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

原典

尔时,佛告文殊师利①:“汝行诣维摩诘问疾。”

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彼上人者,难为酬对:深达实相,善说法要,辩才无滞,智慧无碍,一切菩萨法式悉知,诸佛秘藏②无不得入,降伏众魔,游戏神通③,其慧方便,皆已得度。虽然,当承佛圣旨,诣彼问疾。”

于是众中诸菩萨、大弟子、释梵四天王④,咸作是念:今二大士,文殊师利、维摩诘共谈,必说妙法。即时八千菩萨、五百声闻、百千天人,皆欲随从。于是文殊师利,与诸菩萨大弟子众,及诸天人,恭敬围绕,入毗耶离大城。

尔时,长者维摩诘心念:今文殊师利,与大众俱来。即以神力,空其室内,除去所有,及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

文殊师利既入其舍,见其室空,无诸所有,独寝一床。时,维摩诘言:“善来,文殊师利!不来相而来,不见相而见。”文殊师利言:“如是,居士!若来已更不来,若去已更不去。所以者何?来者无所从来,去者无所至。所可见者,更不可见。且置是事。居士是疾,宁可忍不?疗治有损?不至增乎?世尊殷勤,致问无量。居士是疾,何所因起?其生久如?当云何灭?”

维摩诘言:“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得不病者,则我病灭。所以者何?菩萨为众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则有病。若众生得离病者,则菩萨无复病。譬如长者,唯有一子,其子得病,父母亦病;若子病愈,父母亦愈。菩萨如是,于诸众生,爱之若子。众生病,则菩萨病;众生病愈,菩萨亦愈。又言是疾何所因起?菩萨疾者,以大悲起。”

文殊师利言:“居士此室,何以空无侍者?”

维摩诘言:“诸佛国土,亦复皆空。”

又问:“以何为空?”

答曰:“以空空。”

又问:“空何用空?”

答曰:“以无分别空故空。”

又问:“空可分别耶?”

答曰:“分别亦空。”

又问:“空当于何求?”

答曰:“当于六十二见中求。”

又问:“六十二见当于何求?”

答曰:“当于诸佛解脱中求。”

又问:“诸佛解脱当于何求?”

答曰:“当于一切众生心行中求。又仁者所问何无侍者?一切众魔及诸外道,皆吾侍也。所以者何?众魔者,乐生死;菩萨于生死而不舍。外道者,乐诸见;菩萨于诸见而不动。”

文殊师利言:“居士所疾,为何等相?”

维摩诘言:“我病无形不可见。”

又问:“此病身合耶?心合耶?”

答曰:“非身合,身相离故;亦非心合,心如幻故。”

又问:“地大、水大、火大、风大,于此四大,何大之病?”

答曰:“是病非地大,亦不离地大;水火风大,亦复如是。而众生病从四大起。以其有病,是故我病。”

尔时,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言:“菩萨应云何慰喻有疾菩萨?”

维摩诘言:“说身无常,不说厌离于身;说身有苦,不说乐于涅槃;说身无我,而说教导众生;说身空寂,不说毕竟寂灭;说悔先罪,而不说入于过去。以己之疾,愍于彼疾;当识宿世无数劫苦,当念饶益一切众生,忆所修福,念于净命,勿生忧恼,常起精进,当作医王,疗治众病。菩萨应如是慰喻有疾菩萨,令其欢喜。”

文殊师利言:“居士,有疾菩萨,云何调伏其心?”

维摩诘言:“有疾菩萨,应作是念:今我此病,皆从前世妄想颠倒诸烦恼生,无有实法,谁受病者?所以者何?四大合故,假名为身;四大无主,身亦无我。又此病起,皆由着我,是故于我不应生着。既知病本,即除我想及众生想,当起法想。应作是念:但以众法合成此身。起唯法起,灭唯法灭;又此法者,各不相知。起时不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

“彼有疾菩萨,为灭法想,当作是念:此法想者,亦是颠倒。颠倒者,即是大患,我应离之。”

“云何为离?离我、我所。云何离我、我所?谓离二法⑤。云何离二法?谓不念内外诸法,行于平等。云何平等?谓我等涅槃等。所以者何?我及涅槃,此二皆空。以何为空?但以名字故空。如此二法,无决定性,得是平等,无有余病,唯有空病。空病亦空。是有疾菩萨,以无所受而受诸受⑥。未具佛法,亦不灭受而取证也。设身有苦,念恶趣众生,起大悲心,我既调伏,亦当调伏一切众生。但除其病,而不除法,为断病本而教导之。”

“何谓病本?谓有攀缘⑦;从有攀缘,则为病本。何所攀缘?谓之三界。云何断攀缘?以无所得;若无所得,则无攀缘。何谓无所得?谓离二见。何谓二见?谓内见、外见,是无所得。”

“文殊师利,是为有疾菩萨调伏其心。为断老病死苦,是菩萨菩提。若不如是,已所修治,为无慧利。譬如胜怨⑧,乃可为勇。如是兼除老病死者,菩萨之谓也。”

“彼有疾菩萨,应复作是念:如我此病,非真非有;众生病亦非真非有。作是观时,于诸众生,若起爱见大悲,即应舍离。所以者何?菩萨断除客尘烦恼⑨而起大悲。爱见悲者,则于生死有疲厌心,若能离此,无有疲厌,在在所生不为爱见之所覆也。所生无缚⑩,能为众生说法解缚。如佛所说:‘若自有缚,能解彼缚,无有是处;若自无缚,能解彼缚,斯有是处。’是故,菩萨不应起缚。”

“何谓缚?何谓解?贪着禅味,是菩萨缚;以方便生,是菩萨解。又无方便慧⑾缚,有方便慧解;无慧方便缚,有慧方便解。”

“何谓无方便慧缚?谓菩萨以爱见心庄严佛土,成就众生,于空、无相、无作法中,而自调伏,是名无方便慧缚。”

“何谓有方便慧解?谓不以爱见心庄严佛土,成就众生,于空、无相、无作法中,以自调伏而不疲厌,是名有方便慧解。”

“何谓无慧方便缚?谓菩萨住贪欲、嗔恚、邪见等诸烦恼,而植众德本,是名无慧方便缚。”

“何谓有慧方便解?谓离诸贪欲、嗔恚、邪见等诸烦恼,而植众德本,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名有慧方便解。”

“文殊师利,彼有疾菩萨应如是观诸法。又复观身无常、苦、空、非我⑿,是名为慧。虽身有疾,常在生死饶益一切,而不厌倦,是名方便。又复观身,身不离病,病不离身,是病是身,非新非故,是名为慧。设身有疾,而不永灭,是名方便。”

“文殊师利,有疾菩萨应如是调伏其心:不住其中,亦复不住不调伏心。所以者何?若住不调伏心,是愚人法;若住调伏心,是声闻法。是故,菩萨不当住于调伏、不调伏心。离此二法,是菩萨行⒀;在于生死不为污行,住于涅槃不永灭度,是菩萨行;非凡夫行,非贤圣行,是菩萨行;非垢行,非净行,是菩萨行;虽过魔行,而现降伏众魔,是菩萨行;求一切智,无非时求,是菩萨行;虽观诸法不生,而不入正位,是菩萨行;虽观十二缘起,而入诸邪见,是菩萨行;虽摄一切众生,而不爱着,是菩萨行;虽乐远离,而不依身心尽,是菩萨行;虽行三界,而不坏法性,是菩萨行;虽行于空,而植众德本,是菩萨行;虽行无相,而度众生,是菩萨行;虽行无作,而现受身,是菩萨行;虽行无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萨行;虽行六波罗蜜,而遍知众生心、心数法⒁,是菩萨行;虽行六通,而不尽漏,是菩萨行;虽行四无量心⒂,而不贪着,生于梵世,是菩萨行;虽行禅定解脱三昧,而不随禅生,是菩萨行;虽行四念处⒃,不毕竟永离身受心法,是菩萨行;虽行四正勤⒄,而不舍身心精进,是菩萨行;虽行四如意足⒅,而得自在神通,是菩萨行;虽行五根,而分别众生诸根利钝,是菩萨行;虽行五力,而乐求佛十力,是菩萨行;虽行七觉分,而分别佛之智慧,是菩萨行;虽行八正道,而乐行无量佛道,是菩萨行;虽行止观⒆助道之法,而不毕竟堕于寂灭,是菩萨行;虽行诸法不生不灭,而以相好庄严其身,是菩萨行;虽现声闻、辟支佛威仪,而不舍佛法,是菩萨行;虽随诸法究竟净相,而随所应为现其身,是菩萨行;虽观诸佛国土永寂如空,而现种种清净佛土,是菩萨行;虽得佛道,转于法轮,入于涅槃,而不舍于菩萨之道,是菩萨行。”说是语时,文殊师利所将大众,其中八千天子,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注释

①文殊师利:又作文殊、曼殊室利、妙吉祥,菩萨名,与普贤菩萨同为如来之左右胁侍。文殊主“智”,普贤司“理”,故文殊在佛教中常作为智慧的象征。

②秘藏:佛法妙义之所藏。

③游戏神通:以神通变化接引世人。

④四天王:为帝释之外将。据佛经记载,须弥山之第四层,有一山名犍陀罗山,该山有四头,四天王各居其一,各镇护一天下,东面为持国天王,南面为增长天王,西面为广目天王,北面为多闻天王。

⑤二法:指把一切诸法分为相对之二种,如色与心,生与灭,常与断,净与染,内与外等。

⑥诸受:指对外界之领纳,由之而生惑造业。

⑦攀缘:心动而于外着境取相。

⑧胜怨:怨即怨敌、怨结,胜怨即战胜怨敌,化除怨结、惑障。

⑨客尘烦恼:心于外着境取相而生之烦恼。

⑩缚:烦恼的别名,因烦恼能缠缚众生,不得解脱,故名。

⑾方便慧:方便是一种随机善行,慧是了悟诸法实相的智慧。此是修道得解脱的两种重要方法,缺一不可。

⑿无常、苦、空、非我:这是原始佛教的“四法印”,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涅槃寂静(空)。

⒀菩萨行:即菩萨的行为、境界。指修行者为成佛道而修六度之行。

⒁心、心数法:“心”即心王,“心数法”即心所法。心王是生命现象的主体,心数是相应于心王所起心理活动和精神现象。

⒂四无量心:即慈(与乐)、悲(拔苦)、喜(喜见人离苦得乐)、舍(舍怨亲之分别)。

⒃四念处:又作四念住等,指集中心念于一处,防止杂念妄想生起以得解脱的四种修行方法,即身念住、受念住、心念住、法念住。

⒄四正勤:指断恶生善的四种修行方法,即为断已生之恶而勤精进、为使未生之恶不生而勤精进、为使未生之善能生而勤精进、为使已生之善增长而勤精进。

⒅四如意足:又作四神足,即四种禅定:欲如意足、精进如意足、念如意足、思维如意足。在三十七道品中,此四如意足是在四念处、四正勤之后的修行品目。仅修前者有慧多定少之嫌,再修此四如意足,有以定摄心、进而达到定慧双修、定慧均等之功效。

⒆止观:止即禅定,观即智慧观想。这是佛教的两种最基本的修行方法。

译文

其时,佛便对文殊菩萨说:“既然这样,你就到维摩诘居士那里去看望他吧。”

文殊菩萨回禀佛说:“世尊,与那维摩诘居士酬答应对确实很不容易,因为他洞达诸法实相,而且善于讲说佛法精义,其辩才无碍且智慧高深,了知一切菩萨法门,诸佛宝藏无不遍入,能够降伏一切外道众魔,常以各种神通游戏人间,其对智慧和方便法门之运用,均已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虽然这样,我还是愿意秉承佛陀的旨意,前去探视他老人家。”

一听文殊菩萨这话,在座的众菩萨、佛陀的大弟子、帝释、大梵天、四天王等,都这么想:太好啦!这次文殊菩萨与维摩诘居士这两位高人要在一起对谈佛法,必定会有很精彩的有关佛教精深义理的对论。其时八千位菩萨、五百位罗汉及众多的天人都想随文殊菩萨前往。于是文殊菩萨和众多菩萨、佛大弟子及诸天人等,恭敬围绕佛座,顶礼膜拜佛陀之后,就前往毗耶离城维摩诘住处。

那时,维摩诘居士心里在想:过一会儿,文殊菩萨与诸大众都要到这里来,我得给他们腾出一些空间来。于是就运用其神力,把室中所有的东西及侍从全部搬走,只留下一张床,自己躺在床上养病。

文殊菩萨进入维摩诘居室后,见室中空空荡荡的,只有维摩诘居士独自躺在床上。维摩诘居士一见到文殊菩萨,就口露机锋,说:“欢迎你,文殊菩萨,你这次是以不来之相来到这里,以不见之相来见我了。”文殊菩萨答道:“是的,居士,如果是以形相而来,既来过了,就不会再来了;如果是以形相而去,既已去了,就不会再去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来者并没有来处,去者也没有去处,一切世俗眼光所能见到的,都是念念不住,刹那而灭的。暂不谈这些吧,先说说你的病吧,病苦还可以忍吧?治疗过病情是否好转一些?不至于病情加重吧?世尊对你的病很关心,特派我来问候你,不知居士的病是因何而起的?已经病了多长时间了?又应该怎样治疗才会好?”

