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树系的大乘佛教及其后的经典  第一节 龙树菩萨

大乘思想的分系法

从整个的佛法而言,本是一味的;从发展的趋向而言,便不能无别。由思想的承上启下而论,日本的荻原云来,以为可分作两大系统,兹列表如下(参考吕澄编译的《印度佛教史略》及《现代佛学大系》第二十三册:九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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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实际上,大乘佛教尚有净心缘起的一系,因此,我国的太虚大师,经过三期的改进而分大乘为三系。初以1.空慧宗摄三论,2.唯识宗摄唯识及戒律,3.真如宗摄禅那、天台、贤首、真如、净土。(《太虚全书》三三一页)

到了西元一九四○年,太虚大师又将三系改为1.法性空慧宗,以法空般若为宗,2.法相唯识宗,以唯识法相为本,3.法界圆觉宗,包括法性及法相二宗,以尽一切法为界,而为任何一法所不能超越,华严(贤首)、法华(天台)、净土、真如等,无不尽入此第三宗的范围。(《太虚全书》五二三-五二五页)

这是站在佛法原本一味的立场而开出“法界圆觉宗”以圆融一切佛法的。实际上,原始的根本佛教固属一味,但发展后的枝末佛教,能否仍是一味而圆融得来,似有很大的疑问。虽然太虚大师是受了天台及贤首“所判圆教,亦皆依佛智境界而阐说”的影响,才设立了法界圆觉宗以取代圆教的地位。可是,天台及贤首的判教法仍有待商榷,此到中国佛教史中再讨论。

因此,近人印顺法师,根据佛教的发展过程及其思想体系,将印度大乘佛教分为三大流:1.性空唯名论,是以龙树为首的初期大乘,2.虚妄唯识论,是以无着为首的中期大乘,3.真常唯心论,是以佛梵综合的后期大乘。(参阅印顺法师所着《印度之佛教》及《成佛之道》)

因要介绍龙树教系的大乘佛教,故将大乘的分系说首先介绍如上。

龙树传略

在印度佛教史上被誉为第二释迦的龙树(Nagarjuna),可译为龙猛或龙胜,据《龙树菩萨传》末所说:“其母树下生之”,“以龙成其道”,“号曰龙树”。

龙树的传记有异说多种,现举三种如下:

(一)罗什译的《龙树菩萨传》(《大正藏》五○·一八四页):说他生於南印度婆罗门家,天聪奇悟,事不再告,先博学《吠陀》、术数、天文、地理、图纬、秘谶。后与另三个契友,相率学隐身术,出入王宫,淫乱宫中美女,达百馀日,嗣后事败,三友被杀而龙树仅以身免,因而体悟“欲为苦本,众祸之根”,遂入佛教出家。先学小乘三藏,次於雪山塔中老比丘处受大乘经典,因其未得实义而起慢心,故有大龙菩萨见而怜悯,接他入海,在龙宫九十天,读诸方等深奥经典而体得实利。於是回到南印大弘法化,摧破外道,从事著述。当他教化了南印的国王之后,知有一位小乘法师对他忿嫉,他便退入闲室,蝉蜕而去。

(二)西藏布顿(Bu-ston)的《佛教史》所传:龙树生於韦陀尔卜(Vidarbha今之贝拉尔Berar),出家於那烂陀,就学於沙罗诃(Sāraha)婆罗门,以及长老罗睺罗跋陀罗(Rāhulabhadra),后在龙(Nāga)国得《十万颂般若》。遂到东方的派 吐韦沙(Patavesa)及北方的拘楼(Kuru)等地游历,建造寺院,从事着作。最后受一位国王的嗣子沙克帝玛(Saktimat)之请,自刎而化。

(三)《大唐西域记》卷一○(《大正藏》五一·九二九页上)所说:龙树受到萨罗国之王,娑多婆诃(Sa。引正)的皈信,为龙树於跋逻末耆厘(黑峰),凿山建筑伽蓝,极尽庄严,功犹未半,府库已因之空虚,龙树即用药物,滴石成金,济成胜业。又因龙树善闲药术,餐饵养生,寿年数百,引正王亦得妙药而寿亦数百,他的嗣子看看继承王位,遥遥无期,因此向龙树菩萨乞头,龙树自刎寿终,王亦哀痛而死。

以上第一及第三说,颇有演义性质,未必尽为史实,但也确有某程度史实存在其中。大致上说,龙树出生於南印,先受案达罗大众部的感化,次在有部出家,进而受《般若经》及《华严经》的影响而弘大乘,他虽游历全印度,他的活动则以南印为主,由於感化南印一位原来信奉外道的国王皈佛,大乘佛教乃得盛行。关於龙树的年代,异说甚多,大致推定在西元一五○至二五○年之际,已为近世学者的多数公认。

