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见一九四四年六月份美国《读者文摘》,是一个节本。著者休士·麦恩斯(Hughes Mearns)是知名的教育家和心理学家。

我知道一位出色的作家,到饭馆里,侍者们总不好好的招待他。这种经验叫那位作家老是莫名其妙。他的话够客气的,可是他的腔调,就是叫一客晚饭罢,却大模大样的使人难堪。在侍者听起来,那话味儿好像是:“瞧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小人点儿,无用的家伙。”他自信会得留心用字,却全不觉察那字里行间的话,那“腔调语”。

二十年研究人与人的关系的种种问题,使我明白:人们彼此不能顺溜的相处,一个主要的原因就在语调所传达的意思往往与我们说出的字相反——这事实大家却似乎不知道。事实上,叫人生气的多半不是字面,而是腔调。我们常向人抗议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们难过,因为别人误会了自己。

最常见的误用语调,是心里曾经厌烦或不高兴那件事,嘴上却在说客气话。例如随口敷衍一句:“某某,你昨天请的客很好。”或是一口气接连说:“查理,你真好,昨天让我们过来会见你那位有趣的客人,我们每分钟都是高兴的,不是吗?”这些像煞有介事的话里有话:“你别想着昨天请客没有意思了,并不那么的。”

误用语调引起人事摩擦,还有些别的例子。如健康已复的人还带着病调,甚至老带着病调;如中年人还带着女孩儿调;如忍耐的语调;孩子们听起来比公开的骂还坏。还有不忘事的语调,如晚餐谈家务,晚上回家谈公务等。

要改善这些,必须完全明白腔调语的实际。试将我们听到的话,照那样的腔调所显示的,译成字背后的真话看看。这句“你好吗?”是“你真好。”那句“你好吗?”是“该死!”“你打算去得很久吗?”会变成“希望你永不回来!”“咱们得多见见面儿。”会译成“办得到的话,别再见面啦。”

知道了这种平常的双关语,就得细心练习运用那些愿用的腔调。这不像做姿势或打扮那么容易。真情藏在深处。要深入浅出,用平常的话表达我们自己最好的一面,得费点气力。可是,假使我们觉得在我们所爱的那些人中间维持良好的关系,是重要的,这便值得做。

在习俗的社交事项里,要表示诚恳,只消将语调放低些,一面留心将话说得慢些,没有情感配合着,不必空说客气话。好在我们彼此交谈,大部分可以用直说的“平调”;这种腔调是不含深意,无所影射的。例如向不相识的人问路,“那一条道到最近的公共汽车站?”这就是不得罪人的平调。又如在家里问道:“锥在那儿?”答话可以是“不知道”,却无须说明理由;不可表示厌烦,不必管要锥做什么用。这句话是答得冷静而无关心的一句叙述事实的话。

细心运用这种平调,最能减少我们日常事务里的和我们语调里的种种紧张。我们的腔调有时候会迁怒,使朋友们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留心用平调会减少我们自己的紧张。别人感情冲动的向你说话,高声叫唤也罢,低声哀求也罢,你只消能够好好的用平调答话,对这个人会获得神奇的效果的。

第二步是练习“客调”。在许多家庭里,对客人甚至不相识的人用的语调,往往倒比对家里人常用的友好些。设想夫妻子女是初次会面的人,那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看作街坊上新来的小孩,不用那用惯了的利害的告诫腔调,话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友情。这个办法那么行而有效,你可以看出那孩子满面春风的听话,不再赌气闹别扭。那丈夫到许多年之后又听到了那对他有意思的友好的语调,那话里的笑声,那靠得住的腔调叫他忘记过去和将来种种忧虑,只生活在幸福的现在里。

那些与工人、佣人、孩子处得最好的人,他们说话是不用那表示优越感的半高调的。我们来举赫威·怀特做一个自勉的例子。这是“那无钱的、卡次基的慈善事业家”。三十年来,他在纽约省乌司托克他的山区内曾经给予创作的机会于好些艺术家,作家,音乐家。

我问赫威·怀特,他对那些给他掘沟的人、筑路的人,给他在树林里造戏园子的人,能够有伟大的成功,秘诀在那里?他说:“随便那个给我做工的人,都在亲身给我服务;所以我总感他的恩。除此之外,我还将他看做一个专家,我从来没有学过的工作,他能做得很好。”这样,那节制他的腔调的情感,实在是对那些和他工作的人的敬意。

这种表示敬意的“低调”,表示承认别人对于一件事比你自己知道的多;我们日常与人相处,能用这种低调是有益的。

百万年前人还没有创造字儿的时候,已经在用腔调语。现在言语不通的人,也还可以靠腔调语达意。我听过白人用我们的话和红印度人说话,他们用他们的话回答,谈得很友好。言语尽管不通,却表示了并懂得了彼此的好意。社会工作人员告诉我,对外来的移民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姿势,几句话,充分表示欢迎和帮助,就可以消除他们的疑惧,引起他们的信任和友好,尽管你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不能懂。

自觉的用腔调语,会使一切人与人的关系丰富起来。注意你的腔调语,它是人的古老的遗产。要熟习腔调语,它向全世界叫出我们的秘密。重新安排你的会话,使你自己得到一种新语调。警告你自己那个伟大的真理,就是一回不能切实的表示你的真情,便一回失掉些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