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剧本《赵氏孤儿》   作者:

赵氏孤儿》全名《冤报冤赵氏孤儿》,又名《赵氏孤儿大报仇》。情节梗概是这样的:晋国大将屠岸贾与文臣赵盾不和,常有害赵盾之心。他先遣勇士钽麑执刀越墙刺杀赵盾,钽麑触树而死;又训练西戎国进贡的神獒在朝廷上追咬赵盾,提弥明金瓜劈犬,曾受赵盾一饭之恩的灵辄救了赵盾。屠岸贾诡称赵盾为不忠不孝的欺君之人,将其满门三百口良贱诛尽杀绝,逼死晋国驸马都尉、赵盾之子赵朔。赵朔死前,给公主腹中婴儿取名赵氏孤儿,叮咛公主养子成人,为赵门雪冤报仇。公主被囚府中,生子赵氏孤儿,委托门下草泽医生程婴装入药箱救出。为使保护婴儿的程婴无后顾之忧,公主自缢身亡。屠岸贾麾下的下将军韩厥,原是赵盾提拔起来的,对屠岸贾残害忠良、搅乱强晋非常不满。屠岸贾派他严守府门,以防有人递盗婴儿出门。程婴藏孤出门,韩厥三次搜箱,发现孤儿,放程婴抱孤出逃。程婴不放心,两去两回,跪求韩厥拿他与孤儿请功受赏。韩厥嘱咐程婴将孤儿隐入深山,“教训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军,拿住贼臣,碎首分身,报答亡魂,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踩着是非门,担危困”。为使程婴放心保孤,韩厥自刎身亡。屠岸贾发现孤儿被救出府门,下令拘杀全国半岁以下婴儿。程婴保护孤儿来到因对昏君奸臣不满而归隐太平庄的公孙杵臼家中,两人商定了救孤之策,程婴把孤儿当做亲子抚养,而把亲子当做孤儿送入公孙杵臼家,然后向屠岸贾首告公孙杵臼私藏孤儿。屠岸贾逼死了公孙杵臼,残害了搜出的“孤儿”,认程婴为心腹之人,将程婴所藏孤儿作为义子。二十年后,孤儿长大,程婴给他取名程勃,屠岸贾给他起名屠成。他白日在屠岸贾前演武,夜晚在程婴前习文。屠岸贾无子,打算让他“杀了灵公,夺了晋国”;程婴却将屈死的忠臣良将画成“手卷”,讲与孤儿,教孤儿杀贼报仇。最后屠岸贾被除,忠臣得封。

赵氏孤儿的故事,《左传》、《史记·赵世家》、刘向的《新序》、《说苑》中均有记载。纪君祥基本依据史实写成杂剧《赵氏孤儿》,但也有许多改动:故事发生的时间,由晋景公时改为晋灵公时;人物关系方面,韩厥本来是孤儿长大后为其请封者,杂剧中改成放过保护孤儿的程婴后而自杀身亡。程婴、公孙杵臼原是赵盾门客,杂剧却把程婴改为受赵朔青目的草泽医生,把公孙杵臼改为不满奸臣屠岸贾、同情忠臣赵盾的老宰辅;在情节方面,把在宫中藏孤改为被程婴救出,把孤儿在山中长大改为在屠岸贾家中长大;在细节方面,增加了程婴逼迫行杖栲打公孙杵臼一事,还把程婴以他人婴孩代替孤儿,改为以自己婴孩代替孤儿。这些改动,有助于深化主题、表现人物、加强戏剧冲突。

这个杂剧表面上看是表现忠奸斗争的,实际上忠奸斗争只是造成全剧冲突的开端,整个杂剧表现的是为保护复仇火种不被扑灭而毅然献身的自我牺牲精神,也就是剧中反复强调的“义”。全剧情节围绕孤儿而展开。先写忠奸斗争,给孤儿出生后的戏剧冲突作铺垫,这是所谓“凤头”;接着写护孤与搜孤的斗争,作为全剧的中心和重点,这是所谓“猪肚”;最后写争夺孤儿之争,这是全剧的余波和“豹尾””(我国古代文学创作有所谓“凤头、猪肚、豹尾”的说法)。为救孤儿而献身的公主、韩厥、公孙杵臼是作者歌颂的忠臣;程婴则是作者全力表现的贯穿全剧的义士。他是剧中的主要人物。