龙树的主要着述

龙树菩萨是大乘的第一位伟大论师,一般传说他享寿百二、三十之高龄,着有大量的论典。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收有龙树着作二十五部,《西藏大藏经》收有龙树着作百二十五部。因为龙树之名太大,所以其中不免兼收有同名别师的着作,以及后人托名的着作。其主要而可靠的,约有如下数种:

(一)《中论颂》(Madhyamaka-kārikā) 有关《中论颂》的释论,有如下数种:

1.无畏注--一说为龙树自撰,仅西藏有译本。

2.青目注--此即罗什所译的《中论》,梵文、藏文已无存。

3.佛护注--西藏译为《根本中疏》。

4.清辨注--即是汉译及西藏译的《般若灯论释》。

5.月称注--即是梵文及西藏译的《明句论》(Prasannapada)。

6.安慧注--即是汉译的《大乘中观释论》九卷。

(二)《十二门论》(一卷)。罗什译,现尚未见梵、藏本。

(三)《七十空性论》。西藏译。(以上三种为破小扬大之作)

(四)《回诤论》(一卷)。 目智仙、瞿昙流支共译,现亦存有梵、藏本。

(五)《六十颂如理论》(一卷)。施护译,西藏亦有译本。

(六)《广破经》、《广破论》。也有西藏译本。(以上三种以破外道的正理派为主)

(七)《大智度论》(百卷)。罗什译,系为《大般若经》第二会即《大品般若》 (二万五千颂)的释论。西藏未传。

(八)《十住毘婆沙论》(十七卷)。罗什译,系为华严《十地经》的释论,唯其仅译出初地及二地部分。梵本已不存,西藏亦未传。(以上两种为两部主要大乘经的释论)

(九)《大乘二十颂论》。施护译。西藏也有译本。(此为独立的短论)

(一○)《因缘心论颂》、《因缘心论释》(一卷)。失译。西藏也有译本。(此为敦煌发现的小论)

(一一)《菩提资粮论颂》(六卷)。自在作释,并与达摩笈多译出。

(一二)《宝行王正论》(一卷)。真谛译。西藏亦有译本。此乃为梵文《宝鬘论》之一部。

(一三)《龙树菩萨劝诫王颂》(一卷)。义净译,另有异译二种。西藏也有译本,梵本已无存。(以上三种为讨论修持问题以及佛教对於政治的看法)

其中最主要的,则为《中论》、《大智度论》、《十住毘婆沙论》。《中论》阐发缘起性空的深义,揭示生死解脱的根本,为三乘共由之门;《大智度论》采中道立场以显不共般若;《十住 婆沙论》以深远之见而畅发菩萨之大行。

龙树的思想

相传龙树享有高寿,在他一生之中,从事著作的时间很长。人的思想,尤其是一个大思想家,思想的幅度会随着年龄及环境的不同而有伸缩变动,所以,我们由龙树的全部着作来看,不能不说他的思想内容是复杂的,甚至是有自相矛盾的。

因此,有人为龙树思想的不能自相统一,说有三点理由:1.著作的时间有先后。2.著作的对象因了大乘、小乘、外道的异执不同而各有异说的方便。3.著作的对象为了诱导不同时地阶层的群众而用各种方便的异说。

对於外道及小乘而言,当他面对外道时,站在佛教的立场,他固弘扬大乘,却也同样要给小乘地位,小乘确比外道强。因此,他虽在大乘的立场时,要批评小乘,站在应付外道的立场时,同样也要利用小乘的经律论了。

可是,龙树虽以般若空义为他的大乘教的重心,当他面对小乘之时,他便站在全部大乘的立场,即使是净土教系的圣典,他也不予忽略,他以为任一大乘思想,也比小乘为佳。

当龙树菩萨面对众生的接引而著作时,为了适应各类的根性,设教便不能不有差别,以《十住毘婆沙论》为例:在教化的契机上,有时他用(大、中、小) 三乘的分类,有时又用大、中(独觉)、小(声闻)、人、天五乘的分类。至於《大智度论》,包罗了种种的解释、传说、譬喻、人名、地名、部派名、经典名,无异一部佛教百科全书。

龙树乃是总括了他所见到的一切佛教思想,以大乘为中心而予以高下不等的地位,从四方八面来发挥。这样说明龙树思想的庞杂,大概是正确的。也正因为如此,龙树的招牌,可被各种立场的后世佛子所采用,龙树之被仰为八宗、九宗的开祖,原因即在於此。

