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剧本《魔合罗》   作者:

魔合罗》全名《张鼎智勘魔合罗》,主要写一桩冤案的形成和平反。

剧首的楔子和第一、第二折写冤案形成的经过,第三、第四折写冤案的重新审理和平伸。在河南府录事司醋务巷居住的李德昌,平时开着个绒线铺过活。一天他在长街市算了一卦,说他有一百日灾难,千里之外可避。他为躲灾避难,同时做些买卖,便挑了好日辰,辞别家对面居住的叔父李彦实及兄弟李文道、妻子刘玉娘和儿子佛留,往南昌去了。不久李德昌财增百倍,作商归来,在城外五道将军庙避雨时着凉染病,托卖魔合罗的老头高山给妻儿捎信。其弟李文道从高山口中予知详情,抢先跑至庙中,以给兄长治病为名,用毒药将李德昌药昏,尽掠其财而去。李德昌被子接回家中,七窃流血而死。李文道早就对嫂嫂刘玉娘有不轨之心,现在趁机诬蔑刘玉娘通奸害夫,逼其允婚。刘玉娘宁死不肯给他做老婆。官司打到官府,县官是个只爱钱钞不管事的人,推给萧令史去审。萧令史当场接受李文道五个银子的贿赂,把刘玉娘屈打成招,判为死罪。新到府尹虽有为民作主之心,但在提审刘玉娘时,因这个女囚口称“小妇人无有词因”而判一“斩”字,同意将其“押出市曹杀坏了者”。刘玉娘的冤案就这样草率铸成,只差项上一刀了。

就在刘玉娘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掌管六房事务的六案都孔目张鼎,奉府尹台旨劝农归来。此人官职不算大,责任心很强,深知自己“身担受公私利害,笔尖注生死存亡”,这是他办案认真负责的思想基础。府尹早就了解到他是个“能吏”,在他汇报完桩桩清楚无弊的文卷之后,便与他十个免帖,给他十日假期,以示关怀。刘玉娘的案件是他下乡劝农期间审理的,本与他无关。但他出于为民伸冤的责任心,还是主动插手这一案件之中。

