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参禅的先决条件与认识

1 参禅的目的

参禅的目的,在明心见性。就是要去掉自心的污染,实见自性的面目。染污就是妄想执著,自性就是如来智慧德相。如来智慧德相,为诸佛众生所同具,无二无别,若离了妄想执著,就证得自己的如来智慧德相,就是佛。否则,就是众生。

只为你我从无量劫来,迷沧生死,染污久了,不能当下顿脱妄想,实见本性,所以要参禅。因此,参禅的先决条件,就是除妄想。

妄想如何除法,释迦牟尼佛说的很多,最简单的,莫如“歇即菩提”,一个“歇”字。禅宗由达摩祖师傅来东土,到六祖后,禅风广播,震烁古今。但达摩祖师和六祖开示学人,最要紧的话,莫若“屏息诸缘,一念不生。”屏息诸缘,就是万缘放下,所以“万缘放下,一念不生”这两句话,实在是参禅人的先决条件。这两句话如果不做到,参禅不但是说没有成功,就是入门都不可能。盖万缘缠绕,念念生灭,你还谈得上参禅吗?

2 万缘放下

“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是参禅的先决条件。我们既然知道了,那末,如何纔能做到呢?上焉者,一念永歇,直至无生,顿证菩提,毫无络索。其次则以理除事,了知自性,本来清净,烦恼菩提,生死涅槃,皆是假名,原不与我自性相干;事事物物,皆是梦幻泡影。

我此四大色身,与山河大地,在自性中,如海中的浮沤一样,随起随灭,无碍本体。不应随一切幻事的生住异灭,而起欣厌取舍。通身放下,如死人一样,自然根尘识心消落,贪嗔痴爱泯灭,所有这身子的痛痒苦乐、饥寒饱暖、荣辱生死、祸福吉凶、毁誉得丧、安危险夷,一概置之度外,这样纔算放下。一放下,一切放下,永永放下,叫作万缘放下。

万缘放下了,妄想自消,分别不起,执着远离,至此一念不生,自性光明,全体显露;至是,参禅的条件具备了,再用功真参实究,明心见性纔有分。

3 个个立地成佛

日来常有禅人来问话。夫法本无法,一落言诠,即非实义;了此一心,本来是佛,直下无事,各各现成。说修说证,都是魔话。达摩东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明明白白指示,大地一切众生,都是佛。直下认得此清净自性,随顺无染;二六时中,行住坐卧,心都无异,就是现成的佛;不须用心用力,更不要有作有为,不劳纤毫言说思惟。所以说,成佛是最容易的事,最自在的事,而且操之在我,不假外求。大地一切众生,如果不甘长劫轮转于四生六道,永沉苦海,而愿成佛,常乐我净,谛信佛祖诫言,放下一切,善恶都莫思量,个个可以立地成佛。诸佛菩萨,及历代祖师,发愿度尽一切众生,不是无凭无据,空发大愿,空讲大话的。

上来所说,法尔如此,且经佛祖反覆阐明,叮咛嘱咐,真语实语,并无丝毫虚诳。无奈大地一切众生,从无量劫来,迷沦生死苦海,头出头没,轮转不已,迷惑颠倒,背觉合尘。犹如精金投入粪坑,不惟不得受用,而且染污不堪。佛以大慈悲,不得已,说出八万四千法门,俾各色各样根器不同的众生,用来对治贪嗔痴爱等八万四千习气毛病。(中略)

4 参禅与观心

宗门主参禅,参禅在“明心见性”,就是要参透自己的本来面目,所谓“明悟自心,彻见本性”。

这个法门,自佛拈花起,至达摩祖师传来东土以后,下手工夫,屡有变迁。在唐宋以前的禅德,多是由一言半句,就悟道了,师徒间的传授,不过以心印心,并没有什么实法,平日参问酬答,也不过随方解缚,因病与药而已。宋代以后,人们的根器陋劣了,讲了做不到,譬如说“放下一切”,“善恶莫思”,但总是放不下,不是思善,就是思恶。到了这个时候,祖师们不得已,采取以毒攻毒的办法,教学人参公案。

初是看话头,甚至于要咬定一个死话头,教你咬得紧紧,刹那不要放松,如老鼠啃棺材相似,咬定一处,不通不止,目的在以一念,抵制万念。这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如恶毒在身,非开刀疗冶,难以生效。

古人的公案多得很,后来专讲看话头。有的“看拖死尸的是谁?”,有的“看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我本来面目?”晚近诸方,多用“看念佛是谁?”这一话头。

其实都是一样,都很平常,并无奇特。如果你要说:看念经的是谁?看持咒的是谁?看拜佛的是谁?看吃饭的是谁?看穿衣的是谁?看走路的是谁?看睡觉的是谁?

