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卷十

(宋)陈亮 撰

○经书发题

书经

昔者圣人以道揆古今之变取其槩於道者百篇而垂万世之训其文理密察本末具举盖有待於後之君子而经生分篇析句之学其何足以知此哉亮也何人而敢议此盖将与诸君共举焉夫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古之帝王独明於事物之故发言立政顺民之心因时之宜处其常而不惰遇其变而天下安之今载之书者皆是也要之文理密察之功用至尧而後无歉诸圣人之心是以断诸尧典而无疑繇是言之删书者非圣人之意也天下之公也

诗经

道之在天下平施於日用之间得其性情之正者彼固有以知之矣当先王时天下之人其发乎情止乎礼义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先王既远民情之流也久矣而其所谓平施於日用之间者与生俱生固不可得而离也是以既流之情易发之言而天下亦不自知其何若而圣人於其间有取焉抑不独先王之泽也圣人之於诗固将使天下复性情之正而得其平施於日用之间者乃区区於章句训诂之末岂圣人之心也哉孔子曰兴於诗章句训诂亦足以兴乎愿与诸君求其所以兴者

周礼

周礼一书先王之遗制具在吾夫子盖叹其郁郁之文而知天地之功莫备於此後有圣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世儒之论以为治至於周公而术已穷穷则不可以复继周之後必为秦吾夫子盖逆知之而不言也呜呼果其穷也则周公之志荒矣自伏羲神农黄帝以来顺风气之宜而因时制法凡所以为人道立极而非有私天下之心也盖至於周公集百圣之大成文理密察累累乎如贯珠井井乎如画碁局曲而当尽而不汚无复一毫之间而人道备矣人道备则足以周天下之理而通天下之变变通之理具在周公之道盖至此而与天地同流而忧其穷哉夫周家之制既定而上下维持至於八百余年诸侯既已擅立周之王徒拥其虚器蕞然立於诸侯之上诸侯皆相顾而莫之或废彼独何畏而未忍哉岂非周公之制有以维持其不忍之心虽颠倒错乱而犹未亡也当是之时周虽自絶於天有能变通周公之制而行之天下不必周而周公之术盖未始穷也秦徒见其得天下之难以为周公之制盖非其所便并与夫仅存者而尽弃之而不知周家之制既尽而秦亦亡矣人道废则其君岂能独存哉始夫子之言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盖以为後之王者必因周而损益焉自是变通至於百世而不穷而岂知其至此极也汉高祖崛起草莽而得天下知天下厌秦之苛思有息肩之所故其君臣相与因陋就简存寛大之意而为汉家之制民亦以是安之而汉祚灵长絶而复续者几与夏商等自是功利苟且之政习以为常先王不易之制弃而不讲人极之不亡者几希矣此有志之士所以抱遗书而兴百世之叹反复推究而冀其复见天地之大全也然自秦火之余此书已非其全而驳乱不经之言盖如黑白之不相入尚可考而知也虽然文武之政布在方册其人存则其政举自周之衰以迄於今盖千五百余年矣天独未厌於斯乎故将与诸君参考同异有以待焉