作者先写张鼎对刘玉娘冤情的觉察。张鼎劝农归来后拿着几宗合佥押的文书送府衙相公佥押(签发批准),看见如虎似狼的公人推拥着一个愁眉泪眼、血污衣裳、身耽棒疮、带锁披枷的待报的“犯妇”。他看到此妇“眼泪不住点儿流下”,又根据古人所说“存平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的经验之谈,一个感觉涌上脑际:“受刑的妇人,必然冤枉”。这一心事使他放慢了脚步,拉迟了行速。当他“转过两廊”、“行至禀堂”时,张千叫那“犯妇”向他这位“孔目哥哥”呼救,犯妇“紧拽定”他的衣服不放,他便停下来向犯妇问明词因,并答应替犯妇“相公行说去”。可是他向府尹汇报完自己经手的文书后转身便走,准备回家休假,只字末提刘玉娘的事。这决不是他的健忘,也不是他思想动摇,而是他的机智表现。因为此案府尹所判“斩”字墨迹未干,又与他毫无关系,他却出来过问,不能不费一番脑筋。当张千向他提醒刘玉娘一事未禀时,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表示,转回身向府尹禀道:“恰才出的衙门,只见禀墙外有个受刑妇人,在那里声冤叫屈,知道的说他贪生怕死,不知道的则道俺衙门中错断了公事,相公试寻思波”。本来他见刘玉娘是在他进衙门时,他现在却说“出的衙门”,这变“进”为“出”,说明他第一次见府尹不提刘玉娘一案不是健忘,更不是动摇,而是有意为之,为的是自己干予此案不让府尹感到“多管闲事”。张鼎深知衙门经常错断公事,“扭曲作直,舞文弄法,只这一管笔上,送了多少人也呵”。但他向府尹说的这番话却从维护衙门声誉出发,好象唯恐衙门错断了公事造成不好影响才过问此案,而不是为犯妇鸣冤过问此案,这就使府尹容易接受他的复审建议,这正是他机智的表现,是他富于翻案经验的表现。新府尹说明此案乃“前官断定,萧令史该房”,实际有推托己任、对张鼎重提此案不大高兴的意思在内。张鼎不好和新府尹争辩,责问萧令史:“我须是六案都孔目,这是人命重事,怎生不教我知道?”萧令史以他出外劝农为借口给自己独断此案辩护,张鼎并不让步,要来状子细看,发现其中漏洞百出:李德昌做买卖的银子不见下落,李德昌托付给妻子寄信的人没有下落,李文道所告发的刘玉娘的奸夫没有下落,合毒药的人没有下落,合谋的人没有下落。他的这些击中要害的发现使府尹为之松动,使令史无言抵赖。他又指出:“人命事关天关地,非同小可”,“这为官的性忒刚”,“为吏的见不长”,“这一桩公事总荒唐”,“可怎生葫芦提推拥他上云阳?”张鼎这些话本来是责备断定此案的前官和该房的萧令史,可萧令史为了挑拨张鼎和新府尹的关系、逃脱罪责,当场在新府尹面前诬蔑张鼎骂新府尹葫尹提,这一点新府尹不会不知,但他却接过萧令史之言,“责怪”了张鼎一番之后,命张鼎三日之内问成此案,若问不成,定斩不饶。这种作法既可遮掩刚才的失误和轻率,又可使自己有台阶可下,弯子转得自然,而教令史无话可说,信以为真,还可让张鼎复审此案,可谓一箭三雕,这又是新府尹清明和机智的表现。至于张鼎审成与否,均与他无碍,亦可谓作官之狡。可是张鼎却一下未体会出此中奥妙,后悔自找麻烦,自招“不是”。但这后悔淹没不了他救善惩恶、“直教平人无事罪人偿”的正直之心。

他先提审刘玉娘。命张千为刘玉娘松绑,审问玉娘词因。因案子已过一年,再加上案情发展跷蹊,刘玉娘只知冤屈,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张鼎便从各方面启发她:“则问你出城时主何心?则他入门死因何意?”那位送信人,“莫不他同买卖是新伴当?”“莫不是原茶酒旧相知?他可也怎生来寄家书,因甚上通消息?”“那厮身材是长共短?肌肉儿瘦和肥?他可是面皮黑面皮黄?他可是有髭��无髭��”“莫不是身居在小巷东?家住在大街西?他可是甚坊曲甚庄村?何姓字何名讳?”“莫不是买油面为节食?莫不是裁段匹作秋衣?我问你为何事离宅院?有甚干来城内?”张鼎深知那个送信人对于此案的重要,或者更确切些说,他甚至认为李德昌就是送信人害死的,所以他从捎信人与李德昌的关系、外貌、住址、职业等方面启发刘玉娘的记忆,但均未凑效。他不灰心,又想从送信时间上打开缺口,便随意问张千:“明日是甚日?”张千回答“明日是七月七”,这一下,启发刘玉娘记起“当年正是七月七,有一个卖魔合罗的寄信来,又与我一个魔合罗儿。”

