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大迦叶从禅定起,众中手牵阿难出,言今清净众中,结集经藏,汝结未尽,不应住此。是时阿难惭耻悲泣,而自念言,我二十五年,随侍世尊,供给左右,未曾得如是苦恼。佛实大德,慈悲含忍。念已,白大迦叶言,我能有力,久可得道。但诸佛法,阿罗汉者不得供给左右使令。以是故,我留残结,不尽断耳。大迦叶言,汝更有罪。佛意不欲听女人出家,以汝殷勤劝请,佛听为道。以是故,佛之正法五百岁而衰微,是汝突吉罗罪。

按: 释迦之门,初未许女人出家学道,及阿难请,而佛许之。是佛终不以重男轻女为然也。而大迦叶犹以此为阿难罪。

卷三。复次,是中有富那罗等六师,自言我是一切智人,与佛为对。及长爪梵志婆蹉姓拘迦那大等,皆外道大论议师。及长者尸利崛多,提婆达多,阿闇世等,是佛怨家,不信佛法,各怀妒嫉。有是人辈故,佛多住此。譬如毒草生处,近边必有良药。又如偈说:

譬如狮子,百兽之王,为小虫吼,为众所笑。若在虎狼,猛兽之中,奋迅大吼,智人所可。

诸论议狮如猛虎,在此众中无所畏。大智慧人多见闻,在此众中最第一。

以是大智多闻人,皆在王舍城故,佛多住王舍城。

按: 佛必与外道大论议师或怨家同处,此佛法之所以成其无上。毒草生处,必有良药,此义深远。大智慧人,必不因邪宗竞煽,异论嚣张,而为避人避世避地之计,如吾国隐逸之所为。隐逸者存退怯心,将孤陋自甘,其道不广。且使人间世遍植毒草,而良药将绝种也。

卷四。复次,如虚空,性常清净。人谓阴曀为不净。诸法亦如是,性常清净。淫、欲、瞋、恚等曀故,人谓为不净。

按: 阴曀本无损于虚空之本净。淫、欲、瞋、恚等曀,实无损于心性本净。学者但务去曀而已。孟子性善之旨,与般若根本不异。

卷六。复次,无量清净,有二种。一者,实有量,而于不能量者谓之无量。譬如海水,如恒河沙等,人不能量,名为无量。于诸佛菩萨,非为无量。菩萨无量清净智,亦复如是。于诸天、人及声闻、辟支佛所不能量,名为无量智。菩萨得无生道时, 惑染永尽,证见真常,是得无生道。 诸结使断故, 结者,谓一切惑染,使人锢蔽,如结缚不可解,故名为结。使者,谓人皆为诸惑染所役使,而不得自在,故复名使。佛氏所云惑染,儒者谓之己私,或私欲私意等等。 得清净智。问曰:若尔时已断诸结,成佛时复何所断?答曰:是清净有二种:一者,得佛时,余结都尽,得实清净。 结未尽时,不可得实清净智。 二者,菩萨舍肉身,得法身时,断诸结清净。譬如一灯,能除诸闇,得有所作。更有大灯,倍复明了。佛及菩萨断诸结使,亦复如是。菩萨所断,虽曰已断,于佛所断,犹为未尽。是名得无量清净智故,于诸法中意无挂碍。

按: 菩萨舍肉身云云,不必谓舍离此肉身也。于此肉身无有染着,便说为舍。孟子所云践形,正符此义。

卷七。诸菩萨禅定心调, 以禅定力,令心调和,不为结使之所扰故。 清净智慧方便力故,能生种种诸三昧。 三昧者,正定义。 何等为三昧?善心一处住,不动,是名三昧。 心离惑染,名善。心不随境迁流,名一处住。恒照恒寂,名不动。

问曰:多有坐法,佛何以故,唯用结跏趺坐?答曰:诸坐法中结跏趺坐最安稳,不疲极,此是坐禅人坐法。摄持手足,心亦不散。 中略。 复次,佛教弟子应如是坐。有外道辈,或常翘足求道,或常立,或荷足。如是狂狷,心没邪海,形不安稳。以是故,佛教弟子结跏趺直身坐。何以故?直身,心易正故。其身直坐,则心不懒。端心正意,系念在前。若心驰散,摄之令还。 孟子云收放心。 欲入三昧故,种种驰念皆亦摄之。如此系念,入三昧王三昧。云何名三昧王三昧?是三昧于诸三昧中最第一自在,能缘无量诸法。如诸人中,王第一,王中转轮圣王第一,一切天上天下佛第一。此三昧亦如是,于诸三昧中最第一。

卷九。如佛欲入涅槃时,语诸比丘,从今日应依法不依人,应依义不依语,应依智不依识,应依了义经不依未了义。依法者,法有十二部。 十二部经。 应随此法,不应随人。 传法之人,不必得佛法,故不应随之,而当于十二部经中直探法要。 依义者,义中无诤好恶罪福虚实故。 无字一气贯下。 语以得义,义非语也。如人以指指月,以示惑者,惑者视指而不视月。人语之言,我以指指月,令汝知之,汝何看指而不视月。此亦如是,语为义指,语非义也。以是故,不应依语。依智者,智能筹量分别善恶。 阳明云“知善知恶是良知”,义与此通。 识常求乐,不入正要。 识者,妄识,非正智故。妄识常贪着物欲,故云常求乐,此非真乐也。 是故言不应依识。依了义经者,有一切智人,佛第一。一切诸经书中,佛法每一。一切众中,比丘僧第一。如是等,是了义经。 下略。

按: 四依义最重要。余经所说,与此微有出入,兹不及检。

卷九。又法身佛,常放光明,常说法。而以罪故,不见不闻。譬如日出,盲者不见;雷霆震地,聋者不闻。如是法身常放光明,常说法,众生有无量劫罪垢厚重,不见不闻。

按: 法身佛者,犹云宇宙本体。克就其在人言之,即《论语》所言仁,孟子所云本心,宋儒云德性之知,阳明云良知,吾《新论》云性智,皆指目此也。佛家亦谓之法性心。 参考《新论》《明宗》章。

又言,九十一劫,三劫有佛,余劫皆空无佛,甚可怜愍。佛为此重罪不种见佛善根人,说言佛世难值。 中略 佛出世时,其人不见。如说舍卫城中九亿家,三亿家眼见佛,三亿家耳闻有佛而眼不见,三亿家不闻不见。佛在舍卫二十五年,而此众生不闻不见,何况远者?复次,佛与阿难入舍卫城乞食,是时有一贫老母立在道头。阿难白佛,此人可愍,佛应当度。佛语阿难,是无因缘。 无有见佛善根也。 阿难言,佛往近之,此人见佛,相好光明,发欢喜心,为作因缘。佛往近之,回身背佛。佛从四边往,便四面背佛,仰面上向。佛从上来,低头下向。佛从地出,两手覆眼,不肯视佛。佛语阿难,复欲作何因缘?有如是人,无度因缘,不得见佛。以是故,佛言阿难,佛难得值,如优昙波罗树华,譬如雨水虽多,处处易得,饿鬼常渴,不能得饮。

按: 末世学子,不肯求正知正见,不肯亲近善知识,皆舍卫城中道头贫老母也。虽有佛法雨,饿鬼卒不饮,哀哉!

卷十。复次,诸佛恭敬法故,供养于法,以法为师。何以故?三世诸佛,皆以诸法实相为师。

按: 此言诸法实相者,即前云法身佛是。师不待外求,求诸己而已。实相即真己也。是为清净智,万化自此兴,万善自此出,舍此将何师?孟子谓曹交曰:“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亦此意。

如佛在时,有一盲比丘,眼无所见,而以手缝衣。时针衽脱,便言谁爱福德,为我衽针。是时佛到其所,语比丘,我是爱福德人,为汝衽来。是比丘识佛声,疾起着衣礼佛足,白佛言,佛功德已满,云何爱福德?佛报言,我虽功德已满,我深知功德因,功德果,功德力。今我于一切众生中,得最第一,由此功德,是故我爱。佛为此比丘赞功德已,次为随意说法。是比丘得法眼净,肉眼更明。复次,佛虽功德已满,更无所须,为教化弟子故,语之言,我尚作功德,汝云何不作?如技家百岁老公而舞,有人呵之言,老公年已百岁,何用是舞?公答:我不须舞,但欲教子孙故耳。

按: 佛为教弟子作功德故,而赞功德,作功德。此意深远极矣!人生不作功德,便日趋于恶,可不畏哉?

佛辟支,佛阿罗汉,一切诸贤圣,皆一心敬慎。魔若魔民, 凡奸恶之徒,导人于恶,及社会风习之敝,与学术思想之浮乱,足以陷溺人者,皆魔也。 及内身结使,种种先世罪报,皆是贼。近此诸贼故,应一心敬慎。譬如人贼中行,不自慎护,为贼所得。以是故,言一心敬慎,以游彼界。复次,以人心多散,如狂如醉。一心敬慎,则是诸功德初门。摄心得禅,便得实智慧;得实智慧,便得解脱;得解脱,便得尽苦。如是事,皆从一心得。

按: 程朱发明孔门居敬之旨,与此相会。

复次,乐处生人,多不勇猛,不聪明,少智慧。 中略。 是娑婆世界中,是乐因缘少。有三恶道,老、病、死。土地自活法难。 中略。 以是智慧利根,譬如利刀,着好饮食中,刀便生垢。饮食虽好,而与刀不相宜。若以石磨之,脂灰莹治,垢除刀利。是菩萨亦如是,生杂世界中,利智难近。如人少小勤苦,多有所能,亦多有所堪。又如养马不乘,则无所任。

如《说阿婆檀那经》中,佛在祗洹住,晡时经行,舍利弗从佛经行。是时有鹰逐鸽,鸽飞来佛边住。佛经行过之,影覆鸽上。鸽身安稳,怖畏即除,不复作声。后舍利弗影到,鸽便作声,颤怖如初。舍利弗白佛言,佛及我身,俱无三毒, 贪、瞋、痴曰三毒。 以何因缘,佛影覆鸽,鸽便无声,不复恐怖?我影覆上,鸽便作声,颤栗如初?佛言:汝三毒习气未尽。 舍利弗虽三毒不现起,而有微细习气潜藏,舍利弗不自察识也。 以是故,汝影覆时,恐怖不除。

