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法五十年,其法语以我国文字书写解释今存大藏中者八千卷,一言以蔽之,曰“无我”。
佛何故说无我耶?无我之义何以可尊耶?“我”之毒害,在“我爱”、“我慢”,而其所由成立则在“我见”。何谓我爱?《成唯识论》(卷四)云:“我爱者,谓我贪,于所执我,深生耽着。”我爱与兼爱不相容,对于我而有所偏爱,则必对于非我“他”而有所不爱,如是则一切世界不成安立。我身、我妻子、我家族、我财产、我乡土、我团体、我阶级、我国家,如是种种,认为是即我或我所有,从而私之;其他身、他家族,乃至他阶级、他国家,以非我故,对之而生贪悭、嫉妒、怨毒、欺诈、贼害、斗争,以是之故,一切世界,不成安立。何谓我慢?《成唯识论》云:“我慢者,谓倔傲,恃所执我,令心高举。”万事以我为中心,以主我的精神行之,谓环乎我者皆宜受我支配,供我刍狗;其浅狭者,如个人的我慢、阶级的我慢、族姓的我慢、国家的我慢,且不必道;其尤普遍而深广者,则人类的我慢,谓我为天帝之胤,为万物之灵,天地为我而运行,日月为我而明照,含生万类为我而孳育。以五官所经验,谓足穷事物之情状;以意境所幻构,谓足明宇宙之体用。故见自封,习非成是。湮覆真理,增长迷情。我爱我慢,其毒天下如此。至其为个人苦恼之根源,更不必论矣。而其所由起,则徒以有我之见存,故谓之“我见”。不破此我见,则我爱与我慢,决末由荡涤,此佛所以以无我为教义之中坚也。
所谓“无我”者,非本有我而强指为无也。若尔者,则是为戏论,为妄语,佛所断不肯出。《大智度论》三十六云:“佛说诸法性常自空,非以‘空三昧’令法空。”佛之无我说,其所自证境界何苦,非吾所敢妄谈。至其所施设以教吾人者,则实脱离纯主观的独断论,专用科学的分析法,说明“我”之决不存在。质言之,则谓吾人所认为我者,不过心理过程上一种幻影,求其实体,了不可得。更质言之,则此“无我”之断案,实建设于极隐实、极致密的认识论之上。其义云何?即有名之“五蕴皆空说”是已。今当先释五蕴之名,次乃述其与“我见”之关系。
蕴Khandha,旧译阴,亦译聚,亦译众。《大乘广五蕴论》云:
问:蕴为何义?答:积聚是蕴义。谓世间相续,品类趣处差别色等总略摄故。如世尊说,比丘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胜若劣,若近若远,如是总摄为一“色蕴”。
(今译)问:什么叫做蕴?答:蕴是积聚的意思。将时间的相续不断之种种差别现象,分出类来,每类作为一聚,这便是蕴。例如世尊告某比丘说,所有一切物色,现在的、过去的、未来的、内的、外的,粗的、细的、胜的、劣的、远的、近的,总括起来,成为一个“色蕴”。
慧远法师像
慧远法师(公元334-416年)中国佛教净土宗始祖,俗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宁武附近)人,精通六经及老、庄之学。遗著有:《庐山集》十卷、《大智度论要略》二十卷、《问大乘中深义十八科》三卷等。
蕴训积聚,故凡有积聚义者皆得名蕴(例如篇名亦谓之蕴《发智论》《大毗婆沙》皆分八蕴,即八篇也。旧译取梵音名八犍度)。此所谓蕴者,专就意识活动过程上之类聚而言,凡分为五:
以上所释,尚有未明未惬之处,更分释如下:
(一)色蕴《增一阿含经》(廿八)云:“此四大身,是四大所造色,是故名为色阴。……所谓色者,寒亦是色,热亦是色,饥亦是色,渴亦是色。”《大乘广五蕴论》云:“云何色蕴?谓四大种及大种所造色——无表色等。”色蕴所摄如下图:
(说明)四大种指物质,四大所造色指物质之运动,此二者不容混为一谈。最近倡相对论之哀定登A·S·Eddington已极言分别之必要。“所造色”分三类:第一类五根,即《杂阿含》所谓四大身;第二类五境,即五根所接之对境;第三类无表色,分为极略、极迥、定所生、遍计所起等。极略、极迥,皆极微之意。“极略”谓将木石等有形之物质,分析至极微。“极迥”谓将声光等无形之物质,分析至极微,甚与现代物理学的分析相似矣。“定所生”谓用定力变成幻境,如诸大乘经所说“华严楼阁”等。“遍计所起”谓由幻觉变现,如空华第二月等。合以上诸种,总名色蕴。
以吾人常识所计,此所谓色者,全属物理的现象(除无表色中一小部分)。何故以厕诸如理现象之五蕴耶?须知认识之成立,必由主客两观相对待,无主观则客观不能独存。外而山河大地,内而五官百骸,苟非吾人认识之,曷由知其存在?既已入吾识域而知其存在,则知其决不能离吾识而独立,故佛家之谓此为识所变。论云:“谓识生时,内因缘力变似眼等色等相现,即以此相为所依缘。”(《成唯识论》卷一)又如经所说寒热、饥渴等,骤现似纯属生理的事实,其实对于此种外界之刺戟,心理的对应先起,而生理的冲射乃随其后,特此种极微细的心之状态,素朴思想家未察及耳。故吾总括此造种“色”,名之曰感觉的客观化。此义在《毗婆沙》《俱舍》《瑜伽》《唯识》诸书,剖之极详,得近世欧美心理学者一部分的证明,更易了解。