龙树的立场

根据学者们的研究,龙树虽有多方面的思想意趣,他的主要立场,却在《中论》的主张,《中论》成於他的壮年时代,故有一股充沛的力量。《中论》有五百颂,分作二十七品,但是,它的主要思想,即在於〈八不偈〉,或加上〈三谛偈〉,若理解了〈八不偈〉,其他的从开头的〈因缘品〉到最后的〈邪见品〉,就可顺着此一原理而贯通下去了。现在对此两偈略加介绍:

(一)〈八不偈〉:“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这是第一品的第一颂。(《大正藏》三○·一页中)

在《般若经》,虽已观破五蕴、十八界、十二因缘的一切是空,但那主要是从实践的立场说话,尚未进到理论的立场。龙树的《中论》,便是把般若的真空说, 进一步在辩证的论理上建立起来。

八不是基於缘起法的本质而说,缘起法的本质是空,空即无碍,不落空有即为中道,《中论》之名即是以其阐明中道而得。一般人观察世界的状态,皆用生灭、常断、一异、来出(即来去)作为固定的观念,故有凡夫的我执,外道的常见及断见,小乘的法执生起。可是在缘起的尺度下,观察世界的真相,乃是既不生起亦不消灭;既非常有亦非断绝;既不能说是统一的亦不能说是差异的;既无新造出来的亦无还去本处的。一般教外学者,误将此等说法解为诡辩、解为无是无非论、解为似是而非论,实则是他们未能明白佛教所讲的中道观,乃是基於缘起法的第一义谛上,透视世界的真相,它既空无自性可得;然而从俗谛上看,依旧照着缘生缘灭的轨则而存在。若执此缘起幻有的世界为实在或虚无,便落於凡夫外道的境界;若以缘起之世界虽为幻有不实,但以观缘起法而入涅盘境则为实在,那便落於小乘境界。这到中国的天台家,便说凡夫外道执俗(假)谛,小乘圣者执真(空)谛,大乘圣者则否定真俗二谛而立於中谛的立场。唯有立於中谛者,才能入生死而不为生死所缠绕;入涅盘而不放弃对於众生的救济。

(二)〈三谛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无,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这是《中论·观四谛品》第二十四的第十八颂(《大正藏》三○·三三页中)。按 此偈末句“亦是中道义”,如依藏文重译,则为“斯是中道义”,表示即空即假即是中道义,而不另立中谛,正与中国三论宗只说二谛相合。

其实,在《中论》的本义,并未将此偈分作三谛,乃是即以众因缘所生之一切法,为空、为假、为中。缘起无自性,所以是空;为了引导众生,又不得不说种种的法,这些法既无自性,所以是假名而说。假名之法,即是世俗谛。小乘人基於对缘起法观察的结果,是空;此空,仍是由第二义(世俗)谛相对而起,所以不算彻底,唯有将此空的观念也一扫而空,才是大乘的第一义谛,也就是不落空有两边的中道。

因此,到了中国的天台家,便引用此偈而成立了空、假、中的三谛说。但是,三谛之说,未必恰如龙树的本义,龙树未尝立有三谛,这在他晚年撰着的《大智度论》卷三八(《大正藏》二五·三三六页中-下)所说:“佛法中有二谛,一者世谛,二者第一义谛;为世谛故,说有众生,为第一义谛故,说众生无所有。”可以证明。

同时即在《中论·观四谛品》中也说到:“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大正藏》三○·三二页下)《中论》的中,乃是扫除了空有二边的毕竟空,称龙树中观之学为空宗的道理,亦即在此。

图,龙树系的大乘佛教及其后的经典 第二节 龙树的后继者

提婆传略

在龙树的弟子中,提婆(圣天,西元一七○至二七○间之人)是最杰出的一位。根据《提婆菩萨传》(《大正藏》五○·一八六页下)的记载,他出身於南印的婆罗门家,但他智慧拔群,当时有一用黄金铸造身长二丈的大自在天像,神灵异常,但不许人见,人有见者亦不敢正视,提婆却非要一见不可,见到金像对他摇动两眼而怒目视之,提婆即沿梯而上,凿出左眼,后来他自己也挖一左眼,施自在天,因他只剩下一只右眼,所以时人又称他为迦那提婆。由於此一因缘,他便舍外道入佛教,从龙树菩萨出家受法,周游扬化。

如同龙树一样,提婆也感化了一位本来信奉外道的国王,又以辩论的方式,摧破了外道,三月之间,度百馀万人。有一外道的弟子,因其师遭提婆论破,怀忿在心,誓言:“汝以囗胜伏我,我当以刀胜伏汝;汝以空刀困我,我以实刀困汝。”於是,有一天,提婆菩萨正在闲林经行,这个外道弟子便捉刀而至,并说:“汝以囗破我师,何如我以刀破汝腹!”