按: 儒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佛言众生同体,理实如是。古今来见得此理者,亦非无其人。然虽见此理,而不得使物与我无间者,则三毒习气未尽耳。有一分毒习在,即物不得无猜于我。可畏也哉!毒习尽,而后鸽不见佛之非己也。同体之实,于此始显。

卷十一。问曰:般若波罗蜜 波罗蜜有六种,《般若》其一也。详吾著《佛家名相通释》部甲。般若者,智慧义。 是何等法?答曰:有人言,无漏慧根,是般若波罗蜜相。 无漏者,极明净而无杂染之谓。凡夫知见,悉杂妄情,非无漏慧根也。 何以故一切慧中第一慧是名般若波罗蜜?无漏慧根是第一,以是故,无漏慧根名般若波罗蜜。问曰:若菩萨未断结,云何得行无漏慧?答曰:菩萨虽未断结,行相似无漏般若波罗蜜, 相似者,未断结故,非真无漏慧,但似之而已。如阴曀未消,虽有光相,而非真阳光也。但吾人于一切法行观察与思择时,能以如理作意,避免邪谬执着,则亦近于无漏慧。但以结未尽故,非明睿自然,故云相似无漏法耳,如理作意。见《深密》等经,《瑜伽》等论。 是故得名行无漏般若波罗蜜。

复有人言,菩萨有漏无漏智慧,总名般若波罗蜜。何以故?菩萨观涅槃, 涅槃者,惑染尽净,真常寂静相。菩萨犹未亲得此真寂体,但修此观。行佛道。佛道,清净离染。菩萨修行一切净法。 以是事故,菩萨智慧应是无漏。以未断结使,事未成办故,应名有漏。

卷十三。若人求大善利,当坚持戒。如惜重宝,如护身命。何以故?譬如大地,一切万物有形之类,皆依地而住。戒亦如是,戒为一切善法住处。复次,譬如无足欲行,无翅欲飞,无船欲渡,是不可得。若无戒,欲求好果,亦复如是。若人弃舍此戒,虽山居苦行,食果服药,与禽兽无异。

若慈愍众生故,为度众生故,亦知戒实相故,心不倚着,如此持戒,将来至佛道。

按: 此云戒实相,义极深广。《论语》言不违仁工夫,造次颠沛必于是。孟子言收放心,言勿忘勿助。宋明诸师言涵养本原,言操存与保任,言慎独。此皆于实相而不舍其戒也。一息无戒,便违实相。

持戒之人,寿终之时,刀风解身,筋脉断绝,自知持戒清净,心不怖畏。

卷十六。问曰:云何名精进相?答曰:于事心能,起发无难,志意坚强,心无疲倦,所作究竟,如是等,名精进相。复次,如佛所说精进相者,身心不息故。譬如释迦文尼佛,先世曾作贾客主,将诸贾人入险难处。是中有罗刹鬼,以手遮之言,汝住莫动,不听汝去。贾客主即以右拳击之,拳即着鬼,挽不可离。复以左拳击之,亦不可离。以右足蹴之,足复黏着。复以左足蹴之,亦复如是。以头冲之,头即复着。鬼问言:汝今如是,欲作何等?心休息未?答言:虽复五事被系,我心终不为汝伏也,当以精进力与汝相击,要不懈退。鬼时欢喜,心念此人胆力极大。即语之云:汝精进力大,必不休息,放汝令去。行者如是,于善法中,初夜,中夜,后夜,诵经坐禅,求诸法实相,不为结使所覆,身心不懈,是名精进相。

按: 此中所云,以精进力求诸法实相,于此可见佛法宗趣。近日僧徒居士竟谓佛法不许有本体,因持邪见,以毁《新论》。若辈直以佛氏同诸空见外道。无知至此,亦可哀矣! 实相即本体之异语。

复次,菩萨精进,不为财利富贵力势,亦不为身,亦不自为以求涅槃,但为佛道,利益众生。如是相,名为菩萨精进波罗蜜。复次,菩萨精进修行一切善法,大悲为首。

按: 为私利而勤力者,正是惑染结使,非精进也。精进为利益众生,大悲为首,此与儒者言智仁勇三德,义相和会。仁者以万物为一体,即大悲所由起;智者不惑,即无自为之私;勇者刚悍不退,正是精进相。

问曰:诸法实相,无为无作,精进有为有作相,云何以实相为首?答曰:虽知诸法实相,无为无作,以本愿大悲,欲度众生故,于无作中,以精进力,度脱一切。

按: 佛氏谈本体, 一云实相。 只是无为无作,不许说无为而无不为。《新论》驳其折体用为二, 详中卷《功能章》。 岂曰横诬?《论语》赞天道不言而时行物生。天道亦本体之名。不言者,形容其冲寂也,亦含无为无作意义。然时行物生,则无为而有为,无作而有作矣。佛氏于本体,只见是无为无作,却不悟是无为而为,无作而作。此是儒佛天坏悬隔处。良由佛氏在求度脱,故其证体,偏滞于寂耳。《新论》所以不得不作也。

卷十七。问曰:菩萨法,以度一切众生为事,何以故闲坐林泽,静默山间,独善其身,弃舍众生?答曰:菩萨身虽远离众生,心常不舍,静处求定,获得实智慧,以度一切。譬如服药将身,权息众务,气力平健,则修业如故。菩萨晏寂,亦复如是,以禅定力,服智慧药,得神通力,还在众生,或在父母妻子,或师徒宗长,或天或人,下至畜生,种种语言,方便开导。 中略。 如经中说,转轮圣王,以十善教民,后世皆生天上,世世利益众生,令得快乐。此乐无常,还复受若。菩萨因此,发大悲心,欲以常乐涅槃,利益众生。此常乐涅槃,从实智慧生。实智慧,从一心禅定生。譬如燃灯,灯虽能燃,在大风中,不能为用,若置之密室,其用乃全。散心中智慧亦如是, 散心者,谓凡夫未曾习定,其意识总是散乱的,故名散心。 若无禅定静室, 禅定,譬犹静室也。 虽有智慧,其用不全。得禅定,则实智慧生。以是故,菩萨虽离众生,远在静处,求得禅定,以禅定清净故,智慧亦净,譬如油炷净故,其明亦净。以是故,欲得净智慧者,行此禅定。复次,若求世间近事,不能专心,则事业不成。何况甚深佛道,而不用禅定?禅定,名摄诸乱心。 乱心,亦云散心。 乱心轻飘,甚于鸿毛。驰散不停,驶过疾风。不可制止,剧如弥猴。暂现转灭,甚于掣电。心相如是,不可禁止,若欲制之,非禅不定。

按: 禅宗实通般若。其摄心归寂,即深得此中义。明儒如聂双江、罗念庵,得力处亦在此。

声闻禅中,慈悲薄,于诸法中,不能以利智,贯达诸法实相,独善其身,断诸佛种。菩萨禅中无此事,欲集一切诸佛法故,于诸禅中,不忘众生。乃至昆虫,常加慈念。如释迦文尼佛,本为螺髻仙人,名尚阇黎,常行第四禅,出入息断,在一树下坐,兀然不动。鸟见如此,谓之为木,即于其髻中生卵。是菩萨从禅,觉知顶上有鸟卵,即自思惟,若我起动,鸟母必不复来,鸟母不来,鸟卵必坏。即还入禅。至鸟子飞去,尔乃起。

按: 声闻不能以利智,贯达诸法实相,所以独善其身,断诸佛种。菩萨以净智慧,深穷诸法实相,即知众生本吾一体,故兴悲愿,不忍独善也。儒者上达天道, 天道,即目宇宙本体。与佛言实相,所指则同。 便悟天地万物皆吾一体,而恻隐发于不容已。两家根底不必异,但佛氏视世间为生死海,为火宅,为苦聚,必欲与众生同度脱。儒者不毁世间,故说形色即天性, 天道在人,亦云天性。形色云者,自吾身以至万物,皆天道之散着。日新而不用其故,即不必以世界为生死海乃至苦聚也。 而尽其位育参赞之功, 《中庸》演《大易》之旨,曰位天地,育万物,曰与天地参,曰赞天地之化育,其义宏远广大,深微至极。 无所谓度脱也。儒佛同于穷至实相,同以万物或众生为一体,而两家人生观不同。故一则于实相,但体会空寂,而求度脱。 佛家。 一则于实相,体会其空寂而生生不息之健。 《中庸》言无声无臭,亦空寂义。然空寂故生生,则与佛氏只见为空寂者迥异。宜详究《新唯识论》。 两家毕竟殊涂也。释迦前世为螺髻仙人时,不忍坏鸟卵,充此一念,而誓愿度尽无量无边众生。孟子教齐王推不忍一牛之心,而保四海之民。皆由贯达实相,而同体之仁,自不容已。学不至此,终是小知私智,而人类免于自毁难矣。《新论》盛张体用,融摄儒佛,而冥契真极。学者所宜尽心。

问曰:应说禅波罗蜜,何以但说禅?答曰:禅是波罗蜜之本。得是禅已,怜愍众生内心中有种种禅定妙乐,而不知求。乃在外法不净苦中求乐。如是观已,生大悲心,立宏誓愿,我当令众生皆得禅定内乐,离不净乐。 中略。 为调心故入禅。以智慧方便,还生欲界,度脱一切众生。是时禅,名为波罗蜜。复次,菩萨入深禅定,一切天人不能知其心所依,所缘,见闻觉知法,中心不动。如《毗摩罗诘经》中为舍利弗说晏坐法,不依身,不依心,不依三界。于三界中,不得身心,是为晏坐。若人闻禅定乐,胜于人天乐,便舍欲乐,求禅定。是为自求乐利,不足奇也。菩萨则不然。但为众生故,令慈悲心净,不舍众生。菩萨禅,禅中皆发大悲心。禅有极妙内乐,而众生舍之,而求外乐。譬如大富盲人,多有伏藏,不知不见,而行乞求。智者愍之,其人自有妙物,不能知见,而从他乞。众生亦如是,心中自有种种禅定乐,而不知发,反求外乐。复次,菩萨知诸法实相,故入禅,中心安隐,不着味。 隐读稳。 诸余外道虽入禅定,心不安隐,不知诸法实相,故着禅味。