都是一个样子。“谁”字下的答案:就是心话从心起,心是话之头;念从心起,心是念之头;万法皆从心生,心是万法之头。其实,话头即是念头,念之前头就是心。直言之,一念未生以前,就是话头。

由此,你我知道,看话头,就是观心。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就是心,看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就是观心。

性即是心,“反闻闻自性”,即是反观观自心。“圆照清净觉相”,清净觉相即是心,照即观也。心即是佛,念佛即是观佛,观佛即是观心。

所以说,看话头,或者是说“看念佛是谁?”,就是观心,即是观照自心清净觉体,即是观照自性佛。心,即性、即觉、即佛,无有形相方所,了不可得,清净本然,周徧法界,不出、不入,无往、无来,就是本来现成的清净法身佛。

行人都摄六根,从一念始生之处看去,照顾此一话头,看到离念的清净自心。再绵绵密密,恬恬淡淡,寂而照之,直下五蕴皆空,身心俱寂,了无一事。从此,昼夜六时,行住坐卧,如如不动,日久功深,见性成佛,苦厄度尽。昔高峯祖师云:“学者能看个话头,如投一片瓦块,在万丈深潭,直下落底。若七日不得开悟,当截取老僧头去。”同参们,这是过来人的话,是真语实语,不是骗人的诳语啊!

然而为什么现代的人,看话头的多,而悟道的人没有几个呢?这是由于现代的人,根器不及古人,亦由学者对参禅看话头的理路,多是没有摸清。有的人东参西访,南奔北走,结果闹到老,对一个话头还没有弄明白,不知什么是话头,如何才算看话头?一生总是执着言句名相,在话尾上用心。(中略)

话头即是一心,你我此一念心,不在中间内外,亦在中间内外,如虚空的不动而徧一切处。

所以话头不要向上提,也不要向下压;提上则引起掉举,压下则落於昏沈。违本心性,皆非中道。

大家怕妄想,以降伏妄想为极难。我告诉诸位,不要怕妄想,亦不要费力去降伏他,你只要认得妄想,不执著他,不随逐他,也不要排遣他。只不相续,则妄想自离。(下略)(以上节录自中华大典本的《虚云和尚法汇》一五二——一五九页)

二 禅堂开示的修行方法

1 引言

诸位时常来请开示,令我很觉感愧。诸位每天辛辛苦苦,砍柴锄地,挑土搬砖,一天忙到晚,也没有打失办道的念头,那种为道的殷重心,实在令人感动。虚云惭愧,无道无德,说不上所谓开示,只是拾古人几口涎唾,来酬诸位之问而已。至於要用功办道,先决条件有四:一、深信因果,二、严持戒律,三、坚固信心,四、决定行门。

2 坐禅须知

平常日用,皆在道中行,那里不是道场?本用不著什么禅堂,也不是坐才是禅的。所谓禅堂,所谓坐禅,都是为我等障深慧浅的众生而设。

坐禅先要晓得善调身心,若不善调,小则害病,大则着魔,实在可惜!禅堂的行香坐香,用意就在调身心,此外调身心的方法还多,今择要略说。

结跏趺坐时,宜顺着自然正坐,不可将腰作意挺起,否则火气上升,过后会眼屎多,口臭气顶,不思饮食,甚或吐血;又不要弯腰垂头,否则容易昏沉;尤其不要靠背,否则会吐血的。

如觉昏沉来时,睁大眼睛,挺一挺腰,轻轻略移动臀部,昏沉自然消除。

用功太急迫,觉心中烦躁时,宜万缘放下,工夫也放下来,休息几分钟,渐渐会舒服,然后再提起用功;否则日积月累,便会变成性躁易怒,甚或发狂着魔。

坐禅中遭遇的境界很多,说之不了,但只要你不去执著它,便碍不到你,俗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虽遇著或见著什么恶境界,也不要管它,不要害怕;就是看见什么好境界,也不要管它,不要生欢喜。《楞严》所谓:“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羣邪。”