伟大的提婆菩萨,虽已腹破而五脏落地,但仍哀悯此一凶手的愚痴,告诉他 说:“吾有三衣钵盂,在吾住处,汝可取之,急上山去,勿就平道。我诸弟子未得法忍者,必当捉汝,或当相得送汝於官。”

当弟子们赶到现场,有些未得法忍的人,便大哭大叫,狂突奔走,要追截凶手。提婆菩萨反而藉此机缘向弟子们开示:“诸法之实,实无受者,亦无害者,谁亲谁怨,谁贼谁害?汝为痴毒所欺,妄生着见而大号,种不善业。彼人所害,害诸业报,非害我也。汝等思之,慎无以狂追狂,以哀悲哀也。”告诫完毕,他便放身蝉蜕而去。

所谓菩萨的心行,必当如此,才算真菩萨;学佛观空,必当如此,才算真受用;殉道者的精神,必当如此,才算真佛子。伟大的提婆菩萨,真是菩萨道的实践者了。

提婆的著述

提婆的传记,另有布顿的《佛教史》,说他是执师子(锡兰)人,受学於龙树,曾在那烂陀教化摩咥里制吒,作有许多的论书。在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中,则说提婆在晚年时,自那烂陀去到南印度,於香至国(今之Conjeram)附近的兰伽那达,付法给罗睺罗拔陀罗,遂示寂。

因此,有关提婆菩萨的确实传记,至今尚不完全明了。他的着述,在《日本大正新修藏》中,收有六部;《西藏大藏经》中,收有九部,被认为主要而确系出於提婆之手的,则有如下的三部:

(一)《四百论》。西藏全译,梵文现存有断片。玄奘汉译的《大乘广百论本》,相当於《四百论》后半的二百偈。

(二)《百论》(二卷)。罗什译。

(三)《百字论》(一卷)。菩提流支译。西藏亦有译本。

这些论书,是采用龙树《中论颂》的论法,以破斥外道及小乘的教义为立场。后来的人,则继承此一方针,而形成中观派。

罗睺罗跋陀罗

龙树之师,叫作罗睺罗跋陀罗,在《大智度论》卷一八,引用的〈叹般若偈〉,证明系此人所作。提婆的弟子,也名罗睺跋陀罗,究系同名异时的两人,抑系一人而被误传为两个,尚未完全明了。不过,罗睺跋陀罗尚作有《法华经赞》,以及《中论》初品之释。能为《中论》作释,似为龙树以后的人了,老师为弟子的著述作释的,毕竟是不寻常的。近人推定他是西元二至三百年间的人。

罗睺跋陀罗以后,有婆薮、青目。青目(照字义,应译为黄目)作有《中论释》,罗什所译的《中论》,实即是青目菩萨的释论;他大概是罗什来华以前的人了,至少也是西元三、四百年间的人。婆薮着有提婆的《百论本颂释》。次有坚意,年代不详,他作的《入大乘论》二卷,为我国北凉道泰等译出,那么,他大约是青目同时代的人罢?

中观派

龙树的性空学,自提婆以后,曾一度衰微,到世亲时(西元三二○-四○○年),有龙友()的弟子僧护(),起而弘扬龙树之学,然以其未见龙树的大论,仅以《中论》及《百论颂》为弘通,故未见浃意。然到中印从僧护受学的,有佛护、清辨、解脱军三人。三人中,以佛护、清辨二人较著。龙树时代以来,并未成立何种学派,到清辨时,由於世亲的弟子安慧作《中论释》,以所谓佛的隐密意解释唯识学(以为龙树的一切皆空论,乃佛的密意说,所以只说到三无性,唯识学则同时立三自性),清辨以其有违龙树的本义,所以起而反击,自此而启空有之争端。同时,清辨与佛护的见解,也不相投。他们同样站在论破异执的性空学的立场,佛护的论议法是从对方立论之中,找出其矛盾性,由各方面指责对方自相矛盾而证明其不能成立,破邪即所以显正,并不进而说出自己的主张是什么,所以此派称为“必过性空派”或“具缘派”()。清辨的议论法,乃是建立了自己独特的论式,进而论破对方的立论,所以称为“自意立宗派”或“依自起派”()。

