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最进步的科学与哲学之逼近于佛学,实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前岁尝略论大数学家怀特海近年在英国所讲哲学之逼似华严法界十玄六相义,与英国倍克莱新哲学之切近离言说分别而趣实证禅宗义,已不胜其惊喜。乃顷阅东方杂志第五号宇宙新说与物质第四态,第四态指高热度中向所谓原子碎为粉的自由电子。此类原子粉密集所成的量,较太阳所发出的能力要大几千倍,而推算出假定宇宙为一半英里之模型,而我们的太阳系在此模型内,小仅如一电子,而地球则更只一电子之几百万分之一。由此而借观芥子纳须弥、毛端吞刹海之华严世界,也觉毫无荒诞不经之处。然此等犹仿彿相及耳;最堪诧异者,则为东方杂志第六号英国秦斯爵士之现代物理学的新世界观,其深得法相唯识学之神髓,盖不唯形似而已。且又纯粹根据实验的事实之物理学进步而来,与研究佛学者比附科学以说者异。兹摘录数段以见其大概:

过去五十年间,由于科学者全军的坚毅的努力,科学这巨厦,大体上可说是增长到了几乎不复能辨认的程度;无论在范围的广阔方面,在形式的庄严美丽方面。然而,理论物理学者,却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的那间屋子,竟只是一个为连续的地震所摧毁了的残破的建筑!当然、这些地震,即是新的实验的事实;我们的屋宇之倒塌,就因为它不是建筑在“确切的事实”那坚固的岩石上面,而是建筑在幻想与思辨那永远动摇著的砂土上面。

此一段的开场白,即可见其完全从科学的立场上以说到进步的现代物理学,变更了前世纪的旧物理学;则建筑在旧物理学上之唯物论,当然亦随著摇动了。

自然的真理,只能用比喻的形式来体认。然而、没有一个比喻对于它所要解释的事物,能够绝对真确:有的时候它会觉得太宽泛,而另外的时候却又觉得太狭隘。所以、“真理、完全无缺的真理,除此而外别无他物的真理”──意谓既不少也不多的恰当的真理──译者注──,是不能用比喻来传述的。旧式物理学者的根本错误,即在他不能辨别比喻所代表的“半真理”,与实在的真理间之差异。

此段说明自然的真理,只能用比喻来显示,而比喻又只可算为半真理,不同实在的真理。亦即假立自性──安立谛、与离言自性──非安立谛的差异。而指斥旧物理不能辨别此差别的根本错误,即破斥遍计所执的法执,而其间说实在的真理不多不少的恰当真理,尤与佛法所说的“如”义相合。以如故真的“真如”,终非言说所能安立,于此亦完全表明了。然“不多不少的恰当真理”一语,不及佛典“无欠无余真实如是”一语来得善巧。

设想著每一个讯号都该有一个出发的源泉,物理科学遂假定了“物质”的存在,以为此源泉。然而、这种物质的存在,仅是一个纯粹的假说;实际上、物质是和以太、牛顿引力、及其他科学中所已经消灭了的不可观测量等,同样地不可观测的。早期的科学不仅假设物质的存在,并且还把它描写作存在于空间时间之中。这一假设更没有充分的证据,因为很明显地全物质宇宙、不一定要被局限在外界讯号所由以刺激我们感官的那个狭隘的支架之中。举一个例证来比较:摧山倾厦的地震的波浪,是沿著地而进行的,但我们没有权力说它们的来源即在地面;相反地,我们知道,它们的来源却深处于地球的内心。此中所云“讯号”,即表现于感觉或认识中的现象,而其发出的“来源”,或为藏识,或为真如,要皆只可离言说分别以内证而不可观测的。故以前假立此来源为“物质”,或“以太”,或“引力”的,皆消灭不存在了。至于并将视为来源的物质存在,局限于空间时间之内,那是更显见错谬了。此说认有所依的来源,既不拨空而落损减的恶取空见,又说假设为物质而且局限时空等为不可,亦不落增益的实法有见,深契瑜伽真实品义。

