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绪论  二 职业与志业说  三 职志的种种国际组织之可能性  四 全世界可成一和洽丰乐国  五 佛教徒当首先进行佛教的国际组织  六 结论

一 绪论

天下乌乎定?定于一,唯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此孟轲于战国世感到列强之分裂争斗,非统一不能安定;又观到列强唯仗屠杀他人之兵力,决不能统一天下,遂发生此之结论也。今此放大之战国世,亦复如是。非世界之统一,则纷乱不能安定,非有和平之道,又决不能得其统一。然地域既经扩大,人种民族尤极复杂,言语、文字、风俗、宗教、经济、学术,种种不同之阻碍,加以一个一个旧式国家主义之统治政府,以法律为之笼罩,以军警为之执持,又如何能用和平之道以达其统一耶?则抽出一一组织国家之元素,使各各成为世界化,并先由已成世界化之各业,成立为一一国际之组织;则国家之实质空,国家之形名亦将渐归泯没,而人世可由和平统一之矣。自马克斯联合劳动者组织成第一国际,社会党、共产党继之有第二国际第三国际,合作主义今亦骎成第四国际。更有法律上海牙和平会之国际,政治上国际同盟之国际,此二国际,虽为整个的国家政府之国际,然亦可为政治的、法律的国际组织之先河也。外此则宗教可有宗教的国际组织,教育可有教育的国际组织,俾一业一业皆成为一种一种之国际组织,而由此一业之国际组织的团体,以自治理其一业所关系之事。换言之,教育界即于全人类之世上自成为一教育国,宗教界即于全人类之世界上成为一宗教国;而此一一国──即一一成为国际组织的团体──皆交互周遍于全人类世界,无人种、民族、国籍、领土之区别,譬如一室多灯,光光相网然。则世人不难由此进一步为总组织之统一,而造成为一平洽丰乐之世界国。

二 职业与志业说

吾此所言者,骤观之似与柯尔所创由职业团体组成国家政府之主张,无甚区别;惟彼在组成国家政府,此在组织世界政府,量的广狭有不同而已。其实吾此论之意趣,全体吾佛学者精神,尤注重于高尚之志业,且曾于五年前为一度之发表者也。故今言职志,异于柯尔所云之职司职掌,只限职业,而兼括乎职业与志业二者也。兹请言职业与志业之区别:职业者何?迫于机械的必然形势,为应付现前环境之工作;乃由质力之不足,求补充以保持固成局面之艰苦事也。志业者何?发于精神的自由意志,为创造当来运命之活动;乃由质力之有余,谋施用以开辟生化源泉快乐事也。人格之高下,皆由志业分判,职业之为何不与焉。然矢人惟恐不伤人,而职业亦往往能间接影响于人格耳。志业之高下可分为五:最高者为宗教:次高者为学理──若玄学、哲学、道学、理学、科学等;其次为艺术──若文学、音乐、书画、雕塑等;又其次为游戏──若舞咏、游览、抛击、骑射等;最下者为俗染──若嫖、赌、烟、酒、奢侈等。前四者施之教育,即为德、智、美、体之四育焉。

职业可分为二:一者、直接为维持身命所需要者,若衣食住等农、工、商业是也。二者、间接为维持身命──是维持家及国等之社会力的──所需要者,若政治、法律、军警、礼教、学校、寺庙等是也。间接者关系深广,非智者不能明其理,非仁且勇者不能善其事,此四民中所以贵有士民也。

纶贯志业与职业中者,有名权欲与利乐欲焉,即通俗所谓求名求利是也。高尚之志业与间接之职业,易获名权;卑下之志业与直接之职业,偏从利乐。在得名权者每牺牲其利乐,在求利乐者亦抛弃于名权,二者又分志趣高下焉。

然职志二业,复有相摄相入之处:如政治为职业,在徇国徇名者又即为志业。又宗教为志业,在僧尼、牧师等亦即为职业;若僧徒以宏法利生为家务,即由之受人供养以资身命。大抵高尚志业中少数之职司者,若宗教家、哲学家等,以能志职一致为最善;否则职在于此而志不在此,此之志业必致颓坏──若僧尼志在恋爱,道学先生志在发财等──。而间接职业之政治、教育等,固重志职一致,更以能寄托其精神于高尚志业为善──若政治家同时为宗教之信徒或道学先生等,此中国儒道所以须内圣而外王也──,故志业尤要乎职业。

