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教历史上,拈花微笑、折苇渡江、惠能题偈等故事,虽不免有史家夸张的成分,但禅宗与其他各佛教宗派的区别却是明显的。禅宗以其简洁明快、方便易行的特色,完成了中国佛教史上的一次革命。它在思想上倡导“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在风格上追求“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以鲜明的个性在丛林中树立起一个新形象。

应该说,早期禅宗还是比较严格地恪守着祖师西传的佛法心印。他们既不崇尚喋喋不休的议论,更不费心于连篇累牍的著述,保持着“教外别传”的家风。六祖惠能传教近四十年,其身后只留下一部由别人记录的总共只有一万多字的《坛经》。但在入宋以后,在思想上承晚唐禅门五家余绪的宋代禅宗,在风格特点上有了显著的变化,这便是由“不立文字”的禅宗演变而为大立文字的“文字禅”,出现了大量的灯录和语录。这些名称虽异但内容极多雷同的作品,成了宋代禅宗的重要文献。为便了解,现将其主要书目开列于下:

景德传灯录》,三十卷,宋·道原

天圣广灯录》,三十卷,宋·李遵勖

建中靖国续灯录》,三十卷,宋·惟白

联灯会要》,三十卷,宋·悟明集

嘉泰普灯录》,三十卷,宋·正受编

五灯会元》,二十卷,宋·普济编

五家正宗赞》,四卷,宋·绍昙

古尊宿语录》,四十八卷,宋·赜藏主

《续古尊宿语要》,六卷,宋·师明集

诸多灯录、语录,除禅宗人物介绍外,主要记述了禅宗的“公案”“机锋”及禅门师资和弟子之间的问答。除上述综合性的著作与汇集,宋代还出现了一系列以某个禅师为主线的语录。大量灯录、语录的出现,表明禅宗确系一个教派,有了可供僧徒参究研习的经典。仅被称为禅宗“五灯”的五部灯录,共达一百五十余卷,真可谓卷帙浩繁,堪与其他各家宏论经典一比。

毫无疑问,宋代禅宗的发展,在思想上仍保持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宗旨,但在风格上已有违于“不立文字”的祖训。尤其是“评唱”“击节”的出现,更开启了“绕路说禅”的风气。

所谓“评唱”(评而唱之)、“击节”(击而中节),实际上就是对禅宗公案的一种文字注释,它在禅师语录、问答的基础上进行着语评论,介绍公案的由来及意义。如果说灯录的出现,使“不立文字”的禅宗一变而为“不离文字”的禅宗;“评唱”“击节”的出现,又使“教外别传”的禅宗再变而为有了自己的注释之学的禅宗。由此可见,《碧岩录》在禅宗史上实为一部划时代的论著。

《碧岩录》虽是宋代禅宗注释之学的第一部有代表性的作品,但对古禅僧的言行进行评颂,在此之前就有。明清之际的槃谭,在其《茕绝老人颂古直注序》里,说了这样一段话:“禅宗颂古,有四家焉:天童、雪窦、投子、丹霞是已,而实嗣响于汾阳。……释颂者……不啻数十家……若佛果……诸尊宿,采经传之蕴,汇诸家之长,纂修成集。”可见,在圆悟克勤著《碧岩录》之前,禅宗已开始其注释之学,只是诸家颂古较为简略。

“文字禅”泛滥于北宋初期,最早是临济宗僧侣汾阳善昭收集祖师机缘语句一百条,用偈颂形式对每条分别加以阐述,称之为“颂古”。善昭禅师(公元九四七—一〇二四年)少曾习儒,博通能文,得法于首山念,住汾州太平寺太子禅院。据《五灯会元》载:“(善昭初到首山)问:‘百丈卷席,意旨如何?’山曰:‘龙袖拂开全体现。’曰:‘师意如何?’山曰:‘象王行处绝狐踪。’师于言下大悟,拜起曰:‘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

善昭之后,云门宗的雪窦重显又以云门宗思想为基础,也作了“颂古”一百条,名“颂古百则”。之后,禅僧丹霞子淳、投子义青、天童正觉等皆有“颂古”传世,宋代“文字禅”因之大兴。

“颂古”实际上是以诗偈式的文字形式对禅宗公案的一种评注。但因文字简洁,含义晦涩,且颂中意含其他机缘、典故,许多公案的义理仍难以阐释清楚。加之作颂各家师承不同宗派,这为后人理解公案造成一定的难度。为便于参考,下面录两则“颂古”:

