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觉知,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

(1)天高不算高,人心才算高

据说,修道成仙的吕洞宾,游戏人间,随遇而安,一时,他寄居在一个风景区的道观中。道观外有一家小酒店,一对夫妇,自造佳酿,丈夫管帐,妻子当炉,生意不恶。吕洞宾到酒店饮酒,店主夫妇以在道观外做生意,靠道观照应之处颇多,道观中的道爷来店中小饮,坚决不收酒资,日后习以为常,吕洞宾亦不在意,只管兴头来时即去店中小饮。

一日,吕洞宾欲云游他方,觉得饮了人家许多酒,无以为报,提笔在壁上画了一只仙鹤,嘱店主人曰:‘晚间以清水供仙鹤饮用,白天取酒时,以酒壶对仙鹤之口,即有酒流出。’说罢飘然而去。

三年之后,吕洞宾又途经该地,想到那家小酒店,乃再度光顾,询问店主人:‘仙鹤所吐之酒佳否?’

男主人忙不迭道谢,声称仙鹤酒远近驰名,如今已家道小康。

女主人却说:‘大仙呀,我们卖酒人家,照例有酒糟出卖,作为副业。这几年仙鹤吐酒,没有酒糟好卖,减少了许多收入呢。’

吕洞宾听了,长叹一声,苦笑吟诗曰:

天高不算高,人心才算高,清水当酒卖,还嫌没酒糟。

他大袖一挥,仙鹤冲天而去,吕洞宾也飘然出了酒店。

以上所说,当然是个寓言故事。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正和这故事说的一般无二呢。古人说:‘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复望蜀。’过去农业社会,有一首‘不知足歌’,把人的欲望永无满足的心理,描写的十分传神。但在现代的工商业社会中,已经没有人再提这种老古董了。现在我自故书堆中找出来,抄录如下。歌曰:

终日忙忙只为饥,才得饱来又思衣,

衣食两般皆充足,房中缺少美貌妻,

娶得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

骡马成群轿已备,田地不广用度虚,

买得良田千百顷,又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五品皆嫌小,四品三品仍嫌低,

一品当朝为宰相,又想君王做一时,

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望万世无死期,

种种妄想无终止,一棺长盖抱恨归。

(2)惟得多求,增长罪恶

老子道德经》称:‘祸莫大于不知足’。可是一般世人,在人生短短几十年间,攫取占有,‘惟得多求’,有谁会觉得钱多呢?

俗话说:‘岂知世间金银宝,借汝权看几十年。’世间的一切,我们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谁能把世间的钱财珠宝,带到阴曹地府使用呢?钱财多了,只有增加自身或后代的罪恶。由古至今,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民国三十年前后,上海有一位有名的佛教居士,名叫聂云台,他是曾文正公的外孙,他写过一篇《保富法》的文章,登在报纸上,后来为人印成单册赠阅,台湾早年间也有人翻印送人。

这本书名叫‘保富’,事实上是叫人散财。他认为,惟有散财为善,才能保后代子孙昌隆;若广事聚敛,未有不贻害子孙者。他在该文开头就说:

‘发财不难,保财最难。我住上海五十余年,看见发财的人很多;发财后,有不到五年、十年就败的,有二、三十年即败的,有四、五十年败完的。我记得与先父往来的,多数阔人,或官或商,都是喧赫一时的人物。现在已多数凋零,家事没落,有的是子孙挥霍一空,嫖赌不务正业;有的是连子孙都无影无踪了。大约屈指计数,四、五十年前的阔人,现在家务未全败的,子孙能读书、务正业、上进的,百家之中,实难得一二家。’

他在文字中举例说,清朝末年,曾国藩率湘军荡平太平天国之乱,湖南人封爵的六、七家,督抚二、三十家,提镇五、六十家。这些人家,文官发财者少,一般不过十万、八万(银子,以两为单位)的家当。武官发财者多,少则十万、二十万,以至于多到五、六十万到百万。数十年后,有钱人家后人多数衰败,而钱少的人家,后人尚多能读书上进。像曾文正公是位最高权最重的人,在位二十年,死时只有两万两银子的家财,除乡间老屋外,未买田造宅。他手创两淮盐票,发行之初,每张二百两,后来涨至每张二万两,每年利息三、四千两,但曾家一张皆无。曾文正公的子孙,直到近代仍受人尊敬。

