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小说《玉蟾记》介绍   作者:

题“通元子黄石著,钓鳌子校阅,餐霞外史参订,红杏道人校 字”,均未署真实姓名。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谓“清崔象川 撰”。象川,博陵人,余待考。全书六卷,凡五十三回。本作约成书于 清中后叶。其版本有:清道光七年绿玉山房刊本;光绪元年重镌本;光 绪己亥立本堂石印本。

玉蟾记》写明代夺门之变后,于谦被人构陷遇害,参与此事者如徐有贞、石亨、萧维贞、曹吉祥等十二人转世为女身,均为于谦之后身张昆妻妾。峨嵋山通元子(即黄石公)奉玉帝旨,为张昆配定姻缘。将十二块石子变作十二只玉蟾蜍,令张作聘礼分别赠与十二美女,后同日成婚。故此书又称《十二缘玉蟾记》、《十二美女玉蟾缘》、《十二缘评话》。

小说以情节曲折称胜,“极鬼怪离奇之事”,“极儿女琐之情”(芸樵外史《跋》)。作品以明代中叶的抗倭斗争为背景,生动地展示出嘉靖朝皇帝昏聩、权奸当道的黑暗现实。书叙严嵩、严世藩父子擅权。在通政司任职的赵文华,“贪婪酷虐”,“倚势作威”,竟认奸相严嵩为父。他知严世藩贪色成性,便将胞妹窅娘进献给世藩为妾。其幼子赵怿思尚在襁褓,便与世藩之女缔结婚约。缘此,怿思得荫锦衣卫千户。几年后,怿思与严女成婚,见严氏丑陋悍恶便欲置妾。文华恐失欢于严府,力阻此事,父子俩为此而大打出手。文华无奈,只得令其夫妇回故乡杭州,以远严府耳目。御史胡宗宪,见文华大得严氏父子青睐,便竭力与华结好。其子胡彪,形貌丑陋,人称枣核钉,亦在杭州,得与怿思勾结。

其间,倭寇猖獗,屡次犯扰东南沿海一带。朝廷降旨,令兵部左侍郎张经为帅,应天总督曹邦辅助之,率兵前往征伐。倭将百花娘娘以妖术败官军,张经遂挂免战牌。赵文华蓄意陷害忠良,诬二人“养寇失机”。朝廷听信谗言,命其偕宗宪去军前将张、曹斩首。及至军中,百花妖术已为通元子所破,倭兵溃败,百花跪军门请降。赵、胡攘降倭之功为已有,杀死张、曹后,又分赴苏州、南京二地,籍没其家,老幼男妇皆弃市。张府家人张洪,受通元子指点,将经子张昆改名洪昆,携通元子所赠十二玉蟾,偕逃杭州。曹府家人李忠、童喜闻凶讯,效公孙杵臼、程婴故事,忠出己子代邦辅之子曹昆,逃往栖霞山,令童喜出首。李忠父子同时遇害。童喜改曹昆为童昆,潜往故乡兴化居住。童、洪同游西湖时,恰遇赵怿思、胡彪劫持民女陈素娥,童昆不忿,暴打赵、胡,驱散强人,使娥免遭劫难。陈母感其情,请二人家中小酌,经童昆作伐,娥与洪联姻,昆以玉蟾赠娥,权充聘礼。

