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眉山文集卷八 宋 唐庚 撰书
上蔡司空书
司空相公阁下十五年前吕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布衣为诸生吕丞相罢章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利州治狱掾章丞相罢韩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阆中令韩丞相罢曾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督邮曾丞相罢而阁下当轴某自常调蒙朝廷记录脱之于刀笔之间而处之于师儒之任自念往时阁下镇蜀某游太学阁下还朝而某已归蜀一迹不涉于门馆一字不通於几格流落西南四千里外平生交友皆不在要路不知谁荐而得闻于左右也当此之时其感恩为何如而其责岂易塞哉昨自到任以来日夜黾勉职事庶几有以补报万一而才调学术止於如此所作讲义率皆敷衍前辈旧说无一言一句能自立门户亦尝推究学校利病意欲有所建明而勅令格式周悉备具乃至无有毫髪未尽可以藉口独有一事今试言之阁下少加意焉迩来士大夫崇尚经术以义理相高而忽略文章不以为意夫崇尚经术是矣文章於道有离有合不可一槩忽也唐世韩退之柳子厚近世欧阳永叔尹师鲁王深父辈皆有文在人间其词何尝不合於经其旨何尝不入於道行之於世岂得无补而可以忽略都不加意乎窃观阁下辅政旣以经术取士又使习律习射而医筭书画悉皆置博士此其用意岂独遗文章乎而自顷以来此道几废塲屋之间人自为体立意造语无复法度宜诏有司取士以古文为法所谓古文虽不用偶俪而散语之中暗有声调其步骤驰骋亦皆有节奏非但如今日苟然而已今士大夫间亦有知此道者而时所不尚皆相率遁去不能自见於世宜稍稍收聚而进用之使学者知所趋向不过数年文体自变使後世论宋朝古文复兴自阁下始此亦阁下之所愿也某久不谈世事感阁下屡记其姓名敢复一言或行或否惟阁下裁之
上邓左丞书
尚书左丞阁下某学术空虚不能尽知前世事自建隆以来数之蜀蜀之先进仕至两府者衆矣其行藏出处是非长短非後进小子所得轻议然大抵畏避形迹不敢援引蜀人盖起远方孤立无与过於虑患不得不尔天圣中阆人陈鸿渐以文章知名於世制策入等以季父当轴不得召试摈弃流落饮恨至死引嫌之风其由来久矣自阁下执政不复沿袭前事每见蜀人未尝不访问人物虽不以天下名器私於蜀人而蜀人之善未有弃而不录者老成宿德後生晩学随宜录用各当其理至於甚愚无知如某等辈犹得备员学校阁下旣不自疑而天下之人亦不以为私何其自任之重自信之笃也某绍圣元年自太学归从事州县三任於此勤苦於簿书狱讼而不以为劳奔走於车尘马足而不以为卑十年之间遂无一字入国门者意谓古之为贫而仕止当如此旣无以取知於人遂不敢求於人知而人亦无有知者不知阁下得之於谁遽有荐引得非过於采听而好事者遂得以欺左右乎不然何缘记忆也某自到此忽忽岁余事稍闲不废读书俸入差厚足以为养比之辈流最为侥幸所不满者势有不便耳风土气候非所宜而饮食医药多不如意此其所以戚戚思蜀而辄布腹心于受恩之地也古语有之为浮屠者必合其尖此言虽小亦自有理惟阁下留意焉
上席侍郎书
知府侍郎阁下某备员学校三载於此在辈流中年齿最为老大词气学术最为浅陋敎养训导之方最为疎拙所以未即逐去正赖主人以为重今阁下还朝晓夕大用为执政为宰相为公为师此诚门下小子之所愿闻然孤宦小官遽夺所依此其胷中不能无介然者日夜思虑求所以补报万一而书生门户无有他技因効其所得於古人者惟阁下裁择某初读书时未习时事意谓古之圣贤例须建立功名其後涉世益深更事益多考论前代经史益见首尾乃知古人之心本不如此舟遇险则有功烛遇夜则有功药遇病则有功桔橰遇旱则有功戈弩剑戟临冲兜鍪遇战鬭则有功凡物有功悉非得已龙蛇杂处而禹有功草木障塞而益有功民不粒食而稷有功天理人伦颠倒失次而契有功夷蛮贼寇干纪乱治而咎繇有功自此以降不可胜举然皆因时立功非圣贤本意伊陟臣扈巫咸相太戊无他奇功以格上帝乂王家为功巫贤甘盘傅说相祖乙武丁不闻有功以保乂有商为功君陈相成王毕公相康王不自立功以循周公之业为功後世知有功之为功而不知无功之为功其去道已远至谓圣贤有心於功名其探圣贤亦浅矣天下承平日久纲纪文章纤毫备具无有毛髪未尽未便一部周礼举行略遍但不姓姬尔窃谓今日正当持循法度不宜复有增广建置歌呼於吏舍者勿问醉吐於车茵者勿逐客至欲有所关说者饮以醇酒勿听择士唯取通大体知古谊者用之虽不立功功在其中矣某之所得於古人者如此不知其当否也合下倘以为然归见何丞相其亦以此说告之