按: 此云菩萨以智慧方便,还生欲界, 佛说有三界,曰欲界,有饮食等欲故,即人类与动物等所生长之世界是也。曰色界,有微妙色故。曰无色界,微妙色相,亦不可得故。后二界,则诸天所生之处也。 度脱一切众生,则知大乘不舍众生,不舍世间,只为一切众生未度脱故。非其人生观果与吾儒同也。《新论》不主出世,而于佛法可融会处,未尝不融会之。但佛氏根本精神在出世,则不可任意曲解,而矫乱佛法,以从我也。《新论》于百家之学,主张析其异,而会其通。盖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乱也。若不务析异,而云会通,则混乱而已。菩萨怜悯众生内心中有种种禅定妙乐,而不知求,此是佛法与儒者同证心源处。《论语》《雍也》篇:“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此章,从来解者,无不一误。智者仁者,非谓智人仁人,乃即一心之德,而分仁智二方面以言之耳。吾心周流无滞,是智德之相,有似于水。无滞即乐,故云智者乐水。吾心安定不迁,是仁德之相,有似于山,不迁即乐, 智之仁,不随境迁。如贫而不忧,富而不淫,遇威武而不屈之类,即恒大自在而至乐。 故曰仁者乐山。从智之方面言,周流无滞是动相,故曰智者动。然此云动者,非与静反之谓,乃即静即动也。庄生云:“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故谓之动也。 尸居渊默,静也。龙见雷声,动也。 从仁之方面言,安定不迁是静相。故曰仁者静。然此云静者,非与动反之谓,乃即动即静也。阳明云,喧天动地,元是蓦天寂地,故谓之静也。又结以智者乐,仁者寿,此亦不可分作两片看去。上已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则心之仁智两方面,皆是乐相。而此以乐说属智,岂谓仁上无乐义乎?盖于智上言乐,则仁之为乐不待言。寿字义深,非延年之谓,乃真常义也。《老子》云,死而不亡者寿,与此“寿”字同。人生诚能超情累而证真常,则形虽死,而真常之体,岂有亡乎?真常之谓寿。此章仁智分言,殆以仁为心之体,智为心之用。 孔子以仁为心之体,细玩《大易》《论语》可见。《新论》下卷《明心章》可参考。 体用本不二, 如沤与大海水,不可离而二之。 而体为用源。 如大海水为沤之源。 故于仁体,显真常义。真常即无待,无外。故至乐足于中,圆满无亏欠。佛说涅槃,常乐二德居首, 涅槃为真如之别名,亦即心体之名。 与此章可互证。周子教学者寻孔颜乐处,与智论所说菩萨悲众生有极妙内乐,舍之不求,而求外乐,同一用心。明儒王东崖,亦于此有得。

菩萨观一切法,若乱若定,皆是不二相。余人于乱求定。

卷十八。问曰:何以独称般若波罗蜜为摩诃,而不称五波罗蜜?答曰:摩诃,此言大,般若言慧,波罗蜜,言到彼岸。以其能到智慧大海彼岸,到一切智慧边,穷尽其极故,名到彼岸。

问曰:云何名般若波罗蜜?答曰:诸菩萨从初发心,求一切种智,于其中间,知诸法实相慧,是般若波罗蜜。问曰:若尔者,不应名为波罗蜜,何以故?未到智慧边故。 言菩萨惑尚未尽,未到智慧边。 答曰:佛所得智慧,是实波罗蜜。因是波罗蜜故。 因者,菩萨初发心,求一切种智,此时虽未到智慧边,而已是波罗蜜之因。 菩萨所行,亦名波罗蜜。因中说果故。 举因,即已赅果。 是般若波罗蜜,在佛心中变名为一切种智。菩萨行智慧,求度彼岸,故名波罗蜜。佛已度彼岸,故名一切种智。问曰:佛一切诸烦恼及习已断, 佛书所云烦恼,含义深远至极。人生一切惑,总名烦恼。儒者所云己私,或人欲等,皆惑也,烦恼也。亦云杂染,或染污。亦名为障。习者,即烦恼之余习,极深细而不易察识者。 智慧眼净,应如实得诸法实相。诸法实相,即是波若波罗蜜。菩萨未尽诸漏,慧眼未净,云何能得诸法实相?答曰:此义后品中当广说,今但略说。如人入海,有始入者,有尽其源底者,深浅虽异,俱名为入。佛、菩萨亦如是。佛则穷尽其底。菩萨未断诸烦恼习,势力少故,不能深入,如后品中说。譬喻,如人于暗室燃灯,照诸器物,皆悉分了。更有大灯,益复明审。则知后灯所破之闇,与前灯合住。前灯虽与闇共住,而亦能照物。若前灯无闇,则后灯无所增益。诸佛菩萨智慧亦如是。菩萨智慧虽与烦恼习合,而能得诸法实相,亦如前灯亦能照物。佛智慧尽诸烦恼习,亦得诸法实相,如后灯倍复明了。问曰:云何是诸法实相?答曰:众人各各说诸法实相,自以为是。此中实相者,不可破坏,常住不异,无能作者。如后品中,佛语须菩提,若菩萨观一切法,非常非无常,非苦非乐,非我非无我,非有非无等,亦不作是观。是名菩萨行般若波罗蜜。是义舍一切观,灭一切言语,离诸心行,从本已来,不生不灭,如涅槃相。一切诸法相亦如是,是名诸法实相。

按: 此中云,佛一切烦恼习断,智慧眼净,如实得诸法实相。 如实者,如其实而知之,无迷谬也。 诸法实相,即是般若波罗蜜。此佛法究竟处也。学佛者如不知趣向乎此,将以杂乱之心习,而谈空谈有,说玄说妙,毕竟不悟空如何空,有如何有,玄如何玄,妙如何妙。昧厥本原,徒增痴闇。长劫沦溺,云胡可救?至如菩萨智慧,与烦恼习合,譬犹暗室燃灯,虽照诸器物,而此灯犹与暗共住,非极明了。 极字注意。 则哲学家信任理智,而忽于修养者,诚当痛切反省。 余原拟作《量论》时申说此旨。

《赞般若波罗蜜偈》。般若波罗蜜,实法不颠倒,念想观已除,言语法亦灭。无量众罪除,清净心常一。如是尊妙人,则能见般若。如虚空无染,无戏无文字, 无戏,谓无戏论也。 若能如是观,是即为见佛。若如法观佛,般若及涅槃,是相一相,其实无有异。 中略。 般若是一法,佛说种种名,随诸众生力,为之立异字。若人得般若,议论心皆灭。譬如日出时,朝露一时失。 中略。 若人得般若,则为般若主。 孔子言人能宏道,亦此意。 般若中不着,何况于余法?般若无所来,亦复无所去。智者一切处,求之不能得。若不见般若,是则为被缚。若人见般若,是亦名被缚。 真见般若者,真与般若为一,而见相不存矣。若有见相存焉,即此见成妄,非真见也。故亦名被缚。 若人见般若,是则得解脱。若不见般若,是亦得解脱。是事为希有,甚深有大名。譬如幻化物,见而不可见。 中略。 言说为世俗,怜愍一切故,假名说诸法,虽说而不说。般若波罗蜜,譬如大火炎,四边不可取,无取亦不取。一切取已舍,是名不可取。不可取而取,是即名为取。

求佛道者,从初发心作愿,愿我作佛度脱众生,得一切佛法。行六波罗蜜,破魔军众,及诸烦恼。得一切智,成佛道。乃至入无余涅槃,随本愿行。从是中间所有智慧,总相,别相,一切尽知,是名佛道智慧。

复次,《佛说梵网经》中六十二见,若有人言神常,世间亦常,是为邪见。若言神无常,世间无常,是亦邪见。神及世间常,亦无常,神及世间非常,亦非非常,皆是邪见。以是故,知诸法皆空,是为实。问曰:若言神常,应是邪见。何以故?神性无故。 言神之自性是无有。既无有神,何可言神是常耶? 若言世间常,亦应是邪见。何以故?世间实皆无常。颠倒故,言为常。若言神无常,亦应是邪见。何以故?神性无故,不应言无常。若言世间无常,不应是邪见。何以故?一切有为法性,实皆无常。答曰:若一切法,实皆无常,佛云何说,世间无常,是名邪见。是故可知,非实是无常。问曰:佛处处说观有为法无常,苦、空、无我,令人得道, 佛说有为法是无常,是苦,是空,是无我。 云何言无常堕邪见?答曰:佛处处说无常,处处说不灭,如摩诃男释主,来至佛所,白佛言,是迦毗罗,人众殷多,我或值奔车逸马狂象斗人时,便失念佛心。是时自念,我今若死,当生何处?佛告摩诃男,汝勿怖,勿畏,汝是时不生恶趣,必至善处。譬如树常东向曲,若有斫者,必当东倒。善人亦如是,若身坏死时,善心意识,长夜以信、戒、闻、施、慧熏心故, 闻,谓所闻善教。施,谓一向所行布施功德。 必得利益,上生天上。 以上,皆佛语。 若一切法,念念生灭无常,佛云何言诸功德熏心故,必得上生?以是故,知非无常性。 以佛语,证世间非无常。 问曰:若无常不实,佛何以说无常? 问意,如无常之言非实,佛何故处处亦说无常耶? 答曰:佛随众生所应而说法。佛破常颠倒故,说无常。 众生妄执一切法皆是常,此即颠倒见,故佛与之说无常,以对治其执常的颠倒。 以人不知,不信后世故,说心去后世,上生天上,罪福业因缘,百千万劫不失。是对治悉檀,非第一义悉檀。 对治悉檀,但随众生所迷,而对治之。此非究竟义。第一义悉檀,则理绝言诠。常与无常等见,于此不容安立。 诸法实相,非常,非无常。 谈至诸法实相,即是第一义悉檀。于此,则常与无常,俱不容说。 佛亦处处说诸法空。 此云空者,空无之谓。 诸法空中,亦无无常。 已说诸法空无,还可于空无中,更说无常乎? 以是故,说世是无常,是邪见。是故名为法空。

按: 此言世间非是无常者,一、由会诸法入实相,即于世间,不作世间相想,于此,不应计是常,亦不应计是无常。二、由明诸法无自性故,说诸法皆空,此即世间相本空,何容更说无常?然此二义,实是一义。说诸法空者,将令人空诸法相,以会入实相耳。余谓,空宗本有二谛义:曰真谛,曰俗谛。即俗诠真,则即于万物,而皆见为一真显现,应说世间相常住。 此即说世间是常,固无过。 依真起俗,即依诸行,迁流不住, 诸行,即心物之通名。 说世间无常。于义无失, 依诸行,假名世间。迁流不住,是无常义。 言匪一端,义各有当。又如佛说,树常东向曲,斫时必当东倒。善人临终,信、戒、闻、施、慧,一向熏心,必得利益,此足发人深省。恶业重者,死时怖畏心重。横渠存顺殁宁之言,亦符斯旨。