童昆返乡后,胡、赵将洪误作童,来陈家搜捕。洪本躲于绣楼,一时情急,跌入杜府花园,被丫环玉莲救起,匿于闺房,结为伉俪。玉莲身怀六甲,为小姐杜金定觉察,追问究竟,玉莲以实情相告。洪昆又与金定订婚盟,并以玉蟾分赠二人。金定后母马氏,为人狠戾,每欲害昆。莲令昆男扮女装,取名花铃,潜逃至其表舅张兆家,与表妹凤姐同住。凤姐知其为男身,便订婚约,昆仍赠以玉蟾。张兆窥知此事,密报赵府欲求赏。怿思尽管知非是童昆,但仍欲将洪昆拘拿,又将玉莲、凤姐带回府,以供淫乐。侠士蔡飞访知此事,救出洪昆,送往陈素娥处。莲、凤被通元子以法术救出,送往崆峒山,从西陵圣母学艺。莲生子,取名洪猛,圣母传授他许多武艺,并学得七十二般变化。杜金定不堪后母虐待,偕乳娘由水路潜逃。泊船城南,恰为胡彪撞见,将其诓入赵府。洪猛孤身进赵府,将金定救往崆峒山。此时,由杭州少林寺龙涎香所幻化的仙姑,亦被赵思怿抬进府来,欲行奸污。仙姑又幻化成五爪金龙,将怿思吓得昏迷过去,乃往陈素娥处暂住,亦与洪昆订婚,昆再赠玉蟾。胡、赵诬陷蔡飞、洪昆与海倭有勾连,昆被捕入狱,受尽酷刑。蔡飞舍身救友,亦陷囹圄。飞女小妹闻讯赶来,救出二人。昆又与蔡小妹订婚盟,仍以玉蟾相赠。

怿思抢素娥入府,欲行玷污,事为正妻严氏知晓,醋意大发,强行将娥遣出,赏给破落户李蛮牛为妻。李贪慕金钱,转手将娥卖入妓院,后又辗转陷入赵府。怿思之妹丽贞,深明大义,救下素娥,并结为姐妹,使其兄阴谋落空,后亦嫁洪昆。昆回故乡苏州,又与宦门千金蒋佩香目视生情,暗中以玉蟾为聘,私订婚约。香兄嫂侦知,将二人投入河水。佩香为致仕尚书刘体乾救起,认作义女。洪为浣纱女子高玉英搭救,赠以玉蟾,又订婚约。扬州秦彩鸾,梦中与洪昆相会,相思成病,恰洪昆访友经此,得结姻盟,仍赠以玉蟾。

洪至童昆处,便从童喜学艺,得其独传,武艺日进,北上取功名,至黄河岸边,与胡彪、赵怿思邂逅。彪等蓄意闹事,为洪昆痛打,仓皇溃逃。昆渡河至东昌,与汪大镛结为兄弟,得其落枪擒将法,武艺更为高超。至德州,又和设擂台择婿的李桂芳订婚约,再赠玉蟾。洪、童、汪先后入京应试,昆中文武状元,童武榜眼及第,汪中武探花。此时,严嵩势败,洪、童各复其本姓。主考官刘体乾见张昆文武兼具,遂将义女佩香相许。佩香矢志守贞,拒不应从,后讲明就里,当面辨认,夫妇始聚首。

百花自战败后,时欲复仇,乃往太华山向其师圣姑姑求救,途中与西安沈兰馨结为姐妹,同往学艺。圣姑姑授百花“金枪破阵法”、“铁网吞舟法”,亦以“解语猿”、“通情蝶”授兰馨。下山后,百花与倭王麻图阿鲁苏共谋,起兵攻杭,并以斥退归杭的胡宗宪、赵文华为内应。朝廷命张昆为元帅,曹昆、汪大镛为副将,率兵前往讨伐。通元子亦来助战,并请来洪猛、凤姐、杜金定、玉莲诸人,一时声威大振。后兰馨归附,与张昆结婚盟,合力击败海倭,并活捉倭王,百花再次请降。张昆分别处死了胡、赵父子,与十二女子成婚。张因功封东浙王,曹、汪亦俱有封赠。

考之史传,小说所述并非纯系子虚乌有。据《明史》载,“东南倭患棘,……文华恚,数趣(张)经进兵。经虑文华轻浅泄师期,不以告。文华益怒,劾经养寇失机,疏方上,经大捷王江泾。文华攘其功,谓己与巡按胡宗宪督师所致,经竟论死。”“欲分苏松巡抚曹邦辅浒墅关破贼功,不得,则以陶宅之败,重劾邦辅。陶宅之战,实文华、宗宪兵先溃也。……帝终信文华言,邦辅坐遣戍。”(《赵文华传》)“文华恃严嵩内援,恣甚。(张)经、(李)天宠不附也,独宗宪附之。文华大悦,因相与力排二人”。(《胡宗宪传》)张经“任总督半载,前后俘斩五千”,但因赵文华、严嵩构陷,论死系狱,“天下冤之”。(《张经传》)显然,《玉蟾记》的情节便是缘此而生发。