我们所说的中观学派,即由佛护、清辨而成立。同时,中观派成立之后,即与密教发生了关系,例如弘化於南印的佛护、清辨,转入密乘,中印的月称、智藏、寂护、静命、莲华戒,无不学密。密教抬头,空有二系的大乘学者,终被融化於时代思潮之中。所以中观派的最初成立,甚至可说是龙树性空学的开始变化。

现列其三大流的系统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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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护及清辨

佛护(西元四七○-五四○年)是南印度咀婆罗国人,在南印羯陵伽之古都呾特弗利的伽蓝,弘其所学。他为《中论》作的注疏,西藏现有其译本。据说是依无畏的《中论释》而作,传至月称(西元六○○-六五○年)而大弘其说。月称作有《中论》之注《明句论》,此书为各家《中论》注释之中唯一现存的梵文本,所以极为珍贵;另作有释提婆《四百论》的注,及西藏译出的《入中论》。《入中论颂》,已有近人演培法师的讲记刊行,读者可以参阅。继此系统而出的,有寂天(西元六五○-七五○年),作有《入菩提行论》、《集学论》、《集经论》,前二论现有梵、汉、藏三本,第三论在汉译为《大乘宝要义论》。

清辨(西元四九○-五七○年),这是一位伟大的论师,常随弟子有比丘千人,於性空学的复兴,厥功甚伟。他是南印摩罗耶囉王族出身。学成后回南印,领导五十馀所伽蓝。他虽作论批驳佛护之说,主要的论战对象,乃是无着系的唯识学家。据《大唐西域记》卷一○载,其曾赴摩揭陀,要找唯识系的大论师护法,当面辩论而未果。清辨事事依乎因明而与重视因明论法的唯识学者论难,因明学即因此而成了空有两宗共许并攻的显学,论风之盛,极於一时。可惜的是,自清辨以下,论战的对象是教内的问题,而不是对付外道的邪说了。

清辨作有《般若灯论》《大乘掌珍论》、《中观心论颂》、《异部宗精释》;第一种有汉、藏两种译本,第二种仅有汉译,三、四两种仅有藏译。清辨的弟子观音禁,作有《般若灯论》之释。月称依佛护之流而反驳清辨。智光()与月称同时,又据清辨之说而反对月称。唯识家与中观派论战,中观的两派又互相论战,情势有似小乘部派佛教之末期,论书越多,异执越盛。

月称及诸论师

月称在印度佛教史上,有颇高的地位,当他主持那烂陀寺之际,安慧系的唯识学者月宫(),特来寺中辩论,一主性空,一主唯识,往复辩难,历七年而月称获胜,因而为性空系的学者所激赏无已。月称下传大明杜鹃、小明杜鹃,至阿底峡()而入西藏,作《菩提道灯论》,影响西藏的佛教也极深。

又据印顺法师说:“月称以先,虽有佛护、清辨诸家,性空犹和合无诤,彼此亦不自觉其有异。月称独契佛护,直标‘此宗不共’之谈,乃有‘应成’、‘自续’之诤”。(印顺法师《印度之佛教》第十六章第三节二九五页)这是说中观门内之诤是起於月称,而把清辨驳斥佛护之见不算是性空系中的内诤。

在金山正好的《东亚佛教史》第十六章,则说月称出而站在具缘派的立场,驳斥清辨的依自起派。依自起派又分裂为二:

(一)经量中观依自起派:清辨、智藏()属之,智藏作有《二谛分别颂》、《解深密经弥勒品略疏》。

(二)瑜伽师中观依自起派:寂护()、莲华戒()、解 脱军()、师子贤()、觉吉祥智()等属之。他们在清辨的依自起派之中加入了瑜伽行的学说,他们的论作中,富有佛教及外道在哲学方面的种种思想,方法很活泼。

寂护为西元七○○至七六○年间人,学於那烂陀寺,后与莲华生同去西藏,着有《真理集要》。

莲华戒,约为西元七三○至八○○年间人,着有《金刚般若经广注》、《菩提心观释》、《广释菩提心论》等。

师子贤,约为西元第八世纪人,作有弥勒造的《现观庄严论》释、《现观庄严明般若波罗蜜多释》等。可是《现观庄严论》为弥勒之论,旧来未闻此说,然於波罗王朝之时,性空者融於真常唯心而大盛,《现观庄严论》乃被视为弥勒五大部之一。西藏盛行真常唯心的密教,《现观庄严论》亦风行於西藏。在此须有说明:为弥勒此论作释的,最早是学於僧护之门的解脱军,解脱军次第传於小解脱军--胜军--调伏军--静命--师子贤及莲华戒而大昌。