接着,张鼎提审魔合罗。“魔合罗,是谁图财致命?李德昌怎生入门就死了?你对我说咱”。“你曾把愚痴的小孩提,教诲教诲的心聪慧,若把这冤屈事说与勘官知”,“不强似你教幼女演裁缝,劝佳人学绣刺。要分别那不明白的重刑名,魔合罗全在你。你若出脱了这妇衔冤,我教人将你享祭,煞强如小儿博戏”。“魔合罗,你说波,可怎不言语?想当日狗有展草之恩,马有垂缰之报,禽兽尚然如此,何况你乎?你既教人拨火烧香,你何不通灵显圣,可怜负屈衔冤鬼,你指出图财害命人。”可是他审来问去,魔合罗却无动于衷,“不起一点朱唇说是非。”张鼎于是责怪魔合罗:“枉塑你似观音象仪,怎无那半点儿慈悲面皮!空着我盘问你,你将我不应对”。此剧中的魔合罗,本是雕塑的观音大士,七月七妇女、小孩用来“乞巧”(请求织女提高其纺织刺绣等技巧)的,它既不会言语,更不通人性,而赫赫有名的能吏张鼎却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审问起它来,看来似乎过于滑稽,实际上从审问魔合罗的内容看,她是用此滑稽方法从侧面启发刘玉娘思考回忆,使她那因为受重刑蒙深冤而萎糜的精神在审问魔合罗的滑稽场面下活跃起来,使她那因为冤、痛重压而失去的记忆重返脑际。他企图从正面、侧面启发刘玉娘,从她那里了解捎信人的线索,没有如愿,却在“彻上下,细观窥”魔合罗时,意外地发现魔合罗底座儿下雕有“高山塑”的字样。原来这魔合罗是送信人高山为向李德昌表明自己不负其托,捎信至家,留给刘玉娘儿子佛留的证见。

张鼎满以为送信的高山就是“杀人贼”,喝命张千把高山“一步一棍打将来”。高山虽遭痛打,就是不承认害死李德昌。张鼎在追问他捎信途中撞着谁时,高山招出赛卢医李文道。张鼎从刘玉娘口中得知李文道与她虽为叔嫂,却素不和睦,以此判断害人的是李文道而不是高山。但他为了维护孔目的尊严,却命打了高山八十,抢了出去,理由是“不应塑魔合罗”。实际上正是高山所塑魔合罗在审案中帮了他的大忙,按理他应该感谢高山才对哩!这正是他这个清官不清的地方。张鼎审问李文道与审问刘玉娘和高山不同,他假称:“老相公夫人染病,这是五两银子,权当药资,休嫌少”。李文道不知是计,把随身带的药让张千拿给老夫人吃。一会儿,张千来报:“老夫人吃了药,七窍迸流鲜血死了也”。李文道向张鼎求救,张鼎提出条件:要求李文道舍老子以救自己;在张鼎审问“谁合毒药来”、“谁生情造意来”、“谁拿银子来”等问题时,李文道必须一一回答“是俺老子来”,“并不干小的事”。李文道满口答应。张鼎命张千把李文道老子李彦实“一步一棍打将”来。

张鼎见了李彦实,劈头一句:“你孩儿李文道告你”。李彦实不信,张鼎大着嗓门向押在司房里的李文道发问:“谁合毒药来?”“谁生情造意来?”“谁拿银子来?”李文道毫不犹豫地一一答应,“是俺父亲来”,“并不干我的事”。李彦实听见李文道咬住自己不放,一气之下说出儿子杀死哥哥的真情,并画了字,等到儿子从司房中放出,父子相见,方知中计,后悔莫及。在这里,张鼎用的计谋虽似有“诈”,但却没有冤枉李文道。原因有二:一是李文道为求活命,宁愿牺牲八十岁老父亲,说明此人无骨肉情分,心肠残忍,更不会把叔辈哥哥放在眼里;二是张鼎所假说的老夫人服药后七窍流血而死,与李德昌七窍流血而死一样;当着李彦实的面向在司房中不露面的李文道所提问题与李德昌一案的要害问题一样,很容易在父子反目的情况下触发李彦实对李德昌被害一事的揭发。如李文道无杀兄之事,李德昌不会马上招出儿子图财害命的罪恶。因此张鼎所用之法貌似有“诈”,实则不会冤枉恶人。

总之,此剧写张鼎审案虽只用了两折戏的篇幅,但把此人关心民命、机智老练的特点却写得生动深刻。审刘玉娘、审魔合罗、审高山、审李文道、审李彦实,方法各异,曲折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