本作基本上是按照两条线索来组织情节的。以张、曹父子的曲折经历为小说的主线,作品藉此描绘了忠直之士同当道权奸所展开的艰苦斗争;以赵、胡父子的所作所为作副线,借以揭露在封建宗法制度下,权豪势要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祸国殃民的丑行。而这两条线索的交叉发展,都是以明代中叶黑暗政治为背景,这便拓宽了文学作品反映现实生活的范围,使思想内容有所深化。

小说首先揭示出朝廷无道、宠信权奸的恶浊局面。奸相严嵩骄横庸劣,阴冷狡诈。他窃居高位,把持要津,网罗党羽,罗织正人,与其子世蕃(号东楼)沆瀣一气,此唱彼和,“惟东楼之言是听”。这是因为,“嵩每奏事,无不称嘉靖皇帝之者者,皆东楼代为揣测。”(第五回)其父子互相依附,百计逢迎,故“都得圣上欢心”。而严世蕃“生性骄淫,平日幸姬爱妾,已有数十百人。所居之室,众美人侍立两旁”,甚至连吐痰都要美女“张口接住”。此等肆意作践妇女的丑恶行径,竟被视作平常。

封建统治上层人物的荒淫堕落,给呵臀捧屁之流以可乘之机,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赵文华为投严氏父子所好,绞尽脑汁,使尽伎俩。他首先“打一把金尿壶”,刻上自己名字,送给严嵩,果然大讨其欢心,被收作义子。又见严嵩对世蕃言听计从,乃设法结好世蕃。在他看来,能博得世蕃欢心者,“莫若进献美人”。因其妹窅娘“十分妖娆”,故请胡宗宪撮合,献与为妾。其妹临行,还再三叮嘱:“那东楼是个好色之徒,你还要格外献些妖娆媚态,迎合他的意思,……他才能照看我做哥哥的呢!”(第五回)并且又与世蕃攀结为儿女亲家。正所谓“寡廉鲜耻之小人,思媚权奸,何所不至。”(自图法相先生评)胡宗宪见赵文华乃严氏心腹,便极力结纳讨好,曲意逢迎,并缘此而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他们一旦得势,便倾陷忠良,根本无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张经、曹邦辅在海倭入侵、国家危难之际,奉命统兵讨伐,初战即获小胜。但因对敌方虚实不明,欲稍作休整,观敌动静,以图再战。然而,赵文华“只知阿附严嵩,哪里知道军务,羽书来催数次”(第八回),强令出战,使张、曹陷入两难境地:若猝然进兵,恐失机宜;若不进兵,必因此获罪。慑于压力,只得勉强出战,结果被对方击败,不得已挂起免战牌。果然如张经所料,赵文华弹劾其“养寇失机”,“请以军法从事”。朝廷“听信谗言,又有严嵩从中构陷”,张、曹被军前枭首,连家中老幼亦遭屠戮。赵、胡竟缘此而升官。

有其父必有其子。赵怿思与胡彪又是一对臭味相投的搭档。胡彪甘心投靠赵怿思,充当帮闲篾片。赵怿思的每次渔猎女色,倾陷良善,都少不了他的撺掇与策划。胡彪见陈素娥容貌出众,便尾随于后,探明其住处,密报赵怿思。然后,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率“如狼似虎的恶仆”,抢夺赴庙进香返回的良家女子素娥。当素娥愤怒质问他“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时,胡彪竟有恃无恐地声称:“这位是工部尚书赵文华大人的公子赵怿思大爷,天理也不管他,王法也要恕他”。(第十五回)气焰是何等嚣张。

