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于鸦片战争之后的《风月梦》能够真实反映那一时代的城市生活,而与普通的世情题材或妓女题材有着不同的文化内涵。城市小说当然以写城市为主,写出城市特色,且是特定时代的城市特色。从文化的角度来说,乃是体现城市小说的世俗性品格。《风月梦》的内容是对19世纪扬州时代生活的记录,也是对扬州风俗文化的弘扬。[9]扬州之风俗特色,从名物到女妓,从节令到风俗,在《风月梦》中都有反映。
《风月梦》书前有道光戊申(二十八年,1848)邗上蒙人自序,作者当为扬州人,余者不详。[4]“《风月梦》所附的1848年作者自序中表明,该书显然属于写实一类。序作于红梅馆,时间是1848年冬至,作者号邗上蒙人,‘邗上’即扬州,道光年间作品,《风月梦》乃直根于特定地域——扬州城。”①因而《风月梦》中很多运用文字的语言记录着扬州的风俗民情。
“一切严肃作品说到底必然都是自传性质的,而且一个人如果想要创造出一件具有真实价值的东西,他便必须使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经历。”[7]既然是作者对自身命运的反观,怜悯和伤感,“不管作家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在作品中投入自己的身影则是理所当然”②。“故事完全设置在扬州城内,清之扬州府含江都、甘泉二县。该书楔子称,书以扬州为背景。”那么作者写实扬州,扬州的风俗文化从其作品中体现出来。
本文具有三大主旨。其一,论证扬州地域的妓女风俗在《风月梦》中的体现;其二,证扬州传统节日风俗在《风月梦》中的体现;其三,论证扬州曲艺风俗在《风月梦》中弹词的关系与体现。
一、《风月梦》与扬州妓女文化
唐诗中呤咏扬州女子的诗很多,杜牧的三首七绝可算是当时的代表作。他这三首著名的七绝,都是写扬州的妓女。其中,《寄扬州韩绰判官》可位列第一,诗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遣怀》可排第二,诗云:“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嬴得青楼薄悻名。”《赠别二首》中的其一则可列为第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以后在历代的诗文中,常有提及扬州妓女的,以至在中国的古代社会里,一直把扬州看作是出妓女的地方。直到现代,朱自清先生在《说扬州》中还说到此事:“提起扬州这地名,许多人想到的是出女人的地方。”可见,自隋唐至今的千余年里,都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佳话在流传。
扬州一带有贱女之俗,“产者则恶之”。[2]不是说这里人不漂亮,因为素来就有“扬州女子貌美”一说,扬州女子为什么貌美呢?其一,扬州位于长江下游的水网地带,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水乡滋润养育了扬州女子的天生丽质和灵秀之气,其二则要归于扬州女子的梳妆打扮了,尤其是妓女更讲究美容的女子,那就“艳妆人比画图工”,“更将梳理斗春容”了。[5]