诸利昌至佛所,问佛言,一究竟道,为众多究竟道?佛言:一究竟道,无众多也。梵志言,佛说一道,诸外道师各各有究竟道,是为众多非一。

佛言,是虽名有众多,皆非实道。何以故?一切皆以邪见着故。不名究竟道。

邪见破诸法令空。观空人,知诸法真空。 一切物本不实在,故云真空。 不破不坏。 非起意破坏诸法而空之也,故异邪见。 复次,邪见人,言诸法皆空,无所有,取诸法空相,戏论。观空人知诸法空,不取相, 不取着空相。 不戏论。

按: 不戏论者,凡任意相猜度,以构成一种理论,而实不应真理者,谓之戏论。观空人明知,如世间妄情所执一切物,本来非有。其心如理而住,既不着物,亦不起心分别,谓一切皆空,而堕空见,是谓不戏论。此乃菩萨境界,非凡愚所能了。

复次,邪见人虽口说一切空,然于爱处生爱, 此言爱者,贪义。爱处,如名利声色权势等。 瞋处生瞋, 瞋处,如遇人不合己私意者。 慢处生慢,痴处生痴,自诳其身。如佛弟子实知空,心不动,一切结使生处不复生。 结使,即上云贪、瞋、痴等惑。是结缚自心,故云结。人之身心,实为诸结所役使,故结亦名使。 譬如虚空,烟火不能染,大雨不能湿。如是观空,种种烦恼不复着其心。

复次,观真空人,先有无量布施,持戒,禅定,其心柔软,诸结使薄,然后得真空。邪见中无此事,但欲以忆想分别,邪心取空。

按: 牺牲一己,以利众生,积极作诸功德,皆布施事。持戒则严以自律,禅定则心离沉掉, 心不昏沉,不掉举,是定相。 三毒不行,故心柔软。 贪、瞋、痴名三毒,此万恶之源。众生怀三毒,其心刚很,杀机所由炽。观空人克治三毒,故心柔软。 如此修行不懈,方许入空观。今僧俗初涉《中论》,漫谈空教,全不反己,作实修工夫,丧身地狱,可哀也哉!

无智人闻空解脱门,不行诸功德,但欲得空,是为邪见,断诸善根。

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虽知诸法一相,亦能知一切法种种相。虽知诸法种种相,亦能知一切法一相。菩萨如是智慧,名为般若波罗蜜。

色等法, 色,即物之异名。等字,所包括无限。除色以外法,皆等之一言所摄。 非以空故空, 非由人于色等作空想,故色等空也。 从本以来常自空。色等法,非以智慧不及故,无所得,从本以来常自无所得。

无所得有二种:一者,世间欲有所求,不如意,是无所得。二者,诸法实相中,决定相不可得故,名无所得。

卷十九。菩萨虽久住生死中,亦应知实道,非实道,是世间,是涅槃。知是己,立大愿,众生可愍,我当拔出,着无为处。以是实法,行诸波罗蜜,能到佛道。菩萨虽学,虽知是法,未具足六波罗蜜故,不取证。如佛说,譬如仰射空中,箭箭相拄,不令落地。菩萨摩诃萨亦如是。以般若波罗蜜箭,射三解脱门空中。 解脱门有三,而空解脱门其一也。由入空而得解脱,曰空解脱。门有二义:曰所由义,曰类义。 复以方便箭,射般若前,令不堕涅槃地。复次,若如汝所说,菩萨久住生死中,应受种种身心苦恼,若不得实智,云何能忍是事?以是故,菩萨摩诃萨求是道品实智时,以般若波罗蜜力故,能转世间为道果涅槃。 修道为因,而得涅槃。涅槃即名道果。 何以故?三界世间皆从和合生,和合生者无有自性。 此云和合生,即后来唐奘师所译为缘生。奘译精当。“和合生”一词,欠妥。 无自性故,是则为空。空故不可取。不可取相,是涅槃。以是故,说菩萨摩诃萨以不住法, 生死涅槃,两不住着,是名不住法。 住般若波罗蜜中。不生故,应具足四念处。 不生,谓不由烦恼而生。四念处后详。 复次,声闻辟支佛法中,不说世间即是涅槃。何以故?智慧不深入诸法故。菩萨法中,说世间即是涅槃。智慧深入诸法故。如佛告须菩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识。空即是涅槃,涅槃即是空。《中论》中亦说,涅槃不异世间,世间不异涅槃。涅槃际,世间际,一际无有异故。菩萨摩诃萨得是实相故,不厌世间,不乐涅槃。三十七品是实智之地。 三十七品,皆修行法。详《智论》卷十九及余论籍中。文繁,此不述。

按: 大乘法,说世间即是涅槃,似已倾向儒家之人生观与世界观,然出发点不同,自须有辨。儒者直从乾道流行, 乾道,即谓本体。 万物各正性命处,见形色即天性。 万物各得大正之道,即所谓乾道者,以为其性命。故一一物,皆是乾道,无有虚妄。形色即天性,本孟子。与佛言世间即涅槃,义相合会。 佛氏却以十二缘生,说人生。 详《佛家名相通释》部甲。 明人生始于迷闇, 即无明。 沦溺生死海, 所谓流转。 纯大苦聚。故小乘不说世间即是涅槃。大乘不舍众生故, 吃紧。 以般若波罗蜜力,转世间为涅槃。即以智慧力,观诸法空,空故不可取。不可取相,是涅槃。此则运智慧力,从世间之本为迷闇所堕之阱,或流转之苦海中,而转化为涅槃。 覆玩前抄论文。其转化之几,即由智慧力,于世间,观是缘生法故,无有自性。无自性即空。空故不可取云云。 后来无着世亲兄弟《唯识论》,共境随心转之大义,实与此通。此等转化观,以视儒者直下透澈乾道流行,即识得一一物莫非乾道显现,人生本不由迷闇而生,亦无所谓生死苦海,世间即一诚,又何须转? 儒家“诚”字,含义深广无边。略言之,真实义,美善义,照明义,皆其所。 具佛氏根底,究与儒宗不似也。

《新论》始援佛入儒。

众生心种种不同, 此中心者,谓妄心。 结使亦种种,所乐所解法亦种种。佛法虽一实一相,为众生故,于十二部经,八万四千法聚,分别说。若不尔,初转法轮,说四谛则足,不须余法。 中略。 譬如药师,不得以一药治众病。众病不同,药亦不一。佛亦如是,随众生心病种种,以众药治之。或说一法度众生,如佛告一比丘,非汝物莫取。比丘言,知已,世尊。佛言,云何知?比丘言,诸法,非我物不应取。 钝根众生,只教以不妄取,纳于善道。 或以二法,度众生,定及慧。或以三法,戒、定、慧。或以四法,四念处。复次,诸菩萨摩诃萨信力大故,为度一切众生故,是中佛为一时说三十七品。若说异法道门,十想等皆摄在三十七品中。是三十七品,众药和合,足疗一切众生病。是故不用多说。是三十七品,十法为根本。何等十?信、戒、思惟、精进、念、定、慧。

问曰:何等是四念处?答曰:身念处、受、心、法念处,是为四念处。观四法,四种。 四法者,一身,二受,三心,四法。四种者,一不净,二苦,三无常,四无我。 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是四法,虽各有四种,身,应多观不净;受,多观苦,心,多观无常;法,多观无我。何以故?凡夫人未入道时,是四法中邪行,起四颠倒。诸不净法中,净颠倒, 于不净而计为净,是净颠倒。 苦中乐颠倒,无常中常颠倒,无我中我颠倒。破是四颠倒故,说是四念处。破净倒故,说身念处。破乐倒故,说受念处。破常倒故,说心念处。破我倒故,说法念处。以是故说四,不少不多。 受者,领纳义,即是情感。凡夫妄情逐种种乐。实则,于苦,而计为乐,是名乐倒。佛令人观受唯是苦,以救其倒。心者,念念生灭,故令人于此观无常。法者,心物诸有为法,乃至无为法,通名为法。于法,观无有我,所以破我执。身,不待释。于身观不净,所以对治诸欲。

观身五种不净相。何等五?一者,生处不净。二者,种子不净。三者,自性不净。四者,自相不净。五者,究竟不净。云何名生处不净?头足腹脊胁肋,诸不争物和合,名为女身。内有生藏熟藏,屎尿不净。外有烦恼业因缘风,吹识种,令入二藏中间,若八月,若九月,如在屎坑中。如偈说:是身为臭秽,不从华开生,亦不从瞻卜,又不出宝山,是名生处不净。种子不净者,父母以妄想,邪忆念风,吹淫欲火故,肉髓膏流,热变为精,宿业行因缘,识种子在赤白精中住,是名身种。 此中以识喻如种子,非谓识有种子也。宜参考《稻竿》等经。 如偈说:是身种不净,非余妙宝物,不由净白生,但由尿道出,是名种子不净。自性不净者,从足至顶,四边薄皮,其中所有,不净充满,饰以衣服,澡浴华香,食以上馔,众味肴膳,经宿之间,皆为不净。假令衣以天衣,食以天食,以身性故,卒为不净,何况人衣食?如偈说:地水火风质,能变除不净,倾海净此身,不能令香洁,是名自性不净。自相不净者,是身九孔,常流不净,眼流眵泪,耳出结矃,鼻中洟流,口出涎吐,厕道水道,常出屎尿,及诸毛孔,汗流不净。如偈说:种种不净物,充满于身内,常流出不止,如漏囊盛物,是名自相不争。究竟不净者,是身若投火则为灰,若虫食则为屎,在地则腐坏为土,在水则膀胀烂坏,或为水虫所食。一切死尸中,人身最不净。不净法,九想中当广说。如偈说:审谛观此身,终必归死处,难御口反复,背恩如小人,是名究竟不净。是身从生至终,常有不净,甚可患厌。行者, 谓修行之人。 思惟是身,虽复不净,若稍有常者犹差。而复无常。虽复不净无常,有少乐者犹差。而复大苦。是身是众苦生处,如水从地生,风从空出,火因木有。是身如是内外诸苦,皆从身出。内苦,名老病死等。外苦,名刀杖,寒热,饥渴等。有此身故,有是苦。 中略。 身实无我。何以故?不自在故。譬如病风之人,不能俯仰行来,病咽塞者,不能语言。以是故,知身不自在。如人有物,随意取用,身不得尔,不自在故,审知无我。行者思惟是身,如是不净,无常,苦,空,无我,有如是等无量过患,如是等种种观身,是名身念处。 后略。