因侠士蔡飞曾将陷入其手的洪昆等救出,这使他们大为忌恨。二人合谋,出高价聘来杭城写诉状高手魏豹,捏造罪状,诬蔡、洪“私结海倭,阴谋不轨”,陷其入缧绁。杜金定的离家出走,也是胡彪侦知,并与船户周三串通,将其拐入赵府,险遭不测。童昆因杀掉诱奸的淫妇而入狱,又是胡、赵合谋,出重金收买解差,欲于押解途中结果其性命。

总之,胡、赵二人阴险歹毒,坏事做绝。赵文华、胡宗宪的狼狈为奸、倾陷忠良主要是在京师,而赵怿思、胡彪的恃势横行、戕害良善则是在杭州。作者如此结构情节,十分巧妙,用意颇深,将朝廷的暗无天日与地方上的乌烟瘴气有机地联结在一起,较为全面地揭露了封建统治阶层自上而下的丑恶内幕,加大了小说内容的蕴含量,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而张、曹父子一线,作品首先简略地描绘出张经、曹邦辅协力抗倭、终遭惨害的悲剧一生,为全书情节之张本。由此引发出张洪等人救孤事迹。当赵文华领兵将张府团团围住,情势万分危急之时,张洪不顾年迈体衰,无视个人安危,毅然乘夜色抱幼主跳墙而逃,潜往杭州。曹府亦陷入危险境地,李忠急中生智,决计以己子代幼主,私匿栖霞山,令童喜往胡宗宪处出首,巧妙地瞒过胡宗宪,救下幼主,而其父子却同时丧生于胡宗宪剑下。

此类壮烈的悲剧场景,从表面看来,似在宣扬奴代主死的奴隶道德,未超越奴效于主的封建思想范畴。但结合小说全部内容来考察,其主人是死在内谄权奸、外结海倭的卖国奸贼之手,他们的救孤、保孤、存孤、抚孤,是为了日后复仇,伸张正气,实际上却反映了正义同邪恶的斗争。在一定程度上说,或多或少地体现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已为一般的主仆关系所难概括。后来,他们分别与小主人结成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就连张昆拜访童喜时,也连连以“老伯”相称,就很能说明问题。而且,童喜携幼主潜至乌金荡后,待其稍长成,便令其习学拳棒,并将往日“奸臣陷害之事,说与心知,激励一番”,“以图日后报仇之计”。(十二回)又感于洪昆乃一“文弱书生,何能诛奸杀贼”,亦有教洪昆“演习兵法”,学“虎略龙韬”之意,可谓“复仇之心,刻刻不忘。”后来,洪、童刻苦学艺,果然皆成国手,为国铲除了内奸外患,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

小说在塑造这一线中的洪昆、童昆形象时,处处以反派人物作对比,使其个性得以突出。尤其是童昆,他自幼受义父熏陶,故秉性刚直,见义勇为,眼里见不得不平,颇有舍已为人的豪侠气概。他与洪昆泛舟西湖,一旦听到民女为豪强所欺,便“忿忿不平,要去救她”。洪昆担心其安危,连忙劝阻,童昆“那里忍耐得住”。距对方的船还隔丈余远,他便奋身一跳,上了大船,将陈素娥救出,只身与强徒展开博斗,将众家丁“打得纷纷落水”。胡彪身受重伤,“尿屎直流”,动弹不得。赵怿思挨两嘴巴,脸色似“灌过的猪肺”、“挂干的猪肝”。童昆临行,并留下姓名,以防连累他人。又如,他投宿赵老虎所开旅店,虎妻陶氏,颇有姿色,见其“是个美少年”,遂以言语挑逗,童不予理睬。黄昏时分,陶氏又来纠缠,他又“正色拒之”,将其驱出。再至夜半,陶竟来以身相就。童昆忍无可忍,便一怒之下,杀死淫妇,并将此事径告其夫:“你去报官,俺童昆是个大丈夫,断不逃走的”(二十五回),是何等襟怀坦荡,光明磊落。