维摩诘居士答道:“我的病是从无明而起的,因为无明故产生爱欲,因为爱欲而生起了病患。因为众生多从无明生爱欲而罹病患,我也是一样;如果一切众生能够灭除无明爱欲从而去除了病患的根源,那我的病也就好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菩萨为了救度众生脱离苦海而进入生死道中,既有了生死,便会患病。如果众生能够脱离烦恼病患,则菩萨就不会再患病了。这有如慈祥的长者只有一个儿子,当他的孩子得病时,作为父母亲的肯定会忧愁成疾;如果孩子的病痊愈了,做父母亲的也就如释重负了。菩萨也是这样,其对一切众生爱之若子,一旦众生得病,则菩萨就很难过;一旦众生的病痊愈了,菩萨也就没有忧患了。至于说我的疾病是因何生起的,就像是菩萨生病,都是从大悲心生起的。”

文殊菩萨又问道:“居士,你此室中为何空空,竟没有一个侍者?”

维摩诘答道:“诸佛国土不也是空空如也吗?”

文殊菩萨又问道:“此空以什么为依据呢?”

维摩诘答道:“此空以无自性为依据。”

又问:“空怎么还须凭借无自性呢?”

答道:“无自性亦即无分别,故空。”

又问:“空本身可以加以分别吗?”

答道:“分别本身也是空。”

又问:“此空当于何处寻求?”

答道:“应当于六十二种邪见中寻求。”

又问:“六十二种邪见又应当于何处寻求?”

答道:“应当于诸佛解脱中寻求。”

又问:“诸佛解脱应当于何处寻求?”

答道:“应当于众生迁流不息的心念中寻求。再者,你刚才问及为何此室中空无侍者,实际上,一切魔鬼外道都是我的侍者。为什么这么说呢?举凡魔鬼都热衷于生死轮回,而大悲菩萨也是永不离于生死道中;诸外道都十分热衷于种种邪见妄说,而菩萨不会为邪见妄说所动。”

又问:“居士,你的病有什么症状?”

答道:“我的病并没有什么可以看得见的症状。”

又问:“你的病是属于生理方面的?还是属于心理方面的?”

答道:“既非生理方面,因为五蕴和合的肉身并没有实体存在;也非心理方面的,因为心是刹那生灭的,如同幻影一般。”

又问:“地、水、火、风四大中,你的病属于哪一大之病?”

答道:“既非地大之病,也离不开地大;水、火、风三大也是一样,既非水、火、风三大之病,也离不开水、火、风三大。一切众生的病,都是从四大不调而起的,所以我的病也是从四大不调生起的。”

其时,文殊菩萨又问维摩诘居士:“作为一位菩萨,应该如何去慰问、开导生了病的菩萨?”

维摩诘答道:“应该谈谈身体是变化无常的,不宜再谈厌离此身等话;应该谈谈既有身体就有病苦诸患,而不宜再谈厌离此苦去追求涅槃之乐;应该谈谈身体是众缘之和合,并没有实在的‘我’,但不宜由此得出结论说空无众生,就放弃教化济度众生;应该谈谈身体是空的,但不宜再谈追求毕竟寂灭的话;说说现在已悔罪就可以了,不宜再由此及彼,追溯到以往的罪业;应该由自己的疾病,悲悯及他人之病;应当认识在未修道前所经历之无数劫苦,由此念及应教化、利益一切众生;应当忆念如何坚持正确的生活方式以及由此所修成的功德福田;不应由疾病而生烦恼,而应不断精进修习;应当立志做一个救治世人的医生,经常疗治众生的各种病患。作为一个菩萨应该这样去安慰、开导患了病之菩萨,使其身心快乐。”

文殊菩萨又问道:“居士,对于已患疾病的菩萨,应当如何调伏其心?”

维摩诘答道:“已患疾病的菩萨,应当这样想:我今所患之病,都是由前世颠倒妄想等烦恼业所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体在患病。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人的身体乃是四大之和合,假名为身体罢了,四大中并没有主宰者,因此这身体也没有一个真正的自我存在;又,此病之所以产生,都是众生把此四大和合之假名执为自我,所以,对于这色身不应该有所执着。既然已经认识到生病的根源,就应该摒除‘我’及‘众生’的虚妄执见,而应当生起法想,也就是应该这样思考:我现在这个身体是众缘和合而成的,其乃是众缘和合的缘故,其消失也只是众缘离散的结果;而且诸法之间并没有什么内在的关联,生起时是自然而然地生起,失灭时也是自然而然地失灭。

“另外,如果那些患病之菩萨想要消除诸法实有之念头,应该这样去思考:把诸法视为真实存在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颠倒妄想,而颠倒妄想就是一种病患,我应该远离之。”

“那么,应该怎么样远离颠倒妄想呢?就是应该放弃对自我及自我所有这二者的执着。应该怎样放弃对自我及自我所有的执着呢?就是远离相对的二法。应该怎样远离相对的二法?就是应该不执着于内外诸法,视内外诸法为平等一如。应该怎样做到视内外诸法为平等一如呢?就是应该把自我与涅槃同等看待。为什么这么说呢?自我与涅槃,二者本来都是空。为什么二者本来皆是空呢?因为二者本来都是一种假名而非实有,都没有自身的规定性。如果能够以平等心看待这二者,就不会有什么病患了,余下的就是执着于空的病患了,对于这种空病,也应该空掉。所以患病的菩萨,应该以无所受而受的态度来对待生死病患诸苦,虽然尚未取得佛的果位,也不应刻意弃除平常人的种种感受去求取涅槃。患了疾病的菩萨,应该念及六道众生中多有病患者在,应发起大悲心,既调伏自心,又调伏一切众生的烦恼病患,调伏的方法,只是弃除其疾病苦患,而不是同时把他们的生理感受及外在诸法都弃除掉,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应弃除掉其患病的根源。”

“那么,什么是众生患病的根源呢?就是对外界有所执着,此对于外界之执着则是病患之根源。所谓执着外界,就是视三界为实有。那么,如何放弃对外界的执着呢?就是应该对外界无所取、无所得,如果能无所取、无所得,那么执着(攀缘)不除自除。什么叫作对外界无所取、无所得呢?就是应该远离‘二见’。什么叫作远离‘二见’呢?就是对内之心识和对外之境相都不执着。”

“文殊师利,患疾的菩萨就应该这样调伏其心,为了断除众生的生老病死等苦患、为了利他济众,这才是菩萨的觉悟之道。如果不是这样,只是为了自己的修行,那便不能利济群生。这有如一个人只有战胜强敌,才称得上‘勇’,佛法也是这样,只有做到兼除众生病患,兼利群生,这才配得上菩萨的称号。”

“那些患疾的菩萨,应该这样思考:一切众生的病,也如同我的病一样,都是非真非有的。当菩萨作这样观照时,如果又因大悲心而对众生产生偏爱,也应该舍弃。为什么要这样呢?菩萨的大悲,应以断除一切外界之烦恼垢染为前提,而如果对于众生有所偏爱,久而久之,便会对生死世间有厌离之意,如果能够舍弃偏爱之心,则永远不会对生死世间产生厌离之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不为爱欲偏见所蒙蔽。既然不会受蒙蔽、束缚,就能为一切众生说法,替他们解除缠缚。这有如佛陀所说的,如果自己有所系缚,而想替他人解除系缚,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无所系缚,即能替他人解缚,所以说菩萨不应该为任何爱见所缠缚。”

“那么,什么叫‘缠缚’呢?什么叫‘解缚’呢?贪恋于禅定的愉悦,这就是一种‘缠缚’;能够随缘示现,以种种方便法门济度众生,这就是‘解缚’。此外,如果不能运用各种方便法门去济度众生,而仅有智慧,则是‘缠缚’,如果既能运用种种方便法门,又具有智慧,则是‘解缚’;反之,如果仅有方便法门,而无智慧,这也是‘缠缚’,如果既有智慧,又能运用各种方便法门去济度众生,则是‘解缚’。”

“进而言之,什么叫作‘无方便慧缚’呢?就是说,如果菩萨以有所爱着之心,庄严佛土,济度众生,能够于‘空、无相、无作’三解脱门中自我调伏,这就叫作‘无方便慧缚’。”

“什么叫作‘有方便慧解’呢?就是说,如果菩萨以无所爱着之心庄严佛土,济度众生,能够于‘空、无相、无作’三解脱门中自我调伏,并且不对生死世间产生厌离之心,这就叫作‘有方便慧解’。”

“什么叫作‘无慧方便缚’呢?就是说,如果菩萨能够在贪欲、嗔恚、邪见等烦恼界中遍行善事、广植德本,这就叫作‘无慧方便缚’。”

“什么叫作‘有慧方便解’呢?就是说,如果菩萨能够远离贪欲、嗔恚、邪见等烦恼并于烦恼界中遍行善事、广植德本,而且能够把这些功德回向于无上正等正觉,这就叫作‘有慧方便解’。”

“文殊师利,那些患疾之菩萨应该这样对待诸法,同时,还应该如此去反观自身,即此身无常、人生皆苦、诸法皆空无自性,若能这样去观察诸法乃至自身,这就叫作‘慧’;如果自己虽然身已患疾,却能在生死海中不厌倦地济度、利益一切众生,这就叫作‘方便’。此外,如果能够进一步去反观自身与病乃是一而不二,身不离病,病不离身,身即是病,病即是身,身病一体,没有先后,就没有新故区别,便知身病一体即是实相,这就叫作‘慧’;如果虽然身有疾患,而又不求脱离此生死海,并能在生死海中广济群生,这就叫作‘方便’。”