志业中之宗教、学理,乃是善性,将有余质力提高于德行智解,可引胜妙之圣果故。艺术、游戏是无记性,将有余质力施用于严饰情器,但招随属之满报故。习俗欲染是不善性,将有余质力浪费于损害自他,必感困苦之反应故。故观志业之何在,可判人格之高下。艺术、游戏之职司者,虽贵职志一致,而以能尊教崇道为尤善──若道学之文学家等。至职司俗染之业者,损己害人,谋苟偷之生活,流品斯下。然职业在斯而志趣别托高尚之业者,若信宗教之屠沽等,则又当别论也。

间接直接以维持身命之职业,皆通善、恶、无记三性。要以背私利公之量愈大者愈为善,所谓以最大多数最大幸福为至善鹄的者是;背公利私为恶;公私不分者为无记。从此可比知操农、工、商业者,能念念从利益众群为心行者,可贤于政治、教育家;以政治、教育侵公益私者,其罪亦暴于工、商也。然其志趣限于其所职司者,若农、工、商业,非枯槁无乐趣,则流于嫖、赌、烟、酒等;驯至损公益私,故必须有较高尚之志业,以为其情意之寄托,此又宗教、哲学、艺术等所由尚也。由是观之,近世偏重职业而不重志业之文化,或不崇高尚志业之文化,甚为偏缺不全,断然可知。故今不曰职司,曰职志的种种国际组织。

三 职志的种种国际组织之可能性

成唯识论卷二:

所言处者,谓异熟识由共相种成熟力故,变似色等器世间相,即外大种及所造色;虽诸有情所变各别,而相相似,处所无异,如众灯明各遍似一。

谁异熟识变为此相?有义:一切。所以者何?如契经说:‘一切有情业增上力共所起故’。有义:若尔,诸佛菩萨应实变为此杂秽土,诸异生等应实变为他方此界诸净妙土?又诸圣者厌离有色生无色界,必不下生,变为此土复何所用?是故现居及当生者,彼异熟识变为此界;经依少分说一切言,诸业同者皆共变故。有义:若尔,器将坏时,既无现居及当生者,谁异熟识变为此界?又诸异生厌离有色生无色界,现无色身,预变为土此复何用?设有色身与异地器粗细悬隔不相依持,此变为彼亦何所益?然所变土,本为色身依持受用,故若于身可有持用,便变为彼。由是设生他方自地,彼识亦得变为此土。故器世间将坏初成,虽无有情而亦现有。此说一切共受用者;若别受用,准此应知,鬼、人、天等所见异故。

此论三解,后解为正。业之地位同等,设生他方亦变此土,设已生此土亦变他方。业之地位悬隔,设生此土亦不通变。异于第二解之限生此土者及许业地异者共变。器世既然,社会亦尔。第二解当于领土的国家组织,其义多过。第三解当于国际的──此土他方可相通变──职志组织,其义无过。应知共变即为交相涉入之组织义。故由一一职业志业等组织成一一国际之团体,各各遍于全人类之世界,乃根据于异熟识中共相种共变世界之天则。声应气求,同类相聚,其势甚顺,其理最正;较之隔疆划界以组为国家者,其难易正反之相去者远矣!

然事实上之可成国际组织者,须已为遍于世界或超过三四国以上之事实,乃能成立。若其事业仅在一方、一国、或一民族者,则亦无从组为国际团体。故一一业皆须努力以先成为世界化,其不能成世界化者,将来即与国界、族界同归淘汰。今就已可成立为国际组织者言之,若国际律师会、国际教育会、国际弭兵会、国际工会、国际法官会、国际警察会、国际交通会、国际文官会、国际农会、国际工会、国际商会、国际医会、国际哲学会、国际科学会、国际艺术会、国际运动会、国际回教会、国际基督教会、国际佛教会、国际戒烟会、国际戒酒会、国际戒赌会、国际废娼会等。使此诸关予道德的生计的之事业,各各成为一一国际组织之团体,皆以谋全人类世界之幸福为鹄的,则国争不平而平,人世不和而和矣。至一一业皆易成为遍世界的国际组织之理势,已如上明,只须各业皆有中坚之职司者以为提倡组织之耳。