春秋

圣人之於天下也未尝作也而有述焉近世儒者有言述之者天也作之者人也诗书礼乐吾夫子之所以述也至於春秋其文则鲁史之旧其详则天子诸侯之行事其义则天子之所以奉若天道者而孔子何作焉孟子之所谓作者犹曰整齐其文云耳世儒遂以为春秋孔子所自作笔则笔削则削虽游夏不能赞一辞於其间言其义圣人之所独得也信斯言也则春秋其孔氏之书乎夫春秋天子之事也圣人以匹夫而与天子之事此王法之所当正也不能自逃於王法而能正乎人乱臣贼子其有辞矣夫赏天命罚天讨也天子奉天而行者也赏罚而一毫不得其当是慢天也慢而至於颠倒错乱则天道灭矣灭天道则为自絶於天夫子周之民也伤周之自絶於天而不忍文武之业遂坠於地也取鲁史之旧文因天子诸侯之行事而一正之赏不违乎天命罚不违乎天讨犹曰此周天子之所以奉乎天者也或去天称王或宰以名见犹曰此周天子之所以自赎乎天者也天之道不亡则周不为自絶於天周不为自絶於天则天下犹有王也天下有王而乱臣贼子安得不惧乎然则春秋者周天子之书也而夫子何与焉或曰春秋而系之以鲁何也曰天下有王凡诸侯之国之所记载独非天子之事乎而况鲁周之宗国其事可得而详也夫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夫子之志春秋之所由作也是以尽事物之情达时措之宜正以等之恕以通之直而行之曲而畅之其名是也其实非也则文与而实不与其心然也其事异也则诛其事而达其心微显阐幽谨严寛裕如天之称物平施如隂阳之并行不悖文武周公之政所以曲当乎人心者也而谓春秋孔子之所自作宜非亮之所敢知也春秋所书无往而非天学者以人而视春秋而谓有得於圣人之意者非也故将与诸君以天下之公而观之毋以一人之私而观之词达而义畅庶乎可以窥天道之全也

礼记

礼者天则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周旋上下曲折备具此非圣人之所能为也礼记一书或杂出於汉儒之手今取曲礼若内则少仪诸篇羣而读之其所载不过日用饮食洒扫应对之事要圣人之极致安在然读之使人心惬意满虽欲以意增减而辄不合返观吾一日之间悚然有隐於中是孰使之然哉今而後知三百三千之仪无非吾心之所流通也心不至焉而礼亦去之尽吾之心则动容周旋无往而不中矣故世之谓繁文末节圣人之所以穷神知化者也夫礼者学之实地也由敬而後可以学礼学礼而後有所据依三百三千而一毫之不准皆敬之不至而吾心之不尽也一毫之不尽则其运用变化之际必有肆而不约者矣由此言之礼者天则也果非圣人之所能为也

论语

论语一书无非下学之事也学者求其上达之说而不得则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而索之意生见长又从而为之辞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呜呼此其所以终身读之而堕於榛莽之中而犹自谓其有得也夫道之在天下无本末无内外圣人之言乌有举其一而遗其一者乎举其一而遗其一则是圣人犹与道为二也然则论语之书若之何而读之曰用明於内汲汲於下学而求其心之所同然者功深力到则他日之上达无非今日之下学也於是而读论语之书必知通体而好之矣亮於此书固终身之所愿学也方将与诸君商搉其所向而戒涂焉

孟子

昔先儒有言公则一私则万殊人心不同如其面焉此私心也呜呼私心一萌而吾不知其所终穷矣先王之时礼达分定而心有所止故天下之人各识其本心亲其亲而亲人之亲子其子而子人之子其本心未尝不同也周道衰而王泽竭利害兴而人心动计较作於中思虑营於外其始将计其便安而其终至於争夺诛杀毒流四方而未已孟子生於是时悯天下之至此极谓其流不可胜救惟人心一正则各循其本而天下定矣况其势已穷而将变乎变而通之何啻反掌之易孟子知其理之甚速而时君方以为迂吾是以知非斯道之难行而人心之难正也故善观孟子之书者当知其主於正人心而求正人心之说者当知其严义利之辨於毫厘之际尝试与诸君共之

