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释迦世尊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为大众说了这样的一则故事:

在过去,有一位很有地位,也很有财富的商人,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过着美满的生活,夫唱妇随,恩爱非常。

但是,农夫不能不事耕作,做官的不能不办公事,工人不能不去做工,身为一个贸易商的商人,自也不能永远陪伴着他的妻子。

终于,商业的经营,迫使那个新婚的商人,离开了他的妻子。虽在临行之时,再三地安慰妻子,说他此去,一定早去早归,而且路程也不算太远。然当出门之后,由于交通不便,竟像是隻断了线的风筝,去了很久很久,连一丝消息也没有带回家来。

他的妻子,苦苦地守着、盼着、熬着深闺的寂寞,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都在枯燥烦闷的时日中度过了。

一个年轻的少妇,单独地留在家裡,本是一件危险的事,何况这个少妇,乃是一个经不起寂寞的人,尤其当她回忆到新婚期间的夫妇生活,那种心灵及肉体的欢乐之时,她的生理机能,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应,好像是被推进了火坑,使得她往往血管暴胀,经脉收缩,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除了怨恨自己的命苦之外,并不曾做出不名誉的事来。

最糟糕的,就在她家的附近,便是个专以淫业为生的女人住着,在那裡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多半是些年少英俊的男人,那些嬉笑淫荡的声音,也不时由空气中传播过来,传进了她的耳鼓,扣动着她那寂寞的芳心。

有一天,她正在家裡,待着纳闷,却来了一个年老的妇人,她们是早就认识了的。老妇人见她的表情,便知有着什麽心事,所以打开话匣子,希望安慰她几句,她便问道:「妳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助的吗?」

「没有什麽,谢谢妳!」那个少妇很想说出心中的感触,但终碍于羞涩,没有说出口来。

「我想妳一定有困难的,不必客气,告诉我好了。」

「真的没有什麽。」那少妇想了一想,终究想着了她所要说的话了:「不瞒妳说,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我真希望有一个什麽好方法,使我能够有求必应,称心满意。」

「关于求愿的事,我是听说过很多了。」老妇人继续说道:「因为我是佛教徒,现世无佛,但有一位独觉圣者,经常行化人间,若能遇见了,给他饭食以及种种物品的恭敬供养,妳就可以求什麽得什麽了。」

很巧地,那位独觉圣者,不多几日,竟然让那少妇见到了,并且如法地为那独觉圣者修了种种供养。独觉圣者是重于身教的,故在受供之后,并不说法,乃以种种神通的变化,使得施主发起敬心,深种善根。当他现了神通之后,又问那少妇道:「妳要求取什麽吗?」

那个少妇立即五体投地,伏地哀求,她以为她是因为相貌不美而被丈夫遗弃了,所以她的愿望是:「以此供养独觉圣者的福力,愿于来世,得一端正庄严之身,像青莲华一样地色香具足。娇豔动人,随念所求,男子不缺;乃至也像独觉圣者一样地得大神通,并能遭遇大善知识,大师佛陀,亲自承事供养。」当她求愿完毕,抬头看时,那位独觉圣者,已经去得不见踪影了。

因她的所求,是在来世,所以由于她的业报所致,她的那位商人丈夫,始终没有回来。于是,她虽坚守着贞操,没有改嫁,她的心理却趋于反常了。因她自己得不到美满的夫妇生活,她就专门为他人做媒,乃至使得他人不分父女、母子、兄妺、姊弟等,亦能达成通姦的目的。

释迦世尊说到这裡,便明白地告诉大众说:「这就是过去生中的莲华色比丘尼,她的所愿所求,所作所为,都在今生感到了应得的果报。」

在释迦世尊的时代,有个叫作得叉尸罗城的城内,有一个很有名望的长者(绅士),结婚不到一年,他的太太便为他生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她的身相是一般女孩所没有的:一生下来,就可看到她的皮肤细腻滑嫩得像新开的莲花花瓣,她的肤色,透明澄澈得像一层薄膜盖在她那粉嫩红润的身上,初看上去,真像是一朵刚从天池中出水盛开的优鉢罗华;她的身体,在冰清玉洁之中,还射出一种金黄色的光彩;她的眼睛是绀青色的;最难得的,从她生下之后,即能于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芬芳馥郁,如同莲花。

这种奇蹟,虽在当时印度,也是很少见闻的。因此,在不多几天之中,由传闻而来访见的,就有很多人了。特别是她家的亲戚朋友,也都因为她的身相的奇蹟,而分享到一分殊胜的荣耀。

在印度的当时,凡是新生的孩子,过了三七二十一天,必须大邀亲友邻里,集会庆祝,那便是很隆重的命名典礼。很自然的,因这女孩的身相,金黄的光彩如莲华蕊,绀青的眼睛如莲华叶,白淨透红的皮肤如莲华瓣,散发的香气如莲华味。于是她的芳名就被大家决定,叫作「莲华色」了。

渐渐地,莲华色慢慢长大了。印度的女人,发育得很早,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已是长得非常成熟了。莲华色的美名,既已四播,前来求婚的,当然很多,终于她在各种因缘的安排下,嫁给了本城另外一位长者的儿子。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不久,莲华色的父亲,因病去世了,留下她的母亲一人,在家裡寂寞地守寡。适巧,莲华色出嫁以来,已经怀了孕,并且快要生产了;印度的风俗,女子生产,都要回到娘家去临盆。于是她与她的丈夫,便回到了她的娘家,陪伴着新寡而尚年轻的母亲,等待着婴儿的出世。

不久,莲华色生产了,那是一个女孩,相貌也有点像莲华色,所以很高兴。

然而,不幸的丑事,竟被莲华色在偶然的机会中撞见了。她看见她的丈夫正与她的寡妇母亲,亲亲热热地睡在一起。显然地,那已不像是岳母女婿的关係了,她的母亲已经分享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已佔有了她的母亲。