“文殊师利,有病之菩萨,应该这样调伏其心,既不住于自心未经调伏状态之中,也不住于已经调伏了的心境。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如果住于未经调伏的心态,则是凡夫愚人之作为;如果满足于已经调伏的心境,那是声闻乘境界。所以菩萨于调伏、未调伏二种心境都应当出离,若能这样,才是真正的菩萨行。此外,对于生死与涅槃亦然,菩萨虽住于生死世间却不为世间之污垢所染,虽然达到涅槃境界却不永入于寂灭,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既不混同一般的凡夫俗子的行为,也不追求纯净至善的圣贤行,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既不胡作非为,又不一尘不染,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出于摄化的需要,有过魔行魔事,却又能示现摧伏众魔之相,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既能坚持不懈追求佛智,又能不急于成佛,屏持众生未度尽就决不成佛,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已经达到证悟无生的境界,但不急于进入涅槃正位,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能观悟十二因缘依无明而起,又能不回避种种邪见,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以摄化度尽一切众生为己任,但又能不对众生产生偏爱之心,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以远离生死世间为最终目标,又能不追求自身的灰身灭智,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出于大悲以身相示现三界,又能不破坏法性的湛然常寂,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体悟空乃诸法之本,又能于世间广植德本,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深切洞达诸法本无形相,又能于世间广开教示、普度群生,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已经证无作解脱,又能为济度众生受报于此生死世间,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明了诸法本不生起,又能遍施一切善行,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奉行修持六度法门,又能遍知众生心心数法,以便随机摄化,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已具六种神通,又能显示烦恼之相,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已发慈悲喜舍四无量心,又能不贪求生于四禅天清净境界,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四禅’‘八解脱’‘三三昧’,又能不贪求生于与禅定力相应之境界,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四念处’,又能不放弃身受心法而出离生死,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四正勤’,已得止恶生善之法,又能不放弃身心的精进修行,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四如意足’,但能妙契神颖任运自在,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五根’,但能善于分别众生根机之利钝,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菩萨‘五力’,而更乐于追求佛之‘十力’,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七觉支’,但能调念分明,入佛之智慧,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八正道’,但更乐于践行无量佛道,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修行助进佛道的止观法门,但能不堕入小乘的独善寂灭,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已亲证诸法不生不灭,又能以相好庄严其身,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因教化需要示现声闻、辟支佛小乘威仪,又能不放弃成佛之大乘法门,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随顺诸法清净实相,又能随机随缘示现其身,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洞知诸佛国土永远寂灭如同虚空,又能方便示现种种清净佛土,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虽然已经证成佛果,转大法轮,进入于涅槃境界,又能不舍弃慈悲度众之菩萨道,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当维摩诘居士宣说这些法语时,文殊菩萨所率领诸大众中的八千位天人,都萌发了无上道心。

不思议品第六

原典

尔时,舍利弗见此室中无有床座,作是念:斯诸菩萨大弟子众,当于何坐?长者维摩诘知其意,语舍利弗言:“云何,仁者为法来耶?为床座耶?”舍利弗言:“我为法来,非为床座。”

维摩诘言:“唯,舍利弗!夫求法者,不贪躯命,何况床座?夫求法者,非有色、受、想、行、识之求,非有界、入之求,非有欲、色、无色之求。唯,舍利弗!夫求法者,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众求。夫求法者,无见苦求,无断集求,无造尽证修道之求。所以者何?法无戏论。若言我当见苦、断集、证灭、修道,是则戏论,非求法也。”

“唯,舍利弗!法名寂灭,若行生灭,是求生灭,非求法也;法名无染,若染于法,乃至涅槃,是则染着,非求法也;法无行处,若行于法,是则行处,非求法也;法无取舍,若取舍法,是则取舍,非求法也;法无处所,若着处所,是则着处,非求法也;法名无相,若随相识,是则求相,非求法也;法不可住,若住于法,是则住法,非求法也;法不可见闻觉知,若行见闻觉知,是则见闻觉知,非求法也;法名无为,若行有为,是求有为,非求法也。是故,舍利弗,若求法者,于一切法应无所求。”说是语时,五百天子,于诸法中得法眼净。

尔时,长者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仁者游于无量千万亿阿僧祇①国,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师子之座②?”文殊师利言:“居士,东方度三十六恒河沙③国,有世界名须弥相,其佛号须弥灯王,今现在,彼佛身长八万四千由旬④,其师子座,高八万四千由旬,严饰第一。”

于是,长者维摩诘现神通力,即时彼佛,遣三万二千师子之座,高广严净,来入维摩诘室。诸菩萨、大弟子、释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见。其室广博,悉皆包容三万二千师子座,无所妨碍。于毗耶离城及阎浮提⑤四天下,亦不迫迮⑥,悉见如故。

尔时,维摩诘语文殊师利就师子座,与诸菩萨上人俱坐。当自立身如彼座像。其得神通菩萨,即自变形为四万二千由旬,坐师子座;诸新发意菩萨及大弟子,皆不能升。

尔时,维摩诘语舍利弗就师子座,舍利弗言:“居士,此座高广,吾不能升。”维摩诘言:“唯,舍利弗!为须弥灯王如来作礼,乃可得坐。”于是新发意菩萨及大弟子,即为须弥灯王如来作礼,便得坐师子座。

舍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广之座,于毗耶离城,无所妨碍;又于阎浮提聚落城邑,及四天下诸天、龙王、鬼神宫殿,亦不迫迮。”

维摩诘言:“唯,舍利弗!诸佛菩萨,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⑦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诸天,不觉不知己之所入,唯应度者,乃见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不娆鱼鳖鼋鼍水性之属,而彼大海本性如故。诸龙、神、鬼、阿修罗等,不觉不知己之所入,于此众生亦无所娆。”

“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断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轮,着右掌中,掷过恒沙世界之外,其中众生不觉不知己之所往;又复还置本处,都不使人有往来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

“又,舍利弗,或有众生乐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萨即演七日以为一劫,令彼众生谓之一劫;或有众生不乐久住而可度者,菩萨即促一劫以为七日,令彼众生谓之七日。”

“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以一切佛土严饰之事,集在一国,示于众生;又菩萨以一切佛土众生置之右掌,飞到十方,遍示一切,而不动本处。”

“又,舍利弗,十方众生供养诸佛之具,菩萨于一毛孔,皆令得见;又十方国土所有日月星宿,于一毛孔普使见之。”

“又,舍利弗,十方世界所有诸风,菩萨悉能吸着口中,而身无损;外诸树木,亦不摧折。又十方世界劫尽烧时,以一切火内于腹中,火事如故,而不为害。又于下方过恒河沙等诸佛世界,取一佛土,举着上方,过恒河沙无数世界,如持针锋举一枣叶,而无所娆。”

“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能以神通现作佛身,或现辟支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帝释身,或现梵王身,或现世主身,或现转轮圣王身。又十方世界所有众声,上中下音,皆能变之,令作佛声,演出无常、苦、空、无我之音,及十方诸佛所说种种之法,皆于其中,普令得闻。舍利弗,我今略说菩萨不可思议解脱之力,若广说者,穷劫不尽。”

是时,大迦叶闻说菩萨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叹未曾有,谓舍利弗:“譬如有人,于盲者前现众色像,非彼所见;一切声闻,闻是不可思议解脱法门,不能解了,为若此也。智者闻是,其谁不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我等何为永绝其根?于此大乘,已如败种。一切声闻,闻是不可思议解脱法门,皆应号泣,声震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菩萨,应大欣庆,顶受此法。若有菩萨信解不可思议解脱法门者,一切魔众无如之何!”大迦叶说此语时,三万二千天子,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尔时,维摩诘语大迦叶:“仁者,十方无量阿僧祇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以方便力故,教化众生,现作魔王。又迦叶,十方无量菩萨,或有人从乞手足耳鼻、头目髓脑、血肉皮骨、聚落城邑、妻子奴婢、象马车乘、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真珠珂贝、衣服饮食,如此乞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以方便力而往试之,令其坚固。所以者何?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有威德力,故行逼迫,示诸众生,如是难事。凡夫下劣,无有力势,不能如是逼迫菩萨。譬如龙象蹴踏,非驴所堪。是名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智慧方便之门。”

注释

①阿僧祇:意译为无数、无量数,一阿僧祇等于一千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兆。

②师子之座:师子即狮子,佛为狮子,故佛之座处称为狮子座,后泛指高僧说法时的庄严坐席。

③恒河沙:恒河为印度之大河,恒河沙泛指无量数。

④由旬:计算里程之单位,指一日行军之里程,约四十里。

⑤阎浮提:又称赡部洲,位于须弥山之南部,即我们所居住的世界。

⑥迫迮:“迮”,窄义;“迫迮”即狭窄的意思。

⑦内:即纳的意思。

译文

当时,舍利弗见室中空空荡荡,无一坐床,心里在想:这么多菩萨及大弟子们,该坐在哪里呢?维摩诘居士立即知道了舍利弗的心事,就对舍利弗说:“舍利弗,你是为听佛法而来的,还是为了座位而来?”舍利弗答道:“我是为了听你与文殊菩萨讲论佛法而来的,不是为座位而来。”

维摩诘说:“喂,舍利弗!为了求法,应该做到不惜身命,何况座位呢!真正的求法者,不应该有色、受、想、行、识五蕴之求,也不应该有十二处、十八界之求,不应该有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欲乐之求。舍利弗,真正的求法者,应该既不贪着于佛相,也不贪着于法相,又不贪着于僧相。真正的求法者,不应该存有世间皆苦而希图出离之心,不应该存有要断尽烦恼得解脱之念,不应该存有修道入灭之意。为什么应该这样呢?因为佛法是至真之道,如果存有我欲离苦、我欲断惑、我欲修道入灭之念头,这就是戏论,并非求法。”

“喂,舍利弗!佛法是湛然寂静的,如果心存生灭的偏见,那是求生灭之法,不是求佛法;佛法是无有垢染的,如果对世间法仍有所执着,乃至对涅槃有所执着,那是贪着染垢,而非求佛法;又,佛法是不着心行处所的,如果心念对境相有所攀缘,那是心所法外行,而非求法;佛法是不能有所取舍的,如果对世间诸法有所取舍,那是取舍诸法,而非求佛法;佛法是无所依止的,如果依止于某一处所,那是寻求处所而非求法;佛法是无有形相的,如果追逐于事物的形相,那是求相而非求法;佛法是不住于任何具体事物的,如果停住于具体的事物,那是住世间法而非求佛法;佛法是不可见闻觉知的,如果欲见闻觉知,那是追求感观之感受和心之意识,而不是求佛法;佛法是不生不灭的无为法,如果只着眼于生灭界,那是追求有为法,而非求佛法。所以,舍利弗,如果要求佛法,应该对一切诸法都无所着、无所求。”当维摩诘居士说这些话时,在场的五百位天人,都得清净法眼。

其时,维摩诘居士问文殊菩萨,说:“你曾经到过十方佛土、无量世界,请问哪一方佛土有最为庄严、最能成就种种功德的狮子座呢?”文殊菩萨答道:“居士,由此向东越过三十六个恒河沙数国度,有一个世界名叫须弥相,该世界之佛的名号叫须弥灯王,其身高达八万四千由旬,其狮子座也高达八万四千由旬,最是庄严富丽。”

听了文殊菩萨这番话后,维摩诘居士便运用其神通力,请那须弥灯王立即把三万二千个狮子座送至维摩诘室中。这些狮子座之高大宽阔,都是在座的诸菩萨及众大弟子前所未见的,维摩诘的居室也顿时变得十分宽敞,此三万二千个狮子座尽放其中一点也不觉得局促,同时,也没有使毗耶离城及阎浮提四天下变得窄小,整个世界一如原样。

随后,维摩诘居士就请文殊菩萨在狮子座上就座,与会的诸菩萨也先后入座。当时维摩诘居士吩咐大家应该把自己的身体伸长至与狮子座相应的高度,那些已得神通之菩萨的身体实时长高至四万二千由旬,而那些新发意菩萨及诸大弟子,则都无法使自己的身体相应地长高变大。