○箴铭赞

上光宗皇帝鍳戒箴

五闰失驭伪主僭窃纲常丝棼宇县瓜裂干戈日寻汤沸火热元元憔悴无所存活艺祖勃兴天为民设受命之日兵刃不血痛兹版图尚尔割截丙夜不安往就普说独立门外冲冒风雪谋定戈指莫我敢遏首征扬州重进诛殛旋征泽潞李筠就杀复掩湖南保权力屈爰取荆南继冲悚慴一鼓孟昶蜀城斯拔徂征岭南刘鋹面缚驰使江南李煜踧踖传檄吴越钱俶纳国十余年间忧虑危栗头若蓬葆雨沐风栉东征西伐天下始一解兵修贡降王在列施袴麻鞵缘布衣褐训练六军法度陛级太宗继之乾乾夕惕亲征河东督励士卒人百其勇城无全堞下诏寛赦继元乃伏收复漳泉洪进屏息真宗嗣之二祖是法契丹来寇人心业业决意亲征俯从准策亲御鞍马躬秉黄钺白旄一麾王师奋发我气既盈敌气斯竭稽首请和干戈载戢譬以祸福实赖臣弼於皇仁祖善继善述未几元昊在西复悖谋臣勇将连年讨伐边民既困国亦用乏厥後智高忽尔猖獗南岭东西扰扰数月以时讨平狄青之力靖康之难言之汗浃二帝北巡流离五国沙漠万里风霜冽冽边尘扑面惊弦惨骨国祚若旒谁任其责赖有高宗克绍前烈匆遽渡江心胆欲折皇天降监风涛安帖所至成市暂都于浙顔亮凶焰震撼六合投箠采石意谓无越幸而倒戈自取夷灭夀皇履位求贤如渴崇事高宗孝心尤切二十八载终始无缺高宗上仙哀号哽咽四方来观其容惨怛王业艰难坦然明白今王嗣位祖宗是则无湎於酒无沈於色色能荒人之心酒能败人之德以宰相为腹心以台谏为耳目以将帅为爪牙以尚书为喉舌登崇俊良斥退奸枿勿谓天高常若对越勿谓民弱实关治忽勿俾祸起於萧墙勿使患生於仓卒勿私赏以格公议勿私刑以亏国律勿侮老成之人勿贵无益之物勿妄费生灵之财勿妄兴土木之役勿谓嚬笑之微而莫我知勿谓号令之严而莫我逆尽孝乃明主之治论相乃人王之职圣言不可侮人心不可咈倾耳乎公卿之言游心乎帝王之术勿谓和议已成而不虑乎远图勿谓大位已得而不恤乎小失当效禹王寸隂是惜当效文王日昃不食勿效夏桀瑶台琼室勿效商纣斮涉剖直如履薄氷深虞没溺如驭六马切虞奔轶勿谓微过当絶芽蘖勿谓小患当窒孔穴左右前後当用贤哲王惟戒兹民罔不悦草茅作箴敢告司阙

耘斋铭(为剡中任氏兄弟作)

人生而静动则有迁非物使之人心则然耳目鼻口实动之权圣践而圣贤治而贤槁木不生死灰不然甚活者人鸢鱼天渊敬而无失奉以周旋喜怒哀乐又何恶焉士之於学农之於田朝斯夕斯舍是奚安去其苖害则心之偏耘之又耘嘉种易捐不计其收惧其不虔不虔不力误我丰年功贵其久业贵其专凡尔君子相与勉旃

力斋铭(为何晦之作)

厥初生民必完其力力完於心乃见天则形顾分之与物交役若忘若遗弗觉弗克语女力乎明以内饬恶也则臭善如好色下学之功举用其极此顔子之所以欲罢不能而樊迟所以先难而後获也

妥斋铭

往则俱往来则俱来义苟精矣动静必偕心之广矣亦何惧哉天下虽大吾安厥斋

朱晦庵画像赞

体备阳刚之纯气含喜怒之正睟面盎背吾不知其何乐端居深念吾不知其何病置之钓台捺不住写之云台捉不定天下之生久矣以听上帝之正令

辛稼轩画像赞

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出其毫末翻然震动不知须鬓之既斑庶几胆力之无恐呼而来麾而去无所逃天地之间挠弗浊澄弗清岂自为将相之种故曰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而用也者所以为天宠也

龙川集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