上监司书
某闻管仲相齐夺伯氏骈邑三百而没齿无怨言诸葛孔明相蜀废廖立为民至死不敢恨古之人以德服人者盖如此某诚不肖蒙诸公误知过有论荐遂得循资作邑於此其人虽微其位虽卑其中虽空虚无有然有民有社亦一邑之长也到官二年前日治一豪右而不胜其忿狂怒诋誖移文纷然逮今未已今之人诚不及古人远矣赖执事聪明不以为过在於微贱无复可言者然念朝廷责成於监司监司责成於郡县郡县乃朝廷事也今奸人大姓败羣乱法刺史县令不敢迕视稍绳以法便起异论或责其量力度德犯五不韪或赏其奉公嫉恶不屈於势噫此特职所当为不得不然耳责之赏之皆过也使今世人亲见汉时何益董宣辈行事当作何等骇怪耶某固不才何足议此然切思比来州县孱弱纪纲废坏上下习熟恬不为怪颍昌寄屋彭杰殴县尉张读新繁百姓殴县令李注环州监押潘演殴知州种师中殆非治世所当闻见兹盖法度陵迟渍染至此此所以言之於左右者诚望执事入为侍从首当论此尔非独为今日设也区区之心执事察之
上宪使书
某窃惟阁下奉使入蜀首尾三年於兹矣蜀中缙绅士大夫与夫四方之游宦於蜀者不知其几何人扬眉吐气求出於门下者亦不知其几何人求而得者几何人求而不得者几何人应者有尽而求者无穷意者合下亦厌而鄙之否乎某尝思之此非独士人之罪时使然也先王之世所以进退天下人材之术与今大异盖自尧舜时已有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之说至於成周而其法大备官府羣吏日考其成月考其要岁终则冢宰考其会而议废置三岁则王者大计而诛赏之当是之时才者有所劝不才者无所容凡所以正其位进其治作其事制其食者莫不有先後之序故士皆安分乐业惟上之所进退曷尝有此奔竞驰骛之风哉周道衰先王之法坏凡上之所以进退天下之士者一切出于保任荐举嗟夫保任荐举之法行则奔竞驰骛之风作此理之自然势之必致也岂独士人之罪哉孟子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其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无田则不祭出疆则载质士之进取固不足多责独论其正与不正尔某迂昧寡合衆所非笑独合下恻然以为可敎奬借诲谕似非偶然方此依赖而遽闻阁下有使吴之命虽欲长侍下风可复得乎是用忘其鄙陋而妄有说於左右伏惟阁下观先王所以进退人材与近世不同怜士之进取实系於时而寛假之不胜幸愿
上翟提举书
某暗塞不通世务独於诸书粗知首尾而平生所笃好者惟孟子七篇因其言以推其为心则其去取略可见矣其书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有益於得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无益於得也所谓求有益於得者果何物也在我之固有者也我固有是恻隐也我固有是羞恶也我固有是辞逊也我固有是是非也反而求之则万物皆备为仁义为礼智聚而为浩然之气散而充塞乎天地之间舍而不求则集义所生者遂至於梏亡而不用之心不免於茅塞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者萌蘖不胜於斧斤牛羊而终归於濯濯也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有益於得也所谓求无益於得者果何物也在彼之傥来者也是物也如游尘如野马如蚊虻之过耳如风雨寒暑如空中之浮云来莫知其所至去莫知