作品所安排的这两条情节线索,主副交织,穿插回环,同时又紧相关联,相辅相成。若无主线情节的纵贯其间,副线就失去了它存在的实际意义。同样,若无副线的烘托陪衬,主线也将因关目板滞而平淡无奇。正因为主线与副线时相交叉、撞击,层层翻腾跌宕,故而,情节曲折多变,波澜迭起,摇曳多姿,险象横生,有引人入胜之妙。

小说在人物描写上虽有些粗疏,但亦不乏生动之笔。特别是对帮闲胡彪的刻画,颇觉维妙维肖,入骨三分。胡宗宪见赵文华代子讨得功名,便十分眼热,也四处打点,为胡彪谋取前程。恰浙江学道乃严嵩党羽,他便令子回杭,暗送学道一张千两银票,密嘱其成就此事。临考,“诸童进院,胡彪亦应名归号,学道封门出题。自子至午,诸童交卷纷纷,胡彪一字不得出来,说:‘老胡子,你教我来考,是把酸我扰(按,疑是“把我酸扰”)。我何尝会做文章,此刻弄得我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如何是好?有了,我领个出公(恭)牌,到粪坑那边寻个狗洞钻出去,岂不妙哉?’”然而,“走到厕旁一望,连蜜蜂子都飞不出去”,只得怏怏而回,“仍归本号翻白眼,数屋椽,等到尽场时,交个白卷,跑出来说:‘好了,有命了!升天了!’”学道尽管见是白卷,但舍不得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于是便“代他作文,代他写卷”(十三回),取他为第一。像这样一个“笔墨未曾亲热”,视诗书为寇仇的纨绔子弟,竟然靠钱神营运,“白卷偏能骗秀才”,自是得意忘形,连称“妙极”,“世间这等便宜事,惟有胡彪做得来”。

然而,当学宪临杭举行岁考时,情形则大不相同。学宪首先约法三章:“不准告病,不准告游,钱是一文不要”。胡彪无计可施,遂怨恨其父:“老胡子,老胡子!何苦把白滑滑的银子替我纳这个酸不酸、辣不辣的秀才,到如今我掼也掼不的,摔又摔不的。……要我枣核钉去挨岁考,我吊起大腿来,连一滴黑墨水都没有,如何是好”。他只得拿出八百两银子,央门斗顾陞帮忙。顾陞又请托书办查铭。结果,将其试卷与别人试卷“割了对换”,胡彪又被取为第一。众人纷纷作贺,胡彪又得意忘形,信口吹嘘起来,声称:尽管取了榜首,但“尚非得意之文”,“将来举人进士都在我荷包里面,纤纤案首,何足为奇”。然而,毕竟“士心不服”,“议论沸腾”。学院复查后,当堂革去胡彪功名,当学院责问他“怎么立而不跪”时,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援引经典,称:“《论语》有云:三十而立。”(三十二回)结果被重责三十,驱出衙门。

作品抓住富有典型意义的细节,恣意铺张渲染,将人物外部动态、表情的白描与心理活动的揭示有机地结合,再辅之以维妙维肖的人物对话,使这个不学无术的膏梁子弟的丑态跃然纸上,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具有很强的讽刺效果。

如此之龌龊丑类,却也深谙“护官符”的奥妙,并为此而不惜吮痈舔痔,连最起码的人格竟也不顾。他与赵怿思如影随形,须臾不离,极尽谄媚之态,是十足的叭儿狗。曾将陈素娥抢入赵府,自以为“功德”圆满,会大得主子欢心。不料想,此事却触犯了严氏之大忌。严氏连丈夫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胡彪?当然,这位少奶奶对丈夫以及胡彪的处罚还是轻重有别的。她本说要扯棒棰痛责赵怿思得陇望蜀,但是雷声大雨点稀,只是罚他跪了一夜。对胡彪则特别“优待”,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处治办法:“你要愿打,就送你到仁和县打五十板;愿罚,就罚你把天井里这堆狗屎吃下去。”胡彪既怕受皮肉之苦,又不愿吃狗屎。但一想到严氏是“严嵩的孙女,世蕃的女儿”,“若违拗她,她只要一句话”,便可将其父胡宗宪的纱帽端掉,岂敢轻易得罪。结果,他只好强忍恶臭,吞下狗屎。

