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剧本《蝴蝶梦》   作者:

蝴蝶梦》全名《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主要写包待制“杨善”的故事。这里的“善”指贤妇和孝子。戏剧的这个主题是通过包拯的一个梦幻告诉观众的。有一天,包待制升厅,坐起早衙,命张千把一个酸枣县解到的偷马贼上了长枷,下在死囚牢里,自己困倦休息,梦见一个蝴蝶打在亭子上结着的蜘蛛网上,飞来一只大蝴蝶救出了这只蝴蝶;又一个蝴蝶飞来打在网上,也被大蝴蝶所救。后来一个小蝴蝶亦坠网中,大蝴蝶虽然看见,却不救而飞。包拯动了恻隐之心,救出小蝴蝶。梦中的大蝴蝶就是剧中主人公王母。三个坠网蝴蝶是指王母的三个儿子:王大、王二、王三。包待制经过勘察,得知这三个儿子都是孝子,王母是个贤德之妇,不但设法使打死人的三个儿子免于一死,而且还对这母子四人加官赐赏。

王氏三兄弟之孝,首先表现在权豪势要葛彪无故打死其父王老汉后,他们激于义愤而打死了葛彪,既为父报了仇,又为民除了害。当包待制要三人中一人出来偿命时,三兄弟争相说明自己是打死葛彪的“凶手”,抢着要以自身偿命。就刑之前,王大叮咛王母把自己的一本《论语》卖了给父亲买纸烧,王二叮咛把自己的一本《孟子》卖了给父亲买纸烧,王三要求抱一抱王母的头。他们都没有因为自己要死而漠视一切,念念不忘的是尽为子之道,向父母表一点孝顺的心。在这里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就作者看来,孝的道德品质无论是念书的,不念书的,规距的,调皮的,都可以具有。王大王二不肯做庄稼活,只是读书写字,对父母毕恭毕敬,具有“孝”的道德品质;王三不读书不知礼,见了父母,胡说:“父亲在上,母亲在下”,理由是:他小时看见父亲在上母亲在下一同睡觉来。但就是这个不学无术、性格荒唐的王三,关键时刻也表现得非常“孝”,他临死之前要搂一搂母亲脖子的请求,多么打动人的感情!最后,他不惜生命,愿意把两个哥哥的枷锁都戴在一个人脖子上,让两个哥哥养活王母,自己心甘情愿为葛彪偿命,而且还大着胆责骂包待制是“葫芦提”(糊涂虫)。可见,在关汉卿看来,“人皆可以成舜尧”,不管文化程度有何差别,也不管其性格多么不同,都可以具有美好的道德情操。

《蝴蝶梦》用主要篇幅颂扬主人公王母的贤和德。王母虽然认为儿子“喜爱读书”“金榜题名”是好事,但她并不愿意把儿子们一生的赌注都下在读书成名上。因为三个儿子一齐高中的可能性不大。再则生活困窘,寒窗受苦,龙门不登,反被哂笑。她认为应该给三个儿子找一个长久的立身之计。可见她考虑问题实际,望子成龙之心不象王老汉那么强烈,而对儿子们将来的生活和道德这两个做人的基本方面则比较重视。葛彪无故打死王老汉,王家三兄弟又失手打死葛彪,王母对葛彪倚势欺人的霸道行径是非常气愤的,但也做好了让儿子偿命以尽孝道的思想准备。在包待制公堂上,当三个儿子争相承认自己打死葛彪时,王母对包待制说:

并不干三个孩儿事。当时是皇亲葛彪先打死妾身夫

主,妾身忍疼不过,一时乘忿争斗,将他打死,委的是妾身来。

如果说,王母同意儿子偿命是封建孝道的思想在起作用,那么这里的甘愿替儿受刑就不能用封建道德来解释了。这是中国古代劳动妇女自我牺牲精神的光辉体现。也正是在这种美好思想支配下,她提出让不是自己亲生的王大、王二留下养活自己,而让自己亲生的王三为葛彪偿命。她的这种超乎寻常的做法连包待制也不理解,误以为王大、王二是她亲生的,王三是她乞养来的螟蛉之子。其实正好相反。

探监一折把王母的大贤和大德表现得最为突出。王母排门叫化,乞讨了些剩饭和杂面,看望下在死囚牢中的三个儿子。她背着亲儿王三(名石和),把两个饼分送给王大(名金和)王二(名铁和)吃了,亲儿石和倒没吃上一口。张千按照包待制的吩咐,开释了王大、王二,留下王三盆吊而死,为葛彪偿命,王母虽然对亲子留恋,但却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唯恐别人责怪后尧娘反复无常。她义无反顾地领着王大王二,离开了即将赴刑的王三。她的贤和德,她的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在这生与死的关键时刻,得到了最感人的表现。