当时清政府闭关锁国、封建保守,时尚在当时妇女眼里的模本只有标新立异的妓女身上,她们成为一种时尚潮流的风向标,因此她们就是当地独特风俗与时尚潮流的集大成者。扬州风俗从妓女的装饰上可以看出,作为一个艳榜远扬的扬州,它肯定有着自己的管理特色——拆帐;还有它的竞争方式——定花榜来品评妓女水准等等,这些扬州风俗可以在《风月梦》中一一得以印证。
1.《风月梦》与簪花
在传统社会里,扬州女子讲究发式,更讲究发饰。扬州女子一直喜爱用金玉珠宝类的首饰作为自己的发饰,就出土的文物看,早在隋唐时期扬州人就使用金、玉、牙、骨等各种质地的发簪、发钗、步摇和耳环,这些发饰在扬州的隋唐墓葬中都有发现。[5]
从风俗的地域特点来说,扬州传统风俗发饰的特色在于簪花。
宋人王观在《扬州芍药谱》中曰:“扬之人与西洛不异,无贵贱皆喜戴花,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之月,佛旦有花市焉。”女子簪戴鲜花,则历代都有,并且城市乡村,老妇少女都乐意戴花。由于此俗相当普遍的,所以扬州就有人以种花、卖花为业。[5]在《风月梦》中陆书看见“街市上兰花担”。
扬州人簪戴鲜花的品种很多,几乎各种应时花卉都可以采取簪戴,迎春花、茉莉花、柳枝球、艾草叶等等。[5]譬如:
只见他(月香)头上乌云盘了一条辫子有二两多;偌大一条元色头条辫线辫须,拖在右太阳[穴]傍边,插了四柄玫瑰花,约有三十几条。(第五回)
那一个(巧云)年在二十左右,也是苏塌子鬏,拴了一根烧金簪,面前拴了一根烧金如意插了两柄玫瑰花,刷着刘海箍。(第六回)
(双林)梳的元宝鬏,带着金簪金如意,斜插了一根烧金点翠丹凤朝阳耳挖,玫瑰花箍,戴了两柄玫瑰,又斜插了两柄玫瑰花。(第六回)
萧老妈妈子喊了梳头的妈妈,代月香……换了簪环,带了时鲜花卉并鲜花箍子。
那些村庄妇女,头上带着菖蒲、海艾、石榴花、荞麦吊挂,打的黑蜡……
簪髻在扬州十分普遍,在《风月梦》中提到的簪花、戴花八、九次,具有普遍特色,试想三十朵玫瑰有多庞大,茶花女戴一两朵花,王熙凤也替刘姥姥戴了满头花也没三十几朵,就已经是满头了,那么三十朵数量之多,在别处是不曾见的。
2.《风月梦》与“扬州脚”
小脚,又叫三寸金莲,俗称裹小脚,是把女子的小脚用布帛缠裹起来,使其变得又小又尖的一种封建陋俗。自古有“天下美女出扬州”一说,实际上与“苏州头”并称“扬州脚”才是扬州美女的最大魅力所在。[2]“三寸金莲标准:瘦、小、尖、弯、香、软、正。”[2]短小是基本特征,月香、凤林的脚“不足四寸”,桂林有“四寸大的脚”,巧云“有五寸大些脚”,双林“有四寸半的脚”。[4]
缠足之所以能够广泛兴盛而且历时弥久,蔓延极广,无疑是宋代以后从精神上到肉体上对女性禁锢的直接后果。小脚女子不仅迎合了封建统治者与士大夫视女性为玩物的低级趣味,满足了封建时代性变态男子所谓小脚“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明清以来,当男女缠绵之际,女人的小脚不仅能够激发男人的性欲,而且还能够激发女子的性欲,大肆卖弄莲钩三寸。在那时看来,比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还要“刺激”。纤纤小脚已成为古代女子的第三性特征,这种病态的性意识与奇特的审美观,而且还成为封建时代禁锢女人走向社会的一种压迫手段。[2]第二十九回中:
凤林平空笑道:“我还告诉你句笑话,他爱我脚小,叫我跟他从良回去呢。”
奇特的习俗,并且扬州还以“扬州脚”出名!