按: 四念处,自释迦以此施教,小乘迄大乘空有二宗,相承修习。本论《智论》说四念处,文义繁广。兹节抄身念处一段,以见其概。佛氏以世间为浊恶,为苦聚,为火宅。因立大愿,众生可愍,我当拔出,着无为处。 立大愿至此,系智论卷十九,《释初品》中三十七品文。前已抄及。 余尝谓其为反人生的思想,而佛教徒每欲曲解顺俗,自乱本宗,诚可惜也。佛家初发心,必毁责人生,作种种厌离想, 此不可胜引。 而以清净法身为蕲向。 法身,即诸法本体,亦云实相。此是清净真常,纯善无染,离诸系缚,具足至乐,亦云涅槃。 若出世信念真切,竭诚修行,以趣寂灭, 行,去声。 虽非人道之常,而能脱离尘世一切系缚与浊恶,吾犹当尊之为独往之人。如其未能出世,而徒闻佛说人生如何丑陋不堪,世间如何浊恶可怖,即丧失人道尊严崇高之美感,与现实生活之乐趣,而复不能自拔于生死海,贪处生贪,瞋处生瞋,痴处生痴,人生堕没之惨,未有甚于斯也。儒者之学,即人道而显天德,克治小己之私,而实体夫所以生之理,万物皆以一诚,而成始成终。 一诚者,即万物所以生之理,即一切物之本体。真实无妄,纯善无垢,清净照明,生生不容已,故谓之诚。凡物皆禀一诚之理而生,自其始生,以至终尽,皆实现此诚。故曰:诚者物之终始。 何所谓不净?何所谓无常、苦、空?何所谓不自在?其见为不净、无常、苦、空、不自在者,皆由滞于分形,而迷执小己,缘此,忽起妄情, 执小己故,忽起妄情。妄情无根,故云忽起。 拣别秽净、苦乐、常无常等。若乃即形而识性, 性者,一诚之理,众形所由之以成也。形成而各独。性则遍在众形,不随形而有分也。 则一诚周遍, 周遍者,无定在而无所不在。 夐然绝待,浑全而无畛, 不可分故。 明净而无染, 明者灵明,无迷闇故。《中庸》云:“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其义甚深。净者清净,本无垢染。 德盛化神,生生而不容已,新新而不匮竭。实证乎此者,小己之相泯,形气之累亡,则不净、无常、苦空等妄见,何自而起乎?总之,滞形而迷性,则物皆相待,而善恶、好丑,一切不齐。即形而识性,则至诚无对,显成大用,其善恶、好丑乃至一切不齐之情,皆于性分上无预也。“梃与楹,厉与西施,殊诡谲怪,道通为一”,庄生盖就性分言之耳。知此,则不净等观,将以遗形,而实已有滞形之患,何如圣人直示人以践形之功乎? 践形,参看《语要》卷一。 践形,则形即性也。不净、无常、苦、空等观不起,即无滞形之患可知。《易系传》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一、谓绝对,即宇宙本体之称。克就吾人言之,亦名为性。动者变义。万变不齐,实皆一理之显。 一理,即谓绝对之体。 故从一理观之,则物虽万变,而莫不正固,故言贞也。若不明体用,不了形与性之分, 性者,即以本体之在人而言。形则依用上立名。详玩《新论》。 而但曰从宇宙某一部分着眼, 某一部分者,如某人,或某一事物。 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是长是短,如此等类,皆有可说。若从宇宙整体着眼,则善恶、好坏、长短等等差别,都不容分。何以故?克就整体言,则各部分互相对待之相已泯,尧桀失其名, 克就整体言,则部分之见已不存,何有尧与桀之名乎?以下准知。 厉与西施亡其称,屎尿华香泯其畔,丈尺分寸去其衡, 衡者衡量。克就整体言,即不析为部分以相衡量也。 是故庄生高言齐物也云云。为是说者、实堕虚妄,无有理据。 理据者,必见真理,方可据依,故云理据。 须知所云宇宙整体一词,但是现象界各部分之总名。此总名,只是虚名。何以故?若离各部分,别无整体可得故。如说米聚,离一一粒,无聚可得故。故知总名是虚名。整体已是虚名,而又于虚名之上,更言遗一切差别相,是妄上添妄也。吾言宇宙本体,则非即现象界各部分,而综合为整体以言之,乃谓一一现象, 即一一部分。 皆是本体现为。譬如众沤,皆是大海水现为。 众沤,喻一一现象。大海水,喻本体。 识得本体,则知不净、无常、苦空等观,皆缘滞于形而昧其性,始有一切差别相。 性即本体。 若见性,则无一切差别相可得。尧桀异其善恶,厉西施异其好丑,自形界言, 形界,即谓现象界。 无可泯其异也。自性体言,尧桀厉西施同一性体,元无异相。一一现象或一一物之不齐,原于本体之流行,而成为各个物。各个物不免有拘于形,而未易显发其性。此则流行中,缘成形各别。于是形与形互相待,无端而有种种差别相起。 如善恶净不净等。 要未可以形而后有之种种差别相,遂妄臆为性体上所本有。即以善恶而论,桀之恶行,既非性体上有此恶根,即尧之善行,虽云顺性而发,然性体虽备万理,亦自其具有无限之可能而言,要非预贮若干固定的善之格式,以发为尧之善行也。故尧之善行,仍是尧之随事顺性而发。谓此善行之亦, 注意“迹”字。 为性体上所本有,则大谬不然。善恶如是。净不净,常无常,苦乐等等差别相,皆于性分上不容施设。应如理思。 性体清净,无有不净。然世间之所谓净,与不净相对得名。此非性体上所固有。性体无形无象,夐然绝待,不可计为无常。性体显成大用,流行不息,亦不可计为常。性体离苦。然世间妄情所计之乐,与苦相对得名,亦非性体上所有。性体无所谓不自在,故不容于此作无我计。性体无作意故,又非妄识可相应故,复不容于此计为我。据此,世间一切差别相,不可于性分上施设。如理云云者,如其理之实然而起思。不妄猜想。即思与理默契,云如理思。此“思”字义深。 庄子齐物之论,俗学亦多误解。或复有言,佛家不净、无常、苦空等观,所以訾形,正欲对治惑染,方可见性耳,非是滞于形也。答曰:此说吾非不知。然訾形以尊性,舍此以趣彼,终有裂痕在,何得云不滞于形乎?即形而识性,不訾形而性尽。尽性即践形,何须求性而訾形?性即形也,形即性也。一直向上,本自圆成,浩然无碍。至矣儒宗,《新论》所为援佛以同归也。

八圣道分中,正思唯者。菩萨于诸法空,无所得,住如是正见中,观正思唯相。 空者,诸法本空,非以空故空,无所得。见前。 知一切思惟,皆是邪思唯。 一切思唯,皆于诸法空,无所得中,而妄执有寔法,虚妄分别,故是邪思唯。 乃至思唯涅槃,思唯佛,皆亦如是。 思涅槃,思佛,仍有分别相故。 何以故?断一切思唯分别,是名正思唯。诸思唯分别,皆从不实,虚诳,颠倒故,有分别。思唯相皆无,菩萨住如是正思唯中,不见是正是邪,过诸思惟分别, 超过俗所谓思想或分别的境界。 是为正思惟。一切思惟分别,皆悉生等。悉平等故,心不着,如是等,名为菩萨正思唯相。 此所说思唯,实即证量。

卷二十。三昧如王。 三昧者,定义。 智慧如大臣。

智慧若不住定中,则是狂慧,多堕邪疑,无所能作。若住定中,则能破诸烦恼,得诸法实相。

如佛说,我坐道场时,智慧不可得,空拳诳小儿,以度于一切。

如《网明菩萨经》中,说菩萨处众生中,行三十二种悲,渐渐增广,转成大悲。大悲是一切诸佛菩萨功德之根本,是般若波罗蜜之母,诸佛之祖母。

菩萨以大悲心故,得般若波罗蜜。得般若波罗蜜故,得作佛。

复次,佛定众具足。 定分浅深,与大小等境,故云定众。 问曰:持戒,以身口业清净故,可知。智慧以分别说法,能除众疑故,可知。定者,余人修定,尚不可知,何况于佛?云何得知?答曰:大智慧具足故,当知禅定必具足。譬如见莲华大,必知池亦深大。又如灯明大者,必知酥油亦多。亦以佛神通变化力无量无比故,知禅定力亦具足。亦如见果大故,知因亦必大。复次,有时佛自为人说,我禅定相甚深。如经中说,佛在阿头摩国林树下坐,入禅定。是时大雨,雷电霹雳。有四特牛,耕者二人,闻声怖死。须臾便晴。佛起经行。有一居士礼佛足已,随从佛后,白佛言:世尊,向者雷电霹雳,有四特牛,耕者二人,闻声怖死,世尊闻否?佛言不闻。居士言,佛时睡耶?佛言不睡。曰:入无心想定耶?佛言不也,我有心想,但入定耳。居士言:未曾有也。诸佛禅定,大为甚深,有心想在,禅定如是,大声觉而不闻。