其时,维摩诘居士请舍利弗就座,舍利弗说:“居士,此座椅太高大了,我无法上座。”维摩诘说:“喂,舍利弗!向须弥灯王顶礼,就可以上座了。”舍利弗、新发意菩萨及众大弟子即向须弥灯王顶礼,于是都得以入座。

舍利弗又说:“居士,真是前所未闻,如此小的居室,竟然可以容纳这样高广宽大之宝座,而且对毗耶离城毫无妨碍,阎浮提中诸城邑村落乃至四天下、众龙王鬼神宫殿也不会因此显得窄小和局促。”

维摩诘说:“舍利弗,诸佛菩萨,有一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如果菩萨住于这种解脱境界,把须弥山纳入芥子之中,芥子也不会因此有所增大,须弥山也不会因此有所缩小,这是因为须弥山本相如如的缘故,因此就连四天王、忉利天王等都不知不觉已入于芥子之中,只有那些借此神通而应该得度者才看得见须弥山入于芥子之中,这就是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另外,把四大海之水倒入一毛孔中,也丝毫不妨碍那些海中生物如鱼、鳖、鼋、鼍等在水中自由自在悠游,这是因为大海之本性如此的缘故,所以就连那些龙、神、鬼、阿修罗等已不知不觉入于毛孔之中,毫不影响它们的嬉戏悠游。”

“此外,舍利弗,住于不可思议解脱境界的菩萨,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截取一个三千大千世界,好像制陶器的轮盘在陶匠手中灵活轮转一般,置于右掌之中,然后将此三千大千世界掷出,使它飞到广阔无垠的太空之中,而住于其中的众生却不知不觉,然后菩萨再把此三千大千世界掷回原处,住于其中之众生也不会有飞来飞去的感觉,这是因为这三千大千世界本相如如的缘故。”

“另外,舍利弗,如果有这样一些众生,他们乐于久住世间,而他们又是应该得度者,菩萨便会运用把七日延长为一劫的神通,使这些众生觉得已经历了一劫长的时间了;相反,如果有这样一些众生,他们不喜欢久住于世间,而他们又是应该得度者,菩萨也能够运用神通,把一劫变为七日,使他们觉得好像只过了七日时间。”

“再者,舍利弗,住于不可思议境界的菩萨,能够把一切佛土庄严饰物集中于某一佛土,把它展示给众生看;同时,菩萨也能把一切佛土之众生置于右掌之上,把他们抛至十方世界,而这些众生自身也不知不觉。”

“再者,舍利弗,菩萨能够把十方世界众生供养的一切庄严器物集中于一毛孔中,使众生都看得见;同时也能把十方国土的所有日月星辰集中于一毛孔中,使众生都看得见。”

“再者,舍利弗,十方世界的所有大风,菩萨都能把它吸入腹中,而自己的身体不会因此而有所变形;而菩萨把这些风再吹向外界时,树木也不会因此而受摧折。菩萨还能把十方世界坏劫末期之大火吸入腹中,火虽仍在腹中燃烧,但菩萨的身体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菩萨还能在处于下方的无量数国土中,任取一国土,像拿一枚针锋顶举一片枣叶一般向上把它举过无量数世界,之间不会受到任何障碍。”

“再者,舍利弗,位于不可思议境界的菩萨,能以神通现作佛身,或辟支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帝释身,或现梵王身,或现大自在天王身,或现转轮圣王身。菩萨还能把十方世界中的各种声音,都变成佛的声音,都变成演讲苦、空、无常、无我等佛教义理的声音,使它连同十方世界一切诸佛所宣说之正法,都令众生得以听闻受益。舍利弗,我现在只是简略地说一说位于不可思议境界菩萨之不可思议解脱力,如果要详加细说,则虽无数劫也说不完。”

这时,大迦叶听了维摩诘这番开示菩萨不可思议解脱法门的话后,十分赞叹这种法门实在是前所未闻的,之后,便对舍利弗说:“这譬如有人在盲者眼前示现各种色彩鲜艳的东西,而盲者则一无所见,声闻乘人对于这种不可思议法门之一无所知,就与此相类似。而有智慧的人,听到这种法门后,怎会不迅即萌发无上道心呢!我们这些小乘众为何这般缺乏大乘根器,对于大乘来说,我们真有如永不发芽的败种,一切声闻众听到这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后,都应该悲泣号啕,让其声音远震三千大千世界;而一切菩萨听到这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则都应该欢欣相庆,顶礼领受。如果有菩萨信解此不可思议解脱法门,一切魔王鬼众都将无可奈何他。”当大迦叶说完这话时,有三万二千天人,皆发无上道心。

其时,维摩诘居士对大迦叶说:“仁者,十方无量数世界中众多示现为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境界菩萨,为了以其方便力教化众生,故现魔王身相。再者,大迦叶,十方世界如有人乞求布施手、足、耳朵、鼻子、头、眼睛、脑髓、血肉、村庄、城池、妻子、奴婢、象车、马车、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真珠、珂贝、衣服、饮食等,这些乞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境界的菩萨,以其方便力而故意试验那些被乞求者,以坚固他们的慈悲心。为什么这样呢?因为住于不可思议解脱境界的菩萨,具有很强的威慑和感化力量,能够威慑和感化众生,而一般的凡夫俗子,不具有这种威慑和感化力,当然不可能像这些菩萨那样去威慑和感化他人了,这有如龙与象之气势,绝非一般驴马所可比拟的,这便是住不可思议解脱境界菩萨所开演之智慧、方便法门。”

观众生品第七

原典

尔时,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言:“菩萨云何观于众生?”维摩诘言:“譬如幻师,见所幻人,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相,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①,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无色界色,如焦谷芽,如须陀洹②身见,如阿那含③入胎,如阿罗汉④三毒,如得忍菩萨⑤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⑥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已寤,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文殊师利言:“若菩萨作是观者,云何行慈?”

维摩诘言:“菩萨作是观已,自念:我当为众生说如斯法,是即真实慈也。行寂灭慈,无所生故;行不热慈,无烦恼故;行等之慈,等三世故;行无诤慈,无所起故;行不二慈,内外不合故;行不坏慈,毕竟尽故;行坚固慈,心无毁故;行清净慈,诸法性净故;行无边慈,如虚空故;行阿罗汉慈,破结贼⑦故;行菩萨慈,安众生故;行如来慈,得如相故;行佛之慈,觉众生故;行自然慈,无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无等慈,断诸爱故;行大悲慈,导以大乘故;行无厌慈,观空无我故;行法施慈,无遗惜故;行持戒慈,化毁禁故;行忍辱慈,护彼我故;行精进慈,荷负众生故;行禅定慈,不受昧故;行智慧慈,无不知时故;行方便慈,一切示现故;行无隐慈,直心清净故;行深心慈,无杂行故;行无诳慈,不虚假故;行安乐慈,令得佛乐故。菩萨之慈,为若此也。”

文殊师利又问:“何谓为悲?”

答曰:“菩萨所作功德,皆与一切众生共之。”

“何谓为喜?”

答曰:“有所饶益,欢喜无悔。”

“何谓为舍?”

答曰:“所作福佑,无所希望。”

文殊师利又问:“生死有畏,菩萨当何所依?”

维摩诘言:“菩萨于生死畏中,当依如来功德之力。”

文殊师利又问:“菩萨欲依如来功德之力,当于何住?”

答曰:“菩萨欲依如来功德力者,当住度脱一切众生。”

又问:“欲度众生,当何所除?”

答曰:“欲度众生,除其烦恼。”

又问:“欲除烦恼,当何所行?”

答曰:“当行正念。”

又问:“云何行于正念?”

答曰:“当行不生不灭。”

又问:“何法不生?何法不灭?”

答曰:“不善不生,善法不灭。”

又问:“善不善,孰为本?”

答曰:“身为本。”

又问:“身孰为本?”

答曰:“欲贪为本。”

又问:“欲贪孰为本?”

答曰:“虚妄分别为本。”

又问:“虚妄分别孰为本?”

答曰:“颠倒想为本。”

又问:“颠倒想孰为本?”

答曰:“无住⑧为本。”

又问:“无住孰为本?”

答曰:“无住则无本。文殊师利,从无住本,立一切法。”

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着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尔时,天问舍利弗:“何故去华?”

答曰:“此华不如法,是以去之。”

天曰:“勿谓此华为不如法。所以者何?是华无所分别,仁者自生分别想耳。若于佛法出家,有所分别,为不如法;若无所分别,是则如法。观诸菩萨华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结习未尽,华着身耳;结习⑨尽者,华不着也。”

舍利弗言:“天止此室,其已久如?”

答曰:“我止此室,如耆年解脱。”

舍利弗言:“止此久耶?”

天曰:“耆年⑩解脱,亦何如久?”

舍利弗默然不答。

天曰:“如何耆旧,大智而默?”

答曰:“解脱者,无所言说,故吾于是不知所云。”

天曰:“言说文字,皆解脱相。所以者何?解脱者,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文字亦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是故,舍利弗,无离文字说解脱也。所以者何?一切诸法是解脱相。”

舍利弗言:“不复以离淫怒痴为解脱乎?”

天曰:“佛为增上慢⑾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

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天女,汝何所得?以何为证?辩乃如是。”

天曰:“我无得无证,故辩如是。所以者何?若有得有证者,则于佛法为增上慢。”

舍利弗问天:“汝于三乘⑿为何志求?”

天曰:“以声闻法化众生故,我为声闻;以因缘法化众生故,我为辟支佛;以大悲法化众生故,我为大乘。舍利弗!如人入薝蔔林⒀,唯嗅薝蔔,不嗅余香。如是,若入此室,但闻佛功德之香,不乐闻声闻、辟支佛功德香也。舍利弗,其有释梵四天王、诸天龙鬼神等,入此室者,闻斯上人讲说正法,皆乐佛功德之香,发心而出。”

“舍利弗,吾止此室十有二年,初不闻说声闻、辟支佛法,但闻菩萨大慈大悲,不可思议诸佛之法。”

“舍利弗,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何等为八?此室常以金色光照,昼夜无异,不以日月所照为明,是为一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入者,不为诸垢之所恼也,是为二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有释梵四天王、他方菩萨来会不绝,是为三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说六波罗蜜,不退转法,是为四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作天人第一之乐,弦出无量法化之声,是为五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有四大藏,众宝积满,周穷济乏,求得无尽,是为六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阿佛、宝德、宝炎、宝月、宝严、难胜、师子响、一切利成,如是等十方无量诸佛,是上人念时,即皆为来,广说诸佛秘要法藏,说已还去,是为七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一切诸天严饰宫殿,诸佛净土,皆于中现,是为八未曾有难得之法。舍利弗,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谁有见斯不思议事,而复乐于声闻法乎?”

舍利弗言:“汝何以不转女身?”

天曰:“我从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当何所转?譬如幻师化作幻女,若有人问:‘何以不转女身?’是人为正问不?”

舍利弗言:“不也,幻无定相,当何所转!”

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有定相,云何乃问不转女身?”实时天女以神通力,变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而问言:“何以不转女身?”

舍利弗以天女像而答言:“我今不知何转而变为女身。”

天曰:“舍利弗,若能转此女身,则一切女人亦当能转。如舍利弗,非女而现女身,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即时,天女还摄神力,舍利弗身还复如故。

天问舍利弗:“女身色相,今何所在?”

舍利弗言:“女身色相,无在无不在。”

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在无不在。夫无在无不在者,佛所说也。”

舍利弗问天:“汝于此没,当生何所?”