3.《风月梦》与花榜、拆帐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的社会经济结构也开始发生重大变化,一方面,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基础遭到了破坏,从而使广大农村的经济和农民的生活面临困境;一方面,中国的资本主义经济开始从萌芽时期进入原始积累时期,从而促使工商业不断得以发展,城市经济也日趋繁荣。近代社会经济这两个方面的特点,恰好都有利于妓女的发展。因为娼妓业总是城市经济同步发展的。近代城市工商业的扩展与繁荣,尤其需要娼妓业的辅助与刺激,而农民的破产又为城市妓院的扩展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妓女来源。[1]
而花榜和拆帐在扬州妓院管理上是十分流行的。花榜往往是由妓院经营者的审美标准来划定,但实际上还是由嫖客的审美标准来决定的女妓等第格局。天启元年,潘之恒在《金陵妓品》中提出四个标准:“一曰品,典则胜;二曰韵,丰仪胜;三曰才,调度胜;四曰色,颖秀胜”,清初花榜大致继及晚明格局。[2]妓女向嫖客讨对联,以抬高身价,“花榜实际上成为了风月界的一种具有权威性的商业广告。”[2]
花榜,既然作为一种品评名妓的格式,即品评仍以诗词或评语题写,着墨于音容笑貌、身姿风采、性情技艺等方面。类似扬州的上海妓院,类别繁多,等级森严,头等妓院有书寓、长三等,长三诸妓,呼曰校书;书寓妓则称之为词史,通称先生。嘉隆年间,《莲台仙会品》原榜前三名[1]:
品目 妓女姓名 花名 妓女居址 评语
女学士 王赛玉 紫薇 旧院后门街 赢楼国色原名玉,瑶岛天仙旧是王
女太史 扬璆姬 莲花 旧院纱帽巷 旧家虢国还秦国,绝世吴璆共楚璆
女状元 蒋兰玉 杏花 旧院鸡窝巷 丽质人如玉,幽香花是兰。
汉宫宜第一,秦史合成双。
仅例三个,可看以评选出来的妓女,以科举功名、花卉来命名,评语属于藏头联,暗含所评妓女名字。《风月梦》没有公布花榜,但是因袭这个传统,简例几个如[4]:
品目 妓女姓名 花名 妓女居址 评语
校书 月香 缺 藏经院进玉楼 月宫不许凡夫履,香味偏沾名士衣
校书 桂林 缺 强大家 桂树临风香愈远,林花映日色偏娇
女史 凤林 缺 强大家 凤鸟和鸣鸾率舞,林花烂熳蝶常飞
显然是对妓女的一种皮里阳秋的恭维,“霜管画眉春睡足,菱花照面晓妆迟”——斥责双林为残花败柳,但是也反应了一种风俗。当然花榜不是一成不变的,月香也被称为“女史”,凤林也被称为“仙史”,主要是由嫖客的审美标准来定,这些花榜仅作为一种扬州现实存在的风俗,在《风月梦》中有所体现。管窥一豹《风月梦》中拆帐,一叶知秋扬州妓院的组合形式与营业方式的完善。
爱林是个“分帐伙计”,翠琴是个“伙计”,秀红也是个“新捆下来的一个伙计”[4],凤林自述:
前年将我捆到清江二年,他得到了多少捆价,私房银两,衣饰,进年又将我捆到扬州,才来了月余日子。[4]
她们的身份不一,而且从上面表格和书中也可以看出,月香、翠琴、翠云住在进玉楼,桂林、双林、凤林、巧云在强大家,扬州实行大院制,其特点就是规模大,房屋由老板(萧老妈妈子、强大)成片成幢租赁猛然后分别布置出大小不等的房间,各房间摆设不一,月香、桂林也不一样,主要看自身的条件了。自由身自称伙计,本家称他们客师,她们可以自选房间,但家具必须自备。所得收入又妓女(客师)和本家(老板)分成,一般为四六开或三七开,称为“拆帐”。她们的行动较为自由,只要结清帐目,即可离院。另外,还有典押而来的妓女,称为“押帐”;包身而来的妓女,称为“包帐”;“捆来”的妓女(指本家为之代还债务者)称为“退帐”。[1]这类妓院盛行于各地,此类风俗扬州不乏有之,从记实的《风月梦》中可以体现出来。