他又举一位上海富翁周某,曾经为他生意上的分号经理,因救灾代他捐五百两银子而大发脾气,死时遗留财产三千万两,十房儿子分家,十数年间,除一房平常略能做些好事,生活尚过得去外,其余九房全耗败光了。他在书中说:‘若问如何败法?读者试闭目一想,上海阔少爷用钱的道路,便能明白,不用多说了。’

《药师经》上有一段经文说:‘有诸众生,不识善恶,惟怀贪吝,不知布施,及施果报,愚痴无智,缺于信根,多聚财宝,勤加守护,见乞者来,其心不喜,设不得已而行施时,如割身肉,心生痛惜。如此之人,由此命终,生饿鬼道,或畜生道。’

(3)菩萨—上求大觉,下化有情

经文称:‘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世人全是‘心无厌足,惟得多求。’菩萨何以不尔?菩萨又作何解释呢?

原来菩萨二字,是梵语菩提萨埵的略称。而菩提萨埵,又是梵文bodhi-sattva的音译。菩提意译为觉、为智、为道;萨埵意译为众生、有情—有情识、情见的生命体,一般以人为代表。菩提萨埵合译,称作觉有情、大觉有情、道众生、道心众生。通常以‘觉有情’一词最为常用。觉有情有两种解说,一是自觉义,即本身是已觉悟的有情;一是觉他义,是去觉悟世间其他有情。

菩萨是大乘佛教的名称。小乘佛教时代,比丘修四圣谛而开悟者,证得声闻四果—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到公元世纪开始前后,大乘思想兴起,大乘思想事实上就是菩萨乘思想。菩萨乘的特质,其重点不是在觉悟,而是在‘利他行’。菩萨译为觉有情,意思是‘上求大觉,下化有情’。下化有情,就是济渡众生的利他行。这利他行的基础,就是大乘佛教的不舍世间的精神。

大小乘的乘,是运载的意思,向来都以乘车为喻。小乘如鹿车、羊车—像现代的脚踏车、摩托车,只能够用以自载;大乘有如牛车、象车—像现代的汽车、火车,自载兼以载人。这意思是说,小乘行者,是为了自度自利,拔一己之苦,得一己之乐;大乘行者,发菩提心,自度兼以度他,自利兼以利人。

(4)安贫守道——守八正道

经文曰:‘安贫守道’。安贫在于知足,守道在于智慧。《遗教经》曰:‘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稳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

经又云:‘若有智慧,则无贪著。’

然而,安贫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不容易呢!这要有大智慧才做得到。孔子门下三千弟子,真正能安贫守道的,只有颜回一个人。

于此我们探讨,所谓安贫,是安于贫穷,不以境遇窘困而易其节,此即所谓‘贫贱不能移’;而守道,究竟守的什么‘道’呢?原来道字梵语marga,音译末伽,意指到达目的地的路,《俱舍论》二十五谓:道即通往涅槃之路,为求菩提果之所依。因此,所谓道,就是达成佛教终极目的修行方法。世出世间的修行方法,依《大智度论》八十四所说,有人天、声闻、缘觉、菩萨四种道。世间法以十善、布施为道,求人天之果。二乘以八正道为道,而求涅槃;菩萨以三十七道品、六波罗密为道,而求佛果。三十七道品是由八正道开展成的,由此可见,出世间法是以八正道为修行基础。

八正道,就是苦集灭道四圣谛中的道谛。《八正道经》中介绍八正道内容曰:‘八正道者,一正见,二正思维,三正语,四正业,五正命,六正精进,七正念,八正定。正见者,谓如信作布施,礼沙门道人,供养佛及孝顺父母之一切善法;正思维者,谓念道不嗔,守忍辱不相侵;正语者,谓不犯妄语、绮语、恶口、两舌之口四过。正业者,谓不盗、不淫。正命者,谓于饮食、床卧等不贪,远离非法。正精进者,谓行精进。正念者,谓念念不妄。正定者,谓守意护意而不令犯也。’