作者在刻画这一人物形象时,基本上没把他脸谱化,既写出他阴险、狡诈、趋炎附势的一面,同时,也揭示出他畏强欺弱、狐假虎威的个性特征。他听说洪昆赴京谋取功名,便偕赵怿思亦北上,欲俟机谋害。当他们一旦在黄河岸边相遇时,胡彪欺洪是文弱书生,遂在赵怿思面前夸下海口:“今日不必费大爷清心,我胡彪一人就结果他了。”趁洪昆不备,“早已赶上打来”,岂不料,洪昆已从童喜学得许多武艺,轻轻一挡,胡彪便“‘勃通’跌倒”,活象“冒(没)头驴子似的”。他恼羞成怒,爬起来一头撞去,被洪昆闪过,“撞到空处,又跌个狗吃屎的金斗,把门牙跌去,鲜血淋淋,跌得昏天黑地”。尽管如此,还醉死不认酒钱,刚刚爬起,便强作掩饰:“我不过脚下打了个滑踏”。仍仗恃人多势众,招呼那“数十名打手一齐上来”,结果,又遭惨败。被踩在脚下的胡彪,不得不连呼“爹爹”、“祖宗”(三十六回),苦苦告饶。这便活画出豪门鹰犬色厉内荏的丑态。

这一人物的塑造,恰恰寄托了作家“借言警俗”之意,以发抒“一腔子牢骚不平”之气。作品于第二十七回,借卖花叟之口谓:“欧阳永叔《朋党论》云,君子以同道为朋,真朋也;小人以同利为朋,伪朋也。真朋则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伪朋则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货财。”而今“更有一种患得患失的鄙夫,徼倖得了科甲,遂误认做功名,扬扬得意,势压乡邻。”作品所讽刺的,恰是那些横行无忌,“势压乡邻”的无赖之徒。作品写胡彪与赵怿思“同利为朋”,肆意攫取利禄、货财、女色,终导致身首异处,其意在为世俗立戒。

从作品主干情节来看,本作当是承才子佳人小说之余绪。才子佳人小说发展至清,便不再单纯写儿女情事,而有与神异、战争、侠义、英雄传奇相融合的趋向。如《好逑传》,在叙述儿女情事的同时,又注意渲染铁中玉见义勇为、挺身相助的侠义个性。《铁花仙史》亦在“故意翻空出奇”,虽叙“才子佳人之事”,但“若剑、若玉芙蓉、若紫宸诸仙者,复旋绕于其际”。(三江钓叟《序》)《画图缘》既叙写男女曲折情事,又述及才子花天荷熟知兵法,曾统兵平乱。女子柳蓝玉以熟谙军事,为天荷所感佩。《玉蟾记》受前人小说的影响,故作品中有善于变化、法术无边的洪猛、百花、仙姑等超人,亦有陈素娥、童昆、洪昆、李桂芳、汪大镛等常人,有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蔡飞父女,也有狼狈为奸、坏事做尽的胡彪、赵怿思等丑类。并以洪昆所结十二缘,将所叙八十余人联缀,显然有将神魔、世情、侠义公案、英雄传奇融为一体之意。而且,作品以讨倭失利始,以平倭获胜终,前后照应也较为得体。

当然,本作的封建糟粕也显而易见。如冤冤相报的宿命论思想,一夫多妻的封建道德观念,纲常伦理的说教等。读者自不难辨察。而且在写法上也有不少粗疏,如作品在不太长的篇幅中,先后叙及洪昆与十二美女联姻,由于笔墨分散,致使有些事件的描写未能充分展开,主要人物的个性也未能很好地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