这些扬州风俗的写实素材更反映出《风月梦》的作品的纪实性价值远远超过了它的艺术性价值,它是一部具有地域特色的狭邪小说,地域风情胜于故事情节。
二、《风月梦》与扬州的岁时纪闻
狎妓冶游,选艳征歌,是中国古代文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邗上蒙人是个经历风月场所的扬州文人,他的文章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区域的节日风俗。扬州的风貌通过几次值得关注的乘舟游览进一步得到揭示,这占据了第五回、十三回、十六回书的绝大部分篇幅。十三回中发生在端午节,读者通过陆书和月香的视角体验到当地的独特风俗。另外两次是去庙里游玩,一次是五人结拜,另一次是为庆祝月香病愈。[6]
扬州冶游也盛行画舫风流,妓女乘画舫游湖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游客招邀,即可提前预约,也可临时招携。提前预约则必须先投柬贴。临时招携则可省去此道手续。一种是妓女买棹湖上招引游客。
此外,端午节赛龙舟也是扬州的重要民俗。端午节之竞渡竞标的传统在扬州由来已久。《风月梦》第十三回专写小孩子的吊艄,还有端午龙舟,首先是九只龙船斗标抢鸭子,将两笼鸭子送到陆书们的船上,谓之“送标”,意味此活动将由他们开销,拿鸭子的人将鸭子依次丢进河里,而九只龙船也依次快速划过,抢鸭子,这一活动引来了无数游船观看。此外还有多种多样的水上运动,比如“看见有人蹬在龙船头上,一个筋斗跳下河去,多远才冒了上来,名曰跳水头,比抢鸭子还热闹。”
第十三回《贺端阳陆书看龙船》中:
但见榴红似火,艾绿如旗。……用过午饭,那些大小游船纷纷来往,又听得锣鼓喧天,远望族旗蔽日,各色龙船在水上如飞而至。有两条龙船上有洋楼旗伞,总是簇新,龙船上挂的像生人子,那站龙头的朋友,穿着华丽衣服,腰里接着洋表、小刀、葫包、扇套、手帕等物头,带时式雨缨凉帽,足穿时式缎靴,年纪又轻,夜服又新,站得又稳,出色好看。
清代末年,扬州城里以南门钞关运河上的龙舟竞渡最为盛大。当时的富商大户把“赏钱××两”的赏票放在掏空的鸭蛋里,将鸭蛋壳仍到运河中,让划龙舟的水手下河“抢标”。鸭蛋壳在水面上随波逐流,沉浮不定。“抢标”的水手不准用手争抢,一定要用嘴将鸭蛋壳咬住,才算“得标”。
斗标共是九条龙船,后面有一只没篷子小船,上面摆了两个篾笼,内里有十几只活鸭。……随后凡有吊艄小孩的龙船,总靠着他们大船。就将鸭子船内两个蔑笼提上大船,摆在船头。那九条龙船总敲起抢标、锣鼓在他们大船前划来划去,那些游船听见这里撩标,总纷纷赶来,团团围绕。那站在陆书们船头上两个人,见有只青龙划近大船,就将蔑笼内鸭子抓了一只往河里一撩,那青龙船上早有一个划船的朋友,精赤着身体,只穿了一条裤头儿,发辫绕了一个咸菜把子,蹬在龙头上,见鸭子一撩,他就跳下河去,将鸭子抢起,复跳上龙船。
游客掼鸭,人立龙首,争下捉之,曰“抢鸭”。或猪脬掷水中,曰“抢标”。有采绳系短木于龙尾,七八岁小童,双丫髻,红衫绿裤,立短木上演其技,如童子拜观音、金鸡独立、倒挂鸟、鹞子翻身等名目,曰“吊梢”。初五日端午,午后人往天池看龙船,盐船各帮水手,扎纸龙头尾于脚划,酒后醺醺然,飞棹欢舞而来,曰“癞乌龙船”。必花红爆竹迎之,否则抢鸭、抢标,诸多为暴。此来彼往湖船,船中恐溅水,而岸上人见以为乐。
