功天授万物之谓命春生之冬藏之岁岁如是天未尝一岁误万物也可谓忠矣万物洪纎高下短长各得其欲可谓恕矣九思谓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一元之气运行无息所谓天行健者也以其行健无息故能生生万物而各禀此善意故曰恕其在人体之则曰乾乾诚意无毫发间断则发见於外斯能以已推之以心之所本既善则应人接物皆如其心可谓恕矣观明道谓草木蕃於伊川言各正性命不见有差殊其在万物得其所以蕃生便是正性命不知侯子何以分轻重兼谓维天之命为天授万物者恐此天命只是天理伊川所谓在天为命不必须是授之万物始谓之命故又谓春生冬藏岁岁如是未尝误万物为忠恐此亦只是恕盖已发者也九思所言忠恕与天命大意是否及所疑侯先生之言并乞详教

明道之言意固完具但伊川所举各正性命之语为更有功忠体也恕用也体立而用未尝不存乎其中用之所形体亦无乎不具也以此意玩味则见伊川之言尤有功处侯师圣所说忠字恐未为得二先生之意天命且於理上推原未可只去一元之气上看

孟子称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或问伊川曰心出入无时如何曰心本无出入孟子只据操舍言之又问人有逐物是心逐之否曰心则无出入矣逐物是欲九思谓性之在人可以言不动心者性之已发已行安有无出入今人对境则心驰焉是出矣不必言邪恶之事只大凡遇一事而此心逐之便是出及定而返其舍是入矣兼孟子固已明言其出入为心矣而伊川谓心无出入不知逐日之间有出入者是果何物又有一处谓在人为性主於身为心谓在人为性则不可言出入既曰主於身为心凡能主之则在内不能主之则外驰是亦出入之意不知心之於性相去如何思虑之於心相去又如何

心本无出入言心体本如此谓心有出入者不识心者也孟子之言特因操舍而言出入也盖操之则在此谓之入可也舍则亡矣谓之出可也而心体则实无出入也此须深自体认未可以语言尽之耳

孔子不悦於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伊川先生曰孔子既知桓魋不能害己又却微服舜既见象将杀已而又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国祚短长自有命数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过门不入非不知饥溺自有命又却救之如此其急数者之事何故如此须思量到道并行而不相悖处可也注脚又谓今且说圣人非不知命然於人事不得不尽此说未是既曰并行而不相悖则是虽遇变与灾自当尽其在我以为消变弭灾之道变之消不消灾之弭不弭则不可必然圣人随事有以处之不归之於命与数而不问者是谓并行而不相悖不知注脚何以再言此得非谓以命与人事为仁致欤

若说圣人非不知命然於人事不得不尽是命与人事为二致岂足以明圣人之心哉当深惟圣人性命合一处

答俞秀才

修辞立其诚修辞所以立其诚意非从修饰为也若修饰则秪不诚矣平居亦当察此而圣人独言於九三者盖当危疑之地处人情之变辞危则易亢辞逊则易枉亦难乎有言矣於是焉而能修之则诚立矣

修辞乃是体当自家诚意深味曾子之所谓出辞气者则可知矣於九三言之者大抵谓君子之学如是故能尽乎处上下之道也不必云於是焉而能修之则诚立也

蒙以养正圣功也蒙童之心纯一而未发可与为善可与为不善在所以发其蒙者何如耳自此养之以正则易进於德及其至处则圣人也

以纯一未发之蒙而养其正可谓善矣若夫为不善则是为物诱而欲动非蒙之可与为不善也动则失其正矣

蒙山下出泉蒙程先生曰水必行之物始出未有所之此意最深水由地中行行其性也遇险而止而行之性则未始止也若积盈则行矣故曰盈科而後进在人蒙昧之时而天命流通之理未始止也若果决其行涵养其明而至於盛乃养蒙之圣功也

蒙之义只谓泉始出而遇险未有所之如人蒙穉未有所适贵於果行育德充而达之也育德之义尤当深体蒙之初六利用刑人人之昏蒙不教而诛之可乎盖人之不善始发而絶之则易为力待其已发而後禁则扞格而难胜故曰童牛之牿元吉

