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二月在重庆作──

堕世年复年,忽满四十八,众苦方沸腾,遍救怀明达,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圆佛即成,是名真现实。

这八句、是余前两旬的述怀,玆且引为本文发端。佛法之原则在于契理契机,理是诸佛诸圣、满证分证诸法性相之理实,机是众乘众趣、已修未修众生行果之机宜;不契理则失实而本丧,不契机则失宜而化滞,无佛法亦无僧及信徒矣。

诸佛证理平等而应机差别,其现身说法于诸清净国土清净时劫也,自成其唯菩萨圣众、或三乘圣众、或人天善众之机教,固难概以揣量。而我本师释迦牟尼佛应化于三界、六道之娑婆五浊恶世,则华严等亦既明示未获直以内证理实施教矣。虽应别机所流别说,其旁及者罄无不宜,而正转之法轮,端在“修超欲界之梵行──戒定──,证出三界之涅槃”──定慧解脱──。此因应受佛化之众,善根深厚,机感殊胜,一唱善来,即成比丘,一悟法要,即成罗汉。而大乘菩提行果,则再依“出三界涅槃”为基址,大而化之,胜进而究竟之。此观之法华所开显者,固甚彰彰也。由其托基甚高──超欲界梵行及出三界涅槃──,是以“欲界之天仙神鬼”,及“人间之善信男女”,仅为外护与近事而已。佛寂后千年正法,犹秉持斯化。特初五百年后,马鸣、龙树、无著、世亲等,渐开展大乘理论,及重视诸天药叉神等,以为像法期事实之母耳。佛寂一千年后,入像法期,乃由龙智等兴行密教,旨在修神仙咒术行,成欲界天色身──双身从盻、笑、握、抱、合,即示欲界他化自在至忉利,由上而下之五天次第,以最下之合为无上瑜伽法──,依所得天色身之等流果成就佛身,故特重即身成佛。设非菩提心、般若慧,则失其为成佛之方便,故尤以发大乘菩提心、修大乘般若慧为要义。换言之,亦即再依“天色身”为圆成大乘行果之基据也。此确为像法期佛教之主潮,然虽盛流于印度、藏、蒙,而汉族则格于原有之礼俗儒化,传入而不受行。历梁、陈、隋、唐而变通者,别成禅宗、净土宗。禅宗的悟心,上追梵行涅槃,其寄身于自耕自食的农林生活,则下启末法期的人间佛教。净土宗传日本,再变为真宗,弥切合人间生活。而锡兰、缅甸、暹罗等,传初五百年佛教余绪、薄周民众后,亦成善信男女通俗教化。而像法期密教,印度灭于回教之侵入,西藏到元、明间变猥杂垂尽,宗喀巴救之以正法期戒律教理,凭特殊环境,幸获重兴,然无以改善杀、盗、淫、妄民俗。今后既失帝王护持,则亦将由无民众基础而致隳堕,外蒙即其前车之鉴。由此种种,故正法期“超欲梵行”,及像法期“即欲咒术”,皆将退为旁流,而末法期佛教之主潮,必在密切人间生活,而导善信男女向上增上、即人成佛之人生佛教。钖兰等地律风,虽有切近人生者,然侧尚离欲出世,对人世资生物用及人群治理救济均鲜积极的心行。西藏密宗对资生济众虽较有积极精神,然以习修欲界天身而迷信多神,甚违近代思想。日本真宗似为开末法人生佛教之最前进者,然托弥陀净土安心,又何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唐代禅宗更切人性?惟亦嫌侧重唯心,而绌于利物治生耳!然主唐代禅宗并辅锡兰律行以安心立僧,主日本真宗并辅西藏密咒以经世济生,庶可为末法期集起人生佛教之要素矣。故应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直依人生增进成佛”,或“发达人生进化成佛”,是名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

佛法无他缪巧,不过阐明正确的宇宙观以立为从基本进向究竟的人生观耳;详说在真现实论 。 但余于真现实论才成宗依论,其宗体论与宗用论盖犹有待,然又尝散出其义于大乘与两般文化等书。兹录摘民十三所作人生观的科学第六章,以示一斑。(注一)

又民十六所作自由史观第五章第二节之一段云:(注二)