四 全人类世界由此可成一和合丰乐国之可能性

一业一业各有其职司者与关系者,如教育家为教育之职司者而曾受正受当受教育之人皆为关系者;僧尼为佛教之职司者,而世界信受佛教之人众皆为关系者;农夫为农产职司者,而受用农产之人皆为关系者。故职司者各唯人类中之一部,而关系者则各各遍于世界之全人类。明此、可悟如众灯明各遍一室之喻,世界全人类如一室,各业之职司者各一国际团体如众灯,各业关系者各遍全人类如众灯之光明各遍一室;虽各光交遍而不失其各灯各自存在,虽各灯各自存在而不妨其各光交遍,虽各光交遍而同处无碍,虽各灯各住而互助成明。盖各业虽各有职司者之不同,而无不由互相增上、互为影响而得存在。如职司佛教之僧众,既宏佛法普利世人,而同时亦受用农、工、商品以资生活,及受政治、法律之保护等。故能成为世界化之各业。果能各各成为一一职志的国际组织,不愁不能由其自然调协之关系,以成一总组合之全人类世界的和乐国。所可虑者,则诸仅能依托一国、一族存在而不能成世界化事业之职司者,为防护其将被淘汰之故,或起为挠阻者耳。然不能世界化之业,即为于势不顺、于理不正之业,职司势顺理正之世界化事业者,能各努力以为世界化的国际组织,则彼为阻者亦必变其方向以求适存,而同化为世界化之事业也。

五 佛教徒当首先进行佛教的国际组织

甲、据理由上佛教可首先进行国际之组织也  前明二业,志业犹精神焉,职业犹肉体焉,肉体由精神为主动;志业犹头目焉,职业犹肢体焉,肢体由头目为率导;故二业之中志业为先也。志业中又以宗教为最高上,而今世已成为世界之宗教者,则耶教、佛教或回教而已。耶教、回教各崇天神之一尊,不相并容,有此存彼亡、彼亡此存之势,若冰炭不可共炉,如水火不可同器,则与一一国际组织各遍人世而调协成一和乐国之事实相违,故彼于此当为后起之随从,不能主导前路也。唯佛教以诸法因缘生为大宗,进为大乘佛教,若中观之因缘生即空无自体,空无自体即因缘生,因缘生故一切入一,无自体故一遍一切。若唯识之虽有情所变各别,而相相似,处所无异,如众灯明各遍似一。法华之一色一心皆为法界;华严之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真言之六大无碍,四曼圆具等。其义皆与各遍相成之事实符合,足树为最深固之理据。故吾职传佛法之佛徒,有首先肩此巨任之可能也。

乙、由现势上佛教当首先进行国际之组织也  吾代表东洋之中华文化及印度文化或犹太、天方文化,要皆为普遍全人世之性质,而绝无以割据一区域土地、一部分人类之国家为最高至极之鹄的者。吾此所言,乃本吾东方文化之共通精神,以之救战国式之西洋国家主义之穷,绝非与持国家主义者为敌。设持国家主义者不能顺从胜理,恃强顽抗,吾侪决不另造一强力与之争斗,唯有以理化服其心耳。故迷执国家主义者,对兹亦无所用其恐慌,此吾先欲申明以释其疑梗者也。世界现势,犹劫持于西洋之割据的国家强力,而西洋所以产此各各割据之国家者,由其心习上、学说上自来偏重于智、勇,殆无仁慈忍让之德。希腊哲家若梭、柏、亚三氏等,其标举德纲唯在智、勇,可以概见。而东方文化则智、仁、勇三者同尚,而尤以仁德为根极焉。故儒尚仁义,义亦就人己关系之公宜者立为标准,重在克己者;老尚慈让,让则不敢为天下先;佛尚慈悲忍受;耶尚博爱;墨尚兼爱兼利,兼爱即仁,兼利即义。偏尚智勇之西洋人,千九百年前乱极无法之际,得耶教之博爱为救主,其心德中有了仁爱之德素,遂由危亡转成罗马之繁荣,千余年颇享和平之福。后因耶、回之战,失去耶教之麻醉力;新起诸蛮族--若央格鲁撒逊之英、德人等,又后耶教中跳出其智、勇之旧性,益加长足之发展,乃造成世界割据之战国。外围扩大则侵遍美、亚、非、澳,内容充盛则更见富强奇巧,于此乱极无法之际,非复寡陋之耶教能救,而救之者固仍在东方文化之仁慈也。今世界之乱源皆起于西洋之乱,救西洋之乱即救世界之乱,然救之者虽在东方文化共通之仁德,若非先由智、仁、勇俱极发达之佛教,以极深博精确之理智及最猛挚坚毅之诚勇,殆不能调伏其野性不驯的学能之智与血气之勇,而服此东方慈忍仁义之药以愈其狂易之剧病也。故当首由佛教组织为超出国家之遍于世界的国际团体,将大悲为根本的佛教之智勇,显然开示于彼,使心折乎以仁为本之智勇,然后能舍其逞强之智、斗狠之勇,而一一同进于国际之组织,以组成全人类之世界和乐国。