天曰:“佛化所生,吾如彼生。”

曰:“佛化所生,非没生也。”

天曰:“众生犹然,无没生也。”

舍利弗问天:“汝久如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天曰:“如舍利弗还为凡夫,我乃当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舍利弗言:“我作凡夫,无有是处。”

天曰:“我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是处。所以者何?菩提无住处,是故无有得者。”

舍利弗言:“今诸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得当得,如恒河沙,皆谓何乎?”

天曰:“皆以世俗文字数故,说有三世,非谓菩提有去来今。”

天曰:“舍利弗,汝得阿罗汉道耶?”

曰:“无所得故而得。”

天曰:“诸佛菩萨,亦复如是,无所得故而得。”

尔时,维摩诘语舍利弗:“是天女已曾供养九十二亿诸佛,已能游戏菩萨神通,所愿具足,得无生忍,住不退转,以本愿故,随意能现,教化众生。”

注释

①如第五大等句:世间只有四大、五阴、六情、十二入、十八界,所谓“第五大”“第六阴”“第七情”“十三入”“十九界”等,纯属子虚乌有。

②须陀洹:声闻乘四果之初位,意为“预入圣流”。既已入圣,已断见惑,故不复有身见。

③阿那含:声闻乘第三果位,意为“不还”,即不再生于欲界,故不复有入胎之事。

④阿罗汉:声闻乘第四果位,意为“不生”,已断尽一切烦恼,不复有贪嗔痴三毒。

⑤得忍菩萨:即已得无生法忍之菩萨,心结永除,已不复有贪恚。

⑥灭尽定:又作“灭受想定”,指灭尽心、心所,已暂无出入息之禅定,故不复有出入息。

⑦结贼:结是烦恼之异名,烦恼能缠缚、困扰人,故称结贼。

⑧无住:即无所执着之意。

⑨结习:烦恼之异称。

⑩耆年: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在此则指舍利弗而言)。

⑾增上慢:道行未深却起高傲自大之心。

⑿三乘:指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

⒀薝蔔林:“薝蔔”是树名,即薝蔔树之林。

译文

其时,文殊菩萨便问维摩诘居士:“菩萨应当如何观于众生?”

维摩诘居士说:“菩萨之观于众生,应该如幻化师观于幻化人,如智者观看水中之月、镜中之像一样,应该把众生看成如沙漠中的阳焰蜃影,如声音之回响,如空中之浮云,如水中之聚沫,如水上之气泡,如坚实的芭蕉之心,如久住于空中的闪电,如地水火风之外的第五大,如色受想行识外的第六阴,如六情外之第七情,如十二入之外的第十三入,如十八界之外之第十九界;菩萨应该这样去观于众生,应该把众生看成如无色界之色,如烧焦谷种所发之芽,如得须陀洹果者还有身见,如得阿那含果者还会再入胎,如得阿罗汉果者竟有贪嗔痴三毒,如已得无生法忍菩萨竟还会贪恚犯禁,如得佛果者还有烦恼习气,如盲人能够看见色彩,如已入灭定者还有出入息,如空中飞过的鸟竟留下了痕迹,如石女能够生儿,如化生之人竟有烦恼,如梦中见到自己醒着,如已证涅槃者重又受身,如同无烟能够冒出火来。菩萨应该这样去观于众生。”

文殊菩萨又问道:“如果菩萨这样去观于众生,那他们又应该怎样对众生行慈呢?”

维摩诘居士答道:“菩萨在如此观于众生后,应该这样自念:我应当向众生宣说这诸法皆空的义理,这就是行‘真实慈’。应当向众生宣说一切诸法均无所生的义理,这就是行‘寂灭慈’;为众生宣说断烦恼得清凉的方法,这就是行‘不热慈’;为众生宣说三世本平等的思想,这就是行‘平等慈’;向众生宣说人我平等、不起我执的思想,这就是行‘无诤慈’;向众生宣说内外无别、平等无二的思想,这就是行‘不二慈’;教化众生以真智照破一切烦恼惑障,体悟当体即是真常,这就是行‘不坏慈’;教化众生心性不被烦恼惑障所破坏,使之固若金刚,这就是行‘坚固慈’;教化众生体悟诸法自性清净、本不染垢,这就是行‘清净慈’;教化众生体悟心如虚空、包容法界,这就是行‘无边慈’;教化众生观空断惑、破除烦恼,这就是行‘阿罗汉慈’;以众生之安乐为己任,这就是行‘菩萨慈’;以诸法如如的思想教化众生,这就是行‘如来慈’;以佛法的真理去觉悟众生,这就是行‘佛之慈’;教化众生佛性乃本自具有、不从因得,这就是行‘自然慈’;教化众生诸法如如、平等一味,这就是行‘菩提慈’;教化众生断除一切怨亲差别、舍弃各种爱着,这就是行‘无等慈’;劝导众生信奉大乘教法,这就是行‘大悲慈’;教化众生观悟诸法皆空、无人无我,这就是行‘无厌慈’;尽自己所知,一无遗漏地教给众生,这就是行‘法施慈’;自己戒行清净,制止毁禁犯戒,这就是行‘持戒慈’;没有人、我之执,止嗔忍辱,人我两护,这就是行‘忍辱慈’;以救度众生出离生死为己任,永不懈怠,这就是行‘精进慈’;虽然自己已入定而不贪着于三昧之境,这就是行‘禅定慈’;了知时宜及众生根机,以无碍智慧教化众生,这就是行‘智慧慈’;随缘示现,随机摄化,这就是行‘方便慈’;心无隐曲,直心清净,这就是行‘无隐慈’;心无杂念,信心坚固,直入佛法三昧之境,这就是行‘深心慈’;以至诚真实之心行菩萨道,这就是行‘无诳慈’;欲使一切众生都能进入佛的境界,与诸佛一样安乐,这就是行‘安乐慈’。菩萨之行慈,就应该是这样。”

文殊菩萨又问:“那什么叫作悲呢?”

维摩诘居士答道:“菩萨能够把一切的功德、善行都与众生分享,这就是悲。”

“那什么叫作喜呢?”

答道:“举凡有益众生的一切事,都能十分欢喜无悔。”

“那什么叫作舍呢?”

答道:“一切修行作为,都不希求回报。”

文殊菩萨又问:“众生处于生死道中,都是有所忧恼畏惧的,菩萨在生死道中,当以什么为依持呢?”

维摩诘居士答道:“菩萨在生死道中,应当以如来功德之力为凭借和依靠。”

文殊菩萨又问道:“菩萨欲依持如来功德之力,其心将安住于何处呢?”

答道:“菩萨欲以如来功德力为依持,当把心安住于济度一切众生上。”

文殊菩萨又问:“菩萨欲济度一切众生,应当除掉他们身上什么东西呢?”

答道:“菩萨欲济度众生,应当除掉他们的烦恼。”

又问:“菩萨欲除掉众生的烦恼,应当从何着手呢?”

答道:“应当从‘正念’着手。”

又问:“如何才能做到‘正念’呢?”

答道:“应当把心念系于不生不灭之境界。”

又问:“什么法不生?什么法不灭呢?”

答道:“不善之法不生,善法不灭。”

又问:“善与不善以什么为根本呢?”

答道:“以五蕴身为根本。”

又问:“五蕴身又以什么为根本呢?”

答道:“以贪欲为根本。”

又问:“贪欲又以什么为根本呢?”

答道:“以虚妄分别为根本。”

又问:“虚妄分别又以什么为根本呢?”

答道:“以颠倒妄想为根本。”

又问:“颠倒妄想又以什么为本源呢?”

答道:“颠倒妄想以无所住着的执着之意为本源。”

又问:“无所住着的执着之意又以什么为本源呢?”

答道:“无所住着的执着之意就再没有什么本源了。文殊师利,从无所住着的执着之意立一切法。”

当时,在维摩诘居室中,有一天女见众天人都在听闻维摩诘居士与文殊菩萨对谈佛法,便现其身,并把许多天花散落于与会之诸菩萨及大弟子身上。当这些天花落至诸菩萨身上时,便纷纷堕落于地上,而当这些天花落至众大弟子身上时,便都沾在他们的身上,而掉不下来,尽管这些众大弟子们都用尽各种办法想把这些天花抖落下来,但都做不到。此时,天女便问舍利弗:“你为什么要去掉此花?”

舍利弗答道:“我们这些出家沙门身上带着这些花不太符合沙门的仪轨戒律,所以要去掉。”

天女说:“你不要说出家沙门身上带着此花不符合沙门的仪轨戒律。为什么这么说呢?身上有无此花本来是没有区别的,是你自己妄生分别而已;如果严格按照佛教的义理说,心生分别妄想,这才是最不符合佛教的义理、仪轨的;只要心不生分别妄想,则是符合佛教的义理和仪轨。你可看看那些花一落到他们身上便掉地的菩萨们,就因为他们都已经断除一切分别妄想了。这有如人们一旦有所畏惧,那些鬼神便乘虚而入一样,你们这些小乘众因对生死轮回等有畏惧心理,因此外界之色、声、香、味、触等便时时都在诱惑着你们;至于那些已经无所畏惧者,外界的五欲淫乐等都拿他们无可奈何。举凡烦恼结未尽者,天花便着身不落,举凡烦恼结已经尽除者,天花一落到他们身上便掉地了。”

舍利弗说:“你在此居室中,已待了多久啦?”

天女答道:“我在此居室的时间,同你老修解脱道的时间一样长了。”

舍利弗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啦?”

天女道:“你老得解脱的时间也不短啦。”

舍利弗听后,无言以对。

天女说:“你老怎么默不作声啦,是不是因具大智慧而沉默不语啦?”

舍利弗道:“解脱这东西,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所以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女说:“语言文字,都具解脱相。为什么这么说呢?所谓‘解脱’,既不在内,也不在外,又不在内外之间,而文字也是这样,既不在内,也不在外,又不在内外之间。所以,舍利弗,不能离开语言文字说解脱道相。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切诸法都具解脱相。”

舍利弗说:“照这么说,难道连不断除贪嗔痴三毒者也算是解脱了。”

天女说:“佛为那种犯有自高自大之增上慢者说必须断除贪嗔痴三毒者才得解脱,但对于那些不犯增上慢毛病者,佛说贪瞋痴三毒本身即具解脱相。”

舍利弗道:“善哉,天女,你因何修行,证得什么道果,而具有这般辩才?”

天女道:“我因为无修无证,才得以有如此之辩才。

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有所修证,那对于本性如如的佛法,恰好是犯了增上慢的毛病。”

舍利弗问天女:“你于三乘中,立志于哪一方面呢?”

天女道:“若遇到那些适于从声闻法得度者,我即现身为声闻;若遇那些适于从十二因缘法得度者,我即为辟支佛;若遇到那些适于从大乘法得度者,我即为大乘。舍利弗,这有如人们进入薝蔔林中,只嗅到薝蔔花之香,闻不到其他的香一样,如果人们进入此居室,也只能闻到佛陀的功德香,而再也闻不到声闻、辟支佛之功德香了。舍利弗,那帝释天、梵四天王、诸天龙鬼神等,如有进入此居室者,听闻维摩诘上人讲说大乘正法,都唯喜乐佛陀之功德香,离开此室时,都已发无上道心。”

“舍利弗,我来此居室已有十二年,从来未曾听维摩诘居士讲演过声闻四谛法和辟支佛十二因缘法门,只是经常听到维摩诘居士在宣讲菩萨大慈大悲不可思议大乘佛法。”

“舍利弗,此居室常有八种难得稀有的法象。有哪八种呢?一者此室常有金光照耀,昼夜无异,不因日月所照而明;二者入此室者,均不再被世间的尘垢烦恼所侵扰;三者帝释天王、梵天四天王及十方世界的众多大菩萨常会聚于此;四者此室中经常演说六种波罗蜜及种种不退转之法;五者此室常演奏天界人间第一美妙的音乐,常常充满十分动听的法化之音;六者此室有四大宝藏,积满各种珍宝,并常用以周济贫困众生,源源不尽;七者十方世界诸佛,如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阿佛、宝德佛、宝炎佛、宝月佛、宝严佛、难胜佛、师子响佛、一切利成佛等等,都会应此室主人维摩诘居士之心念前来示现说法,说法之后,重又离去;八者此室经常示现一切诸天美丽庄严的宫殿及十方诸佛净土。舍利弗,此室常现此八种稀有难得之法象,又有谁耳闻目睹过此等不可思议的法象之后,还再满足于声闻法呢!”