卷二十二。问曰:何等是佛法印?答曰:佛法印有三种:一者,一切有为法,念念生灭,皆无常。二者,一切法无我。三者,寂灭涅槃。行者知三界皆是有为生灭作法, 作法者,犹云托因缘而生起的东西。托因缘故,非实在的,缘生义。《新论》及《佛家名相通释》皆可考。 先有今无,今有后无,念念生灭,相续相似生故,可得见知。 如前一瞬之笔,确已灭,后一瞬之笔,乃此瞬顿生,与前瞬笔,相续相似。吾人见知,谓是故物。笔如是,一切物皆尔。 如流水、灯炎、长风,相似相续故,人以为一。 如流水,后水本非前水,但相似相续生故,人见前后水为一。灯炎、长风皆可例知。 众生于无常法中,常颠倒故, 众生于无常法,而起计常的颠倒。 谓去者常住。 谓已灭去者,为常住不灭,是大谬误。 是名一切作法无常印。 此第一印,后来译籍,皆云诸行无常。 一切法无我。诸法内无主,无作者,无知,无见,无生者,无造业者,一切法皆属因缘。 如稻禾,以谷种为因,以水土、人工、岁月、阳光、空气、肥料等等为增上缘,而稻禾始生。故稻禾本无实物。稻禾如是,一切法皆然。 属因缘故,不自在。不自在故,无我。我相不可得故,如《破我品》中说,是名无我印。 此第二印。 问曰:何以故?但作法无常,一切法无我。 无我,则通一切法。无常唯是作法。 答曰:不作法, 即不生不灭法。 无因无缘故,不生不灭。不生不灭故,不名为无常。复次,不作法中,不生心着颠倒。 不生不灭法,人无于此生心执着而陷于颠倒者。 以是故,不说是无常,可说言无我。有人说,神是常,遍知相。 谓神是常,是遍知,此即外道所谓神我也。 以是故,说一切法中无我。 所以破外道等之迷执。 寂灭者是涅槃、三毒三衰火灭故, 贪、瞋、痴三者,名为三毒,是万恶之根。此三毒火,使人堕没,亦名三衰火。 断灭三毒,即证真故。名为寂灭印。 此第三印。后来译诸经论者,于第三印,皆译云,涅槃寂静。后译为妥。大乘涅槃,为真如之异名,即一切法实体。诸惑永灭,寂静真体始显,故云涅槃寂静。 问曰:寂灭印中,何以但一法,不多说。 一法,谓涅槃。 答曰:初印中说五众。 五众即五蕴。参看《佛家名相通释》 二印中,说一切法皆无我。第三印中,说二印果,是名寂灭印。 此中果者,谓前二印,是入寂灭印之因。而寂灭印,则是前二印所得之果。故三法印,究归一印,曰涅槃寂静。 一切作法无常,则破我所,外五欲等。 我之所有,曰我所。外五欲,谓色声等五尘,是我所欲故,亦名外五欲。 若说无我,破内我法。 众生皆执有内自我。今说一切法无我,即内我之执已破。 我,我所破故,是名寂灭涅槃。 说无常,即五尘皆不实,是我所执破。说无我,即我执破。我及我所之执都破,即寂静的真体呈现,故云是名寂灭涅槃。 行者 犹言修行人。 观作法无常,便生厌世苦。 观无常故,起厌苦想。此其所以趣入反人生的路向。 既知厌苦,存着观主,谓能作是观。 观主者,谓众生妄自计云,如我观作法无常,必内有能观之主,此观主,即我是也。如无我,谁作是无常观。故知有观主。易言之,即有我。众生妄为此计。 以是故,有第二法印,知一切无我。于五众 即五蕴。 十二人 亦云十二处。 十八界十二因缘中,内外分别推求,观主不可得。不可得故,是一切法无我。 五蕴至十二因缘,均须参看《佛家名相通释》。 作是知已,不作戏论, 无虚妄分别故。 无所依止, 我执空故,我所执亦空。我及我所俱空故,荡然无物为依止也。 但归于灭。 一切惑灭,一切虚妄分别所执之相都灭,现前即是寂然真体。 以是故,说寂灭涅槃印。

问曰:《摩诃衍》中说诸法不生不灭,一相,所谓无相,此中云何说一切有为作法无常,名为法印?二法云何不相违?答曰:观无常,即是观空因缘。 此云因缘者,由义。言观空,必由观无常而入也。 如观色,念念无常,即知为空。 观色无常故,即知色法空无,本非有实色存在故。 过去色灭坏不可见故,无色相。未来色不生,无作无用,不可见故,无色相。现在色亦无住, 不曾留住也。 不可见,不可分别知故,无色相。 过现未三世,均无色相。 无色相,即是空。空即是无生无灭。无生无灭,及生灭,其实是一。说有广略。

问曰:过去未来色,不可见故,无色相。现在色住时可见, 住时者,住而未灭时。俗计现在色尚住,故可见。 云何言无色相?答曰:现在色亦无住时,如四念处中说。若法,后见坏相, 法者,犹言物。他处仿此。坏,犹言灭。 当知初生时坏相,以随逐微细故,不识。 俗计凡物生已必住,后乃见其灭。殊不知,物初生时,即便坏灭,实无住时。但前灭后生,相似相续,随逐流转。生灭之相,至极微细,故不识其初生便灭耳。 复次,生灭相,常随作法, 言凡是作法,必是才生即灭。 无有住时。 吃紧。 若有住时,则无生灭。以是故,现在色无有住。 才生即灭,实无一刹那暂住,其诡怪如此。现在色既不住,故知现在亦无色相。

复次,有为法无常。念念生灭故,皆属因缘,无有自在。无有自在故,无我无相。无我无相故,心不着。无相不着故,即是寂灭涅槃。以是故,摩诃法中虽说一切法不生不灭,一相,所谓无相。无相,即寂灭涅槃。

按: 三法印,本由大乘提出,用为抵拒小乘力攻大乘非佛说之唯一武器。大乘经典,托于佛说,而小乘否认之。大乘必有义据,以折其口。故以三法印,印定大小各所传承,或所推演者,凡合此三印,即是佛法。有违此三印者,即非佛法。《智论》卷二十二有云:一切有为法无常,一切法无我,寂灭涅槃,是名佛法义。是三印,一切论议师所不能坏。虽种种多有所说,亦无能转诸法性者。如冷相,无能转令热。诸法性不可坏。假使人能伤虚空,是诸法印,如法不可坏。圣人知是三种法印,于一切依止邪见,各斗诤处,得离。譬如有目人,见群盲诤种种色相,愍而笑之,不与共诤。据此,可知三印,实总括大小各宗派法义,而得其同条共贯,约说此三,以是息斗诤。亦以是见佛家思想之发展为一全整体系,盖至纷而不可乱也。又复当知,虽有三印,要归于一,即第三涅槃寂静。《智论》云第三印中,说二印果,是名寂灭印。 已抄见前。 故知前二印,趣入第三。佛家显体, 显者显示,体谓实体。 究归于寂, 寂者寂静。 不涉生化,此其究竟宗趣,须认清也。 只见本体为寂静的,而不悟其亦是生生化化,刚健而不可穷屈的。 《新论》融般若之空, 佛氏彰空寂,自般若而深妙极矣。 与《易》之健以动, 《易旡妄》卦象曰:健以动。全经可蔽以此言。健动即生化不测。 而显即寂即生,始救偏于趣寂之失。又《论》云, 此云论者,即《智论》。后仿此。 观无常,即是观空因缘。 亦抄见前。 佛家根本精神,要在出世,于此可见。夫无常者,言凡物刹那刹那,才生即灭,都不暂住,是以说为无常。无常本法尔如是。 法尔,犹言自然。一切物无常,本自然如是,非有使之成为如是者,更非本不如是,只由吾人意想其如是者。故曰法尔如是。 而佛家观无常,乃由之以观空, 《论》云;观无常,即是观空因缘。此中因缘者,由义。谓观无常,而即由之以入法空观也。法空观者,谓观一切法皆空故,无所有故。 故其最后归诸寂静, 第三寂灭印。 此为出世思想必然之趣向。大乘创始者为空宗,其根底无甚异于小乘。但以大悲不舍众生故,首明无住涅槃。又其穷高极远,小空无此境界,此其所以为大也。故三法印虽为调和小宗而设,实则大小根源,终始不二。故可以三印止诤也。大空之后, 大乘空宗,省言大空。 复兴大有, 大乘有宗,省言大有。 仍奉持三法印。然其于无常法,诠以缘生, 《智论》言作法属因缘者,即缘生义,似未译好。吾《新论》叙缘生义空有二宗不同处,宜参考。 复立种子为因,则已变缘生说为构造论。《新论》评判甚详,此不赘述。由有宗在宇宙论方面的见地核之,则一切作法, 《智论》译作法,即大乘有宗所云依他法,或缘生法。他者,缘义。依他,谓依托众缘而起,实与缘生一词不异。可考《佛家名相通释》。大有虽说缘生,而实成构造论,其特异空宗者唯此耳。 虽是无常,而未始非有。 空宗缘生是遮诠,有宗讲成构造论,便是表诠。表诠即明其为有而非空。详玩《新论》语体本中卷。 此视空宗,固已大变。然在修行方面,其修法空观时,则于作法无常,仍是观空,究非全变。至第三印,大有大空,亦复同归。此三印所以为大小诸宗所莫能外也。《新论》依本体流行,说为翕辟成变。 即克就流行,而说为一翕一辟,成其变化。 复明翕辟,皆刹那顿现,无暂时住。以此见真体成用,新新而不用其故,进进而未尝有穷,德盛化神,富有无极。神哉神哉。由大用流行,无有如世间所计实物故,亦可云空。 即空世俗妄计之实物。 然而,即流行识本体,一切真实,又如实非空。此视印度佛氏于无常法观空意义,完全变更。斯乃如理如量, 如理者,如其理实,而无妄分别。如量者,量即知义。称实而知,无谬误故。 不以厌苦度脱之情,猜卜真理故也。此吾《新论》所为与印度诸佛异也。

又论云:如观色念念无常,即知为空。至后结云,空,即是无生无灭。无生无灭,及生灭,其实是一。 已抄如前,可覆看。 此在其入观时,生灭与无生灭,固融而为一,然其显法性时, 法性,犹云一切物的实体。 却止说无为。 无生无灭。 其于缘生法, 此《论》译作法,即生灭。 亦不说是由无为法所现。 如不肯说众沤是大海水所现。 则生灭与无生灭,元是二片。只于生灭法即 无常法。 观空,而后见为一,固未明其所以为一也。核以《新论》体用不二之旨,实不相似。

有圣功德成就,而威仪语言不似善人。有威仪语言似善人,而圣功德不成就。有威仪语言不似善人,圣功德未成就。有威仪语言似如善人,而圣功德成就。汝云何不念是言,而欲称量于僧?