例一,雪窦颂“吞却乾坤”一则公案。原文为:“云门以拄杖示众云:‘拄杖子化为龙,吞却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处得来?’”雪窦对此颂道:“拄杖子吞乾坤,徒说桃花浪奔,烧尾者不在拿云攫雾,曝腮者何必丧胆亡魂?拈了也,闻不闻?直须洒洒落落,休更纷纷纭纭。七十二棒且轻恕,一百五十难放君。师蓦拈拄杖下座,大众一时走散。”[1]

例二,天童颂“世尊升座”一则公案。原文为:“世尊一日升座,文殊白槌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天童对此颂道:“一段真风见也么?绵绵化母理机梭,织成古锦含春象,无奈东君漏泄何。”[2]

由此可见,诸家“颂古”虽有“提掇正令,不露风规”之妙用,但也让后人如“蚊咬铁牛,难为下口”(《碧岩录序》普照语)。也正因如此,“圆悟顾子念孙之心多,故重拈雪窦颂”(《碧岩录序》三教老人语),成《碧岩录》,在雪窦“颂古”基础上,对公案与颂又作细致的“评唱”。

《碧岩录》在禅宗典籍中可说是一部承先启后的作品,它虽是在“颂古”的基础上而成,但又不同于“颂古”,在“评唱”中对公案的性质、公案及颂中出现的机缘、典故皆作了详尽的注释性评语,实开禅宗注释之学的先河。在此之后,禅宗典籍中陆续出现了几部有影响的“评唱”著作及拈古、颂古汇集。

圆悟克勤禅师除有《碧岩录》传世外,还有一部《击节录》(二卷)。《击节录》在内容上类似于《碧岩录》,都是百则公案,而且其中涉及的不少人物、机缘都是重复的。所不同的是,《碧岩录》是重显“颂古”,克勤“评唱”;《击节录》则是重显“拈古”,克勤“击节”。在文字结构上,《击节录》每则公案只有两段,前面一段克勤简叙公案的原委和重显的“拈古”,后面一段即克勤的“击节”,而且,每则公案的标题一律四字,比较统一、规整。现略举两例,以资参考:

例一,“第二则,雪峰普请”

举雪峰一日普请,自负一束藤,劳而无功。路逢一僧,峰便抛下,力尽神疲。僧方拟取,峰便踏倒。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归举似长生,乃云:“我今日踏这僧快。”少卖弄。生云:“和尚替这僧入涅槃堂始得。”闹市里要一个半个。峰便休去。可惜放过。

雪窦拈云:“长生大似东家死人,西家助哀,也好与一踏。”阇黎也须急着眼始得。这则公案的大意是讲:一日,义存和尚同寺里僧人一起参加劳动,他背了一捆藤条,在路上碰见一个和尚,他故意把藤条抛在地上,那个和尚以为他背不动,便想替他去背,他却把那和尚踏倒在地,并向人夸耀,对自己此举深感痛快。重显拈此公案,对长生和尚大加讽刺。克勤的“击节”为:

“只这雪窦,合吃多少?……只如雪峰普请处,踏倒这僧,归举似长生。长生是个活泼泼地汉,便道和尚也须替这僧入涅槃堂始得。只这雪峰老汉,也好当时便休去。……雪窦拈掇他这因缘,人多邪解,别生知见义路,只管解将去,殊不知,雪窦意元不如此。”[3]

例二,“第五十六则,南泉出世”

举南泉山下有一庵主,行僧经过,谓庵主云:“近日南泉和尚出世,何不去礼拜?”与别人说即得,与庵主说则祸生。主云:“非但南泉,直饶千佛出世,亦不能去。”果然。泉闻,令赵州去看,也须是这老贼始得。州见便礼拜,直得风行草偃。主不管,没奈何。州从西过东,鸟飞毛落,鱼行水浊。主亦不管,雪上加霜。州又从东过西,只得恁么。主亦不管。三重公案。州云:“草贼大败!”拽下帘子便行。只得恁么。归举似南泉,泉云:“我从来疑着这汉。”两个一状领过。雪窦拈云:“大小南泉、赵州,被个担板汉勘破了也。”扶强不扶弱。