舍利弗便问那位天女,说:“那么你为何不转变女身而现男人之相呢?”

天女答道:“我十二年来,想看看原本之女人身相都找不到,又有什么女人身可转变呢!这有如魔术师变出了幻化之女人后,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把幻化女变为男人相?’你认为这样问得对不对呢?”

舍利弗说:“不对,幻化之人本无定相,又怎么转女身为男身呢!”

天女说:“一切诸法,也都是这样,本来都是幻化之物,本无定相,怎么会问不转女身为男身呢!”说完此话后,天女即运用神通之力,把舍利弗变为女身,而把自己变为舍利弗,并对舍利弗说:“你为何不转变为男身呢?”

此时,舍利弗以天女之相作答道:“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女人身的。”

天女说:“舍利弗,如果你现在能变为男人身相,那么,天下的女人也都可以转女人身为男人相。就像你舍利弗一样,本来就不是女人,但眼下却现女人之身,天底下的女人也都是这样,虽然现女人身相,但并非女人。所以,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之后,天女又收回神力,舍利弗即刻恢复原来的身相。

天女问舍利弗:“你刚才所示现的天女身相,现在哪里去了?”

舍利弗答道:“女人身相,既不存在又无所不在。”

天女说:“诸法也都是这样,既不存在又无所不在。其实,诸法既不存在又无所不在,这正是佛陀的教导。”

舍利弗又问天女:“你此生结束之后,将往生何处?”

天女答道:“就像佛之化身那样,随类受生。”

舍利弗说:“佛之化生,并没有死此生彼呀。”

天女说:“众生也是这样,并没有死此生彼的现象。”

舍利弗又问:“你须再经过多长时间才能证得无上正等正觉?”

天女答道:“等到你舍利弗再变为凡夫俗子时,我就能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了。”

舍利弗说:“我已证得阿罗汉果了,怎么还会变为凡夫呢?”

天女答道:“我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也是这样,根本不可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无上正等正觉本身就不存在,所以也不可能有得无上正等正觉者在。”

舍利弗又问道:“十方世界已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之佛多如恒河之沙,这又怎么说呢?”

天女答道:“这都是世人玩弄文字游戏的结果,所以才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说法,菩提哪有三世之分呢!”

天女又说:“舍利弗,你已经证得阿罗汉道了吧?”

舍利弗答道:“我因为无所得乃证得阿罗汉道。”

天女说:“诸佛菩萨,也都是这样,因无所得而证得菩提的。”

此时,维摩诘居士对舍利弗说:“这个天女已供养过九十二亿十方诸佛,对于菩萨的神通她都能任运自然,其愿行已满,并已得无生法忍,住于不退转之果位,因其济度一切众生的本愿,故随意示现于各界,以教化众生。”

佛道品第八

原典

尔时,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言:“菩萨云何通达佛道?”

维摩诘言:“若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

又问:“云何菩萨行于非道?”

答曰:“若菩萨行五无间①,而无恼恚;至于地狱,无诸罪垢;至于畜生,无有无明②慢等过;至于饿鬼③,而具足功德;行色、无色界道,不以为胜;示行贪欲,离诸染着;示行嗔恚,于诸众生无有恚碍;示行愚痴,而以智慧调伏其心;示行悭贪,而舍内外所有;不惜身命,示行毁禁,而安住净戒,乃至小罪犹怀大惧;示行嗔恚,而常慈忍;示行懈怠,而勤修功德;示行乱意,而常念定;示行愚痴,而通达世间出世间慧;示行谄伪,而善方便随诸经义;示行慢,而于众生犹如桥梁;示行诸烦恼,而心常清净;示入于魔,而顺佛智慧,不随他教;示入声闻,而为众生说未闻法;示入辟支佛,而成就大悲,教化众生;示入贫穷,而有宝手功德无尽;示入形残,而具诸相好,以自庄严;示入下贱,而生佛种性中,具诸功德;示入羸劣丑陋,而得那罗延④身,一切众生之所乐见;示入老病,而永断病根,超越死畏;示有资生,而恒观无常,实无所贪;示有妻妾妇女,而常远离五欲淤泥;现于讷钝⑤,而成就辩才,总持无失;示入邪济,而以正济度诸众生;现遍入诸道,而断其因缘;现于涅槃,而不断生死。文殊师利菩萨,能如是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

于是,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何等为如来种?”

文殊师利言:“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贪恚痴⑥为种,四颠倒⑦为种,五盖⑧为种,六入为种,七识处⑨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⑩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曰:“何谓也?”

答曰:“若见无为入正位者,不能复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如是见无为法入正位者,终不复能生于佛法;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如是入无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于我见如须弥山,犹能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生佛法矣。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尔时,大迦叶叹言:“善哉!善哉!文殊师利,快说此语,诚如所言,尘劳⑾之俦,为如来种。我等今者,不复堪任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乃至五无间罪,犹能发意,生于佛法。而今我等永不能发,譬如根败⑿之士,其于五欲不能复利。如是声闻诸结断者,于佛法中,无所复益,永不志愿。是故,文殊师利,凡夫于佛法有反复,而声闻无也。所以者何?凡夫闻佛法,能起无上道心⒀,不断三宝,正使声闻终身闻佛法、力、无畏等,永不能发无上道意。”

尔时,会中有菩萨名普现色身,问维摩诘言:“居士,父母、妻子、亲戚、眷属、吏民、知识,悉为是谁?奴婢、僮仆、象马车乘,皆何所在?”于是,维摩诘以偈答曰:

智度菩萨母,方便以为父;

一切众导师,无不由是生。

法喜以为妻,慈悲心为女;

善心诚实男,毕竟空寂舍。

弟子众尘劳,随意之所转;

道品善知识,由是成正觉。

诸度法等侣,四摄为妓女;

歌咏诵法言,以此为音乐。

总持之园苑,无漏法林树;

觉意净妙华,解脱智慧果。

八解之浴池,定水湛然满;

布以七净华,浴此无垢人。

象马五通驰,大乘以为车;

调御以一心,游于八正路。

相具以严容,众好饰其姿;

惭愧之上服,深心为华鬘。

富有七财宝,教授以滋息;

如所说修行,回向为大利。

四禅为床座,从于净命生;

多闻增智慧,以为自觉音。

甘露法之食,解脱味为浆;

净心以澡浴,戒品为涂香。

摧灭烦恼贼,勇健无能逾;

降伏四种魔,胜幡建道场。

虽知无起灭,示彼故有生;

悉现诸国土,如日无不见。

供养于十方,无量亿如来;

诸佛及己身,无有分别想。

虽知诸佛国,及与众生空;

而常修净土,教化于群生。

诸有众生类,形声及威仪;

无畏力菩萨,一时能尽现。

觉知众魔事,而示随其行;

以善方便智,随意皆能现。

或示老病死,成就诸群生;

了知如幻化,通达无有碍。

或现劫尽烧⒁,天地皆洞然;

众人有常想,照令知无常。

无数亿众生,俱来请菩萨;

一时到其舍,化令向佛道。

经书禁咒术,工巧诸技艺;

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

世间众道法,悉于中出家;

因以解人惑,而不堕邪见。

或作日月天,梵王世界主;

或时作地水,或复作风火。

劫中有疾疫,现作诸药草;

若有服之者,除病消众毒。

劫中有饥馑,现身作饮食;

先救彼饥渴,却以法语人。

劫中有刀兵,为之起慈悲;

化彼诸众生,令住无诤地。

若有大战阵,立之以等力;

菩萨现威势,降伏使和安。

一切国土中,诸有地狱处;

辄往到于彼,勉济其苦恼。

一切国土中,畜生相食啖;

皆现生于彼,为之作利益。

示受于五欲,亦复现行禅;

令魔心愦乱,不能得其便。

火中生莲华,是可谓稀有;

在欲而行禅,稀有亦如是。

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

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或为邑中主,或作商人导;

国师及大臣,以佑利众生。

诸有贫穷者,现作无尽藏⒂;

因以劝导之,令发菩提心。

我心慢者,为现大力士;

消伏诸贡高⒃,令住无上道。

其有恐惧众,居前而慰安;

先施以无畏,后令发道心。

或现离淫欲,为五通仙⒄人;

开导诸群生,令住戒忍慈。

见须供事者,现为作僮仆;

既悦可其意,乃发以道心。

随彼之所须,得入于佛道;

以善方便力,皆能给足之。

如是道无量,所行无有涯;

智慧无边际,度脱无数众。

假令一切佛,于无数亿劫;

赞叹其功德,犹尚不能尽。

谁闻如是法,不发菩提心;

除彼不肖人,痴冥无智者。

注释

①五无间:即阿鼻地狱,为八大地狱之最苦处,众生随所造业堕此地狱,所受苦报永无间断。“五无间”指受苦无间、身形无间、罪器无间、众类无间、时间无间。

②无明:意为不能明了事物的真实相状及不能通达真理,为烦恼之异称。

③饿鬼:三恶道之一。

④那罗延:意译为人中力士,系古印度之大力神,在佛教典籍中,那罗延乃欲界中之天名,又称毗纽天。

⑤讷钝:为人木讷,反应迟钝,不善言说之谓。

⑥贪恚痴:即贪、嗔、痴三毒。

⑦四颠倒:即四种颠倒妄见。在佛典中,有两种四颠倒:一是凡夫四颠倒(亦称有为四颠倒),指世俗凡夫以无常为常,以无我为我,以不净为净,以苦为乐;二是二乘人之四颠倒(亦称无为四颠倒),指声闻、缘觉二乘人把涅槃之“常、乐、我、净”误认为“无常、无乐、无我、不净”。

⑧五盖:能盖覆人之心性使不生善的五种法:贪欲盖、嗔恚盖、睡眠盖、掉悔盖、疑惑盖。

⑨七识处:众生受生三界,其识所依住的七个处所:一是欲界的五道,二是色界的初禅天,三是色界的二禅天,四是色界的三禅天,五是无色界的空无边处,六是无色界的识无边处,七是无色界的无所有处。

⑩九恼处:即九种令人烦恼之处。依罗什解释,此九恼可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各世均有三:爱我怨家(爱所不当爱之人)、憎我知识(憎本当敬重之人)、恼我己身(由自己之贪欲、过失所导致的苦恼),合三世则为九恼处。

⑾尘劳:烦恼的别称。

⑿根败:指根性已坏死,难以救治。

⒀无上道心:即求无上正等正觉之心。

⒁劫尽烧:佛教分世界的生灭变化为成、住、坏、空四劫,并认为于坏劫之末必起火灾,其时初禅天以下全为劫火所烧,天地洞然。

⒂无尽藏:本为寺院把信徒所供之钱财贷与他人,以其所得之利息等用作寺院之日常开支及救济世人,此处可作不尽的财富解。

⒃贡高: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的意思。

⒄五通仙:指得五种神通之仙人。

译文

其时,文殊师利菩萨问维摩诘居士:“菩萨应该怎样才能进入佛的境地?”