此时,莲华色的内心,是恨、是怒、是怨、是愁、是感恩、是痛苦,百感交集。她敬爱她的母亲,也敬爱她的丈夫,但是,她所爱的人,竟背着她做了使她无法忍受的丑事。以她的心意,真想闯进母亲的房去,将那无耻的男女,双双捉住;然而,她能瞭解她母亲的寡居生活,对于年轻丧夫的母亲,她是非常同情;也能瞭解她丈夫的需要,当她在产前产后的一段时日之中,使她未能履行妻子的义务。所以,她的母亲与丈夫的相诱成姦,她既感到极度的厌恶,但也觉得那是值得同情的一对,因此,她作了自我牺牲的决定,为了成全她的母亲,她只有弃家出走了。

不过她仍希望她的丈夫,能够明白她要出走的动机。等她的丈夫走出她母亲的房间之后,她便忿怒地抱起刚生不久的女婴,扔给她的丈夫,并且教训他说:「你这个畜生不如的无赖汉,既然无长无少,如今,你的女儿在这裡,也拿去发洩你的兽慾吧!」

做了错事的人,总是心慌意乱的,她的丈夫在慌张失措之际,并未接住那个女婴,致使女婴的后脑部,撞在一橛木块上,破了皮,流了血。母爱的天性,虽使她将这情景深深地留在记忆中,当时那忿怒的情绪,却不得不使她毅然不顾地奔出了家门。

现在的莲华色,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苦命女人了,离了母亲的家,自也不愿再去丈夫的家。她想:她既决心出走,就该走得远些,离开她的家乡得叉尸罗城,到远方去另谋生路。

事实上,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女人,当时的印度,交通很不便利,从一城到一城,往往要步行好几天,乃至好几十天,路上行人很少,可资歇脚宿夜的村落则更少,商人来往,都得结伴而行,否则遇上了翦径的盗匪,那是不堪设想的;何况莲华色又是一个单身的少妇。因此,当她向城外走了一程,便在水边的一棵大树下面坐了下来,不敢再向前行了。她坐下之后,回忆着刚才所见丑恶的一幕,再想着这未来茫茫的前途,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哭泣起来。在哭泣之际,偶自见到她那投在水中的倒影,一个满面泪痕,愁眉紧锁的美妇人,很像一朵盛开的莲华,却又像是遭受了暴风雨摧残的莲华。红颜薄命,活着无味,所以她在考虑是否应该跳下水去,来结束她的生命。

正在这时,她的救星到了,一队商人刚好经过那裡,商队的主人,连忙走近前去,很关心而又很同情地问她:「妳这位姊妺,有什麽困难的事吗?」

「没有,只是我不想活了。」

「为什麽呢?我能帮助妳吗?」

「不为什麽,你不能帮助我的。」

「妳没有家吗?」

「有的,但我不要那个家了。」

「妳有父母及丈夫吗?」

「有的,但是父亲死了,母亲却把我的丈夫佔有了。」

「原来如此。」那位商队的主人,见她相貌很美,爱怜之念,油然而生,所以他说:「我现在要回到波罗捺城去,我家就在那裡,当我太太去世以后,家裡人手很少,如果妳愿意的话,先到我家住住再说。」

于是,莲华色到了波罗捺城的这位商主长者家裡,并由客人而变成了正式的女主人,使她有了第二次的归宿。

商人的生活,总是居家的时间少,外出的日子多,莲华色的商人丈夫,在家过了几年之后,又办了很多的货物,要去得叉尸罗城贩卖了。莲华色对她家乡的风气,非常熟悉,那裡什麽都好,就是女人的贞操观念太差,故对她丈夫再去她的家乡经商,感到很不放心,所以再三劝她丈夫,提高警觉,保证自已,不要上了那些邪恶女人的当。她的丈夫,自是满口答应,并且向她发誓:除了她这样的女人,再也不会爱上其他的女人了。

其实,男人的嘴,在女人面前多半是不可靠的,为了博取女人的欢心,希望女人奉献出她们的爱情,男人可以把好话说尽,可以表示将自己的尊严,降到最低的限度,乃至愿做女人的牛马走狗。并且信誓重重,只爱当前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天女下凡,其他的女人都是黄面糟糠。但他们到了另一个环境,遇到了另一个可爱的女人,他们又会以同样的态度去博取那个女人的欢心与信心了。

莲华色的丈夫,到了得叉尸罗城,由于商业的需要,一住就是好多年。商人们在冒险性的经营中赚了钱,往往又在刺激性的生活下求乐趣;刺激性的生活,往往又不外是醇酒美人与赌博。莲华色的丈夫,为了真心表示深爱莲华色的美貌与贤淑,为了守持他对莲华色的保证与信诺,故在最初的时日中,他确实是规矩的,但在许多朋友怂恿之下,终于半开玩笑似地说出了他的条件,他说:「我只爱莲华色那样的女人,我也曾向莲华色表明过这样的态度,如果能有女人像莲华色那样的,我才喜欢她。」

这也是非常巧的,那天正好是得叉尸罗城的少女节,全城所有的少女,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似地,在一处聚会游戏,莲华色的丈夫及一些商人朋友,也都前去看热闹、看女人,看少女们庆祝自己的节日。但被他们发现了一个少女,几乎长得与莲华色完全一样,那些商人朋友,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探听到那个少女的姓名、年龄、籍贯,并且求得了她父亲的同意,付了所需的索价,办妥了一切婚嫁的手续,莲华色的丈夫便在半推半就的心境下,与那个少女共同生活在一起了。