这则公案的意思很明白,克勤的“击节”进一步释道:庵主虽然恁么,且只会打净洁球子,不如南泉、赵州有为人底钳锤。古人出一则语,须是头尾相覆,他一向不管,且道得个什么道理便恁么。也须是脚踏实地,到那无事处方始恁么。赵州见便礼拜,末后云:“草贼大败!”拽下帘子便行,且道勘得他么?若勘不得,南泉、赵州皆古佛间生,他眼在什么处?泉云:“从来疑着这汉。”恁么道是许他,是不许他?须是顶门具眼,肘后有符,方知落处。雪窦拈云:“大小南泉、赵州,被个担板汉勘破。”你且道他作么生是担板处?试着眼看![4]

从上引两则公案,可见圆悟克勤的“击节”在用语与形式体例上大致与《碧岩录》相似,都是在“绕路说禅”。古代公案虽经“评唱”“击节”含义明显了,但此风的流行也给禅宗的发展带来弊病,这就是使禅的公案语句逐渐固定化,变得生硬、僵化,失去了往日的活泼性。

《碧岩录》问世后,虽被宗杲毫不留情地“火其书”,但这位深蒙克勤“印可”的佛门弟子,其所著《正法眼藏》六卷,亦深受《碧岩录》文风的影响。《正法眼藏》的结构相当杂乱,“不分门类,不问云门、临济、曹洞、沩仰、法眼,但有正知正见可以令人悟入者,皆收之”[5]。在内容上,除集语外,还有宗杲自己的“着语”,文风颇似克勤的《碧岩录》与《击节录》。现举两例,以资参考:

例一:“黄龙新和尚赞祖师云:‘六祖当年不丈夫,倩人书壁自涂糊,明明有偈言无物,却受他人一钵盂!’”

悟新的诗句意在讽刺惠能,因为惠能既在“得法偈”里明白地说了“本来无一物”,结果却又接受了弘忍传授给他的“衣钵”。宗杲的着语是:

“妙喜曰:‘且道钵盂是物不是物?若道是物,死心老亦非丈夫汉。若道非物,争奈钵盂何?’”[6]

例二:“盘山和尚云:‘譬如掷剑挥空,莫论及之不及,斯乃空轮无迹,剑刃无亏。若能如是,心心无知。’”

盘山和尚,系指唐代幽州盘山的宝积和尚。对宝积的这几句话,宗杲的“着语”如下:

“妙喜曰:‘咄!咄!咄!我王库内无如是刀!’”[7]

《正法眼藏》的文字结构和基本内容如上两例。从中可见,宗杲的“着语”与克勤的“评唱”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宗杲曾指责《碧岩录》有“专尚语言以图口捷”之弊,但自己的《正法眼藏》也同样被人指责为有背于禅宗“直接之旨”。宗杲在宗教实践上大力提倡的“看话禅”,实际上也是一种“文字禅”。所谓“看话禅”,就是拿一个问题来进行内省式的参究。“看话禅”的话头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父母未生以前,如何是本来面目”;再一个是“念佛者是谁”。“看话禅”意在克服“文字禅”之弊,但它与“文字禅”性质上是一致的,同样使僧徒参禅局限于僵化的文字、语句的框子中。

圆悟克勤开禅宗“评唱”“击节”之风气,后继仿效者亦大有人在。元代是藏传佛教兴盛、传播时期,但汉地佛教典籍中,亦出现了几部有影响的评唱著作。

从容录》,详称《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宋天童正觉颂古,元万松行秀评唱,共六卷,收入《大正藏》卷四十八。

《请益录》,详称《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拈古请益录》,宋天童拈古,元万松评唱,二卷,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二套。

《空谷集》,详称《林泉老人评唱投子青和尚颂古空谷集》,宋投子义青颂古,元林泉从伦评唱,六卷,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二套。

《虚堂集》,详称《林泉老人评唱丹霞淳禅师颂古虚堂集》,宋丹霞子淳颂古,元林泉从伦评唱,共六卷,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二套。

行秀(公元一一六六—一二四六年),俗姓蔡,河内解(今河南洛阳附近)人,少年出家。受具戒后,到河北各地参禅、游学,后受元太祖成吉思汗的诏命,住持燕京万寿寺,晚年退居从容庵,自号“万松老人”。从伦,年寿不详,师从万松老人得法,至元年间曾应召至京师讲僧公案。行秀、从伦师徒两人所著四部评唱集中,《从容录》与《空谷集》影响较大,四书思想上完全因袭宋代禅宗,文字结构皆模仿克勤《碧岩录》。行秀在《评唱天童从容庵录寄湛然居士书》里,说到他撰写“评唱”的经过和意义时就有言:“天童老师颂古,片言只字,皆自佛祖渊源流出,学者罔测也。……万松昔尝评唱,兵革以来,废其祖藁,迩来退居燕京报恩,旋筑蜗舍,榜曰‘从容庵’,图成旧绪。适值湛然居士劝请成之,老眼昏华,多出口占,门人笔受。其间繁载机缘事迹,一则旌天童学海波澜,附会巧便;二则省学人检讨之功;三则露万松述而不作非臆断也。窃比佛果《碧岩集》,则篇篇皆有示众为备。”下面从《从容录》与《空谷集》中各节录一则“评唱”,以资参考:

例一,(《从容录》)“第四十二则,南阳净瓶”

示众云:“洗钵添瓶,尽是法门佛事,搬柴运水,无非妙用神通。为甚么不解放光动地?”

举僧问南阳忠国师:“如何是本身卢舍那?”汝岂是替名?国师云:“与我过净瓶来。”莫忘了话头。僧将净瓶到,莫得错认。国师云:“却安旧处着。”重宣此义。僧复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甚处去来?国师云:“古佛过去久矣。”离此不远。

师举石霜问道吾:“如何是触目菩提?”吾唤沙弥,弥应喏,吾云:“添净瓶水着。”良久,却问石霜:“汝适来问甚么?”霜拟举,吾便归方丈,霜乃有省。道吾先用隔身句,后用抛身势,若不伤锋犯手,石霜有省,国师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谈,只是知恩者少,天童所以采汲华水也。颂云:

“鸟之行空,筑着磕着。鱼之在水,左使右使。江湖相忘,这边那边。云天得志。无可不可。拟心一丝,只在此山中。对面千里,云深不知处。知恩报恩,念兹在兹。人间几几。一子亲得。”

师云:“鸟之行空,鱼之在水,所托愈安,其生愈适。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白兆通慧珪禅师道:‘譬如空中飞鸟不知空是家乡,水底游鱼忘却水为性命。’圭峰云:‘鱼不识水,人不识风,迷不识性,悟不识空。寻常本身卢舍那,满净觉者,现相人中,才起问时,忽然影现,忘恩失行,背亲向疏,果能除却灵床,始解子承父业。’且道如何是父业?拈来无不是,用处莫生疑。”[8]

例二,(《空谷集》)“第四十四则,板齿生毛”

示众云:“无意之意,其意远矣;无味之味,其味恒然。若知露柱怀胎,便信石龟解语,还真个么?”

举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日日日头东畔出。州云:“板齿生毛。”无中能唱出,未审几人知?

师云:“赵州古佛出现于世,虽无莲台光焰,却有妙用神通,具四辩才,得八解脱,端的海口鼓浪,航舌驾流,浩浩辞源,滚滚流出,优游平易,殊无艰难险阻之态,方信真文不措,真武不粗。一日,上堂云:‘正人说邪法,邪法悉皆正;邪人说正法,正法悉皆邪。诸方难见易识,我这里易见难识。’僧问:‘如何是毗卢师?’师便起立,云:‘如何是法身主?’师便坐。僧礼拜,师曰:‘且道坐者是?立者是?’林泉道:‘有劳神用。’”

投子颂云:“九年少室自虚淹,功成业就。争似当头一句传。水到渠成。板齿生毛犹可事,不为希差。石人踏破谢家舡。”焉知无漏?

师云:“九年面壁垂一则语,直至而今,诸方赚举,非是虚淹岁月,漫度春秋,意似责他不说而说,未若说而不说。其实当头一句,把定则唇寒齿冷,放行则喜气津津,若也脚跟线断,舌上关开,横说竖说无可不可。昔外道问佛:‘昨日说何法?’佛曰:‘定法。’云:‘今日说何法?’曰:‘不定法。’云:‘昨日说定法,今日何说不定法?’曰:‘昨日定,今日不定。’林泉道:大人得自在,世尊板齿虽不生毛,其奈舌端还能具眼,似许石人脚跟点地,鼻孔辽天。踏破澄潭月,穿开碧落天,何止谢家舡舷而已哉!还知么?若能截铁斩钉,必不拖泥带水。”[9]

行秀、从伦师徒二人的四部评唱集的体例基本如上例举,从中不难发现《碧岩录》的影子。元代禅宗在思想上无甚创举,但出现了《从容录》《空谷集》这样的作品,也从一个方面反映出当时的禅宗较之于佛教其他宗派,还是有些生气的。