3 用功下手认识宾主

用功怎样下手呢?楞严会上憍陈那尊者说“客尘”二字,正是我们初心用功下手处,他说:“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毕,束装前途,不遑安住,若宾主人,自无攸往;如是思惟,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为客义。又如新霁,清旸升天,光入隙中,发明空中诸有尘相,尘质摇动,虚空寂然;澄寂名空,摇动名尘,以摇动者,名为尘义。”客尘喻妄想,主空喻自性。常住的主人,本不跟客人或来或往,喻常住的自性,本不随妄想忽生忽灭,所谓但自无心於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尘质自摇动,本碍不著澄寂的虚空,喻妄想自生灭,本碍不著如如的自性,所谓我心不生,万物无咎。此中“客”,自不随妄想迁流,进一步明白“空”和“尘”,妄想自不能为碍,所谓识得不为冤。果能於此谛审领会来下手用功,便不致有多大错误了。

4 话头与疑情

古代祖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如达摩初祖的安心,六祖的唯论见性,只要直下承当便了,本没有看话头的。到后来的祖师,见人不肯死心塌地,不能见到做到,多弄机诈,说口头禅,数他人珍贵,作自己家珍;便不得不各立门庭,各出手眼,才令学人话头。

话头很多,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来面目”等等,但以“念佛是谁”为最普通。

什么叫话头?话,就是说话,头,就是未说话之前。如念“阿弥陀佛”是句话,未念之前就是话头。所谓话头,即是一念未生之际;一念才生,已成话尾。这一念未生之际,叫做不生;不掉举,不昏沉,不著静,不落空,叫做不灭。时时刻刻,单单的的一念回光返照这“不生不灭”,就叫做看话头,或照顾话头。

看话头先要发疑情,疑情是看话头的拐杖。何谓疑情?如问念佛的是谁,人人都知道是自己念,但是用口念呢?还是用心念呢?如果用口念,死了还有口,为甚不会念?如果用心念,心又是个什么样子,却了不可得。因此不明白,便在“谁”上发起轻微的疑念,但切不要粗,愈细愈好,随时随地单单照顾定这疑念,像流水般不断地照顾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动著它;疑念不在,再轻微提起。初用心的,必定静中比动中较为得力;但切不可生分别心,不要管它得力不得力,不要管它动中或静中,你一心一意用你的功好了。

“念佛是谁”四字,最著重在个“谁”字,其馀三字,不过言其大者而已。如穿衣吃饭的是谁,屙屎放尿的是谁,打无明争人我的是谁,能知能觉的是谁,不论行住坐卧,“谁”字一举便有,最容易发起疑念,不待反应覆思量卜度作意才有。故“谁”字话头,实在是参禅妙法。但不是将“念佛是谁”四字作佛号念,也不是思量卜度去找念佛的是谁,叫做疑情。有等将“念佛是谁”四字念不停口,倒不如念句阿弥陀佛功德更大;有等胡思乱想东录西找叫做疑情,那知愈想妄想愈多,等於欲升反坠,不可不知。

初心人所发的疑念很粗,忽断忽续,忽熟忽生,算不得疑情,仅可叫做想;渐渐狂心收笼了,念头也有点把得住了,才叫做参;再渐渐功夫纯熟,不疑而自疑,也不觉得坐在什么处所,也不知道有身心世界,单单疑念现前,不间不断,这才叫疑情。实际说起来,初时那算得用功,仅是打妄想,到这时真疑现前,才是真正用功的时候。这时候是一个大关隘,很容易跑上歧路:(一)这时清清净净,无限轻安,若稍失觉照,(觉,即不迷,即慧;照,即不乱,即是定。)便陷入轻昏状态。(若有个明眼人在旁,一眼便会看出他正在这个境界,一手板打下,马上满天云雾散,很多会因此悟道的。)(二)这时清清净净,空空洞洞,若疑情没有了,便是“无记”,“枯木岩”,或叫“冷水泡石头”。到这时就要提,提即觉照,但不要像初时的粗提,要极微细微细,单单的一念幽幽隐隐,湛然寂照,如如不动,灵灵不昧,了了常知,如冷火抽烟,一线绵延不断,渐渐用功到这地步时就要具金刚眼睛,不再提,提就是头上安头。