龙树系的大乘佛教及其后的经典  第三节 龙树以后的大乘经典

中期大乘

从龙树后至无着及世亲等时代的大乘佛教,通称为中期,密教盛行时则为后期大乘。何以会有中期及后期的开出,可说是时代及环境使然,尤其是大乘经典的陆续完成了结集的任务,而予佛教的学者们以思想上的启发。

根据木村泰贤《大乘佛教思想论》第一篇第四章第一节而言,中期大乘经典的结集,是为要完成龙树时代所留下的三个任务:

(一)关於真空妙有最终根据之说明的不足。

(二)一切众生成佛的心理及其理论根据之说明的不足。

(三)关於佛陀论尚未完全,尤其是法身观尚未完成。

发挥这三个意义的中期大乘圣典,可谓很多,其主要的,就是《如来藏经》、《不增不减经》、《大法鼓经》、《胜鬘经》、《无上依经》、《大乘涅盘经》、《解深密经》、《入楞伽经》,以及我国未曾译出的《大乘阿毘达磨经》。现在介绍其中最受我国重视的数种如下:

《胜鬘经》

此即是《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有两种汉译本:一为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於西元四三六年,二为菩提流支译於西元五○三至五三五年之间。

此经在我国南北朝时代,流传极广。是以胜鬘夫人为人物的中心,以阐说十大受、三大愿为始,而来处理摄受正法、三乘方便、一乘真实,以及如来藏等的问题。如来藏的阐说,则是《如来藏经》、《不增不减经》、《无上依经》所共说。

据印顺法师《胜鬘夫人师子吼经讲记》的悬论中说,本经有三大意义:

(一)约人而言,是平等义:本经主张三点平等:

1.出家与在家的平等。   2.男子与女人的平等。   3.老年与少年的平等。

(二)约法而言,是究竟义:本经有三方面的究竟:1.如来的功德究竟,不论从那方面看,唯如来的常住功德,才是究竟的。2.如来的境智究竟,境是佛所证悟的诸法实相,智是佛陀用来证悟诸法实相的平等大慧;从佛的无量无边功德中,统摄为境与智,均超越二乘而圆满究竟。3.如来的因依究竟,如来的“因依”,便是经中说的如来藏,即是佛性;人人有如来藏,故人人皆可成佛;从如来究竟的境智,推求此究竟境智的根源,便指出了如来究竟所依的如来藏。如来依如来藏之因,而成究竟如来之果;果已究竟,故其因亦究竟了。

(三)约人与法的相关而言,是摄受义:此即是摄受正法,就是接受佛法、领受佛法,使佛法成为学佛者自己的佛法,达到自己与佛法合一的目的。

此经主要是在发挥如来藏的思想,此说系根据《华严经》的三界唯心之“心”的系统而发展成功。如来藏,即是佛性、自体、法身藏、法界藏、出世间上上 藏、自性清净藏,这是如来的境界、是涅盘、是常乐我净。即所谓“如来藏中藏如来”,人人皆有如来之藏,藏有自体清净的如来,只因为客尘(外缘)的烦恼所染污而现出种种非清净的杂染相。这就是真空之中所显的妙有;佛教本不主张有我,此则在一切皆空之后,所显的本体真常、唯心清净的“我”。《大乘起信论》所称“如实空境”、“如实不空境”,即由此来;因客尘烦恼而现的杂染相是如实空的,自体清净的如来藏是如实不空的。

《涅盘经》

大乘的《涅盘经》,乃由《长阿含经》的《游行经》发展而来。对大乘而言,《游行经》是小乘《涅盘经》;《游行经》是以释尊晚年的言行为主要的记录,大乘《涅盘经》则不以事实的记述为中心,而以发挥其一定的教理为目的。

大乘《涅盘经》的成立,大约是西元二百至三百年间,近世学者并推测它最先出现的地方是北印度,是继承般若、法华、华严等的思想,藉着小乘《涅盘经》的形式而完成。

在中国有两种译本:一为昙无谶译的四十卷本《大般涅盘经》,称为北本;一为慧严将北本修正为三十六卷本的《大般涅盘经》,称为南本。此二种的内容相同,仅在品名及分章上做了修改。此经的梵本现已无存,西藏本亦系译自汉文本。唯在中亚地区及日本高野山,各发现了一叶的梵文断片。

大乘《涅盘经》的思想,乃是以《般若经》之“空”,以及大众部的“心性本净说”及“一音说法说”的教理,加上《法华经》的“会三归一”说,予以发展而成。

从本经特有的教义而言,约有三点:

(一)法身常住:在《法华经》,将一切众生成佛的可能性,求诸过去世的教化薰习,而对佛寿无量的根据,也说是过去久远前所成的佛,尚未进至即内心而证明佛寿无量,这可算仍是历史性的佛寿常住;到了《涅盘经》,则一转历史的佛陀,成为法身常住。即是说:释迦佛是为应化人间而垂蚊的化身佛,但他的本性是和生死无关的,本性即是法身佛;垂蚊应化的色身,与本性的法身有别,法身是常住不变的本体,乃是无限永恒的大我。此乃即以色身佛的内心而证明佛寿无量。

(二)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的色身既与法身非一非二,法身的垂迹应化即是色身。此一法身的性能,既是常住不变无限永恒的大我,那么,一切众生具有此大我,从本体上看,佛与众生,平等平等。假如没有平等的法身,众生修学佛法也不能成佛;此一成佛的可能性,在佛称为法身常住,在众生即称为佛性本具。

(三)一阐提可以成佛:所谓一阐提(lcchantika),《涅盘经》对於它的解释为:不信佛法的人,断诸善根、不信因果业报、不亲善友的人。这种人据《涅盘经》看,众生皆有佛性,一阐提当然也有佛性。既有佛性,即是法身常住,终究必当有接受佛法的开发而完成那佛性之圆净的机会,所以一阐提也可成佛。

《解深密经》

以上《胜鬘经》、《涅盘经》所说的如来藏(佛性、法身),是为适应所谓“向上门”的要求而来。但是,基於这个立场而把杂染世界,给予说明的,虽有《般若经》、《华严经》、《维摩经》,认为三界一切所有,皆由於心的发动;亦即由於无明而有虚妄的世界显现,由於心的清净而有净土的显现。但这说明太简单了,《解深密经》就起来做了个更进一步的说明。本经在所谓无明住地,承认无意识的根本无明(心不相应的无明);在净识方面,也承认佛性、如来藏。但是,无明与净识的关系怎样?又怎样的配合而开展出怎样的世界呢?由於对这些问题的考察,就成立了所谓唯识的佛教,这部《解深密经》,便是唯识佛教的先驱。

本经在中国,有菩提流支译的《解深密经》五卷,玄奘译的《解深密经》五卷,以及求那跋陀罗所译第七、第八两品。近代在梵文及西藏方面,则未发现。本经最早出现的是第二至第五品,加入第六品后全经应该已完成,但在后来又加上了第一序品及第七、第八的两品,便是现在的《解深密经》了。

本经是一部论书性质的圣典,它的特色虽有很多,但其主要的,则有如下的三点:

(一)阿赖耶识的思想:在龙树,尚未有第七识的观念,其后,承认在六识之内部,有如来藏等,把如来藏等改进为构成现实世界之原理,便成立了《解深密经》的阿赖耶识(藏识)或阿陀那识(执持识),以此作为第七识而来担任众生轮回生死之中的主体,以后把阿赖耶识名为第八识,阿陀那识名为第七识,但在《解深密经》尚未做此区分。这虽由如来藏或佛性的发达而成立,然其远因在大众部的根本识,犊子部的非即非离蕴我,经部的色心互薰、种子说、细意识、一味蕴,化地部的穷生死蕴,已经建立了此第七识的基础。

至於此第七识的性质如何?本经的解释是:“阿陀那识甚深细,我於凡愚不开演,一切种子如瀑流,恐彼(凡夫)分别执为我。”(《大正藏》一六·六九二页中-下)又解释其名称说:“此识亦名阿陀那识,何以故?由此识於身随逐执持故。亦名阿赖耶识,何以故?由此识於身摄受、藏隐、同安危义故。亦名为心,何以故?由此识,色声香味触等,积集滋长故。”

(二)三相三无性说的生起:这是为了适应阿赖耶识的确立而生起。三相即是:1.遍计所执相--此即是错觉或幻觉。2.依他起相--此即是说因缘所生之法,其中含有从常识世界到科学世界的现象,一切均系依他之缘而生起之相状。3.圆成实相--此即是诸法平等的真如实相。

三无性即是:将以上的三相,归着於根本,都不离心。1.遍计所执相是心的表象,没有特别的自性存在,此称为相无自性。2.依他起相是因缘生法,因缘的总管也是心,故亦没有特殊的自性,此称为生无自性。3.圆成实相是清净心所缘,同样是离心即无其自性,此称为胜义无自性。