众人敲起吊艄的锣鼓,艄后那小孩在那小红木棍上吊艄,顽的甚么红孩拜观音、鲤鱼三跌子、张飞卖肉……各样花色,总顽过了,袁猷们将钱封把与他们。
同时,文中所展示的七八岁小童在船尾短木上“吊梢”的特写镜头,也使我们明白了扬州古运河上“船梢倒挂小童儿”是怎样一幅扣人心弦的神奇画面。
乡村里的民风更为浓郁,许多妇女都有自己的特殊打扮,有的喜爱在发髻上簪上一片绿绿的艾草叶,有的喜欢在鬓角上插上一朵红红的石榴花,有的用荞麦叶编成奇妙的虎头花,还有的用绒花编出精美的虎头纹,乡村的五月,是如此地花花绿绿,如此地生机勃勃。[5]
今日是端阳佳节,扬州风俗八蛮聚齐,两岸游人男男女女,有搀着男孩,有肩着女孩。那些村庄妇女头上带着菖蒲、海艾、石栏花、荞面吊挂,打的黑蜡,搽的铅粉,在那河岸上靸着一双红布滚红叶拔情五彩花新青布鞋子乱跑,呼嫂唤姑,推姐拉妹,又被太阳晒的黑汗流流。
这些端午时节的特殊妆饰,扬州民众统称为“端午景”。清代韦柏森在描写高邮东乡的《菱川竹枝词》中也云:“金炉一瓣降香焚,和以雄黄酒半醺。绝好梳妆端午景,虎花斜插女儿云。”“端午景”一词,应该说概括得十分贴切,再加上端午时节扬州一带裹粽子、吃“十二红”,送“绿豆糕”等礼俗,的确构成了扬州特有的热热闹闹的民俗风景线。[5]
月香叫老妈剥了一盘棕子,又拿了一个五彩细磁碟,盛的是上白洋糖腌的玫瑰花膏,请陆书吃粽子。陆书吃了一个、月香用牙箸戳起一个粽子、蘸了些玫瑰花膏,衔了半个在口内,那半个粽子靠着脸,送到陆书口内。
平日里扬州有香火,节日时有马披,这些扬州的傩文化在文中都有所体现,这些“神会”,实质上带有半宗教、半风俗的形质。其中,担任主要角色的神职人员——傩有两个名称,即“香火”和“马披”。《扬州画舫录》云:“傩在平时,谓之香火。入会,谓之马披。马披一至,锣鸣震天。”马披善于装神弄鬼,蹦纵窜跳,其行为已略具表演成分。
有两个人精身赤足,用银红兴儿布系着青兴布裤,有二尺多长铁椎穿通臂膊,手腕手里各持铁鞭,在大殿天井里热烘烘香堆子旁边乱跳。……双林向袁猷道:“这两人因为何故乱跳?”袁猷道:“他们名为马披,自称师爷,这是阴犯阳谴。”
还有跌博,又名跌成,是扬州城里有特色且极普遍的赌博娱乐方式,也是个风俗。小说第二回:
见又有些拎着跌博篮子的,那篮内是些五彩淡描磁器、洋络汗巾、顺袋钞马、荷包、扇套、骨牌、象棋、春宫、烟盒等物,站在魏璧旁边,哄着魏璧跌成。魏璧在那篮子内拣了四个五彩人物细磁茶碗,讲定了三百八十文一关。那跌博的拿那夹在夹窝内一张小高板凳坐下,将小苗帚先将地下灰尘扫了几帚,然后将耳朵眼个六个开元钱取了出来,在地上一洒,配成三字三模,递到魏璧手内,用右手将魏璧手腕托住。那傍边站有几个拾博的,向着与魏璧跌博这人嗽嘴,说道:‘叫着!’这人点头答应。魏璧将六个钱在手指上摆好,望地下一跌。那拾博人口数,一一看清了字模,拾起来又递在魏璧手内,魏璧又跌。共跌了五关,只出了两个成,算是输了三关。魏璧道:‘不跌了。’那人也不曾问着钱钞,立起身来拿了小板凳,拎着博篮同那几个拾博的去了。”
再如第十三回:
陆书、魏璧在跌博篮子上,跌了许多水老鼠、黄烟儿,带回船上,吃酒赏午。
由以上的种种描述可以见出,描绘人物的城市生活状态,刻意表现城市娱乐已成为《风月梦》的显著特征。
三、《风月梦》与扬州曲艺文化