昔有僧问赵州老人道:“一物不将来时如何?”州道:“放下来!”僧道:“一物不将来,放下个什么?”州道:“放不下,挑起去!”就是说这时节。此中风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言说可能到,到了这地步的人,自然明白,未到这地步的人,说也没用。所谓若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

5 照顾话头与反闻自性

或问“观音菩萨的反闻三自性,怎见得是参禅?”我方才说照顾话头就是时时刻刻单单的的,一念回光反照这“不生,不灭”。(话头)回,即是反,“不生,不灭”,即是自性。“闻”和“照”,虽顺流时循声逐色,听不越於声,见不超於色,分别显然;但逆流时,反观自性,不去循声逐色,则原是一精明,“闻”和“照”没有两样。

我们要知道,所谓照顾话头,所谓反闻自性,绝对不是用眼睛来看,也不是用耳朵来听;若用眼睛来看,或耳朵来听,便是循声逐色,被物所转,叫做顺流;若单单的的一念在“不生不灭”中,不去循声逐色,无丝毫杂念,就叫做逆流,叫做照顾话头,也叫反闻自性,但也不是叫你死闭眼睛,或塞著耳朵,只是叫你不要生心去循声逐色而已。

6 生死心切与发长远心

参禅最要生死心切和发长远心:若生死心不切,则疑情不发, 功夫做不上;若没有长远心,则一曝十寒,功夫不成片。只要有个长远切习,真疑起时,尘劳烦恼不息而自息,时节一到,自然瓜熟蒂落。

我说个故事给诸位听:前清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入京的时候,光绪徒步向陕西方面跑,每天跑几十里路,几天没有饭吃,路上有个“老百姓”“进贡”了一点红薯藤给他,他吃了还问人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你想皇帝平日好大的架子!多大的威风!那曾跑过几步路?那曾饿过半顿肚子?那曾吃过红薯藤?到那时架子也不摆了,威风也不逞了,路也跑得了,肚子也饿得了,菜根也咬得了。为甚他这样放得下?因为联军想要他的命,他一心想著逃命呀!可是后来议好和,“御驾”回京,架子又摆起来了,威风又逞起来了,路又跑不得了,肚子又饿不得了,稍不高兴的东西也吃不下咽了。为甚他那时又放不下?因为联军已不要他的命,他已没有了逃命的心呀!假如他时常将逃命时的心肠来办道,还有什么办不了?可惜没个长远心,遇着顺境又故态復萌。

诸们同参呀!岁月催人,光阴一去不復返,它时刻要不得们的命,此“联军”还要利害,永不肯同我们“议和”的呀!快发长远切心,来了生脱死苦吧!高峯妙祖说:“若论此事,如万丈深潭中,投一块石相似,透顶透底,了无丝毫间隔。诚能如是用功,如是无间,一七日中,若无倒断,妙上座永遭拔舌犁耕!”又说:“参禅若要克日成功,如堕千尺井底相似,从朝至暮,从暮至朝,千思想,万思想,单单则是个求出之心,究竟决无二念。诚能如是施功,或三日,或五日,或七日,若不彻去,西峯今日犯大妄语,永遭拔舌犁耕!”他老人家也一样大悲心切,恐怕我们发不起长远切心,故运发这么重誓来向我们保证。

7 悟道与修道

憨山祖师说:“凡修行人,有先悟后修者,有先修后悟者。然悟有解证之不同:若依佛祖言教明心者,解悟也,多落知见,於一切境缘,多不得力;以心境角立,不得混融,融途成滞,多作障碍,此名相似般若,非真参也。若证悟者,从自己心中,朴实做去,逼拶到山穷水尽之处,忽然一念顿歇,彻了自心,如十字头见亲爷一般,更无可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亦不能吐露向人,此乃真参实悟,然后即以悟处,融会心境,净除现业流炽,妄想情虑,绵镕成一味真心,此证悟也。此之证悟,亦有深浅不同,若从根本上做功夫,打破八识窠臼,顿翻无明窟穴,一超直入,更无别法,此乃上上利根,所证者深;其馀渐修,所证者浅。最怕得少为足,切忌堕在光影门头,何者?此八识根本未破,纵有作为,皆是识神边事,若以此为真,大似认贼为子,古人云‘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於此一关最要透过。所言顿悟渐修者,乃先悟已彻,但有习气未能顿净,就於一切境缘上,以所悟之理,即起观照之力,历境验心,融得一分境界,证得一分法身,消得一分妄想,显得一分本智。是又全在绵密工夫,於境界上做出,更为得力也。”