不久,莲华色的丈夫,带着新婚的第二个太太,回到了波罗捺城,但他不敢把她带回自己的家,恐怕莲华色生气,只好另闢新居,金屋藏娇,并将他所有财物的一半,分置新居之内,另一半则拿回原来的老家。莲华色问起他经商的情形,他却推说:「这次倒楣,在回程中遇到了土匪,抢去了一半的货物。」

「那没有关係。」莲华色还安慰他说:「只要你能平安地回来了就好。」

「不过我一定要报告官府,我要追寻那些土匪,我要追还那一半被劫的货物。」听她丈夫的语气,好像真的遭遇了土匪。

从此以后,莲华色的丈夫,往往一出门就是好几天,即使回家,白天到家,夜晚又走了,莲华色问他时,他总是说正忙着追寻土匪的行踪。莲华色虽然心中怀疑,但她是个贤淑的妻子,从未向她丈夫提到她所怀疑的事。可是有一天,有一个客人来访她的丈夫,她回说,她的丈夫去寻土匪了。那个客人深受她这一番愚诚的感动,便以同情的口吻告诉她说:「事到如今,妳仍被妳先生矇在鼓裡。我不想为你们的家庭带来不和的气氛,但我觉得妳的先生也太对不起妳了;再说,老是这样骗妳,也不是终究的办法。我现在告诉妳吧!妳的先生并无土匪可以追寻的,他实在是去追寻他那新婚妻子的爱情了。」

过了几天,她的丈夫回来了,并且捏造了一些追寻土匪的事故,向莲华色诉说,似乎还要他的妻子安慰他几句才好。但是,莲华色却以开门见山而又宽宏大量的态度向他说道:「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但你既然有了新人,为什麽不带回家来呢?一个人负责两个家庭的开支,实在是很吃力的事。」

她的丈夫本还想推说没有这桩事的,但他想起了莲华色的贤淑,又看出她的态度是如此的恳切,所以只好承认了,并以悔罪的口吻,请莲华色原谅,他说:「我唯恐大小两个太太在一起,容易发生摩擦,所以始终欺骗着妳。」

「不会的,我相信我能容忍得下的。如果她的年纪与我不相上下,我就把她当作姊妺看待;要是比我小了十来岁,我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照顾。我们夫妻相处十来年了,难道你还以为我是一个小器的妒妇吗?请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于是,这个家庭的一男两女,共同住在一起,莲华色真是以母亲的情怀,照顾着丈夫的小太太,那个小女人,因为长得很像莲华色,她们两人在一起,的确像是一对母女,那个小女人,也把莲华色当作自己的母亲那样敬爱着,并在閒谈之中透露,她是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女孩子。莲华色听了,非常想念她那从小离开了她的女儿。甚至怀疑到这个小女人,就是她那亲生女儿,但又不便进一步的问她家乡的情形及家庭的状况。为免引起思乡的愁苦,对于一个离乡背井的人,是不该问到这些的。

但在有一天的早晨,莲华色为那小女人梳理头髮的时候,发现她的后脑部位,有着一块显明的疤痕,这使莲华色几乎惊叫起来,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这块疤痕便是她自己离开第一任丈夫时,将她出世不久的女儿扔在木块上所留下的志号呀!但她恐怕惊动了她的丈夫以及这个小女人,所以没有惊叫。然而再也不能不问这个小女人的身世了,她以关切的口气问道:「妳头上伤痕这麽大,在受伤的时候,想是很痛的。」

「是的,但在那时还幼小的很,所以也不知道痛与不痛。」那个小女人又接着说:「据父亲告诉我,那是我的母亲因事与父亲吵架,在盛怒之下,将我扔在一块木头上撞破的。我的母亲,从此一气出走,再也没有回家。我真命苦,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现在我却常常这麽想:妳对我这麽爱护,如果妳是我的母亲,该是多好!」

莲华色听到这裡,真想抱起这个小女人来痛哭一场了。很明显地,这就是她自己的女儿呀!但她仍不放心,故又问了那个小女人许多问题,问她住在得叉尸罗城的那条街上,门牌多少,面向何方,她的父亲叫什麽名字?这一问,完全明白了,也完全证实了,但也使她悲痛得更加难过了。

莲华色的心情非常激动,但她不再发怒,她站在那裡想了很久,才使她想通了:「啊!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这是一个溷乱的世间。十年前,母亲分佔了我的丈夫;十年后,女儿嫁给了我的第二个丈夫,我与女儿做了同一个男人的妻子,我既已将第一个丈夫让给了母亲,何又不能再将第二个丈夫让给女儿呢?为了女儿的幸福,我应牺牲到底。」

因此,她将满腹的辛酸与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中,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定决心,悄悄地离开,风尘僕僕地随着一队商人,从波罗捺城到了广严城。

这时的莲华色,已是二十多岁的女人了,经过了两次的大变故,她对世事既感到心灰意冷,又觉得无可奈何。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但也同情所有的女人,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女人都是可怜的,男人却是丑恶的,男人对于女人的佔有慾,多半是贪得无厌的。为了对付男人,为了向男人报复,到了广严城之后,虽有好多男人向她求婚,却都被她拒绝了。她要以玩世不恭的姿态来愚弄男人了。于是,在不久之后,她虽不曾成为挂牌的妓女,实际上却已成了广严城中第一个众所闻名的妓女。她的美姿、她的媚态、她的淫荡、她的惑力,几乎已使全城的男子颠倒发狂了,凡是有地位有财势的男人,无不慕其豔名而来,致使那些挂牌而有组织的妓女们,生意大受影响。因此,引起了妓女们的公愤,大家聚集起来,莺莺燕燕地集合了一大群,一齐来到莲华色的家裡,吱吱喳喳,七嘴八舌,有的主张捣她的家,有的主张毁她的容,有的主张要她的命、分她的肉。但都只是嘴上喧嚷,并未採取行动,最后还是一个领头的妓女说了话:「妳究竟凭藉什麽妖术,能够在此诱惑了那许多的男人?妳既吃着这一门饭,为何又不加入我们的组织?妳偷了我们的行业,抢了我们的生意,现在我们要妳表明一下态度,看妳有些什麽本领?」