维摩诘居士答道:“菩萨投身于非清净道中,便是他们进入佛道的正确途径。”

文殊菩萨又问:“菩萨应该怎样投身于非清净道中?”

维摩诘答道:“如果菩萨置身于五无间罪业中而毫无烦恼和嗔恚;置身于地狱之中,而毫无罪业和污垢;置身于畜生道中,而毫无无明、骄慢等过失;置身于饿鬼道中,而能具足一切功德;置身于色、无色界,而不以此为满足;置身于欲海之中,却不为各种贪欲所染垢;虽然示现嗔恚之相,但对众生却毫无嗔恨之意;虽然示现愚痴之相,却能以智慧修养身心;虽然示现贪悭之相,却能舍弃一切甚至于自己身家性命;虽然示现毁禁犯戒之相,却能安住清净律仪,乃至对于一点点小过失也惶怕不安;虽然示现嗔恚之相,却能常怀慈心和忍让;虽然示现懈怠之相,却能勤修种种功德善行;虽然示现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之相,却能住心于定境之中;虽然示现愚痴之相,却能通达一切世间、出世间之智慧;虽然示现谄伪之相,却能以种种善巧方便体现佛经的真实意义;虽然示现骄慢之相,却能如路石桥梁一样让众生踏着它进入佛道;虽然示现种种烦恼,内心却清净无垢;虽然示现入于魔道,实质上却随顺于佛道,而不为异端邪说所迷惑;虽然示现入于声闻乘,却能为众生说大乘法;虽然示现入于辟支佛乘,却能成就大悲宏愿,不断教化、济度十方众生;虽然示现贫穷之相,却有无尽财宝普济群生;虽然示现残疾之相,却具种种相好庄严;虽然示现下贱之相,却生而具有佛之种性,具有佛的种种功德;虽然示现瘦弱丑陋之相,却具有那罗延那样强壮的身体,为一切众生所乐见;虽然示现衰老病患之相,却已永断病根,超越生死的畏惧;虽然示现有种种世间的资生产业,却能念世间无常,一无所贪;虽然示现妻妾姬女成群,却能常离五欲污泥;虽然示现迟钝木讷之相,实际上却辩才无碍,能统摄佛法大义;虽然示现为用邪门左道救济众生,实际上却完全合乎佛法正道;虽然示现为遍入六道诸趣,实际上却能了断尘缘;虽然示现入于涅槃之境,实际上却能在生死轮回道中救济众生。文殊师利,菩萨若能这样置身于非清净道中,就能通达于佛道。”

接着,维摩诘居士反问文殊菩萨道:“什么叫作如来种呢?”

文殊菩萨答道:“色身即是如来种,无明爱欲即是如来种,贪嗔痴三毒即是如来种,执常乐我净‘四颠倒’即是如来种,贪、嗔、睡眠、掉悔、疑惑‘五盖’即是如来种,眼、耳、鼻、舌、身、意‘六入’即是如来种,七种识住处即是如来种,八种邪法即是如来种,九种烦恼所在处即是如来种,十不善道即是如来种,要而言之,六十二种邪见及一切烦恼都是如来种。”

维摩诘居士又问道:“这又怎么说呢?”

文殊菩萨答道:“若像小乘那样见无为理而入涅槃者,即不能再发无上道心了,这有如在高原陆地上不能长出莲花而只有在卑湿的污泥中,才能长出莲花一般。像小乘众那样见无为理而入于涅槃正位者,终究不能再从佛法中出死入生,再去与众生同流,而只有在充满烦恼的众生中,佛法才有落脚处。又如在空中播下种子,什么也长不出来,而如果在粪壤之中播下种子,就能出芽生长。正因为这样,见无为理而入于涅槃正位者,不能再生上妙的佛法,而那些我见执着如须弥山者,则能发起无上道心,生起上妙佛法。所以应当懂得,一切烦恼即是如来种,这有如若不亲下大海,终难获取宝珠,如果不入于烦恼大海,也不能获取佛教的无上妙法。”

听了文殊菩萨的这一番话后,大迦叶赞叹道:“善哉!善哉!文殊师利,你这一番话说得多么的淋漓痛快啊,确实如你所说的,一切尘劳烦恼,即是如来种,我们这些小乘众,再也不能发起无上道心了,而那些哪怕是堕于五无间罪业者,尚能发意进入佛道,而我们这些声闻众却不能,有如一株根已败坏之枯树,对于五欲等已不能再利用享受了。像我们这些声闻众虽然一切烦恼都已断尽,但于佛法中却不能再得利益,永远失去了上求菩提、下化众生的大悲誓愿。所以,文殊师利,凡夫俗子对于佛法虽然有时烦恼缠身,但却有进入佛道的希望,而我们这些声闻众却永无进入佛道的希望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凡夫俗子若经听闻佛法,能够发起无上道心,使佛法僧三宝不至于断绝,而我们这些声闻众即使终身听闻佛法,知晓佛有十力、四无所畏等大神通力,却仍不能发心进入佛道。”

其时,与会者中有一名叫普现色身的菩萨询问维摩诘居士:“居士,您所谓的父母妻子、亲戚眷属、官吏平民、教师朋友等等,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还有,那奴仆婢女、象马车乘等,又都在哪里呢?”于是,维摩诘居士便以偈颂回答他:

般若智慧即是菩萨之母,善巧方便即是菩萨之父;

一切世间、出世间的导师,都无非是由智慧和方便而生。

证悟佛法之喜乐是妻妾,大慈悲心是女儿;

善心诚实是我亲生子,毕竟空便是我的居室。

世间的尘劳烦恼即是我的弟子,随心所欲加以调伏;

三十七道品是我的教师,因它而成无上正觉。

六波罗蜜是我的朋友,四摄之法即是歌舞伎;

种种清音皆是法语,我以它为上等的音乐。

统摄诸法为园苑,无漏之法为林树;

觉悟是美妙之花,解脱是智慧之果。

八解脱门是我洗澡之浴池,池中注满清澈湛然禅定水;

七种莲花布满池中,入此浴则能身无垢染。

五种神通如象马奔驰,大乘佛法是高广之车;

御者驾车心一如入定,驰骋于八正道上。

三十二种瑞相庄严我容,八十种好美饰我身;

惭愧心是我漂亮的上服,深切道心是我美丽的花鬘。

具有信、戒、惭等七种法财,教化众生以此为生计;

如我所说精进修行,回向众生使其受大利。

四禅是我的坐床,一切道行都是从正当生活中产生;

多闻博学增长智慧,并以此作为自己觉悟的法音。

如甘露之法以为食,以解脱之法为琼浆;

清净心洗去我尘俗之污垢,清净戒让我饱受清香之熏陶。

摧灭种种烦恼结贼,勇猛刚健无与伦比;

障道四魔皆被我降伏,扬起旗幡建殊胜道场。

虽然知晓法本无生灭,为随机示教故说有生;

以神通力示现各种国土,使它如日中天无人不见。

虔诚供养十方界,无量亿数佛如来;

诸佛之身即己身,不于此中作分别想。

虽然深知诸佛国土及众生,都是空无自相;

又能常修各种净土,以此教化芸芸众生。

三界一切有情众生,音容笑貌威仪举止各不相同;

具十力四无畏之菩萨,却都能一一示现。

善知诸魔所作所为,且能任运随其所行;

以种种善巧方便智,随意随机一一示现。

或者示现老病死诸相,以使众生深切知晓人生皆苦;

了解人生乃至诸法如同幻化,这样就能出离苦海通达法界。

或者示现劫末之熊熊大火,把天地烧得荡然无存;

使那些对世间存有常态之想的人,了达一切诸法本是变幻无常的。

无量亿数的众生,都来礼请菩萨;

菩萨则以神通力分身到众人家,使各类众生都转向佛道。

类经书、禁语、咒术,还有诸般技巧都十分精通;

为了饶益各类众生,一一现身于各行业之中。

世间的道法各异,菩萨常随缘示现其中;

随应所需解人之惑,但自己从不堕入外道邪见。

有时化身为日、月、诸天,有时化身为梵王、世界主;

有时化身为大地与海洋,有时化身为狂风与烈火。

世间劫难之时多疾疫,随时示现各种治病之良药;

若有众生服此药,诸病尽除得痊愈。

劫难之时多饥馑,随机示现众食物;

先以饮食救饥渴,再以法语来开示。

劫难之时多战乱,菩萨为之起慈悲;

教化世间诸众生,令得和解不争斗。

若遇两军布战阵,菩萨即以等持力;

再现无畏大威神,令化干戈为玉帛。

十方世界诸国土,还有无间地狱处;

菩萨随机各示现,为其救苦解倒悬。

十方世界诸国土,若有畜生互相残;

菩萨随机各示现,使其离苦出恶道。

有时示现五欲乐,欲乐之境作禅堂;

令诸魔众心愦乱,不能作恶逞其便。

大火之中生莲花,可谓世间稀罕事;

欲乐之境作禅堂,同为世间所罕有。

有时化身为妓女,引诱诸好色之徒;

先以淫欲来钩牵,再令觉悟入佛智。

有时化身为官长,有时化身为商贾;

有时化身为大臣,皆为利益众群生。

若遇贫困潦倒汉,即现财富以赈济;

再以佛法以诱导,令其萌发菩提心。

若遇贡高骄慢者,即现无上大力士;

首先摧伏其傲气,再引他修无上道。

若遇惶惶不安者,上前抚慰令心安;

进而加以无畏施,再令发无上道心。

有时示现断淫欲,化作五通之仙人;

谆谆诱导诸众生,令持戒忍发慈心。

若遇急需帮助者,即为化身为僮仆;

先使主人心欢喜,再令发无上道心。

随顺众生之所需,逐一引之入佛道;

假以种种方便力,众生之愿皆满足。

如是法门无限量,所积善缘广无边;

以无限量之佛智,济度众生无量亿。

即便十方一切佛,历尽无数亿大劫;

称颂赞叹其功德,犹恐难以全道完。

谁人闻了如是法,不即萌发菩提心?