其所适来不可得而留去不可得而追求之未必得而不求者或得焉故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无益於得者也然则孟子之去取其亦可见矣有益於得者孟子求之无益於得者孟子不求也某自幼读书於家事师於乡求友於京师从当世士大夫游仅二十年旣而倦之默坐终日观一性之初以求孟子之所求者而茫然竟未有所得今复置此而从事驰骛以求孟子之所不求者不亦昩其初心为知道者所非笑哉然窃闻之孔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谓之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说易者曰豫之初六未可豫而豫故有鸣豫之凶六三可豫而不豫故有盱豫之悔恭惟阁下负俊声二十年今为天子奉使万里聪明通达如明监止水而某於此时効官左右得以朝夕受诲真孔子所谓可言而易所谓可豫之鸣矣若不稍自振发以投一时之机会则不亦失人而有盱豫之悔乎用是忘其鄙陋而妄有干说於左右幸阁下少垂意而加察之不胜愿幸
上俞漕书
某以章句书生备员属部官府之务十掌其八刑禁法令簿书钱谷刍秣市井无所不隶而兼领权摄者盖不与焉虽日夜焦心劳思惟马上得休息而思虑之表有不应三尺律者多矣赖上官慈仁未忍汰去使月得五斗红腐以祭以养固已侥幸岂宜开口求进为不知分人耶然念趋事以来忽忽半载每以职事进见必蒙敎诲慰谕恻然有悯怜之意私自揆度似见知於左右者冒昩自陈而执事试观焉某自少暗塞不通晓世务独好观古人经籍传记上自尧舜三代下迄隋唐五季数千年事仅能涉猎凡所论着实非有以过人而一时辈流谬见推借年十八始游京师遂与羣俊并驱争先未尝少却鼔吹虚誉相扇於塲屋间是时年少气锐未历世事遂以功名唾手可得而不信造物之能厄已也年二十四始得一官随牒推移十载於此平生相知零替略尽一落选调不能自脱今三十四矣苍顔白髪奔走尘埃中虽名从八品实胥校市评尔忧患摧折曾不得吐气此皆曩时盗名无实大言妄想为造物者所憎以至於此复何言哉今兹所陈诚以阁下聪明通达敦厚和粹道德之气见於面目此西南之士所以归心而某亦不能无望於门墙也昔骐骥伏枥闻伯乐足音而长鸣某非骐骥而阁下士之伯乐也有伏枥而长鸣者其亦少垂意而察焉幸甚
上监司书
某宦学四方从缙绅士大夫游仅二十年闻执事之贤有日矣然未知其所以为贤者前日党事起朝廷元老大臣与夫当世贤人君子一切贬窜斥逐方是时执事由某官谪为某官洎党事罢向之所谓元老大臣与夫贤人君子者皆起於岭峤江湖荒远之地以次收叙甄拔录用落落然布列中外方是时执事由某官擢为某官昔之观人者必於用舍进退之间以求其向背去就之志盖观其所以逐而其节可见观其所以复而其才可知呜呼此执事之所以为贤者欤乃者执事下车之初某自顾疎浅不敢造次奉书犹觊按部过邑得以瞻望顔色今旣除代恐其遂去而不得一见也因写近着文若干以献执事以谓旣不得一见犹欲执事知其姓名耳文字不工初不喜示人往在益昌五年自念方在困中其言不足以取信未尝一出所学以伸於不知巳者其出可谓不偶然矣澄按有暇庶隐几而阅之莞然一笑即付之火干渎尊重慙汗不已
答陈圣从书
公名家子博学有才此固鄙人之所愿交而惟恐其不可得也惠然辱书相待过厚使人读之面热汗下且承示以所疑以公之明岂不到此耶意者将自有所说耶古人有言多闻守之以约多见守之以卓盖闻见旣广然後收敛反约此入道之序也子路曰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子路之言孔子之所恶也公何疑焉读医书而不能为医者有之矣未有不读医书而能为医者世人徒见尝读医书而不能为医便以医书为不足学而一切从其臆决此其杀人尝毒于梃刃矣自顷学者多以纸上语为杀人刍狗务欲超然自得于不可言传之际闻某此说当见诟然佛言无有一法自虚空入者此所谓其实语也公更思之切磋琢磨乃是朋友之常分公有问难愿得反覆讲究某有所疑亦当质於左右师范之说止作笑端置之勿道千万千万
眉山文集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