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屠氏逝世五十周年纪念作

以一八一八年十月二十八正午生下来的屠格涅夫,从数字错列的玩意儿中试卜起来,他自己以为一八八一年的十月一日,是他的死期。但到了一八八一年的年终,他的健康,却丝毫也没有损坏。在这一年里,他并且还和爱人费雅度夫人把他自己的著作《胜利者之歌》译成法文,写了一篇《不怕死的人》。

一八八二年春,虽则他遇着了许多不幸的事情,如爱女的逃回、疯痛的发作等,但健康还是如常,直到二月底边,忽而急症袭来了,从这一年的三月上床以后,一直到翌年的九月三日午后辞世为止,他真受尽了肉体上的千千万万的苦痛。

在苦痛的中间,他屡次要求自杀,以减轻他的痛楚,甚至向来看他病的莫泊桑乞求一支手枪,请费雅度夫人将他的身体从窗里抛掷出去了。

托尔斯泰听到了他的病痛,有很恳切的信来慰问,他在病床上,用铅笔亲自写了一封复函,是他的最后的一道书简。他自觉到了死的将临,自己是完了,疲竭了,劝托尔斯泰再好好地重复去干些文学的工作。

一八八三年正月,他因囊肿而试手术之时,竟不用局部麻醉的注射,而想亲自来体验一次受手术时的剧痛的状态。事后他对来看他的都德说:“我想尝一尝这痛味,而发现一种最适当的表现手法,来写出这些感觉与心状。解剖刀割入肉去,真有点儿像利刃切香蕉。”

临死前半月的有一天晚上,他叫费雅度夫人到床边去,央求她为他笔记一篇短篇,写的是一位俄国贵族的裔孙,堕落成为偷马的窃贼的故事。这故事名叫《结末》,是他的著作的末一篇,也是暗示着俄国贵族阶级的终了没落的东西。

一八八三年八月末日,是礼拜五,露易莎走入了他的病房。昏睡之余,他似乎还辨认得出这是露易莎,因而叫着说:

“露易莎!真真奇怪,我的腿怎么会挂在那儿角落里的呢?房间里并且塞满了棺材。可是,他们还许我有三天好活。”

九月二日,礼拜天,他又清醒了一回,说了些只有费雅度夫人能懂的话。九月三日,礼拜一的午后二时,他便气绝了。

(一九三三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