作者一方面表现王母超乎常人的牺牲精神,同时也在竭力表现她那和常人一模一样的爱子心肠。儿子打死葛彪,她虽然做好了思想准备,让儿子偿命,“也落个孝顺名儿”;但包待制命张千严刑栲打三个儿子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忍不住“牵肠割肚”、“啼啼哭哭”、“短叹长吁”、“愁肠似火”、“雨泪如珠”。张千开释王大王二,留下王三偿命,她想起自己十月怀胎,三年哺乳的甘苦,眼看着王大王二“升天”(开释),亲生的王三就要命丧黄泉,她这个做亲娘的扭回身不忍相看,背着儿子珠泪涟涟。小小的石和,“到来日一刀两段,横尸在市尘”,娘和儿再也不能相见,怎能不教人肝肠欲断。她叫化了些纸钱,拿着柴火烧埋已被盆吊而死的石和。她呼儿,儿不应,她唤子,子不睬,“闷转加、愁无奈,只落得哭哭啼啼,怨怨哀哀”。她强打起老精神,把孝顺的石和儿子小名不住口地叫着,抢天呼地,痛不欲生。正因为剧作者表现了王母这些符合常人的思想感情,才使这个人物形象真实可信;也正因为作者特别突出地表现她那超乎常人的道德情操,才使王母这个人物形象崇高感人。把符合常人的思想感情和超出常人的道德情操融为一体,是王母这个形象表现得如此成功的关键所在,也是关汉卿提供给我们的创作经验之一。

作者不仪刻画王母性格中合于常人的一面和超乎常人的一面,以表现其善良;而且刻画其嫉恶如仇,以表现其性格中是非分明的另一面。她对倚仗皇亲国戚打死丈夫的葛彪,深恶痛绝,要和这杀人贼见官讲理。三个儿子失手打死葛彪,她一面责怪儿子把有理事变成无理事,把和葛彪打官司变成自己吃官司;另一方面她也认为葛彪逞凶撒泼,欺压良善,现在“血泊内也停尸,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中牟县把三个儿子判为死罪,她认为中牟县糊涂;她本来认为开封府包待制为官清正,包待制却一见面便训斥她:“噤声、你可甚治家有法!想当日孟母教子,居必择邻;陶母教子,剪发待宾:陈母教子,衣紫腰银。你个村妇教子,打死平人!”她据理力争:“俺孩儿杀人可恕”,杀人的葛彪“情理难容”,“非干是孩儿每赖肉顽皮,委的衔冤负屈”。她极为不满包待制对儿子一问二打的作法,说道:你百般栲打,教人如何分诉!她敢于当着面两次责怪包待制“葫芦提”。包待制硬是要在三个儿子中找出真正打死葛彪的去偿命,她气愤地说:“三个儿都教死去!你都官官相为倚亲属,更做道国戚皇族”;“包龙图往常断事曾着数,今日为官忒慕古。枉教你,坐黄堂带虎符,受荣华请俸禄”!她表示要“告都堂,诉省部,撅皇城,打怨鼓,见銮驾,便唐突,呆老婆,唱今古”,为儿鸣冤,为子叫屈。当她想到无人为自己作主时,“则不如觅死处”,也强似没儿没夫“痛煞煞哭啼啼活受苦”。如果作者只写她的善良和贤德,而不写她的仗义直言,那王母便可能成为一个窝囊之辈,充其量也只能让人同情,而无法激起观众对她的赞美之情。一个人如果只有贤德而无是非之心,那只能说是小善。只有既有贤德品质而又嫉恶如仇的人才是大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善。王母正是这种大善之人。

剧中的包拯是个“扬善”的清官。他发现王家母子不是一般的杀人犯,而是“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所以他在王氏母子承认打死葛彪事实的情况下,不忍杀其偿命,而是巧妙地用应该判为死刑的盗马贼赵玩驴代换了王三,使其免于一死,母子欢聚。

剧中对主题的揭示很有特点。判案之前,先让包待制做了一个蝴蝶梦;包待制审清王氏母子的亲疏关系后,自然地把王氏母子与梦中蝴蝶连系在一起,产生恻隐救助之心。最后包待制又宣判说:“国家重义夫节妇,更爱那孝子顺孙。今日的加官赐赏,一家门望阙谢恩”,这是全剧的点睛之笔,同时也和蝴蝶之梦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