莲华色的回答很简单,她说:「我没有什麽妖术,只是能使被我见到的任何男人,都来向我追求而已;我无意靠做妓女谋生,我也从未做过妓女,所以不知道妓女这样的贱业,也要加入什麽组织。」

大群的妓女议论了一番之后,仍由那个带头的发言道:「那麽我们要试妳一试:本城有一个卖香的少年男子,常修不淨观,任何美女在他看来,都是一堆腐尸臭肉,任何女人去接近他,都不能打动他那坚定的心,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如妳能将此人诱惑成功,我们就佩服妳,公认妳是我们的领袖,不但免除妳对我们组织中的一切义务,同时还可得到各位姊妺一致拥戴与服从。否则的话,就要照章处罚妳六十个金钱。」

莲华色问道:「那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吗?」

「当然是的。」

「如果是正常的男人,我便有办法使他喜欢女人。」

于是,莲华色便运用她的头脑,利用方法去接近那个卖香的少年。首先假装出种种敬爱丈夫的行为,当时印度若为人以香料涂身,便表示敬爱之意,故命婢女天天去买涂身的香料,过几天又天天去买种种名贵的药物;先说是她女主人教她买了为她男主人涂身,后又说是她女主人教她买了给男主人治病的。那个卖香的少年,听得日子长了,心裡很受感动,认为那家的女主人,一定是个非常贤淑贞洁的妇人,否则那能有此好心,尽心尽意地看顾她的丈夫呢?他又想:女人都是可怕的毒蛇,但像娶了这样的女人,岂不又是幸福的呢?

又过了几天,莲华色命她的婢女在买药时,向那卖香少年说她男主人的病况,已在严重危险之际了。过了一天,莲华色竟然穿起了一身丧服,由婢女扶着,痛哭哀号地打那卖香少年的店门前经过,并且一边哭泣一边哀诉着她对亡夫的怀念与恩情。那个卖香少年,因为早就对她有了好感,此时又见到这样一幕生离死别的情景,使他非常同情,并想:这真是一对薄命的夫妇──如此年轻贞洁而美丽的女人,竟然死了丈夫;既有如此一位妻子,竟然不能享有长寿而离开了人间。其实,他是仅对莲华色的恋慕与同情而已,但他尚未自觉自省。

再过两天,莲华色的婢女,又到卖香少年的店裡买药了,说是她的女主人因为丧夫,哀痛过深而病倒了。

「曾请医生看了吗?」卖香少年显然是很关心莲华色的病了。

「女主人病了,我们又是新近搬来这裡住下,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去请那一位医生才好!」那婢女又很巧妙地把话题一转:「你们卖香的都兼带卖药,又听说卖药的人也必懂得医术医理,这话是真的吗?」

「是的,不过对医道方面虽曾研究,但怕不是一个最好的医生。」

「那就太好了,现在就请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吗?求求你。」

卖香少年虽还存有一分戒心,他是从来不为女人看病的;现在他想,为救一个爱夫而又贞洁的妇人,他是应该破例了。同时,他虽知道自己的道力,尚未达到离欲的程度,此去为妇人治病,实在不宜,唯又自我解释着说:「那是一个贞洁的妇人,她不会破坏到我的。」

于是,那卖香少年到了莲华色的家裡,进了莲华色的卧室,莲华色懒洋洋慵倦倦地睡在床上,好像是病着,也像是没有病。她见到卖香少年进去,只是微微张眼一看,又把眼帘合拢了。直至婢女禀告她医生来了,她才伸出一隻手臂来,意思是让医生把脉,眼睛仍旧闭着。

卖香少年,从未进过女人的香闺,尤其像莲华色这样的香闺,一切摆设与气氛,在在都充满着女性的魔力。当他一见到莲华色的一条玉臂,细腻圆润,洁白粉嫩,他几乎觉得他是置身于天堂,见到了天女,但他尚未忘记他是一个以修不淨观闻名的人,不应有此遐思妄想。

但是,佛经中称接触女人谓之「触毒」,当他一触到莲华色的皑腕之时,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了,他的血液,也在起着急剧的变化了,甚至连病人脉息的正确位置也找不到了。这时,他又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莲华香,但又不像真正的莲华香,再用鼻息探寻香气的来源,正是发自莲华色的身上,因此,不自禁地将眼光集中在莲华色的脸上,贪婪地看着、看着,正看之间,莲华色却收回了手臂,启开了眼睛,现出了千娇百媚的淫态。终于,那卖香少年的不淨观,在莲华色的引诱之下,完全破产了!

自此,卖香少年,成了莲华色香闺中的常客,莲华色的名气,也就因此而更大了。

不久,莲华色怀孕生产了一个男婴,但她以一妓女之身,抚育儿女,殊为不便,也易遭受男人的嫌恶而致影响到她的声名,所以命婢女在夜裡抱到街上丢弃,婢女将婴儿放在东城城门的附近,被东城看守城门的人抱去了。

过些时日,莲华色又生产了一个女儿,以同样的方法,丢弃在西城城门的附近,被西城看守城门的人抱去了。

东西两个城门的看守,感情一向很好,现在各有一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他们为表亲密,所以主张两家联姻,等孩子们长成之后,决定将西城门的女孩子,嫁给东城门的男孩子为妻。