然此所云人生者,应方包括三方面,人生观的科学说为:一、人心的生活方面──精神的方面;二、人群的生活方面──社会的方面;三、人物的生活方面──自然的方面。而在自由史观之第五章,则分说为世界教育、社会经济、国际政治之三节,大抵:一、经济以资人群的生存,二、政治以保人群的安善,三、教育以求人群的进化。此虽集重人群,亦以经济摄物的生活,而教育摄心的生活。因此中的广义教育,包括教化或文化,与经济及政治对立为人生三要素。由教化中最高教化即通到佛乘,即为人的佛乘,或即人成佛的人佛乘。换言之,即从人生的进化,走上大乘菩提行果也。

直依人生发达成佛的人生佛教,余十余年前,尝欲辟一山以实验之,顾以福缘欠缺,荏苒蹉跎以迄今,则色身衰朽而力不从心矣,然不妨仍表示其轮廓于此,以待大心有福者之实验。

开辟一农林为本生活自给之山,招集正信三宝慕行六度之高中毕业或相等程度的青年八十人,受沙弥仪,施以沙弥到比丘的训练二年;此二年分四学期训练,约为每日从事农林工作四时──忙时或六时,暇时或二时,平均约四时──,讲授研究约四时,禅诵修持约四时,八时睡眠,四时饮食或游息等。从寤寐行止一切皆或成为僧团化、律仪化的公开共同生活。衣食住行完全公给,严持沙弥比丘的钱钞不经手戒,但由尝试而决求辞退者,每学期终可给修业证离山,二年满可给律仪院毕业证离山。离山者或为僧,或还俗,皆可听自决,而还俗即可为入工、农、商、学、军、政各界之佛教信徒。假定二年中八十人有五十人至六十人离山,则仍有二十或三十人留山深研教理,过完全的比丘僧团公共生活,如是四年可授教理院学士位,满一年二年三年者分别给修业证。假定有十人至二十人离山,仍有二十人或十人留山续修者,如是三年满给研究院博士证,未满三年离山给修业证同上。假定仍有十人或五人住山深修者,如是三年满给开士证,至是四共十二年修学满,必须发菩提心受菩萨戒,或住山任职,或出山行化,应依菩萨戒而不复拘比丘律仪也。诸离山者或住僧、或还俗,皆听自决同上,唯始终住僧四十年上者,得应供本山长老院及被举为山长,唯山长一人得尊称大师。如是全山沙弥僧──假定二年招八十人──、比丘僧、菩萨僧、长老僧,虽常不过二三百人,而四级修业或毕业之散布人间者,十数年后将四五百人,而逐年递加可至数千万人而不止。其住僧的出家菩萨,可随缘改良各处僧寺,其还俗之在家菩萨,可深入各种社会,以为本佛教精神施佛教教化之社会改良家。换言之,菩萨即社会改良家之别名,人生佛教之正体保持于菩萨长老僧,而人生佛教之大用则寄托于社会改良家也。

吾意如是之佛教,乃可为今后世界人类适行之佛教,亦为释迦牟尼佛末法万年中之佛教主潮──真确考来,去年才满佛诞二千五百年,则依佛灭后推算,尚在末法之开始期也──。而中国二千年来的文化主潮在儒化,故尤不得不行此人生佛教,亦最适宜行此人生佛教为各国倡。玆录民十三章太炎先生致吾的一信结束此文:太虚上人侍者;昨日快耹清论,所发明起信大义,洞若观火,拜服拜服!

更论人乘大乘的关系,尤有益于世教。昔人云:俗昧远理,僧滞近教。宋明理学诸师,所以不肯直趣佛法者,祗以其道玄远,学之者多遗民义,故为此调停补苴之术,然茍识其情,厉行六度,亦与儒术相依,唯有漏无漏为异;若拨弃人乘之义,非独不益世法,亦于六度有亏矣。大抵六度本自平等,十善乃其细者。在家出家,皆不能离十善。东圣西圣,亦并依于六度。以此倡说──按:予于人生观的科学则既倡说之矣──,自然殊涂同归,未知上人以为有当否?此颂禅悦。章炳麟和南。二七、二、八、在重庆。(见海刊十九卷三期)

(注一)见原书,今略。  (注二)自“上来第四章”起,至“何徘徊踌躇于断港曲径歧路为”止。见原书,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