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界的反动运动"虽然是旧势力的反攻,但是假使新文学界本身巩固,没有裂缝,反动运动就极难蔓延,不幸新文学界在这两三年来,进了一步,却退了两步。

    什么是进一步?就是大家都承认白话也可以作为发表意见抒写情绪的工具;大家也用白话来做论文,做小说,编剧本,做诗歌。

    什么是退两步呢?就是(一)在白话文的势力尚未十分巩固的时候,忽然做白话文的朋友自己谦逊起来,自己先怀疑白话文是否能独力担负发表意见抒写情绪的重任,甚至于怀疑到白话文要"做通",是否先要文言文有根基——先做通文言文打底子;(二)在白话文尚未在广遍的社会里取得深切的信仰,建立不拔的根基时,忽然多数做白话文的朋友跟了几个专家的脚跟,埋头在故纸堆中,做他们的所谓"整理国故",结果是上比专家则不足,国故并未能因多数人趋时的“整理"而得了头绪,社会上却引起了"乱翻古书"的流行病,攘夺了专家的所事,放弃了自己眼前能做而且必须做的事情。

    因为做白话文朋友们第一步的退让,遂引起了旧势力“到底还是文言好!"的嚷声;因为做白话文朋友们第二步的退让,遂引起了复古运动;于是乃有目前的颇占优势的反动运动!

    我也知道新文学运动不是单纯的白话运动,但是新文学运动的第一步,一定要是白话运动;当白话运动的工作尚未完成,就是当白话还没有夺取文言的"政权",还没有在社会中树立深厚的根柢的时候,我们应该目不旁瞬地专做白话运动,在这时期,我们必须用我们的工具去试做各种的工作:我们宁可被人家骂一声"执而不化",必须相信白话是万能的,无论表现什么思想什么情绪,白话决不至于技穷,决不要文言来帮助。

    我也知道"整理旧的"也是新文学运动题内应有之事,但是当白话文尚未在全社会内成为一类信仰的时候,我们必须十分顽固,发誓不看古书,我们要狂妄的说,古书对于我们无用,所以我们无须学习看古书的工具——文言文。

    然而这三五年来,多数新文学的朋友们忘记了他们的历史的使命,竟要把后一代人的事业夺到自己手里来完成,结果弄成了事实上的"进一步退两步",促成这一年来旧势力反攻的局面,爆发为反动运动。

    在这反动运动的严重的形势下面,三五年来新文学运动出死力以争而仅得的结果,都在动摇中了。新文学运动的第一事——也就是第一成功,是"说什么,写什么";现在反动派却令小学生读文言做文言了。新文学运动的第二成功,是把词曲歌谣白话小说升作文学正宗,请经史子另寻靠山自立门户——简括一句话,就是改正中国数千年"文以载道"的观念;现在反动派却又提出"六经以外无文"的旧招牌,叫人到经书里寻求文章的正宗了。新文学运动的第三事是介绍西洋文艺思潮,研究西洋文艺作品;但是反动派却不问牛头不对马嘴,借了整理国故的光,大言西洋人的文艺思想乃中国古书里所固有,我们只要到自己家里去寻,不该求诸于邻。

    这种反动运动的势力究竟将扩张到如何程度,它的运命有多久,全视新文学界怎样应付这反动的攻势,新文学界近年来为了文艺主义上的不同,显然有了许多派别,也是使得自身力量薄弱的主要原因;所以我以为要应付这种反动的攻势,第一,新文学界须成立一个扑灭反动势力的联合战线,第二,新文学界不可忘了自己的历史的使命——白话运动的普遍的宣传与根基的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