至于莲华色,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但她容貌依旧,故仍操着「神女」的生涯。时间很快,东城的男孩已经成人了。在印度,男人们狎妓而淫的风俗是很通常的。有一次,许多少年朋友,邀了东门那个少年,以六十个金钱,请莲华色跟大家同聚欢乐一宵。那个东门的少年,从小就很拘谨害羞,怕见女人,所以他不愿参加这样的集会,但是大家决议通过,如果谁不参加,就罚谁来独自付给莲华色六十个金钱。那个东门的少年,不得已,只好勉强地参加了。想不到,他的那些少年朋友正因为他的拘谨害羞,藉机作弄他一番,那天夜裡,便将莲华色送交他一人照顾了。莲华色对此老实而又害羞的少年,很有好感,那个少年也觉得莲华色的确是个可爱的女人,因而又把莲华色带到自己的家裡同住。可是,广严城的舆论,也因此譁然,大家以为一个城门的守将之子,把妓女带住家中,是一件伤风败俗不能原谅的丑事。终于在舆论的压力之下,那个少年只好将莲华色娶为正式妻子;同时,莲华色在风尘中溷了十多年,也很希望有个归宿了。但在西城门的那个女孩也长成了,东门少年为了实践最初的婚约,又把她娶了回家,成为第二个妻子。

事实上,这是一桩乱伦到了极顶的婚姻关係,奈何当事的人,谁也不知道,所以莲华色还为这个少年生了一个男孩。

终于,莲华色的善根善缘快要成熟了。

有一天,西门的女人正抱着莲华色与东门少年所生的男孩,在门口逗着玩。佛的大弟子──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来到了她们的家裡,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那个西门的女人早就是个佛教徒,她想今天可以听到目犍连尊者的妙法了。然而目犍连尊者并未说佛法,一开口便向她说:「妳可知道吗?我今天要向妳说破一桩乱伦到了极顶的婚姻故事。」

「我很愿意听的,请圣者就说罢!」

「这个故事不在别处,就在广严城中,你们的府上。」

「当真的吗?」

「我岂还会妄语?告诉妳:妳丈夫的大夫人,是妳的生母;妳的丈夫,是妳同胞的兄长,因此,妳们之间绝不可相互嫉妒了。」目犍连尊者,接着又把其中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向她说一遍,便自走了。

过后,又有一个专以看相算命为业的婆罗门,经过这裡,他见西门的女人抱着一个白胖胖的男孩,便走近去找生意做,希望能给这个男孩看一看相。他首先以颂句问道:

「妳这花容月貌美人,

对于三宝深信虔敬。

所抱的男孩多端正,

请问是妳的什麽亲?」

那个西门的女人听到婆罗门如此一问,不禁感慨万千,所以也用颂句回答道:

「好心的婆罗门请听:

这是我的同胞之弟,

也是我的胞兄所生,

我的丈夫是他哥哥,

但我也是此儿母亲,

他的生父是我继父,

继父做了我的丈夫,

圣者慈悲告诉了我。」

那个看相的婆罗门,听了觉得很好笑,但他不再发问,也不打算看相了,却是放声大笑着走了。

这时,莲华色在室内听了这样奇怪的颂句问答,便问刚从门口进来的一个婢女,那是怎麽一回事?那个婢女,也是不知所以,只得照她所见所闻的,向莲华色重述了一遍。

莲华色已是个饱经忧患沧桑的中年妇人了,她并不是真正的荡妇,也只是出自一时的激情与忿怒,才走上了玩世不恭的道路。想不到她的命运是这样的恶劣。当她正好有了最后的归宿,这个归宿的关係,竟又是如此的不幸。过去,她曾与自己的母亲共侍一个丈夫,又曾以自己的丈夫让给了自己的女儿。现在,更加複杂了:自己做了儿子的妻子,让她的儿子娶了生身的母亲,又娶了同胞的妺妺;她为她的儿子生了儿子,既是她自己的儿子,又是她自己的孙子;既是她儿子的弟弟,又是她丈夫的儿子。当她悲痛的想到这裡时,忽觉眼前一黑,身体一晃,昏倒在地上了!但她并不知道,这是她的宿世业力使她自作自受;她也没有想到,为了报复男人而以妓女的身分来愚弄男人,最后竟是自食其果,愚弄了男人,也更愚弄了自己,使她在痛苦罪恶的人生大海中,越向前走,越发深陷,几至于快要灭顶了!

莲华色虽因受到重大的刺激,而以最最无耻的姿态出现为淫荡的妓女,但她的本性,却是一个最最知耻的女人。因此,她又偷偷地离开了广严城,到了王舍城,这是佛陀经常教化的两大城巿之一。她到了王舍城,真不知道何去何从,嫁人吧!她嫁了三次,却是失败而且烦恼了三次,若不嫁吧!以她一个女人之身,又能做些什麽?终于,她在生活的压迫下,再操了贱业。幸好她虽已是中年的妇人,她的容貌,并未随着时光的消逝而褪色。所以她在王舍城住下不久,她的声名之大,身价之高,竟然超过了在广严城的时代,她被召唤伴乐的代价,每次已贵到五百金钱的程度了,除了公子哥儿、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很少有人敢向她问津的。有一个贫穷的少年,想要亲近她,却被她拒绝了,并且告诉他,当他有了五百金钱时,再来找她。但她不论团体或个人,只要付足了五百金钱,她便伴乐一宵。因此,有一天,王舍城有五百个男人,共集了五百金钱,召来了莲华色,聚集在一座大花园裡,游戏作乐。

这时,目犍连尊者,知道莲华色的业报已尽了,已是接受摄化的时机了,所以也到了这座大花园裡,距离五百男人及莲华色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来回地经行着。这被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年发现了,便以玩笑的口吻对莲华色说道:「妳看到了吗?在那边树下经行的一个佛教出家人,他是佛陀的大弟子,并以神通第一闻名,他便是目犍连尊者,他的戒行清淨,已是证得了四果圣位的离欲阿罗汉,在他来说,一切的贪欲污泥,都不能染污到他了。莲华色,美丽的女人,妳的魔力,已经倾动了王舍城中所有的男人,妳是否也能使得圣者目犍连,对妳生起爱染之心呢?」