(二)受蕴 经云(《增一阿含》廿八,下同):“受者名觉。觉为何物?觉苦,觉乐,觉不苦不乐。”《广五蕴论》云:“受,谓识之领纳。”与色蕴相应之寒热、饥渴等,不过受刺激之一刹那间,为纯任自然之对应,不含有差别去取作用;再进一步,则在并时所应之无数对境中,领受其某部分,例如冬令,围炉则觉受“热色”而起乐感,冒雪则觉受“寒色”而起苦感,是之谓受,当心理学书所谓感觉。
(三)想蕴 经云:“云何名想阴?所谓三世共会。……想亦是知,知青、黄、白、黑,知苦知乐。”《阿毗昙杂心论》云:“想者,谓于境界能取像貌。”此所谓想者,不应解作广义的“思想”,盖仅能摄取事物之像貌,如照相机而已。然摄取一像貌,必须其像貌能示别于他像貌,则非有联想的作用不为功。经言三世共会者,三谓过去、现在、未来,共会者,即联想之义。何以能知青、黄、白、黑?前此本有如何是青的概念,现在受某种“表色”则知其与旧所记忆之青的概念相应,而示区别于其他之黄、白、黑,此即所谓知觉。而其所得,则印象也。
(四)行蕴 经云:“所谓行者,能有所成,……或成恶行,或成善行。”行蕴所含最广,心理现象之大部分皆属焉。今依《大乘五蕴论》及《百法明门》,以百法中之九十四有办法,分配五蕴,读之可以知行蕴内容之复杂焉。
(说明)法字按诸今语,可译为概念。百法之名,非佛时所有。佛常言一切法,而未举其数。小乘家如《俱舍论》等,举七十五法,大乘家如《瑜伽师地论》等,举六百六十法。此所依《百法明门》,乃天亲撮瑜伽为略数。此皆将心理现象绵密分析,近世欧美斯学专家,尚不逮其精审。
百法中除六种无为法超绝五蕴外,余九十四有为法,大分为四类:一心法,二心所法,三色法,四不相应法。此中复分为二系,心法自为一系,即能认识之主体;余三类合为一系,即所认识之对象。彼三类中,色法即物理的对象。心所法者,谓“心之所有”,即心理之对象也。不相应法者,谓与色与心俱不相应,如生命、语言文字等皆属之。
此诸法中,心所法与不相应法最为复杂,共占七十五种,以配五蕴,则除此中两种分属受蕴、想蕴外,余七十三种俱属行蕴,此可见行蕴之内容矣。
观上表则知行蕴所摄,殆亘心理之现象之全部,欲概括说明,颇极不易。但其中最要者,为遍行法中之触、作意、思三种(遍行法有五:一作意,二触,三受,四想,五思。此据《百法明门》次第)。受、想各分属其本蕴,余三属行蕴,如上表)。依《广五蕴论》所释“触谓眼、色、识等三和合分别’”谓眼根、色镜、眼识凑会在一处,乃成为“触”也(此色字非色蕴之色,此触字非色、声、香、味、触之触,勿混)。“作意……谓令心、心所法现前警动”。即今语所谓特别注意。“思,谓令心造作意业,犹如磁石引铁令动”。是知“行蕴”者,对于想蕴所得之印象加重主观的分量,经选择注意,而心境凝集一点,完为一个性的观念也。故曰“能有所成”。
(五)识蕴 识蕴,小乘谓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大乘加以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是为八识。(《广五蕴论》云:“云何识蕴?谓于所缘了别为性,亦名心,亦名意,此能采集诸行种子。又此行相不可分别,前后一类相续转。”)《顺正理论》(卷三)云:“识谓了别者,是谁总取境界相义,各各总取彼彼境相,各各了别谓彼眼识,虽有色等多境现前,然惟取色,不取声等……于其自境,惟总取相。”法相宗书数百卷,不外说明一“识”字,繁征细剖,恐读者转增迷惘,且俟下文随时诠释。今但以极简单语略示其概念:识也者,能认识之自体,而对于所认识之对象,了别其总相,能整理统一个个之观念使不相挠乱,又能使个个观念继续集起不断者也。其实色、受、想、行,皆识所变现,一识蕴即足以包五蕴,所以立五名者,不过施设之以资观察之便利,谓意识活动之过程,有此五者而已(所谓七十五法、百法乃至六百六十法,皆不外一种方便的施设,但求不违真理,名数不妨异同)。试为浅譬如印刷然,色蕴为字模;受、想、行则排字之次第,经过逐段递进,识蕴则纸上之印刷成品,机器一动,全文齐现。此譬虽未悉真,亦庶近之(佛典屡用色、名二字,色即指色蕴,名指受、想、行、识四蕴,因其为方便施设之一种名号也。此则前一蕴为一类,后四蕴为一类;若就能所区别论,则前四蕴为一类,后一蕴为一类)。
陕西西安大兴善寺普同塔
大兴善寺始建于晋武帝司马炎泰始至泰康年间(公元265-289年),距今1600余年。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四年至八年(公元716-720年),号称“开元三大士”的印度僧人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到此传授佛教密宗,大兴善寺因此成为当时长安翻译佛经的三大译场之一,成为中国佛教密宗的发源地。
普同塔位于大兴善寺南侧,为六角五级楼阁式实心砖塔。通高18米,一层呈方形基座,面南开一券门,门额砖雕“舍利塔”三字,内有塔室为方形,以上六层均为实心,每层有券龛,龛中塑佛像。砖作斗拱、叠涩出檐,额枋作花纹砖装饰,塔刹为宝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