一直以来评弹相连,但是《风月梦》中,没有提到评书,而是多处提到与苏州弹词并称的扬州弹词。评书盛兴于明清,主要分袍带(讲史及英雄传奇书)、短打(公案侠义书)、神怪(神话怪异书)三大类。说书人表演道具很简单,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醒木、一方帕,却能将中华洋洋五千年的历史传闻表达出来,确属不易。评书的俗语:“砣子”(一个单元故事)、“书胆”(主人公)、“书贼”(反面人物)、“书筋”(书中的福将)。通过阅读全文,本人认为书中涉及弹词而没有评书。
弹词的历史悠久,可能是从唐代的有说有唱的变文形式中蜕化而来。变文的唱词格式,大多是七字句,偶尔加三字头或夹杂三三的六字句等,后演变成说唱音乐,说唱音乐就是弹词的前身。扬州弹词——扬州地方曲种,原名“弦词”,流行于扬州、南京及苏北里下河地区。其表演以说表为主,弹唱为辅,与评话大致相同,所不同者一是更加讲究字正腔圆,语调韵味;二是演示动作幅度更小,只重在面部表情。[5]弹词艺术中的说、噱、弹、唱,五到、八技,都是弹词演员所具备的基本技艺。多用扬州方言,扬州弹词唱词安排在书词当中。常用曲牌有“吉祥草”、“离京调”、“满江红”、“叠落”等,以羽调和商调居多。曲调朴实典雅,古色古香,多年来无什变化。唱词有代言体和叙事体,一般为三字句或七字句,可适当增减字,多为偶句押韵。伴奏“上、下手”协调默契,三弦弹骨架音,疏放雅朴,琵琶则润、密多变,跌宕绮丽,谓之“三弦骨头琵琶肉”。[10]扬州妓女,在清代是有分等级的,像双林、月香这些“相公”(清有花榜),也是色艺俱全,技艺方面其一就是弹唱。《风月梦》开篇就写:
天凝门水关里面出来的游湖船上面间或有人带的女妓,也有唱大曲的,也有唱小曲的,笛韵幽扬,歌声袅娜。
《风月梦》作为写实小说,纪实性强,扬州艺人弹唱水平高,表现在即兴演唱,弹词的演出形式,灵活多变,较少受舞台、布景、道具、人数以及空间和时间等条件的限制。若演出即谓“双档”,就是二人相应配合,以不同人物的口吻、声调对话,一人侧重叙述,一人侧重唱曲。其实弹词很多都是取材于生活,在生活中积累起来的民间艺术。在第二十九回《背盟誓风林另嫁》中:
贾铭向凤林道:‘我意欲屈你唱个小曲,不知可赏光否?’凤林听了,喊高妈将琵琶取来,接在手内,又叫高妈将脚蓝内那一双未曾穿过的白洋结顾绣三蓝鞋子拿出来,放在贾铭席前。凤林弹起琵琶,转动歌喉,唱了一个《离京调》其词曰:
洋经花鞋三寸大,未曾穿过送与冤家,送冤家,留为忆念来收下,我没奈何,硬着心肠来改嫁。你若想起我这好,看看鞋子上花。要相逢,除非三更梦里罢,若要想团圆今生不能只好来生罢。
凤林唱毕,将鞋子递在贾铭手内道:‘你收起来做个忆念罢。’贾铭接过去收了,向凤林道:‘你代我弹个《吉祥草》。’凤林答应,弹起琵琶。贾铭遂唱道:
冤家要去留不住,越思越想越负辜。想当初,原说终身不散把时光度,又谁知你抱琵琶走别路。我是竹篮打水、枉费工夫。为多情,谁知反反多情误,为多情,谁知反被多情误!”
如“说,要语言生动,引人入胜;噱,要诙谐幽默,恰如其分;弹,要纯熟自如,托唱熨帖;五到,即是表演上要求做到外形动作与内在感情的统一协调,也就是说要心到、口到、手到、足到、目到;描写八技,即是用人声来模仿自然音响的口技艺术。”
妓女很少是用画吸引人的,都是弹琵琶唱曲的,因为耳软,从没听过眼软的,故吴珍道:“凤相公可算善灌米汤了。”就因为词曲可以传达心声,于是很多就将心声寄托在曲中,双林是想借弹唱琵琶的弹词歌声觅一个“有情人”跟他一辈子,双林唱《满江红》:
俏人儿,我爱你风流俊俏,丰雅是天生。我爱你人品好,作事聪明,说话又温存。我爱你非是假,千真万真,夙世良缘分。易求无价宝,真个少。难觅有情人,何日将心趁。我有句衷肠话,欲言我又忍,不知你有不肯?欲言我又忍,不知你肯不肯?
