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則世尊一日陞座

舉:世尊一日陞座,文殊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

此則與前第六十七則傅大士講經有相似,但是主客及內容完全不同。傅大士揮案一下便下座,寶誌曰:傅大士講經竟。意思是禪宗可以不立言語。表演者是傅大士,寶誌則惟是加以說明,所以傅大士為主,寶誌為賓。但此第九十二則重在文殊的白槌。而世尊的陞座與降座反為是賓。此則的意思是,自然界的萬法動而為山鳴谷應。皆在於文殊的打一槌說白。

今時佛筵的槌是用以擊銅磬,早先的槌也許只似私塾先生用的戒尺,亦稱界方,以之拍桌,叫學生汪意先生要講話了,而亦用以打學生手心的。故又可以說槌似舊戲裏縣官的驚堂木。世尊陞座,文殊打一槌說白云云,世尊便下座;否則如果沒有文殊的打一槌向靈山會上大眾說白云云,世尊是還要說法,不會便下座的。

世尊陞座,便是法王法。而文殊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則是明明德。世尊陞座是明德,文殊白槌是明明德。因有文殊的白槌,所以世尊的陞座即已圓滿,故可便下座了。

但是雪竇禪師來了一翻。他作頌云:

列聖叢中作者知法王法令不如斯會中若有仙陀客何必文殊下一槌文殊菩薩說:「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雪竇禪師卻說:「法王法令不如是。」而且文殊說「法王法」,雪竇卻說「法王法令」。

說「法令」,是比說「法」好。因為法是靜的,法令纔是動的。把印度的佛法說成動的,這裏正是中國禪僧的獨得。

而且所謂「諦觀法王法」,又是怎樣的諦觀呢?比方說要諦觀林黛玉的美,第一該知道林黛玉的美是動的。再則諦觀者的身份要像賈寶玉。否則若不是兩人相知。又從何諦觀起?便如賈寶玉,他也未必都知道得林黛玉。林黛玉是所謂「法王法令不如是」,否則她與賈寶玉兩人也不會時時對鬧又對泣了。但這「不如是」纔是絕對的真實,而再也沒有人比賈寶玉更是這真實的知己了。

大自然的法則。人世的真實,眼前人的貞信。我雖與之照膽照心的相親相知。但仍時時像冤家的心事兒費人猜,彷彿不是這樣似的。雪竇禪師道:若有人像仙陀的聰明,懂得這個道理,也無須文殊的打一槌說白了。雪竇是引用印度佛經的這一節,而翻了它。如此等處,可見中國禪宗是在自己開闢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