请让我试用另一种说法来阐明这旧物理学以为它所研究的是一个客观的自然,独立于觉知它的心灵之外而有其本身的存在──不管曾否被觉知,这东西总永恒地存在著。倘若物理学者所观察出的电子的行为,在此种假设下它所应有的行为完全一致,我们恐怕到今日都还会这样设想的。

然而电子的行为并不如此,于是引起了新物理学的诞生。新物理学的一般论旨,认为我们所研究的自然,并非由被我们觉知的东西所组成,而即由我们的知觉本身组成。它不是主客关系中的客体,而即是这关系的自身。事实上,主观与客观间并没有截然的区别;二者形成一不可分的整体,那就是自然。这论旨在波动比喻中得到坚决的表现,因为波动比喻告诉我们:自然为波动所组成,而这些波动的一般属性,却是存在于我们心灵中的“认识波”或“不认识波”!

让我提醒大家,假使我们要想知道任何波动的真实性质时,这些波动必须为我们心灵中已有东西所构成。现在认识与不认识,就正合乎这样的标准;别的东西很少办得到。譬如说吧,以太中的波动就非常明显地不能如此。自然在最后终竟组成于我们所能真确地理解的东西,这似乎太奇怪了,而且简直是太好了!然而由此可见“外在世界与心灵的观念属于同一性质”,这单纯的解答,是无往而不适用!

这三节是最精要的地方:第一节、阐明旧物理学的错误,即否定了独立于心灵以外之唯物论。第二节说“即由我们知觉组成”,乃建设了唯识论。所云“事实上主观间与客观间并没有截然的区别,二者形成一不可分的整体,那就是自然”,便是见相分同为一自体分之识三分义。此文本说有质点比喻与波动比喻,质点比喻、浅似顺世极微论或深似小乘一切有义;波动比喻、旧为以太论。而此文阐明“即为知觉自身”,则成为“藏识论”了。认识波或不认识波都不离识,故外境的世界与内心的观念,属于同一性质了。

旧物理学显示给我们一个牢狱似的世界,很少像是能够居住的地方。新物理学显示给我们的世界,却是一栋比较空阔的房子,虽然它里面的门也许不一定全开著──那我们还不能说。我们开始推测它该有容纳我们自信具有的那种自由的余地;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可以依著自己的愿望创造任何事物,可以度著感情的、理智的、奋斗的生活。这世界似乎可以成为一个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地方,而不仅是一个禽兽的栖息所。

新物理学显然包含著许多哲学的涵义,但这些却很不容易用言语来描述。他们不能简括于流行的通俗科学著作中所喜欢讲的那一套过于轻躁的话,譬如“唯物论死去了”,或是“物质消灭了”之类。事态毋宁说是这样:唯物论与物质,二者都必须在新的认识的光辉下从新予以定义。这样地做了之后,唯物论者就得决定科学所能允许的那种唯物论,是否仍旧可以叫做唯物论;剩下来的属于物质的东西,是否仍旧可以叫做物质,抑或必须叫做别的东西,那纯粹只是一个名词的问题。

此结论虽极温和的不肯说“唯物论死去了”,“物质消灭了”,其实、在新的认识光辉下,唯物论已经变成唯识论了,已没有离识而存在的物质了。局脊于旧物理学的唯物论之禽兽栖习所中者,犹在大讲其唯物史观与阶级斗争,盍亦解放到新物理学显示给我们的唯识论世界之比较空阔的房子中,来过些和合舒适的人类生活。从完全不同途径的科学物理学,竟走通了唯识的宇宙观,我们佛学者,固然惊异,然使现代物理学的科学者,知道了二千年前,已有从不同迹径上,更加精奥地实证,且说明了的法相唯识学,其狂喜又当何若?由此,大乘法相唯识学,实有迅传欧美的需要! (见海刊十八卷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