此所谓:“诗言志,歌永言,声依咏,律和声”,“诗言志,歌咏言”这是前人对诗歌本质的概括和总结。什么是志?《毛诗序》解释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可见,所谓的“志”,就是诗人内心的感情的抒发。诗歌是思想的反映,感情的产物。
口技,弹词中的一种,也是杂技的一种。演员运用口腔发声技巧来模仿各种声音。它能同时发出各种音响,这种技艺,清代属“百戏”之一种,表演者多隐身在布幔或屏风的后边,俗称“隔壁戏。”扬州曲艺文化在第十三回《庆生辰月香开寿宴》中一段用很长的语言来描述王树仁的口技,他手拿一柄纸扇,学动物、车马声音,然后进帐子里又说一家人的午休精彩片段。尤其是青年妇人唱“南京调”,文中也有词(略)。表演者运用其熟练的艺术技巧,入木三分地来刻划人物,细致生动地展现作品的思想内容,集中、概括而具体地揭示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同时放映了弹词中是不分技艺的,优秀的弹词说唱艺术都是杂糅各技之长,综合运用,取长补短的。
题材丰富多样,月香唱了个拿手的二黄赔罪:
林黛玉闷恹恹心中愁闷,听窗外风弄竹无限凄凉。唤紫鹃推纱窗且把心散。想当初进荣府何等闹热。与宝玉日同食夜同炕枕,他爱我我爱他一刻难离。痴心肠实指望终身有托,到如今均长大男女有别。见了面反说些虚言套话,平白的又来了薛氏姨妈。他有女名宝钗容貌端庄,说甚么金玉缘可配鸾凰。痴宝玉听人言心生妄想,可怜我苦伶仃早丧爹娘。无限的心中苦谁诉衷肠,奴只得常垂泪暗自悲伤,最可恨王熙凤拆散鸳鸯。
将《红楼梦》这部长篇小说用弹词短短数句口语化的弹唱的方式演绎,别具一番特色。“果是词出佳人口,非但声音柔脆,字句铿锵,而且这词曲清新,令人心旷神也。”(陆书评曲)如第七回中《常随叹五更》:
叫凤林、月香两人各将琵琶弹起,又喊污师坐在席旁拉起提琴,袁猷用一双牙著、一个五寸细磁碟产在手中敲着,催促文兰“叹五更”:
“一更里,(略)二更里,……五更里,窗前月光沉。可叹咱们不如人,苦难伸,打了门子派差门。接帖田官话,时刻要存神。差来差往闹纷纷,终朝忙碌碌,由处喊掉魂。门印寻银子,看见气坏人。我的天呀,不是大烟家,久已到处滚。天明窗前月光迟,可叹咱们落台时,苦谁知,住在寓所怎支持!行囊都当尽,衣服不兴时,烟癌到了没法施。想起妻和子,不觉泪如丝,寻朋告友。没处打门子。我的天呀,难道跟官人,应派流落他乡死。”
贾铭着人将弦子、笛子、笙、鼓板、琵琶、提琴取来,凤林唱了一套‘想当初,庆皇唐’,声音洪亮,口齿铿锵,宛似男子声音。月香等凤林唱毕,唱了一套‘这为你如花美眷’,声音柔脆,细腻可人。那些看十壶牌的朋友,连牌都看错了。
这显然有点夸张,但是也从侧面说明这弹词艺术的迷人精妙之处。弹词在相应的环境中,以其独特的传播方式,有其固定的或流动的听众群慢慢流传下来,或口耳相传或写成弹词话本,成为一门传统的具有地方特色风俗的曲种。弹词——明清文苑里的奇葩,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种民间说唱文学,同样也是扬州的地方特色之一,月香们边弹琵琶边唱,或用于讲述故事,或用于寄托心声,或反映现实的社会,作为一种艺术,它们产生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以其独特音乐文学的艺术方式表现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文化。
结语
小说《风月梦》以19世纪扬州城市生活为描写内容,其中穿插了很多扬州的风俗。小说的叙述节奏是缓慢的、平淡的,闲笔较多,叙述时间和小说中的时间即故事时间在许多时候是一致的,这体现了作者闲散的心态和白描笔法。作者关注繁琐的生活细节,风俗礼仪,表现很多的扬州的生活情调。
参考资料:
[1]武舟(著),中国妓女生活史[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8
[2]徐凤文,王昆江(著),中国陋俗[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
[3]朱江,海上丝绸之路的著名港口——扬州[M],海洋出版社,1986.12
[4]风月梦,[M],[清]邗上蒙人(撰),华云点校,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2
[5]扬州风俗,[M],曹永森,苏州大学出版社,2001.12
[6]韩南(著),徐侠(译),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5
[7](美)托马斯.泛尔夫,黄雨石译,一部小说的故事,北京三联书店,1991
[8]内田道夫,李庆译,中国小说世界(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9]葛永海,城市品性与文化格调——论中国第一部城市小说《风月梦》[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报,2005年4期
[10]连波编(著),弹词音乐初探[M],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9
注释:
①韩南(著),徐侠(译),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5
②内田道夫,李庆译,中国小说世界(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