复次,是戒,一切善法之所住处,譬如百谷药水,依地而生。持戒清净,能生长诸深禅定,实相智慧,亦是出家人之初门,一切出家人之所依仗,到涅槃之初因缘。

按: 佛家说戒,与儒家敬义相通。但彼则仗戒以求出世道,儒者无所谓出世,要必有敬,而后日进于善。

汝不闻佛说,四事虽小而不可轻。太子虽小,当为国王,是不可轻。蛇子虽小,毒能杀人,亦不可轻。小火虽微,能烧山野,又不可轻也。沙弥虽小,得圣神通,人心。 言心,即摄一切心所法。 世智者,名为假智,圣人于实法中知, 圣人无虚妄分别,于实理、实事,称实而知。如口饮水,冷暖亲知,非同猜度。 凡夫人但假名中知, 世间通用语言,及各种学术中所有术语及理论与其概念等,皆是假名。凡夫人但于假名中生解,是非因之蜂起。 以是故,名假智,如栋梁椽壁名为屋,但知其事,不知实义, 知有栋梁等等名为屋之一事而已。此屋实有否,乃至栋梁椽壁为实有否,凡夫人皆不知也。 是名世智。复次,苦智,名知苦相实不生。 云何名苦智?以知苦相实不生故,遂名苦智。观苦相虚妄,如浮云实不生,故可断苦。 集智,名知一切法离,无有和合。 和合,谓一切法皆依托众缘而起。译和合,欠精。然缘亦非实,则缘生只是假说。一切法各各不相知,故云离。正明无实众缘会合,即缘生为假,可知。集智,知缘生不实,则众苦之因已除。 灭智,名知诸法常寂灭,如涅槃。 涅槃寂灭。若知诸法缘生无实,即诸法本来寂灭,犹如涅槃。 道智,名知一切法常清净,无正无邪。 邪正,相待之词。若知一切法常清净相,即本无邪。既无邪,则正之名亦不立。常清净相者,由以道智观一切法实相,故是常清净相。若世智,于一切法作一一物事想,而起着,即邪正纷然矣。 尽智,名知一切法无所有。 观一切法皆空故。 无生智,名知一切法不实不定故不生。 观一切法,非实在故,云不实。非固定故,云不定。既不实不定,即诸法未尝生也。 如实智者,十种智所不能知,以如实智故能知。十智各各相, 各各有其相状。 各各缘, 缘者思解。各各有其思解。 各各别异,各各有观法, 各各有其所观法。 是如实智中无相,无缘,无别,灭诸观法, 所观相已遗故。 亦不有观。 能观相已不存故。 十智中有法眼、慧眼。如实智中唯有佛眼。十智,阿罗汉,辟支佛,菩萨共有。如实智,唯独佛有。所以者何?独佛有不诳法。以是故,如实智独佛有。复次,十智,入如实智中,失本名字,唯有一实智。譬如十方诸流水,皆入大海,舍本名字,但入大海。知如是等种种分别十一智义,此中略说。

按: 十一智,但因方面不同,或浅深异度而分。及修养成熟,唯一实智。《论》有明文,深可玩味。但智之来源,此中未说。应知,智即实相,非由后起。由惑障故,本智未显。必经修养,智渐显发。如明镜蒙垢,其明若晦,垢去明生,还依本有,非外铄也。或问:尽智,知一切法无所有,此殆出世法,作如是观,似非正智。答曰:出世思想,自是佛家人生态度有失当处。然以毁尽智,则不可。众生坚执有物质宇宙。自物理学日益进步,已破除实质的观念。菩萨尽智,观照更深,并电子或能力等相,亦复遣除。一切法毕竟无所有,理实如是,何庸妄执?儒者无所谓出世。然《易》《系传》曰:神无方, 无方所。 易无体。 无形体。 易即神也, 变易之谓神。 神即易也。 神化之谓变易。 无方无体,乃无滞而神,无碍而易。理无不备,德无不全,所以为众妙之门也。执有之迷情,不可以体神居易,是自绝于真理也。 体神,则我即神也。居易,则我即易也。斯义深微,焉得解人而与之言。起。 无觉有观法者,禅中间,观相应法。 此禅定位,介乎初与第三之间,故云中间。此时粗动相之觉不起,只有微细之观,与禅定心相叶合,故云观相应。 若善,若无记。 禅中间,则其不善之习,已被抑伏。故唯有善与无记观相应法。 无觉无观法者,离觉观法,一切色心不相应行及无为法。 离者离去。谓一切觉观不复起故,皆已离故。色心至无为法,此等名相,繁广极矣。参考《佛家名相通释》。“离”字吃紧。第三禅位,定力已深,觉观永离,即于一切色法心法以至无为法,皆不起觉观。大定之境,炯然恒寂故。问曰:于无为法,亦不起觉观何耶?答曰:观无为法时,心上必变似无为法之相,以为所观。此心便与无为法为二。有对峙故,非大定也。大定只是炯然恒寂。寂即定义。恒者,无不定时。炯然者,圆明貌。虽澄寂至极,不起觉观,而非无知故。

有觉有观地者。欲界未到地梵世。无觉无观地者,禅中间,善修是地,作大梵王。无觉无观地者云云。

按: 有人问云:禅定必离觉观,是唯出世法所必修,吾人不取出世思想,何须用是?答曰:不然。出世为另一问题,而禅定工夫,确为人生所不可少。《大学》“知止而后能定”一节,何尝不是禅定境界?定静安虑,功候浅深,亦自井然。《论语》“仁者乐山”,山者,澄定至极,绝无摇动,此大定之相也。人生如全失禅定,即其生活浮昏,如浮尘野马,飘荡空中,全无人性,是可哀之极也。原夫无对之真,显为大用流行,于是而人得天以生焉。 天者,本体之名,即无对之真也。得者,人皆得天以生,即天在人也。 故人生真性,本来无对,本来清净圆明。但吾人若不能于流行中识取本来真性,而把握着清净圆明之本然,以立于无对,则人生将堕落而失去根蒂,飘如陌上尘。古诗所以致嘅,非偶然也。把握之功,即是禅定。精神凝敛,由有觉有观,至无觉有观,极于无觉无观,炯然恒寂,则无声无臭之天,当下即是。 天者,本体之名。 即流行识主宰,即相对是绝对,斯乃天人合一之道也。 “合一”之词勿泥。实则即人即天,非以此合彼也。 或复问曰:三细觉非必不善,何可以为妨碍禅定而绝之乎?答曰:吾人终日总须有修定一段时间。当入定时,必须以渐伏除觉观。 如初禅犹未能伏除,中间以往,渐次伏尽。 若出定时,则循理之觉观,自不须伏除。如对亲里,对国家,凡属人生职分所当尽者,日用间顺理行去,虽起觉观,而顺理即无扰动相。若关社会政治等大问题,以及一切格物穷理之事, 格物之格,量度义。见《读经示要》第一讲。 此因吾心本与天地万物一体周通,当顺其自然之神用扩充去,万不宜遏绝。《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此内外融一,实际理地也。老庄反知,便无端斥物于心外,将本来周通者而隔绝之。佛家小乘自利,亦是此弊。大乘知不舍众生,勤学五明, 五明,除内明外,皆一切知识之学。 超过小师,然究以度脱出世为归宿,与吾儒作用,似有合而实不合。犹幸其似有合,终贤于小师之绝不类也。《新论》明体用不二,以定宗极。然后大乘可儒,儒亦可融大乘。惜哉今之人,无 云信根。下精进根等准知。 精进根力故,勤行,不退不转。念根力故,不令不善法入,摄诸善法。 念者,忆持义。依信根力能大受故,而起精进根。依精进力故,起念根。常忆持善法而广摄之,不使不善得入。 定根力故,心散五欲中,能摄实相中。 依念根起定根。先时心散乱,迷逐五欲中,今能将向外逐欲之散乱心,收敛不散,而一心摄入实相中。按孟子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其所云道,犹此言实相。虽儒者对于道之领会,与佛氏对于实相之领会不必全同,而二名皆为宇宙本体之目,则不异也。文王求至于道,若望之而未见,盖一心趣求乎道,积诚不纷。与此云摄实相中亦相似也。 慧根力故,于佛智慧中,少多得义味,不可坏。 依定根起慧根,散乱心起,必失慧故。 五果所依意根,必与受俱,若喜,若乐,若舍。 信等五根,同依意根而发。空宗尚未说八识,其所云意,即是第六意识。意根,谓过去意,即前念己灭去之意识。现在识起,必依前念识为意根。受者,领纳义。喜受,乐受,舍受,与此五根相应合。舍受,即不苦不乐受。若苦受,决不与此五根相应。是根五根。 入菩萨位。是名未知欲知根。

按: 《论》云:菩萨以信根力故,能受。学者宜念念服膺此语。孔子曰:君子可大受,而不可小知也。小人可小知,而不可大受也。其所以不可大受者,实由缺乏信根故耳。信根深厚,即心无浑浊,生命力充实,趣向远大,不安卑近,虚怀纳善,无有滞碍,勤求真理,荡尽俗情。此其所以可大受也。吾国学子最缺乏信根,所宜自省。

卷二十四。譬如释迦牟尼佛,若先不行六年苦行,而呵言,但苦行,非道者,无人信受。以是故,自行苦行,过于余人。成佛时,呵是苦行道, 苦行道,只修诸苦行,而不求解悟。佛欲救彼,先自修苦行,而后呵之。 人皆信受。是故六波罗蜜后,次第行声闻法。 六波罗蜜是大乘法。声闻是小乘。菩萨欲度小乘,须学彼法故。 复次,此非但是声闻法。是法中,和合不舍众生意,具足一切佛法。 此处吃紧。于小乘法中将大乘不舍众生意贯入其间,便是佛法。吾于此有无限感触。西洋哲学裕于智,而缺乏吾孔子之仁,释氏之大悲。《新论》归极于生生之仁,以此。 以不可得空了智故,名菩萨法。 声闻法中,如谈有者,固未得空智。即谈空者,亦未荡尽一切执。故声闻法中,不可得空智。菩萨虽以不舍众生意和合之,而犹是菩萨法,不得名佛法。由此可见,大乘特别注重空智,以视小乘度脱思想,不独无变更,而且更进步。只因众生未度,故不舍之而遽求之。此乃大乘所以成其大耳。 问曰:若菩萨具足三十七品诸法者,云何不入声闻法位?答曰:具足者,具足观知,而不取证。 菩萨修声闻法,只对彼法,具足观知而已,而不取证小乘之果。果者,声闻便以修此法,而自视为已成道,谓之证果。菩萨则不然。 了了观知,故名具足。