所以我们不论已悟未悟,解悟证悟,一样的要修学,真实行持。所不同者,先悟后修的人,如识途老马,不会走冤枉路,比先修后悟的人较为容易;证悟的人脚踏实地,不像解悟的人浮浮泛泛,也较易得力而已。赵州老人八十犹行脚,四十年不杂用心看个“无”字,便是我们很好的模范。难道他老人家还没有悟道吗?他就是要指示我们,不要得少为足,不要我慢贡高。每见有种人看了几本经书或语录,便满口“即心即佛”,什么“竖穷三际,横徧十方”,於本分上没有半点相应,诩诩然以再来的古佛自居,逢人称扬自己已经大彻大悟;有些盲从者,也附著替他吹牛,於是鱼目混珠,真伪莫辨,弄得乱七八糟,令人退失信心,甚至兴谤。近世禅宗之不振,多半就是实悟,将来作法门的龙象,来重振宗风啊!

8 参禅与念佛

念佛的人,每每毁谤参禅;参禅的人,每每毁谤念佛,好像是死对头,必欲对方死而后快。这个是佛门最堪悲欢的恶现象!俗语也有说:“家和成融兴,家衰口不停。”兄弟阋墙,那得不受人家的耻笑和轻欺呀?参禅念佛等等法门,本来都是释迦老子亲口所说,道本无二,不过以众生的夙因和根器各不同,为应病与药汁,使方便说了许多法门来摄化羣机;后来诸大师依教分宗,亦不过按当世所趋来对机说法而已。如果说其性近者来修持,则那一门都是入道妙门,本没有高下的分别。而且,法法本来可以互通,圆融无碍的。譬如念佛到一心不乱,何尝不是参禅?参禅参到能所双忘,又何尝不是念实相佛?禅者,净中之禅;净者,禅中之净。禅与净,本相转而行,奈何世人偏执,起门户之见,自赞毁他,很像水火不相容,尽违背佛祖分宗别教的深意,且无意中犯了毁谤佛法危害佛门的重罪,不是一件极可哀可愍的事吗?望我同仁,不论修持那一个法门的,都深体佛祖无诤之旨,勿再同室操戈。大家协力同心,挽救这只浪涛汹涌中的危舟吧!

9 用功人的两种难易

用国办道人,就其工夫的浅深,有两种难易:一、初用功的难易,二、老用功的难易。初用心的通病,就是妄想习气放不下来,无明贡高,嫉妬障碍,贪瞋痴爱,懒做好吃,是非人我,涨满一大肚皮,那能与道相应?或有此是个公子哥儿出身,习染不忘,一些委屈受不得,半点苦头吃不得,那能用功办道?他没想本师释迦牟尼佛是个什么人出家的。或有些识得几个文字的,不晓得古德语录中问题,是在验学人的浅深;便自作聪明,终日寻章逐句,说心说佛,将古人言句作解会,作这种说食数宝的勾当,还自以为了不起,生大我慢;遇著一场大病,便叫苦连天,或腊月三十到来,便手忙脚乱;生平知解,一点用不著,才悔之不及。更有一种人,曲解了本来是佛,不属修证的话。便说本自现成,不必修证,终日闲闲散散,任情放逸。荒废光阴,还自称出格人,随缘自在,这种人将要吃大苦头。

有点道心的人,又摸不著一个下手处,或有害怕妄想,除又除不了,终日烦烦恼恼,自怨业障深重,因此退失道心。或有要和妄想拼命,愤愤然揑拳鼓气。挺胸睁眼,像煞有介事,要和妄想决一死战;那知妄想却拼不了,倒弄得吐血发狂。或有怕落空;那知早已生出“鬼”,空也空不掉,悟又悟不来。或有将心求悟;那知求悟道,想成佛,都是个大妄想,砂非饭本,求到“驴年”也决定不得悟。或有碰著一两枝静香的,便生欢喜心;那仅是盲眼鸟龟赞木孔,偶然碰著,不是实在工夫;又多一层欢喜障。或有静中觉得清清净净很好过;动中又不行,因此避喧向寂,坐在死水中过日子。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初用功摸不到路头实在难,有觉无照,则散乱不能“落堂”(工夫上轨道的意思);有照无觉,又坐在死水里浸杀。