莲华色向目犍连尊者的经行处看了一眼,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有什麽困难呢?只要是男人,男人无不喜爱女人。我在广严城中,曾使一个已经修成了不淨观的卖香少年,在我的身上生起了染污的爱情,何况这个出家人,我就没有办法吗?」

于是,莲华色轻移身体,走近目犍连尊者,并以惯用的媚态,一步近一步地向尊者的身体逼近过去。她的经验告诉她,凡是被她的娇躯接触到的男人,没有不受她的诱力所动的,只要使得男人的心一动,怎麽坚固的道心道念,也必被她连根拔起。所以她想,她要诱惑男人,从来不会失败。所以她对目犍连尊者的诱惑,也有着相当的自信。

但是,当她尚未逼着目犍连尊者的身体,尊者竟然飞腾而起,悬身半空,并以颂句对她说道:

「妳以可厌的骨锁之身,全身缠绕血脉与神经,

本由父精母血所构成,依他活命想把我侮轻。

臭皮囊装满着不清淨,日夜间排出了又装进,

九孔之疮永流着污秽,污秽之气纵横于週身。

世人若悟此身之根本,如我识透妳身之不淨,

应当远离贪着并抛弃,譬如夏日之厕不可近。

无智慧所以冥顽不灵,常愚痴所以覆盖无明,

妳已被爱乐迷住了心,似老象陷泥越陷越深!」

莲华色从未见过这样伟大的圣者,能有如此伟大的神通;她也从未听过这样崇高的佛法,能有如此崇高的智慧。这对于她,都是新鲜的,也是稀有的,同时,凡夫见到神通,无有不起恭敬之心的;听到圣者的开示,无有不生信仰之心的。因此,莲华色对她自己观察审视,已经知道此一血肉之躯,的确是由许多不清淨的东西,假合构成的。因此,莲华色便仰望着空中的尊者,遥遥地向尊者投地礼拜,并且也以颂句说道:

「我知可厌的骨锁之身,全身缠绕血脉与神经,

本由父精母血所构成,依他活命予圣者侮轻。

我的身装满着不清淨,日夜间排出了又装进,

九孔之疮永流着污秽,污秽之气纵横于週身。

世人若悟此身之根本,如大圣者识透之不淨,

应当远离贪着并抛弃,譬如夏日之厕不可近。

无智慧所以冥顽不灵,常愚痴所以覆盖无明,

我确被爱乐迷住了心,似老象陷泥越陷越深。

但愿圣者身从空中下,为我演说甚深微妙法,

引我于此胜教求出家,发愿常修离欲清淨行。」

这时,目犍连尊者,已知莲华色的善根完全成熟了,为了悲悯她的恳切祈求,所以从空中忽然而下,并为莲华色又说了一些佛法。人在信心成就之后,一听佛法,便会见道,证得初果。莲华色证了初果之后,立即顶礼目犍连尊者的双足,并且哀切恳求,准许度她出家。同时,也将五百金钱,立即退还了买她享乐的五百个男子,说明她已信佛学佛,即将出家,请他们原谅,并向他们谢罪。

这是非常感人的场面,那五百个男子,不唯不予留难,反而因此而全部接受了目犍连尊者的感化,一边恭喜莲华色的捨邪归正,一边也集体前来顶礼目犍连尊者的双足。

佛制,比丘是不能为女人做剃度师的,目犍连尊者虽然答允莲华色可在佛教中出家为比丘尼,但他只是答应为她介绍出家,并不就是自己为她剃度。

于是,目犍连尊者先将莲华色引见了那时正在王舍城竹林精舍的释迦世尊。

虽然佛陀早已知道了莲华色的身世,以及她往昔生中的事蹟,但是,目犍连尊者为使佛陀座下的大众都能知道,所以将莲华色的种种经过,向佛陀报告了一遍。佛陀听了很欢喜,当时就写了一封信,交给莲华色,教她拿着佛陀的信去见舍罗伐城的大爱道比丘尼,教她就在那裡出家。

这时候王舍城的频婆娑罗王,正好也在佛陀座前听法,他听了有关莲华色的经过,心中也很受感动。现在,要莲华色单独由南方的王舍城往北方的舍罗伐城向大爱道求度出家,以莲华色的豔名,以及她的美貌,在路上是件危险的事,为了她的安全,频婆娑罗王也立即派了武装的军队,将莲华色护送到了舍罗伐城去。这是莲华色信佛之后的一大殊荣。

莲华色,这历尽沧桑的一个美人,也是宿根深厚的一个女人,当她出家之后,一切的生活行为,一切的修持方法,她好像是不用学习就已懂了的;但她却是一个最勤奋最精进的比丘尼,她对僧团中、佛法内,一切的一切,都能以最认真、最虔敬、最恳切的态度,去学、去行。在俗之际,她是个浪漫风流的风尘女人,出家之后,却是个持律谨严的头陀行者。故在不久之后,她便证了小乘圣者的最高境界──阿罗汉果。并且由于她的宿愿所致,当她证到阿罗汉果之后,她在圣比丘尼之中,佛陀许为神通第一。尼众僧团中如果有了外侮的事件,也往往就由莲华色圣比丘尼以神通的力量来解决应付。比如有一位妙贤圣比丘尼,虽证四果,但无神通,致被阿闍世王的臣属幽禁改装而献与阿闍世王,伴同睡了一夜,受了玷污,第二天一早,便由莲华色圣比丘尼,以神通力飞临王宫上空,教授妙贤圣比丘尼修发了神通,一同飞返尼寺僧团。