程婴是在赵氏一门三百余口皆已被屠岸贾所杀,公主囚在府中,所生孤儿眼看就要遭到残害的危难之际出场的。他的地位不高,是个草泽医生,因在驸马门下受到不同常人的优待而对赵家充满同情之心,接受了公主的嘱托,将孤儿藏在药箱之中,忠臣韩厥以死相助,使他顺利地把孤儿救出府去。可是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问题变得复杂严重的开始。屠岸贾得知孤儿被救出府去,为了斩草除根,下令把全国半岁以下的所有婴儿拘摄到帅府,不管其是否孤儿,都要亲自剁为三段。屠岸贾的凶残面目进一步暴露了出来,孤儿的处境也变得十分危险起来。这场搜孤与救孤的斗争也带上了害民与护民的斗争色彩。如果说程婴救孤出府还只是出于一种同情与报恩的思想,开始接受公主之托还有许多顾虑,那么现在屠岸贾为了不放过一个孤儿宁愿杀尽天下所有婴儿的残酷做法,一下子把程婴推向了舍生取义的道德高峰,他毅然决然地决定献出自己的生命和自己那未经满月的婴儿生命,拯救孤儿,拯救全国半岁以下的幼小生命。这里的“义”已经不是传统封建道德中那种内容狭隘的“义”了,而是一种不受时空限制的不同时代不同国家民族的广大人民所共同追求和赞誉的一种崇高美德。而这正是《赵氏孤儿》能够长期广泛流传的根本原因,是它取得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的秘密所在。

太平庄上隐居的老宰辅公孙杵臼与程婴有着同样的侠义心肠。请看他两人的一段对话:

(正末云)程婴,你如今多大年纪了?(程婴云)在下四十五岁了。(正末云)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方报的父母仇恨。你再着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岁;我再着二十年呵,可不九十岁了?其时存亡未知,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程婴,你肯舍的你孩儿,倒将来交付与我,你自首告屠岸贾处,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我与你亲儿一处而死。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与他父母报仇,方才是个长策。(程婴云)老宰辅,是则是,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你则将我的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报与屠岸贾去,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吧。(正末云)程婴,我一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

(程婴云)老宰辅,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婴不识进退,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以此放心不下。(正末云)程婴,你说那里话?我是七十岁的人,死是常事,也不争这早晚。

末了,公孙杵臼还对不放心的程婴说:“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峰,断不做有始无终”,“程婴,你则放心前去,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这里,虽然可看出公孙杵臼和程婴在救护孤儿的思想基础上有明显的不同,程婴舍生取义的“义”比公孙杵臼舍生取义的“义”内容更广,境界更高。但他们义无反顾的共同牺牲精神却象一曲悲壮高昂的二重唱,一起拨动着观众的心弦。他们的对话是那样的平凡,但感情又是那样的真切。感情愈真切、话语愈平凡,则愈能在观众心中唤起经久不息的情感共呜。

公孙杵臼以平凡真诫的理由说服了程婴;程婴又以平凡似乎合于人之常情的理由使狡狯的屠岸贾相信了自己的话:“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二来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满月。元帅军令,不敢不献出来,可不小人也绝后了?我想有了赵氏孤儿,便不损坏一国生灵,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所以出首”。“告大人暂停嗔怒,这便是首告缘故;虽然救普国生灵,其实怕程家绝后”。本来是为他人牺牲自己,却要说为自已牺牲他人;分明是一片真诚救人,却要说满怀私心为已。这种“骗人”的语言艺术来自舍己救人的大智大勇。这种说话艺术使本来嗔怒的屠岸贾得意地笑了,观众的心稍微放松了,但也更加为程婴的精神所深深地感动了。因为程婴说话的“欺骗性”愈大,表明他舍已救人的心愈诚。