佛分别筹量,可度者为说法,不可度者为作因缘。譬如良医,知病可治不可治。声闻辟支佛 小乘。 所知少。少故,或不应度者欲度,应度而不度。行善人,或临死时,不善心生,是因缘故,亦生恶处。问曰:临死时,少许时心,云何能胜终身行力?答曰:是心虽时顷少,而心力猛利,如火如毒,虽少能成大事。是垂死时心,决定益智慧故,于诸法中得自在。如大国主,于臣民大众中得自在。

按: 十种力,文字太繁,未抄。学者欲知,可检《论》本卷二十四。有力,故能增益智慧。此义宜深玩。佛法求无上智慧,归本十力,此与《易》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论语》“吾未见刚者”之叹,同一意思。

卷二下五。复次,闻狮子吼者,除离欲人,余者皆怖畏。 离欲之人,其心常无恐怖,故闻狮子吼亦不怖。余者,谓未离欲人。凡夫心常恐怖,故闻大兽声即怖。佛狮子吼,求涅槃,佛说法声极猛利故,极大故,喻如狮子吼。令人求涅槃,故是大声。离欲人不离欲人皆怖。不离欲人,希得涅槃,离欲人犹未得涅槃,故皆怖。 狮子吼者,善人不善人皆怖。 善人虽向善,而未至离欲境地,故怖心难除。 佛狮子吼者,但善人怖,复次,狮子吼,一切时怖。佛狮子吼虽小, 佛之声自不如狮子吼声大。 怖畏众生,示世间罪恶,令不乐世间生。观涅槃功德利益,能除世间种种怖畏。闭恶趣,开善道,能令人到涅槃城。

按: 佛狮子吼,但善人怖。不善人惑染障重,虽闻佛狮子吼,亦无所怖。孟子曰:不仁者而可与言哉?安其危,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众生长夜颠倒,向善者少,不善者多。此大乘所以大悲不住涅槃,而曾子以任重道远自誓也。佛狮子吼,怖畏众生,示世间罪恶,令不乐世间生。大乘犹是出世思想,于斯可证。

卷二十六。无异想者,佛于一切众生无分别,无远近异想。是贵可为说,是贱不可为说。如日出,普照万物。佛大悲光明,一切怜愍,等度。 等度者,平等而度也。 恭敬者,不恭敬者,怨亲,贵贱,一切悉等。如除粪人名尼陀,佛化度之,得大阿罗汉。亦如德护居士,火坑毒饭,欲以害佛,即于其日,除其三毒,灭邪见火。如是等,无有异想。复次,佛于舍利弗、弥勒菩萨等,顺佛法行,亦不爱。提婆达多,富罗那,外道六师邪见等,亦不憎。是为佛于无量阿僧祗劫修,熏心故。 佛以积劫修行,善熏心故。 是众生中宝,如真金不可令异。复次,佛种种因缘赞善法,种种因缘呵不善法,亦于善于恶,心无增减。 真理自在天地间。善法兴时,于真理无所增;恶法兴时,于真理无所减。故佛心于善虽赞,于恶虽呵,而实无增减想。 但为度众生故,有是分别,是为无有异想。复次,如《一切不行经》中说,佛观一切众生如己身,所作已办,无始,无中,无终。是名无异想。

无不定心者,定,名一心不乱。乱心中不能得见实事,如水波荡,不得见面。如风中灯,不得好照。以是故,说佛无不定心。 中略。 无不定心者,有种种义。定,名常摄心善法中住。佛于诸法实相中定,不退不失,是名无不定心。

按: 佛法于诸法实相中定,犹孔门所谓不违仁也。仁者,心之本体。由儒者言之,诸法实相即是修精进,乃至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何况余道?以是义故,佛精进无减,病时犹尚不息,何况不病?复次,佛为度众生故,舍甚深禅定乐。种种身, 如现作人或畜等身。 种种语言,种种方便力,度脱众生。或时过恶险道,或时食恶食,或时受寒热,或时值邪难问,恶口骂詈,忍受不厌。佛世尊虽于诸法中自在,而行是事不生懈怠。如佛度众生已,于萨罗林中双树下卧,梵志须跋陀语阿难:我闻一切智人, 佛号为一切智人。 今夜当灭度,我欲见佛。阿难止之言:佛为众生广说法,疲极。佛遥闻之,告阿难:听须跋陀入,是我末后弟子。须跋陀得入,问佛所疑。佛随意说法,断疑,得道,先佛入无余涅槃。诸比丘白佛言:世尊,甚为希有,乃至末后 谓临终时。 怜愍外道梵志而共语言。佛言:我非但今世末后度,先世未得道时,亦末后度。乃往过去无量阿僧祗劫,有大林树,多诸禽兽。野火来烧,三边俱起,唯有一边,而隔一水。众兽穷逼,逃命无地。我尔时为大身多力鹿,以前脚跨一岸,以后脚踞一岸,令众兽蹈脊上而渡,皮肉尽坏,以慈愍力,忍之至死。最后一兔来,气力已竭,自强努力,忍令得过。过已,脊折,堕水而死。如是久有,非但今也。前得度者,今诸弟子,最后一兔,须跋陀是。佛世世乐行精进,今犹不息,是故言精进无减。 有人难言,佛先世为鹿事,此未足信。余曰:轮回问题,未可以理智解决,信者自信,不信者无可强。然汝于此,不须疑佛有无先世为鹿事,当信佛度众生悲愿,决不徒托空言。又有人言,佛先世为鹿,只是示现为鹿身耳,与众生堕轮回者自不同。余曰:依教义自如是。但轮回之事如无有,则佛亦无先世可说也。众生有轮回,故可随俗说佛有先世。 复次,佛智慧,以一切功德,持戒,禅定等助成故,慧无减。 佛智慧,与凡夫所有知识不同者,即在其作诸功德以破小己之执,而涵养智慧,持戒修定,以收摄精神,而引发智慧。否则亦无由显发真实智慧也。 复次,世世求一切经书,世俗法,佛法,粗细,善不善,悉皆学知故,慧无减。 佛无所不学,与孔子博学工夫亦同。 复次,从十方无量诸佛所,闻法,读诵,思惟,修习,问难故,慧无减。 闻己必读。又不止于读也,必自用思惟。又不专恃思也,必修习而见诸实践。犹不自是也,更与人问难,使众理昭晰。 复次,为一切众生故,为增益一切善法故,破一切处无明故,慧无减。 凡夫学问知识,稍有造就,后渐减退,而佛广大智慧,终无有减。观上述种种无减之由,则圣虽天纵,要亦先难后获。且世俗法,与粗细,善不善,悉皆学知。是佛法所以异于世间宗教也。学者宜知。 复次,是智慧,实知诸法相, 此中诸法相,谓一切法实相,犹云万物之本体。 不生不灭,不净不垢,无作无行。不分别是智非智,知诸法一等。 唐奘师译经,于此等处,每译云平等一味,犹云无差别相。 清净如虚空,无染无着。不以二法故,得入不二入法相。 不二入法相,是实相。摄万理归一理,绝待,故云不二入。染净真俗等等,皆二法也。若会得不二入法相,则纯净无染。即染相不存,而净相亦氓。一真无对,即欲谛不立,而真谛废诠。故二法都亡。孟子云“夫道一而已矣”,焉得有二?如其有二,则未可得不二入法相也。 不二入法相,无量无边。以是故,慧无减。蜜,即是无所有,空。佛或说有法,为教化众生故,久后皆当入无所有法藏中。

按: 佛家虽说有法,久后皆当入无所有法藏中。此为出世思想必然之归宿。吾国玄奘大师西度,值有教正盛,如日中天。奘师亦尽得有宗之传,印人尊之为大乘天。然奘师晚年,归心大般若。基师承其业,于《唯识述记》中,虽多辟清辨,然卒亦曰,清辨有言,应当修学。 似见《唯识别抄》。此语确明记无误。 印度佛家本旨,唐贤犹谨守不失。后来谈三教合一者,遂于三家根本精神,及其思想体系,都不穷究,而轻为肤乱之谈,甚可厌恶。昔人言合一,实是拉杂,不可妄附融通之业。余于《破破新唯识论》中,已有辨正。学者宜知。

卷二十七。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中略。 大慈,遍满十方三世众生,乃至昆虫,慈彻骨髓,心不舍离。

复次,为引导众生故,菩萨分别说是种种道,所谓世间道,出世间道等。问曰:云何菩萨住一相无相中,而分别说是世间,是出世间道?答曰:世间名,但从颠倒忆想虚诳二法生。如幻如梦,如转火轮。凡夫人强以为世间。是世间,皆从虚妄中来,今亦虚妄,本亦虚妄。其实,无生无作,但从内外六情六尘和合因缘生。随凡夫所著故,为说世间。是世间种种邪见罗网,如乱丝相着,常往来生死中。如是知世间。 以上明世间只是虚妄相。 何等是出世间道?如实知世间,即是出世间道。所以者何?智者求世间,出世间二事不可得。若不可得,当知假名为世间与出世间。但为破世间故,说出世间。 故非离世间而别有一境,名为出世间也。 世间相,即是出世间,更无所复有。 破世间虚妄相故,说出世间。故知世间相,即是出世间。 所以者何?世间不可得, 虚妄相故,无实世间可得。 是世间出世间相常空。 世间相,虚妄无实,是常空也。破世间故,说出世间。而实无有出世间相,亦是常空。 世间法定相不可得故。 虚妄法,何有定相? 如是,行者不得世间,亦不着出世间。若不得世间,亦不着出世间,爱慢破故,不共世间诤。何以故行者久知世间空,无所有,虚诳故,不作忆想分别? 前云世间相不实,但从六情六尘和合因缘生云云。六情,谓六识。眼识至意识为六识。六尘,谓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亦云六境。此言六境为缘,而引生六识。六识复以六境为所缘,而有分别。即由识分别境故,幻现世间相。此识与境才起,即便谢灭,而有余习潜存。后念现起,名为忆想。此忆想妄现世间相,不应理实,故云颠倒。由颠倒忆想故,说世间是虚诳法。今知是虚诳,亦不作忆想分别,则世间与出世间相本空,昭然甚明。 世间名五众。 五众即五蕴。唐译诸经论,并作五蕴,甚谛。 五众相假。 五蕴都无定相。 今十方诸佛求之亦不可得。无来处,无住处,亦无去处。若不得五众来住去相,即是出世间。 五众来住去相,都不可得,是五众相本空。世间即五众之名。今五众相空,即是世间相空。世间相空故,即是出世间。 行者尔时观是世间,出世间,实不可见。 本来空故,何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