对她自身来说,神通也是有用的。当她身为王舍城的妓女之时,她曾告知一个贫穷的少年,等到有了五百金钱时,再来找她。后来,她虽出了家,那个少年为求一亲她的芳泽,终以苦力赚到了五百金钱,念念不忘地要找莲华色,从王舍城打听,明知她已出了家,仍然追踪到了舍罗伐城。很巧的,莲华色在野外用功,被他见到了,见她的容颜光华,比往日更加好看了。他拿出了金钱,要求莲华色履行昔日的诺言,莲华色此时已是四果的离欲罗汉,为了戒律,为了圣果,她是不受五欲也不能再受五欲了。但那少年,依旧死缠不放,莲华色无可奈何,只好问他爱什麽?回说爱她的身体细滑而芳香。莲华色便虚与委蛇,说要先解小便,便进了厕所,涂了一身的大便。这样一来,总算暂时吓退了那个少年。过些时又给那个少年遇到,她问他爱她什麽,回说爱她美丽的双眼,她便以神通,随手取出了鲜血淋漓的眼珠送他,那个少年却以为她是以魔术欺骗他,所以打了她一顿。第三次,莲华色乞食归来,忘了将房门关好,一个婆罗门的少年,便偷偷地跟踪而至,进了她的房间,首先伏在床下,等到莲华色睡熟了,他便上了她的床,污了她圣洁的身体!待她醒时,始知不对,即以神通,飞昇空中,吓得那个少年,立即昏了过去,不久就死了,并以此罪而生堕地狱!佛制,尼众不住阿兰若处,不得不关上房门睡眠,与这是有关係的。

又有一次的夜裡,莲华色圣比丘尼,单独在林间入定,被一群盗贼发现了,盗贼们见到如此一位出家女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圣洁如霜雪,圆满如皓月,寂定如须弥。一个女人,在深夜的林间,独自入定,必然有其无畏的精神,所以觉得是件稀有难得的事。因此感动了那群盗贼的首领,将一匹贵重的衣料,裹了一块美味的食物,挂在离她不远的树枝上,并且祝愿道:「这位出家的女圣者,一定会知道我对她所表示的这一点敬意。」第二天清早,当她出定之时,见到树枝上的东西,果然以神通明白了那是布施给她的所有物。但她是个非常恭敬比丘的人,当她得到美味的食物之后,便亲自送去耆闍崛山精舍,供养上座比丘。这次,她又发现一个比丘,披着一件补衲肮髒得无以复加的破旧伽梨,她的慈悯之心,不禁油然而兴,随即上前作礼问讯,并问:「大德比丘,为什麽要披着这样一件破旧不堪的僧伽梨呢?」

「噢!大姊,为了尽此大衣的形寿披着,所以破旧如此,仍不捨得抛弃它呀!」这是一个惜物惜福的头陀比丘。

莲华色圣比丘尼,正好是披着那件由贵重衣料所做的僧伽梨,所以毫不顾惜地对那比丘说:「大德,我将我的僧伽梨与大德交换,大德愿意接受吗?」

「当然愿意。」随即便将那件破旧不堪的僧伽梨,脱下来与莲华色圣比丘尼交换了。

过了一些时日,莲华色圣比丘尼依旧披着那件交换而来的破旧不堪的僧伽梨,出外乞食是如此,礼见佛陀也是如此。世尊见了,不以为然,世尊知道其中的原委,但为使得大家知道,所以垂问莲华色比丘尼:「妳为什麽会披着这样破旧的僧伽梨呢?」当莲华色回答之后,世尊便对大众说:「妇女出家,虽着上好的僧衣,犹觉不够庄严,何况披着如此破旧的僧衣呢?这事被外人知道了要讥嫌比丘的,以为比丘们以男子身分欺侮女人。所以今天为比丘们制戒:若比丘,取非亲里(家亲眷属的出家)比丘尼衣,除贸易(大小长短可交换),(犯)尼萨耆波逸提(捨堕罪)。」

说到莲华色比丘尼的恭敬比丘与捨己为人,还有一段动人的事蹟:当时,佛陀住在舍罗伐城的祇园精舍,那是一个大荒年,人民因为飢饿而死的很多很多,这对于靠乞食为生的比丘及比丘尼们的生活,影响自是很大,往往都是空鉢出去,仍旧空鉢还寺。除了少数富贵人家,多数的平民,为求自身及自家妻子儿女的温饱,都已感到极度的困难,那裡还有力量来布施供僧呢?

然对信施的争取方面,尼众往往要比男众更有办法,尤其是莲华色比丘尼,她的法缘很好,每天都可得到饮食的供养,但她没有自己独享她所乞得的饮食,她总要将部分乃至大部分转手供养空鉢往返的比丘。

一些凡夫比丘,在此荒年之中,确是可怜的,但也是可厌的,他们知道在莲华色比丘尼的鉢中,可以分得一分乃至足够一饱的饮食之后,不唯自己向她求乞,并还转告其他的比丘也向她求乞。他们不再沿门托鉢了,他们等候在莲华色比丘尼经常乞食往返的路上,一见莲华色比丘尼托着满鉢而来,他们便捧着空鉢迎了上去。当然,他们是不会失望的。莲华色比丘尼每每于上午在聚落中出入往返好多次,满鉢出来,又空鉢进去,往往到了日中已过,她又不能吃东西了。后来,更严重了,竟有一连三天,都是绝食,她的身体已飢饿得不能支持了,但她毫无怨言,她反觉得能以她的力量,使得好多比丘不致挨饿,总是值得安慰的事。所以第三天上午,她仍照常出外乞食。然而,她是非常衰弱的了,这天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长者,驱车进城,去见国王,他的随从,先在车前清道,喝嚷着行人避到路边去,莲华色比丘尼因为脚下无力,退避之时,竟然可怜地跌倒在路边的深泥之中了,卧在泥中,脸也盖满了污泥。那位长者见是一位出家的女人跌倒了,感到很难过也很怜悯,便令车子停了下来,并命随从人员扶她起来,问她怎会这样的,她把实情说了,长者更加感动,所以仁慈地将她载上车子,送返长者的家,给她换洗,供养饮食之后,并对她说:「像尊者这样的出家人,我愿意供养妳至终身;以后不要出去乞食了。如为慈悯其他的比丘,别处所得,可以转供他们,妳的一分,则可常来我的家裡应供。」