(三)三时了未了说的提出:这是对於思想判释的方法。本经认为,佛陀始对小乘人说四谛法,是未了义(不究竟)说;次对菩萨说诸法无自性,不生亦不灭,也是未了义说;本经说三相三无性,始为了义之说。本经对三乘佛法以了义未了义来判释的方法,给予后世教判思想的影响很大。

《入楞伽经》

《入楞伽经》(Lanka-vata-ra Su-rowa),简称《楞伽经》,梵文本现今尚存,汉译有三种:1.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於西元四四三年的《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2.元魏菩提流支译於西元五一三年的《入楞伽经》十卷,3.李唐实叉难陀译於西元七○○年的《大乘入楞伽经》七卷。所以本经在研究上有很完整的材料, 但其内容杂乱,欲在其全体上捕捉它的旨趣,颇有困难。

若从本经之思想而言,其主要观念是在说明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解深密经》是乘着如来藏的思潮而起,本经则利用此一思潮再回到如来藏,在决定其理想目的之同时,往下说明如来藏的现实面。

在本经中,到处反覆地说明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用此以释人生宇宙的现象及本体。现在略介如下:

(一)五法:此在《瑜伽师地论》、《显扬圣教论》、《成唯识论》、《佛性论》等均有说到。即是:1.名--事物的名称。2.相--由名而浮起的想像。3.分别 --对名与相的判断。4.正智--是看破名相为非实的智慧。5.如如--作为智慧对象的平等真如。此五法是举迷界的主观(分别)客观(名、相),及悟界的主观(正智)客观(如如),而打破迷界以进入悟界的经过,分作五个阶段来考察之意。

(二)三自性:此在《解深密经》的三无性已说到,即是:1.遍计执性--妄分别性,2.依他起性--缘起性,3.圆成实性--真实性。本经对此三性的用途是在摄取前举之五法:名、相,相当於遍计执性;分别,相当於依他起性;正智、如如,相当於圆成实性。

(三)八识:本经以《解深密经》的第七阿赖耶识为第八识,在第八识下,另立第七末那识(意识),再加自原始佛教以来的前六识。然而,本经的八识论,虽比《解深密经》多了一层整理的工作,但其尚有很不消化之处,使人难以捕捉其适确意义的地方还很多。自古以来,各家对本经生起多种异解,原因即在於此。若总括来说,第八识的活动,是由前七识的分别而起,在第八识的本身并无自性,一切不外乎识海的波浪而已,这是本经的唯识观。如何止息这个识海的波浪?接着讲二无我。

(四)二无我:即是人空及法空。因为本经对於八个识均立有真相、业相、转相之三相,其中真的本体,则是第八识的真相。前七识与第八识的业相、转相,可由修行之力,特别是用人、法二空之观法而消灭。消灭了这业相、转相的当体,便是识海波浪的停止;它可叫作如来藏、真如、涅盘、法身、空、无垢识,乃是不生不灭、清净无垢的当体。因此,本经是调和了如来藏思想与阿赖耶识思想,承认第八阿赖耶识含有净与不净两方面的内容;从不净方面,生起分别妄幻的现象界;从净的方面又确立了法身、涅盘、真如的平等实体界。这与《大乘起信论》的“一心二门”的思想,是很相近了。

真常唯心

根据印顺法师的意见(《印度之佛教》第十五章),《楞伽经》与《大乘起信论》的关系特深,《大乘起信论》所用之名相同《楞伽经》而义则异,乃为多数古人已知的事实。《大乘起信论》的心、意、识三者,与《楞伽经》的三相三识,可以对照相摄。因此,《大乘起信论》之不出马鸣所造,不劳再辨。

印师又指出,《如来藏经》、《法鼓经》、《大涅盘经》、《胜经》、《不增不减经》、《无上依经》、《楞伽经》、《密严经》、《圆觉经》等经,皆属真常唯心的圣典。后期的密典,十、九亦属真常唯心。可见,中期以后的大乘经典,多可纳入真常一系了。

印师又称,所谓真常心,它的名目可有很多,法性、如来藏、圆觉、常住真心、佛性、菩提心、大涅盘、法身、空性。此等,在真常论者并视为一事。

真常思想,确有原始圣典的暗示,例如佛说罗汉离欲,不复有变悔热恼之情;或者化为“无烦恼热,常住不变”。在《央掘摩罗经》佛陀自称“我常住大悲”。

至於真常唯心,乃是糅合了真常空及真常心而成立。此常我之论,乃系内本宗教经验所见而外依佛说。固由原始佛教开出,却不能说与印度其他学派及宗教的影响无涉。

本书不拟另章介绍真常唯心的问题,但此确是一个重要论题,所以在本节之末,略述数语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