用功虽说难,但摸到路头又很易。什么是初用功的易呢?没有什么巧,放下来便是。放下个什麽?便是放下一切无明烦恼。诸位同参呀!我们这个躯壳子一口气不来,就是一具死尸,我们所以放不下,只因为将它看重,方生出人我是非,爱憎取捨;若认定这个躯壳子是具死尸,不去宝贵他,根本不

把他看作是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只要放得下,随时随地,不论行、住、坐、卧,动静闲忙,通身内外冷冰冰只是一个疑念,平平和和不断的疑下去,不杂丝毫异念;一句话头,如倚天长剑,触其锋者,灭迹销声。还怕什麽妄想?有什么麽打得你的闲人?那个去分动分静?那个去著有著空?如果怕妄想,又加一重妄想;觉清净,早已不是清净;怕落空,已经堕在有中;想成佛,早已入了魔道。所以只要识得路头,则运水搬柴,无非妙道,锄田种地,总是禅机;不是一天盘起腿子打坐,才算用功办道的。

什么是老用功的难呢?老用功用到真疑现前的时候,有觉有照,仍属生死;无觉无照,又落又亡。到这境地实在难,很多到此洒不脱,站在百尺竿头,没法进步的。有等因为到了这境地,工夫有些微把护,又没有遇著什麽打不开的境界,便自以为无明断尽,功夫到家;那晓得天天坐在无明窟里过日子还不自知。忽然遇著一个境界,便打不开,作不得主,依旧随它去了,岂不可惜!或有等到了真疑现前的境地,空中发点慧,领略了古人几则公案,便放下疑情,自以为大彻大悟,吟诗作偈,瞬目扬眉,称善知识,这种人自误误人,罪过无边。又有等把达摩老人的“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和六祖的“不思善,不思恶,正恁麽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本面目”的涵义错会了,便以坐在枯木岩边为极则,这种人以化城为宝所,认客地作家乡,婆子烧庵,就是骂此等死汉。

什么是老用功的易呢?到这时只要不自满,不中断,绵绵密密做去,绵密中更绵密,微细中更微细,时节一到,桶底自然打脱。如或不然,找善知识抽钉拔楔去。寒山大士颂道:“高高山顶上,四顾极无边;静坐无人识,孤月照寒泉泉中且无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禅。”头二句是说独露真常,不属一切,尽大地光皎皎地无丝毫障碍;第三句是说真如妙体,凡夫固不能识,三世诸佛也找不到我的处所,故道无人识;孤月照寒泉三句,是他老人家方便譬喻这个境界;最后二句怕人们认指作月,故特别警醒我们,语言文字,都不是禅呀!

10 结论

就是我所说的一大堆,也是扯葛藤,打闲叉;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古德接人,非棒则喝,那有这样噜囌,不过今非昔比,不得不强作标月之指。究竟指是谁。月是谁?参!(本章原载於中华大典本《虚云和尚法汇》者内容不及如此之多而精彩,现将觉世旬刊八OO——八O二期刊出,谓从“旧书中检出原文”者,录於此。)

三 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民国三十六年,禅七中,我上方丈请开示。

师公问我:“你用甚麽工夫?”我说:“亦念佛、亦参禅。禅净双修。”

问:“你既念佛,如何能参禅呢?”我说:“我念佛时,意中含有是谁念佛的疑情,虽在念佛,亦即是参禅也。”

问:“有妄想也无?”答:“正念提起时,妄念亦常常在后面跟着发生;正念放下时,妄念也无,清净自在。”

师公说:“此清净自在,是懒惰懈怠,冷水泡石头,修上一千年,都是空过。必定要提起正念,勇猛参究,看出念佛的究竟是谁,纔能破参。你须精过的用功纔是。”

问:“闻说师公在终南山入定十八天,是有心入呢?无心入呢?”答:“有心入定,必不能定;无心入定,如泥木偶像。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问:“我要学师公入定,请师公傅授。”答:“非看话头不可。”