相信孤儿的下落并不等于相信程婴本人;首告成功也不意味着全部计谋的实现。舍己救人,由思想变成事实还要经受严重的考验。公孙杵臼早就做好了遭受酷刑的思想准备,轻而易举地招认自己掩藏孤儿,会使屠岸贾生疑,生疑则可能使救孤计划落空;矢口否认倒能够使屠岸贾以假当真,但却要遭受残酷的折磨。公孙杵臼选择的是后者。屠岸贾在公孙杵臼虽被毒打却不招认的情况下,暴跳如雷,连说;“可恼!可恼!”但他马上又心生一计,命“出首”的程婴对公孙杵臼亲自行杖,这样既可能逼迫公孙杵臼交出孤儿,又可进一步“考察”程婴这个出首者的真面目。这出乎意外的考验突如其来地降临在程婴头上,程婴开始想以草泽医生腕弱不能行杖作借口拒绝,屠岸贾却不让步,逼他说:“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这正是护孤的要害,程婴只好答应行杖。他拣了根细棍子,屠岸贾说;“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来?”他拣了根大棍子,屠岸贾又说:“三两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程婴说;“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表现了在突然而至的袭击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应付的被动心理。屠岸贾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继续进攻,一方面命程婴拿那中等棍子打,一方面告诉公孙杵臼:“行杖的就是程婴”。这一着煞是厉害,大出公孙杵臼所料。他禁受不住程婴的杖打,几乎吐露真情。程婴本不愿行杖,但为了取信于屠岸贾,又不得不行杖,而且棍子越下越密,口里越喊越凶:“快招了者!”这样以来,矛盾变得空前复杂尖锐起来,形势变得空前严重危机起来。要知道,公孙杵臼是年已七十的老翁,身体的耐力、思惟的敏捷远不及中青年人,一旦因对程婴行杖承受不住而生悔恨之心,一切计划都将告吹。可是公孙杵臼经受住了肉体折磨的考验,话到舌尖又咽下去了。因为他发现程婴虽然高声喝招,举棍毒打,而一旦觉察到他在霎那间几乎泄露真情时,显得非常不安和慌乱,“唬的腿脡儿摇”,他似乎省悟程婴行杖的原因。公孙杵臼在这关键时刻挺住了,否认了刚才顺口而出的两人合谋的说法。虽然他被打得“皮都绽,肉尽销”,却没有指攀程婴一个字。屠岸贾狂叫;“你还不说,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听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等于宣告了自己阴谋的破产,表现了内心的绝望。

正在这时,军卒报告土洞中搜出了赵氏孤儿,屠岸贾又一次得意地笑了。他急于斩草除根,亲自动手,怒不可遏地把小儿剁做三段。公孙杵臼目不忍睹,撞阶而死;屠岸贾以为目的达到,称了平生之愿;只有程婴,眼看着亲骨肉被剁为三段,既不能象公孙杵臼痛斥屠岸贾那样发泄自己的仇恨感情,又不能象公孙杵臼撞阶那样以死为快,他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剧作者写程婴“掩泪科”,“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此时无声胜有声”,愈是这种无声之泣,愈使观众感到撕肝裂肺的内心绞痛。公孙杵臼忍受肉体折磨使人动心,程婴承受精神折磨更使人感愤。程婴的亲生子被凶残地砍做肉泥了,程婴那舍已救人的道德丰碑也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人民心目中高高地树立起来了。

屠岸贾将程婴作为心腹门客收在家中。将赵氏孤子作为义子抚养成人,教赵氏孤儿在他跟前习武,在程婴跟前学文。他给孤儿提供了一个优越的生长环境,却也给程婴造成说明事情真相的困难。但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假的压倒真的只是表面的暂时的现象,真的战胜假的才是内在的永久的归宿。程婴二十年前拯救的是一颗复仇的火种,二十年后点燃的是复仇的烈火。屠岸贾本来打算教义子弑君夺权,万没料到被二十年前追杀的赵氏孤儿毙了贼命。程婴那舍已救人的道德之花结出了惩恶扬善的胜利之果。

此剧极写屠岸贾杀人的残酷本性,却不使人有恐怖之感;极写一大批义士相继牺牲,但不使人生绝望之心。原因即在于孤儿尚在,救护孤儿的程婴尚在,复仇的希望尚在。剧中的赵氏孤儿已经不是史书中那种封建宗法观念的象征,而是铲除邪恶、保护良善的正义力量的化身。在当时条件下,忠臣义士把惩恶扬善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孤儿苦大仇深,一旦成人,与奸臣便无调和的余地,与那些无深仇大恨的忠臣是有所不同的。剧中的孤儿还象一根把许多耀眼的然而却是零散的珍珠串连在一起,使它们形成一个闪光的令人目眩的整体的金线一样,把许多忠臣义士悲壮牺牲的动人场景联结成了一个统一的艺术整体。作者对反面人物先扬后抑,对正面人物光抑后扬;全剧以悲壮动人为先,以大快人心作结。

《赵氏孤儿》自清中叶以来,先后为许多剧种改编演出,在国内盛演不衰。早在十八世纪三十年代就传到法国和英国。英国剧作家赫察特在他根据《赵氏孤儿》改编的《中国孤儿》献辞中这样写道:“这里有些合情合理的东西,就是欧洲最有名的戏剧还是赶不上的”。可见其成就之高,影响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