这一感人的事蹟被佛知道了,又为比丘们制了一戒:入村中自受比丘尼食,食者,彼比丘应向馀比丘说:「大德!我犯可呵法,所不应为,今向大德悔过。」是名悔过法。

再说莲华色的神通,虽然得到佛陀的讚许,并说她是比丘尼中的神通第一,佛陀却并不希望她时常表现神通,所以她在尼众僧团中,并不显得如何的特殊;虽然她的言行影响着广大的尼众僧团,是意料中事。

有一次,佛陀去了忉利天宫,人间的四众弟子,个个想念着佛陀。后来,佛陀从忉利天下来的消息,轰动了所有的弟子,也兴奋了所有的弟子,大家都想在佛下来之时,能够第一个见到佛陀。然在佛的四众之中,是有次序的,出家众在在家众之前,比丘又在比丘尼之前,莲华色既是比丘尼,自然不能第一个见到佛陀的了。事实上,佛陀下来之后,便被万千的弟子们围绕起来,围得水洩不通,脚不旋踵。

莲华色比丘尼要想挤进人丛中去,瞻仰佛陀的慈容,也是办不到了。于是她便想到一个拜见佛陀的方法:她以神通把自己变化成为转轮圣王,七宝前导,九十九亿军众围绕,天子具足,微妙庄严如半月形,头上持着白盖,从者多如云奔,如白日之放千光,若朗月之辉星汉。她便利用这一壮大的威势,使得大家生起稀有之心,为她让出一条通路,让她拜见了佛陀。这时的圣比丘弟子,迦留陀夷尊者,知道这是莲华色比丘尼的神通变化,所以告诉大众,这不是真的转轮圣王,大众也真的看到,当这化现的转轮圣王,礼拜世尊的双足之时,已是莲华色比丘尼的本来面目了。佛陀的教化是着重在平实的人生,若非在绝对必要时,绝不轻易现神通的,莲华色尼在此时此地现了神通,自然不合佛法的旨趣,所以被佛陀当场诃责了一顿,并且从此禁止,比丘尼在佛陀面前不得表现神通。

实际上,神通的功用虽大,却不是绝对的工夫,神通不能敌过业力。目犍连尊者是圣比丘中的神通第一,但他终被外道打死;莲华色是圣比丘尼中的神通第一,但她却是死于提婆达多之手。

说到莲华色比丘尼的遇害。那时的她,可能已是很老了,提婆达多已在僧团之中掀起了反佛破僧的风潮,那已是佛陀晚年的阶段了。当时,佛陀住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竹林精舍各堂各室的地上,全部布满了坐具,以备人多之用。为恐污损了坐具,所以佛陀制戒:规定大众,不得不先洗脚,便入堂室之内。提婆达多,已经公开反佛,自然不守佛戒,并且故意捣乱毁戒,故意不先洗脚,就走了进去,污损了坐具。当时莲华色比丘尼,正好走近那裡,觉得提婆达多的行为,太岂有此理了,所以上前劝告他说:「世尊明明制了戒,不洗脚的不可走进去,大德为什麽要明知故犯呢?」

提婆达多因为要做新佛的目的,未能达到,并且屡试屡败,正没好气,便遇到了业报使然而实可怜可敬的莲华色比丘尼,所以恼羞成怒地回答道:「那裡来的妳这麽一个丑恶的比丘尼!也够资格教训我,难道妳知道的戒律,还胜过了我吗?」

说罢,随手就是一拳,打中了莲华色比丘尼的脑袋。在释迦族的王子之中,佛的力气最大,其次是难陀,第三就是提婆达多,莲华色比丘尼的脑袋,岂能禁得起他的全力一击?于是,一代的圣比丘尼,神通第一的莲华色比丘尼,竟被打死在当场了!故当提婆达多去世之时,实际上他已犯了五逆罪中的三大逆罪──破和合僧、出佛身血、杀阿罗汉。

这篇文章,到此已经结束,但我尚有几点补充说明:

(一)本文的内容,係取材于《四分律》、《根本说一切有部律》、《僧祇律》,以及《鼻奈耶》等的诸部律典,而以《根本说一切有部律》为主。因为各部所述,均有出入,笔者不得不以自己的观点,加以抉择取捨,然后编写成文。所以此文是不能根据某一部律的观点来衡断的。

(二)莲华色比丘尼的中文译名有好几个,比如优鉢色(《鼻奈耶》)、青莲花(《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优鉢罗色(《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莲华色(《四分律》),中国盛行《四分律》,所以本文採用了《四分律》的译名。

(三)笔者虽不懂得写作传记文学,但如要将经律中的记载,写成传记,必须要在文字结构及心理物态的描写上,重加润色衔接,才能使得所写的人物活现起来。为了这一要求,这篇文字的好多部分,都是出于笔者的推想,而非属于经文的直译。故请读者不必以此看作历史或经文的考订。当然,既是一篇圣者的传记,内容和事实,都是有根据有出处的,笔者绝对不敢妄加一事,这是可对读者负责的。

(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一日于台湾美浓璎珞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