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耗传来,知道七年前曾与我们小有周旋的荆生将军,竟不幸而为仇家暗杀了。这件事,真使我们无论为友为敌的,都要起相当的伤感。单就我的意思说,我以为暗杀总不是人间应有的事。虽然当初徐将军之杀陆将军,手段也与暗杀相差无几,但若必须要在什么事上都讲起“礼尚往来”来,那就不免冤冤相报,将人间事弄成了一大堆的冤仇的集合。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那里还能有生存的余地?这就是我所以要悼徐将军的重要的,而且是单独的理由了。

其次,徐将军也当然是“一世之雄”,可惜“天不假年”,使他既不能“流芳百世”,并连“什么万年”也“功亏一篑”,刹那间就变做了“而今安在”。我们知道不世出之怪杰,乃是天地间的灵气或厉气的结晶,但无论它是什么气,总是上天特地加工炼造的——犹之乎狐狸精之为物,也要有五百年的道行——那么,我们上体天心,岂得不一洒伤心之泪呢?

再次,我们知道死的悲哀,实际不在死者本人而在其关系人,因为死者一死便了,关系人却从此大不得了。这样,我们于是乎想出了许多大不得了的人了:

其一,当然就是白宫里的那位“内外感”圣人。他现在失去了一个右手,而那位“赦婢琏妾”的贵左手,一时又有些麻木不仁,他老先生的悲痛,自不待言。我们对他,不得不敬谨致唁。

其二,乃是国外国内的一班欢迎欢送,忙得屁滚尿流的阔老。他们欢迎欢送的目的,本是路人皆知的,现在可竟落了一场空,呜呼呜呼,夫复何言!我们对他们,也该相当的致唁。

其三,是他的一百多个随员,顾问,翻译,参议,下至无量数的二爷三小子之类。他们现在“树倒猢狲散”,“两只眼睛地牌式”,故末真正间架哉,阿要触毒头!我们对他们,自然也该一例致唁。

最后,便是东方的那一个贵国了!本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居留天津的该贵国人所办的天津日报,登了两段新闻,一段的题目是“叛将郭松龄の最后”,又一段的题目是“快绝一世の徐树铮将军”。哈哈,其喜可知,其喜可知!乃曾几何时而“快绝一世”四字竟成谶语!而可怜敝国的天,又不能赶快加工,替贵国在五分钟之内造出同样的一个鞠躬尽瘁的忠臣来,这不是糟尽天下之大糕么!我们对于该贵国,也该重重重重重重重重……的致唁!

(一九二五年除夕,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