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竹英,静之同居

从远远的江南传来的消息,知道竹英和静之在黄鹤楼畔已实行同居了。竹英这次不远千里的从杭州跑到武昌,为了爱情而牺牲伊的学业,为了爱情而不顾家庭和朋友的非难,在这样只贪金银和虚荣的中国妇女社会里,在这样朝三暮四毫无主张的中国妇女社会里,竹英这种崇高的纯洁的精神是值得崇拜的。像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可算不枉了少年诗人静之三年来的相思!

半年以来,我除了那不得不写的一个人的信外,旁的朋友的信一概都疏了,关于静之的近况,也就十分隔膜。但时时闻道路上的传言,说是竹英静之的爱情已经淡薄。我虽然不曾写信给静之,然而我的心中是很替静之痛苦的,因为我是一个受过失恋痛苦的人,懂得失恋的难堪滋味。后来胡博士北返,在中央公园偶然闲谈,才知道竹英和静之的爱情还是像火一般的热。到那时,我已明白那不幸的消息全是幸灾乐祸的人们假造出来的。把旁人的流泪的事实来当作茶余酒后的笑谈,这原是残忍的人们的恶根性。在地球没有破灭以前,人们这种下流的恶根性也许不会有铲除的希望罢!

我这番知道竹英和静之同居了,自然是非常欢喜,但一方面也有点害怕。我曾亲眼看见,许多恋爱的青年男女,一到了同住以后,男的便摆起丈夫模样了,女的也“只得努力做一个好家婆”了,过了一两年生下了小孩,便什么爱情也消灭了,所谓以恋爱结合的男女,其结果竟同旧式婚姻一般,这是我非常痛心的!我希望,希望竹英和静之他们俩能够永远保持现在这样崇高的恋爱的精神。——中国的社会实在太沉闷了,整千整万的人们简直在一个模子里面生活,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模子外还有世界。竹英和静之对于他们的旧家庭大概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更望他们不要组织什么新家庭,我是根本反对什么家庭的,就这样亲亲切切地恋爱,就这样勤勤恳恳地工作,就这样浪漫地愉快地度过这几十年的有限人生,也尽可满足了。朋友们,这条浪漫的恋爱的自由道路上,你们俩如能携着手儿走去,你们不要嫌寂寞呵,看,看我和我的“天使”以及那无数的“亚当”和“夏娃”飘飘地飞到这条路上来!

我望着天上的自由的浮云,为黄鹤楼畔的一对朋友祝福!

一九二四,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