六 结论

依上来所推论者,人世可由一一职业志业各成为国际组织而得和乐之果,且当首由佛教进行,其义了然可知矣。然佛教之国际组织欲何从进行也?按构成佛之元素,一、佛,二、佛之教法、法制、法物等,三、崇佛传法之僧徒。佛与法为已成之元素,而变动生发之活力,则在僧徒。僧徒有二:一、传持佛法之僧伽,二、事奉三宝之信徒;而世人则皆为佛法僧徒所教化者。今全世界佛教徒,据英国戴维兹教授所统计,约近五万万人,占全人类三分之一。所余三分之二,则待佛法僧徒为之教化者也。此三分之一中,约千余万人属传持佛教之僧伽,其四万七八千万人则皆为事奉三宝之信徒。而此千余万之僧伽──出家五众──,即佛教之中坚分子,职司佛教之业者。若能职志一致,发挥佛教之优胜处,以尽宏法利人之责任,自得信徒之拥护扶助,达到全世界人类皆承受佛之教化之目的。然僧伽当如何努力以负其责任耶!甲、当修养成职志一致之人格也  前已略言宗教家,道学家者职志不一致之弊,今且进言以传持佛教率化信徒及世人为职业之僧伽,其志业之当奚若。常例举“僧”对“俗”,俗括信徒与世人在内,故佛教之信徒应循常俗,而僧伽则必超俗而有异乎俗。俗即俗染。纵财利、男女、名权、饮食、睡眠之欲,更引增为嫖、赌、烟、酒、奢侈等恶习。信徒则志向于僧而职拘乎俗,内之可为升进阶渐,外之可为引导方便,而僧则必超然拔出于俗染之上,标示清净幢相。故僧伽之志业,必先绝男女之欲以拔除俗染焉。兹略表如下:

  宗教…………修证──────无漏……………………僧伽之所宜志    学理…………信解    艺术…………艺术    游戏…………游戏    俗染…………俗染──────有漏……………………僧伽所不宜志

僧伽正所宜志之业,仅为学理、宗教、艺术、游戏之能摄归无漏宗学者,则为化俗方便之威仪、工巧、神通、妙辩等。宗教、学理之外道有漏者且非所宜志,其五欲俗染之专为有漏,必超然远离,更可知矣。故僧伽首重乎无漏僧律,而僧律之特殊处,即在完全摈除俗染。虽支持身命之不获已条件--若衣食等--,亦不令稍存爱欲。淫欲之全绝,更不待论。故三学虽通除诸漏,而戒学专除俗染,定学专除游戏、艺术之有漏者,慧学专除宗教、学理之有漏者。定慧依戒为基,非除俗染则无僧戒,无僧戒则无僧之定慧,故不除俗染则唯俗而无僧。今世耽妻室、甘食肉而号为僧者,应知其实非是僧也。僧者唯其能以无漏之业为志业,故名僧宝,僧宝然后乃能胜宏法之任,尽利人之职耳。因能宏法利人,则资持身命者即在其中,亦更无待他求矣。是谓能成职志一致而粹然成为佛教僧伽之人格,须先有此修养之僧宝,为佛教的国际组织之根本。

乙、当统率信徒组成有秩序之国际团体尽力于宏法利人也  不能统率信徒则团体之力不充或乱无秩序,则其内先无以立,更何能宏佛教化以普化世人耶!不能宏法化人,则虽能信修胜业,独善自利,则唯志无职,于职为未能尽。上辜负于佛恩,下逋欠于人债──若藉人之衣食为衣食等,即俗谚寄生虫是。故欲尽僧职,必须宏法利人,欲宏法利人,必组成有秩序之宏大团体,而必先之以善能统率信徒使不凌乱散漫。诚能有僧宝之人格为中心,则信徒之精神自然能团结,而佛教国际组织之大团体即不难实现,故前为根本而此为后得也。

夫佛教僧伽在今世所负之责任洵闳矣,果能于此二者深察笃行者,则不唯佛教可普及于全世界人类,而人世和乐亦将奠基于是焉。五万万佛教徒其勉旃!千余万僧伽其加勉旃!(见海潮音七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