此爻且详玩伊川之说

韩愈所谓上中下三品者乃孟子所谓才也才虽不同而所以为性则一孟子论性善固极本穷源之论至谓非天之降才尔殊岂才果不殊耶抑所谓才者乃所谓性也才是资禀性是所以然性固行乎才之中要不可指才便谓之性然孟子所以谓之不殊者何也

孟子之论才与退之上中下三品之说不同退之所分三品只是据气禀而言耳孟子论才曰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盖善者性也人之可以为善者才也此自不殊

死生是气之聚散鬼神是气之精者耳万物所以自形自色者即鬼神所见之迹也程先生谓往而不返谓之鬼则知方来不测谓之神鬼神之道即太极往来之实也即是观之满虚空中无非鬼神之妙用而人之所以齐明盛服以临祭祀者盖亦集自家精神其义固可体矣天下之理有则是有无则是无死生命也鬼神者托於幽者也然周公作书以告鬼神欲代武王之死世岂有是理耶无是理而周公乃行之亦必有道矣幸先生详教之

鬼神之义须更研究周公欲代武王之死只是浑全一个诚意至诚可以回造化有是理也若夫金縢册祝之辞则不无妄传者【如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之类】意者金縢之事则有之而册祝之辞则不传矣

九卦损德之修益德之裕复德之本履德之基井德之地恒德之固学者用工之实欤

九卦有次序履德之基为先步步踏实地也

答胡季随

遗书云有人胷中若有两人焉欲为善如有恶以为之间欲为不善又若有羞恶之心者此正交战之验也持其志使气不能乱此大可验不知如何而持其志方其欲持志之时而二者犹交战於胷中则奈何

持志者主一之谓若曰欲持志之时二者犹交战於胷中是不能主一也志不立也

又云义理与客气常相胜只看消长分数为君子小人之别尝深思之谓诚然也而或云初不可如此分一言之善则天理矣一言之恶则人欲矣窃恐其言太快政如日月之运行寒暑之推移恐当进之以渐也

所谓义理与客气看消长分数为君子小人之别者谓一日之间察其所发孰多孰少尔天理只是天理人欲只是人欲都无夹杂念虑毫厘之间霄壤分焉此昔人所以战兢不敢少弛也

又云所见所期不可不远大然行之亦须量力夫以学者力量较之圣人霄壤异矣若不一向自期以远大而欲量力而行之恐或至於卑近而心之所期与身之所履分为两段矣恐当先立学圣人之心日可见之行皆须为圣人之事然後内外贯通耳

所谓行之亦须量力者恐学者贪高慕远躐等以进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也大抵学者当以圣人为凖的而自迩自卑循序不舍斯有进益耳

又云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又云事有善有恶皆天理也天理中物须有美恶孟子曰人之性善皆天理也既非本恶则人欲矣恐非天理中物天理中恐亦着恶字不得

事物之始无有不善然二气之运不齐故事物之在天下亦不容无善恶之异谓之恶者非本恶因其不齐而流为恶耳然亦在天理中也所贵乎人者以其能保其性之善不自流於恶为一物耳

又云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涵养於其间然後可以自得今於下工夫之时不痛自警策而遽栽培涵泳不知何所栽培涵泳恐或近於放倒也

敬守此心栽培涵泳正是下工处若近於放倒则何栽培涵泳之有

又答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盖是积累工夫到处非谓只勇猛便能如此如释氏一闻一超之说也

如云尚何序之循又何必待於自迩自卑而後有进此等语意全不是学者气象切宜戒之所谓循序者自洒扫应对进退而往皆序也由近以及远自粗以至精学之方也如适千里者虽步步踏实亦须循次而进今欲濶步一蹴而至有是理哉自欺自误而已前日谓一气之运不齐故事在天下不容无善恶之异云者论气故不容无善恶之异且须将程子遗书详考精思未可易而言也

人固有秉彛若不栽培涵泳如何会有得古人教人自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之类皆是栽培涵泳之类若不下工坐待有得而後存养是枵腹不食而求饱也

南轩集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