问:“如何叫话头呢?”答:“话,即是妄想,自己与自己说话,在妄想未起处,观照着,看如何是本来面目?名看话头。妄想自己起之时,仍旧提起正念,则邪念自灭。若随着妄想转,打坐无益;若提起正念,正念不恳切,话头无力,忘念必起。故用功夫须勇猛精进,如丧考妣。古德云:‘学道犹如守禁城,紧把城头守一场’;‘不受一翻寒彻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这几句话,每次打七,师公都要说的)若无妄想,亦无话头;空心静坐,冷水泡石头,坐到无量劫亦无益处。参禅不参则已,既决心参,就要勇猛精进,如一人与万人敌,直前毋退,放松不和。念佛亦如此,持咒亦如此。生死心切,一天紧似一天,功夫便有进步。”(此章系吾师灵源老和尚所记<师公老和尚开示>,集於《虚云和尚法汇》一七七——一七八页)

圣严识 本篇是近代禅初学者最伟大的高僧虚云老和尚(西纪一八三九——一九五九)对於初学的禅侣们,所作的几篇开示,由其弟子侍者惟因及其徒孙灵源两位尊者笔录成文。对於初心的禅者及有志於参禅的人,确是用功修行的最佳指导。所以我把它们斟酌取捨,集合成篇,并且分出章节、标目、分段、标点,成为可读性很高的文章。

有关虚云和尚的事迹,可以参阅《虚云年谱》。虚云是他的别号,他的法派字号是演彻德清

从民国六十七年十二月五日下午二时,我与虚云老和尚的法脈也有了傅承关系,所得法派字号是知刚惟柔。我对法派的观念一向很淡,但是禅法极重傅承。事实上我在民国四十七年春天,於偶然的机缘,使我与灵源老和尚(一九O二)在高雄市的佛教堂,同榻而卧两个晚上。那两晚灵老很少倒单,我也正好有着修持上的一些障碍,他仅给了我“放下”两字的开示,便使我非常受用。但我始终不以自己是禅门中人,也有些不以近世的禅林风格为然。直到去日本留学,参访了好几位禅师,也打了精进禅七,并且得到龙泽寺派原田祖岳的傅人伴铁牛老师的指导和鼓励,以为我可以在美国教化而不必顾虑语文的阴隔。所以於民国六十五年春天起,正式在纽约大觉寺开始教授修持方法。禅重傅承,故於那年九月,先师东初老人到纽约访问时,请示能否得其曹洞法派的傅承,他老则说剃度弟子与傅法弟子有别,而近世丛林所谓傅法,不在於心法而在於傅承寺主方丈的位子,人在焦山,虽可得其法而不可承其位。於是说过了就算,未有任何事可做的。

我在另一方面,虽学过日本禅,却不想以日本禅为依归,教的也不是日本的那种模式,我得到日本禅师的恩泽,仍希望是中国禅宗的正统。近世僧中,仅有两大禅匠,一是高旻寺的妙树来果(一八八一——一九五三),另一便是虚云和尚。我既曾与灵源老和尚有过受教之恩,而且他是我具足戒的尊证。故於六十七年冬回国期间,拜见灵老,得其禅法,没有任何仪式,老和尚只是连声说了几个好字,我也永远不会去向他老人家要主寺的位子,我是通过灵老,和虚老的法派接上了头。

饮水思源,现将虚老法系的历代祖师恭列如下:

六祖慧能—南岳怀让—马祖道一百丈怀海—黄蘗希运—临济义玄—兴化存奖—南院慧颙—风穴延沼—首山省念—汾阳善昭—石霜楚圆杨岐方会白云守端—五祖法演—圜悟克勤—虎丘绍隆—应庵昙华—密庵咸杰破庵祖先无准师范—净慈妙伦—瑞岩文宝—华顶先覩—福林智度—古拙昌俊—无际明悟—太冈澄—夷峯宁—宝芳进—野翁慧晓—无趣如空—无幻性冲—兴善慧广—普明德用—高庵圆清—本智明觉—紫柏真可—端旭如弘—纯洁性奎—慈云海后俊—质生寂文—端员照华—其岸普明—弢巧通圣—悟修心空—宏化源悟—祥青广松—守道续先—正岳本超—永畅觉乘—方来昌远—豁悟隆参—维超能灿—奇量仁繁—妙莲圣华—鼎峯果成—善慈常开—德清演彻(虚云)—佛慧宽印—灵源宏妙—知刚惟柔(慧空圣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