除非确顽冥不肖,以及愚痴无智人。

入不二法门品第九

原典

尔时,维摩诘谓众菩萨言:“诸仁者!云何菩萨入不二法门①?各随所乐说之。”

会中有菩萨名法自在,说言:“诸仁者,生灭为二,法本不生,今则无灭,得此无生法忍②,是为入不二法门。”

德守菩萨曰:“我、我所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无有我,则无我所,是为入不二法门。”

不眴菩萨曰:“受、不受为二,若法不受,则不可得;以不可得故,无取无舍,无作无行,是为入不二法门。”

德顶菩萨曰:“垢、净为二,见垢实性,则无净相,顺于灭相,是为入不二法门。”

善宿菩萨曰:“是动、是念为二,不动则无念,无念即无分别,通达此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善眼菩萨曰:“一相、无相为二,若知一相即是无相,亦不取无相,入于平等,是为入不二法门。”

妙臂菩萨曰:“菩萨心、声闻心为二,观心相空如幻化者,无菩萨心,无声闻心,是为入不二法门。”

弗沙菩萨曰:“善、不善为二,若不起善不善,入无相际而通达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师子菩萨曰:“罪、福为二,若达罪性,则与福无异,以金刚慧③,决了此相,无缚无解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师子意菩萨曰:“有漏、无漏为二,若得诸法等,则不起漏不漏想,不着于相,亦不住无相,是为入不二法门。”

净解菩萨曰:“有为、无为为二,若离一切数,则心如虚空,以清净慧,无所碍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那罗延菩萨曰:“世间、出世间为二,世间性空,即是出世间,于其中不入不出,不溢不散,是为入不二法门。”

善意菩萨曰:“生死、涅槃为二,若见生死性,则无生死,无缚无解,不然不灭,如是解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现见菩萨曰:“尽、不尽为二,法若究竟,尽若不尽,皆是无尽相,无尽相即是空,空则无有尽不尽相,如是入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普守菩萨曰:“我、无我为二,我尚不可得,非我何可得?见我实性者,不复起二,是为入不二法门。”

电天菩萨曰:“明、无明为二,无明实性即是明,明亦不可取,离一切数,于其中平等无二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喜见菩萨曰:“色、色空为二,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如是受、想、行、识,识空为二,识即是空,非识灭空,识性自空;于其中而通达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明相菩萨曰:“四种异、空种异④为二,四种性即是空种性,如前际后际空,故中际亦空,若能如是知诸种性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妙意菩萨曰:“眼、色为二⑤,若知眼性于色不贪、不恚、不痴,是名寂灭;如是耳声、鼻香、舌味、身触、意法为二;若知意性于法,不贪、不恚、不痴,是名寂灭,安住其中,是为入不二法门。”

无尽意菩萨曰:“布施、回向一切智为二,布施性即是回向一切智性,如是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回向一切智为二;智慧性即是回向一切智性,于其中入一相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深慧菩萨曰:“是空、是无相、是无作为二,空即无相,无相即无作。若空无相无作,则无心意识⑥,于一解脱门,即是三解脱门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寂根菩萨曰:“佛、法、众为二,佛即是法,法即是众,是三宝皆无为相,与虚空等;一切法亦尔,能随此行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心无碍菩萨曰:“身、身灭为二,身即是身灭。所以者何?见身实相者,不起见身及见灭身,身与灭身,无二无分别,于其中不惊、不惧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上善菩萨曰:“身、口、意善为二,是三业皆无作相。身无作相,即口无作相;口无作相,即意无作相;是三业无作相,即一切法无作相。能如是随无作慧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福田菩萨曰:“福行、罪行、不动行为二,三行实性即是空,空则无福行,无罪行,无不动行,于此三行而不起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华严菩萨曰:“从我起二⑦为二,见我实相者,不起二法。若不住二法,则无有识;无所识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德藏菩萨曰:“有所得相为二,若无所得,则无取舍;无取舍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月上菩萨曰:“暗与明为二,无暗无明,则无有二。所以者何?如入灭受想定,无暗无明。一切法相,亦复如是,于其中平等入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宝印手菩萨曰:“乐涅槃、不乐世间为二,若不乐涅槃不厌世间,则无有二。所以者何?若有缚,则有解;若本无缚,其谁求解?无缚无解,则无乐厌,是为入不二法门。”

珠顶王菩萨曰:“正道、邪道为二,住正道者,则不分别是邪是正,离此二者,是为入不二法门。”

乐实菩萨曰:“实、不实为二,实见者尚不见实,何况非实?所以者何?非肉眼所见,慧眼⑧乃能见;而此慧眼,无见无不见,是为入不二法门。”

如是诸菩萨各各说已,问文殊师利:“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

文殊师利曰:“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

时,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说是入不二法门品时,于此众中五千菩萨皆入不二法门,得无生法忍。

注释

①不二法门:指超越一切对待和差别的教法,由它能直了见性、直达圣境。

②无生法忍:悟得诸法不生不灭之理,是为无生法忍。

③金刚慧:指通达实相之理而能破除诸相的智慧。

④四种异、空种异:“四种异”即地、水、火、风四大种,此为现象界之有;“空种异”即空性。四大与空二而不二。

⑤眼、色为二:眼为根,色为境,根境合而识生。此二者既相对待,又是二而不二的。

⑥心意识:“心”集起义,“意”思量义,“识”了别义,作用不同,其体则一。在唯识学中,“心”为阿赖耶识,“意”为末那识,“识”为前六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⑦从我起二:因有我执,便有种种与我相对之物,故为二。

⑧慧眼:指智慧之眼,为二乘所证之眼。了知诸法平等、性空之智慧,故称慧眼。因其照见诸法真相,故能度众生至彼岸。

译文

其时,维摩诘居士对众菩萨说:“诸位大德,什么是菩萨入不二法门呢?各位谈谈自己的看法。”

与会者中有位名叫法自在的菩萨首先发言,他说:“诸位大德,生与灭为二,诸法本来不生,现也不灭,证得此诸法不生不灭之理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德守菩萨接着说:“我与我之所有为二,因为执着实在之‘我’,便产生了与之相对待之‘我之所有’;如果能悟得自我并非真实存在的,也就没有我之所有了,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不眴菩萨又说:“对外境之领纳与不领纳为二,若不领纳诸外境,则诸法不可得,因其不可得,故无取无舍、无作无行,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德顶菩萨说:“清净与垢染为二,若能领悟垢染之性本空,也就不存在离垢得净的问题了,领悟了诸法无垢无净的寂灭相,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善宿菩萨说:“惑心生起是动,心思运作是念,心意如不生起,也就不会有念,无念则无分别,体悟此中真谛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善眼菩萨说:“事物各有一相,但各种事物究其实际,都性空而无相,一相与无相相对而言为二。如果懂得一相即是无相,同时也不执着无相,入于平等法门,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妙臂菩萨说:“菩萨心与声闻心相对待为二,如果懂得心相本空,如同幻化,即既无菩萨心,也无声闻心,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弗沙菩萨说:“善与不善相对待为二,如果懂得善与不善乃是妄心分别的结果,了达善与不善乃至一切诸法的实质都是空而无相,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师子菩萨说:“罪业与福报相对待为二,如果懂得罪业的本性与福报的本性都是空的,以金刚智慧了达二者本无差异,从而懂得本无被缚者,也无解脱者,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师子意菩萨说:“有漏法与无漏法相对待为二,若了达一切诸法平等一如,则不起漏与不漏的念头,不执着于漏无漏相,乃至不执着于空无之相,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净解菩萨说:“有为法、无为法相对待为二,如果能够弃除一切法数的差别相,则心如虚空,以清净智慧观察诸法,则一切如平等无碍,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那罗延菩萨说:“世间、出世间相对待为二,世间之本质乃空,即是出世间,于此二者不出不入,不增不减,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善意菩萨说:“生死与涅槃相对待为二,若能洞见生死之性本空寂,既无生死之缠缚,也无涅槃之解脱,既不入生死道,也不入涅槃境,能如此观察和对待生死与涅槃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现见菩萨说:“烦恼尽与烦恼不尽相对待为二,从究竟的意义上说,烦恼尽与烦恼不尽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都具无尽之相。无尽相即是空,既是空,则没有尽与不尽的差别。能够这样悟入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普守菩萨说:“‘我’与‘无我’相对待为二,‘我’本来就是虚幻不实的,就更没有所谓‘无我’,‘我’之实性即是空性,能这样理解者,就不会把‘我’与‘无我’对立起来,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电天菩萨说:“明与无明相对待为二,无明实性即是空性,明的本性也是空,故二者平等一如,了无差别,能这样悟入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喜见菩萨说:“色与色空相对待为二,色的本性即是空,并非色灭之后才是空,色的自性就是空,受、想、行、识也是这样,识与识空相对待为二,但识的本性即是空,并非识灭之后才是空。能够这样去观察和看待色与空和受、想、行、识与空的相互关系者,就是入不二法门。”

明相菩萨说:“地、水、火、风与虚空相对待为二,但四大本性即空,四大不管在产生前还是在散灭后,或者在产生与散灭之间,其本性都是空,若能这样去观察、看待四大,就是入不二法门。”

妙意菩萨说:“眼根之与色尘,相对待为二,如果眼根不为外界之色尘所染着、所烦扰、所迷惑,即称为寂灭。耳根与声尘、鼻根与香尘、舌根与味尘、身根与触尘、意根与法尘等也是这样,既相对待为二,但只要不为后者所染着、所烦扰、所迷惑,即称为寂灭。能这样去看待六根与六尘的关系,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无尽意菩萨说:“布施与回向一切智虽相对待为二,但布施的本质就是回向一切智。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慧与一切智的关系也是这样,都是二而一,一而二的,若能这样去看待六度与一切智的关系,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深慧菩萨说:“空、无相、无作虽各个相对待为二,但空即是无相,即是无作。如果能了达空即是无相,既是无作,就不会对心、意、识妄生分别,就能于任一解脱门得三种解脱,具备这种认识的人,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寂根菩萨说:“佛法僧三宝,虽各各相对待为二,但佛即是法,法即是僧,此三宝皆空而无相,与虚空毫无二致,对于世间一切法若能都这样去认识,即是悟入不二法门。”

心无碍菩萨说:“色身与入灭虽相对待为二,但色身本具涅槃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能够洞达色身之实相者,即不会生起色身及入灭之见,色身与入灭是无二无别的,对于生死与涅槃都能做到不忧不惧者,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上善菩萨说:“身口意三业虽各各相对为二,但三业都无造作相。身无造作相,即口无造作相,口无造作相,即意无造作相,所以三业均无造作相,三业均无造作相,即一切法均无造作相,能够如此看待三业乃至一切诸法者,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福田菩萨说:“福行、罪行、不动行虽各个相对待为二,但三行之本性都是空,既是空,则无所谓福、罪及不动行之区分,对此三行能不起虚妄分别心,就是入不二法门。”

华严菩萨说:“从我起二者,世间诸法,皆有对待,因为有我见,就有彼我相对为二。在‘我’生起时,能反观自照就是见我实相;实相无相,也无不相,所以不起二法。如果能常住实相,就不住二法;无二就不起分别,不起分别,就没有识;没有识,就入于不二法门。”

德藏菩萨说:“有所得与我相对待为二,如果不虚妄分别我与我之所得,则不会有所取舍,既不会有所取舍,就是悟入了不二法门。”

月上菩萨说:“暗与明相对为二,如果不存在暗,也无所谓明,从这个意义上说,暗与明本来无二。为什么呢?如果能证入无灭想定的境界,也就不会有暗与明的分别了,一切诸法,也是这样,能够平等一如地看待一切法,就是悟入了不二法门。”

宝印手菩萨说:“喜乐涅槃与不喜乐世间虽相对待为二,但若能不乐涅槃不厌离世间,二者就无所分别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所束缚,才会有解脱一说;如果本来就无束缚,哪来的解脱!既无束缚与解脱存在,也就无所谓喜乐涅槃与厌离世间的分别了,能如此,则悟入不二法门。”

珠顶王菩萨说:“正道与邪道相对待为二,但如果能够切实安住于正道,也就无所谓正道与邪道之分别了,抛弃对正道与邪道的虚妄分别,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乐实菩萨说:“真实与不真实相对待为二,但所谓真实者,它本来就不具有实性,而是虚幻不实的,真实既是这样,不真实更不用说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所谓真实,乃不是肉眼所能看得见的,而是慧眼才能看得见。而所谓慧眼,是既无所见又无所不见的,能够这样去认识,就是悟入不二法门。”

就这样,各位菩萨都一一说了自己的看法,接着,维摩诘居士就问文殊菩萨:“那么你说说看,究竟什么是入不二法门?”

文殊菩萨说:“在我看来,对一切法都不妄加分别,不妄加言说,甚至于远离一切问答,这就是入不二法门。”

接着,文殊菩萨对维摩诘居士说:“我们都分别对入不二法门谈了自己的见解,你老不妨也谈谈自己对入不二法门的看法,如何?”

维摩诘居士听了文殊菩萨的话后,却默不作声。文殊菩萨赞叹地说:“善哉!善哉!直接放弃一切语言文字,连‘不可说’也不说,这才是真正的入不二法门啊!”

就在这议论什么是入不二法门的过程中,与会的五千位菩萨皆悟入了不二法门,达到了体证诸法不生不灭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