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則盤山三界無法

舉:盤山寶積禪師垂語云: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此二句是佛教教義的根本處的問題。佛經裏一直沒有把來說清楚過。有法有心,是世界古文明國人所共同承認的。便如釋迦,他雖云實無一法可說,一面仍是說:法不一不二,法不待證,法無去來,法無生滅增減垢淨,亦即意味著法還是有的。其後論師用因明來論證「法」不可得,乃云:三界無法。比起來,釋迦的最有一種渾樸的好。法不是可以因明論證,而是要以覺。而論師的是限於以因明論證。論師亦從打坐的修行,悟得法的始境;然而他們以因明的論證,仍不得不否定法。

但釋迦的法也不免疏缺。因為印度人雖知有空色,而不知有陰陽。印度人惟曰因緣,然而因緣是幻妄。釋迦破之,而承認因緣之外有法。論師繼之,更把因緣破盡了。而不以為此外尚可有法。玄奘游學印度,正當論師時代的晚期,他乃彌縫釋迦的有法與論師的無法,結合兩說,提出了一個「萬法唯識」的主題。玄奘以為雖然十二因緣皆是妄識,但是八識並非皆妄。所以法還是有,但法是與阿賴耶識為一。玄奘的唯識論是對印度佛教的一個革命。

但是陰陽這一關不通過,法的問題畢竟亦難圓滿解答。到了中國的禪宗,以機說法,機不是依於因緣,這樣就一下子解除了從來佛教的對因緣的困惑。而肯定有萬物之機,亦就是極明確地肯定了法了。這裏盤山禪師說的「三界無法」,不是印度佛教所說的有沒有法,而只是一個廓然豁然的意思。所以雪竇禪師頌此則:「白雲為蓋,流泉作琴」,當然是三界有法。

這法,依照現代一位先知者的用語,就是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一、大自然的意志與息法則。二、陰陽法則。三、絕對時空與相對時空統一法則。四、因果性與非因果性統一法則。五、循環法則。禪宗雖然沒有知道得這樣明白,但那未覺亦有未覺的好。

再說何處求心?世界古文明國皆知有心。心非心臟,而是大自然的意志中心。此意志是未有名目的意志。萬物皆有其中心。亦即是萬物皆有生,皆有心。雖如水石,亦是有生的,只是有生而未有命。水石亦有心,是能感的,只是未有識。而如動植物則有生又有命。命是細胞之有核,所以人有丹田。丹田稱為命門,位置在臍下。息在丹田,而意志則在心。心的位置在於人體的最中心,相當於心臟處,但不是心臟。人有感有識。識在於全體,而總於腦。感亦在於全體,而總於心。腦是有而心則是無,惟無可以制有,是心在主使腦的活動。

丹田與心皆非可以生理解剖求得,但丹田是武術練氣功者可以擊腹示人。唱平劇的嗓子也是從丹田出來的。皆是證明。惟有心的所在無法證明。但心是有的,則可得證明。我與水石都能相感,此是因為我與水石皆有心。八識的前五識是在眼耳鼻舌身,第六是意識,在腦。第七末那識,是在丹田。第八阿賴耶識則是在於心了。識亦即是感。八感的前五感是在眼耳鼻舌身的神經。第六感是在腦神經,第七感則在丹田,不需神經,第八感在心,當然更不需神經。

中國人又說魂魄,印度人說的末那識即是魄,阿賴耶識即是魂,日本古事記說奇魂幸魂,奇魂即是魄,幸魂即是魂。魄宿於丹田,魂宿於心。丹田是陰,而心則是陽。心的最簡明的證明,還是漢文明的文心與詩心。

所似何處求心,並非說無心。雪竇頌此別的全文共六句: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白雲為蓋,流水作琴。

一曲兩曲無人會,雨過夜塘秋水深。

那說的還是有法有心,有一種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