八正道是八种正道,而此八种正道,在实践修持上,有其互相资助的关系,必须是齐头并进,缺一不可,故而用‘八正道’一词而盖括之。我们以现代的观念来看八正道,可作如下的解释:

〈1〉正见:正见即是正确的见解,自世间法来说,做为一个正信的佛教徒,崇信三宝,孝顺父母,守五戒,行十善;自出世间法说,就是彻见缘起法、四圣谛的智慧,精勤不懈,向涅槃之路前进。

〈2〉正思维:思维是心识的作用,也就是身口意三业中的意业。意业有善有恶,恶业有三,曰贪婪、嗔恚、愚痴,此三者,又称三毒或三火。正思维,即是思维上远离三毒,保持心理的清净与纯正。这种无贪、无嗔、无痴的纯正意业,表现的行为就是正语、正业、和正命。

〈3〉正语:正语是指正当的、如法的语言,这即是三业中的语业。经上说,妄语、绮语、两舌、恶口,是十恶业中的四种语业;而诚实语、质直语、柔软语、和诤语是十善业中的四种语业。行此四业,即是正语。

〈4〉正业:这是指身口意三业的身业,经上说,杀生、偷盗、邪淫是十恶业中的三种身业。而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出家人根本断淫)则是十善业中的三种身业,行此三业,即是正业。

〈5〉正命:正命是正当的职业或生计,佛陀认为以诈欺手段谋生者为‘邪命’。佛经上有五邪命之说,即‘诈现异相、自说功德、占相吉凶、高声现威、说得供养。’这就是现代社会上的江湖术士,看相算命,风水地理,以至于乩童神棍,自称鬼神附体、或通灵、有神通等。远离五邪命,以正当职业谋生,谓之正命。

〈6〉正精进:依正见正思维而努力不懈者,曰正精进。《大智度论》以四正勤为精进的目标,即‘已生恶为断除,未生恶使不生;未生善为生起,已生善使增长。’

〈7〉正念:正念是清净的忆念,修道者以四念处为正念,即‘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8〉正定:修持正统的禅定,而远离不定、邪定。自世间法来说,处理事务,也要保持心境的平静。《大学》一书有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可说是世间法的定。

(5)惟慧是业—若有智慧,则不贪著

慧是知、是智、是觉,简单的说,也就是智慧。业是造作,是行为的后果。如我们常说的职业、事业、学业等等。或者说,务农为业,经商为业。而修行菩萨,他不贪求升官发财,他‘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以追求智慧为业。

契经云:‘若有智慧,则不贪著。’我人的一切贪著,无非是由于愚昧与无知。菩萨之能安贫守道,因为菩萨有过人的智慧之故。佛经中说,佛陀带著阿难在聚落间游化,看到路边草丛中有一堆黄金,佛陀看了一眼,对随在后面的阿难说:‘阿难!看见了没有?毒蛇。’

阿难答:‘世尊,我看到了,毒蛇。’

佛陀和阿难的对答,为后面另一个行路者听到,他听说路边有毒蛇,马上提高警觉,向路边注视。结果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堆黄金,那里有什么毒蛇?他大喜之下,把黄金运回家中,心中暗笑佛陀和阿难的无知,看到黄金竟然说是毒蛇。

为时未久,官府中发觉库银失窃而下令搜查,在那个行路者家中搜到了黄金,就把他抓去关在狱中,他这时才想起佛陀和阿难的对答,黄金就是毒蛇。

在现实人生中,不能没有钱财,金钱本身没有罪恶。问题出在获得金钱的手段,和支配金钱的方式。如果以工作所得的净财,用以维持生活,斋僧布施,谁曰不宜呢?反过来说,贪欲炽盛,攫取占有,永无满足之日,则除了增加罪恶外,还能得什么呢?所谓‘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这就是心无厌足的后果。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九日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