起始于宋代的禅宗评唱著作,从《碧岩录》问世,便招致“拖泥带水”的责难。此类著述一般文字繁多,语句重复,后世仿效者亦难克服此弊,故在明清之际出现了“直注”。“直注”较“评唱”“击节”,释义更明白些,语句也较为简略。明清之际的槃谭在《茕绝老人颂古直注序》有言:“(明僧本瑞)……因取颂古,直揭大意,净刬群疑,标题结案,不费辞饬,乃为斯注,较诸评唱,实谓过之。虽然,此犹以注称也。”本瑞和尚,生卒年不详,字天奇,号茕绝,年二十随父经商,忽厌俗情,遂遍谒并世诸老,叩求禅法,后得心印于宝峰明瑄,为南岳二十九世,有两本禅宗颂古直注传世。

《雪窦颂古直注》,详称《茕绝老人天奇直注雪窦显和尚颂古》,重显颂古,本瑞直注,道霖、性福编集,共一卷,对雪窦百则颂古诗分句加以注释、解说或评析,收入《续藏经》第二编第二十二套。

《天童颂古直注》,详称《茕绝老人天奇直注天童觉和尚颂古》,天童正觉颂古,本瑞直注,性福编集,对天童正觉百篇颂古诗分句加以注释、解说或评析,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二套。

“直注”虽较“评唱”简略,但实质上仍是一种注释,现分别从两书各举一例,以资参考:

例一:陈操尚书看资福,福见画一圆相。暗机为验。操云:“弟子恁么来,早是不着便,何更画一圆相?”退己点人。福便掩却门,因便一截。师云:“陈操只具一只眼。”点他见前失后。

主意探干,旨明大用。总结。权衡在手。

团团珠绕,福之圆相。玉珊珊,操之言锋。马载驴驮上铁船,分付海山无事客,船装马载,只当寻常。钓鳌时下一圈挛。不用多端,一机足矣。师复云:“天下衲僧跳不出。”须言无事,天下禅流几人能出有无之壳?[10]

例二:罗山问岩头:“起灭不停时如何?”呈妄求除。头咄大用全提云:“是谁起灭?”一点一提。

主意当央一指,旨明大用全提。总结。老婆心切。

斫断老葛藤,打破狐窠窟,一喝如刀如锤,僧疑如藤如窟。豹披雾而变文,龙乘雷而换骨。一喝如雾如雷,其僧如豹如龙,承此大机,变文换骨之比。咄!截前示后。起灭纷纷是何物?垂钓审奇。[11]

此外,宋、元、明、清四朝还出现了几部禅宗颂古、拈古汇集,从体例上讲,亦属于注释性典籍。

《拈八方珠玉集》,宋祖庆编,此集为佛鉴勤、佛果圆悟、正觉方庵显、佛海石溪四禅师拈提合集。圆悟序云:“验宗眼正邪,破知见窠窟,离得失,截路布,于古今公案,俾出没卷舒,盘折玲珑,得大机,发大用,而无纤毫知解。到大休大歇安稳之地,洞明本分大钳锤,启迪作家真炉鞴,善搏搦贯穿千变万化作略者,无出乎拈古,为参玄径,正要关也,古来大宗师,靡不尚之。”共三卷,体例亦是先举公案,后汇集四家拈提语,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四套。

《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宋法应集,元普会续集。法应《禅宗颂古联珠旧集本序》云:“采摭机缘三百二十五则,颂二千一百首,宗师一百二十二人,编排成帙,命名《禅宗颂古联珠集》。”元普会在法应原集的基础上,对法应后二百余年间新写颂古诗加以增补,而成《禅宗颂古联珠续集》。普会序云:“机缘先有者颂则续之,未有者增之,加机缘又四百九十三则,宗师四百二十六人,颂三千五十首。”据此可知,《通集》为元以前禅宗颂古诗的总集,共四十卷,其体例是先列机缘,后集各家颂古诗,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套。

宗门拈古汇集》,清净符汇集,共四十六卷,其“凡例”云:“是书之集,自有佛祖以来,千七百则机缘,经作家手拈掇一过,不啻黄金增色,真能使陈烂葛藤,顿生光怪,则拈掇语当尤重于机缘,其命名独曰宗门拈古者在是。”其编排顺序“仍以南岳、青原世代分列”,南岳到三十三世,青原到三十六世,每则先列机缘,后集各家拈语。所谓拈语,是各禅师对机缘亦即公案所作的解释或评语,也有对拈语的评语,收入《续藏经》第二编二十套。

宗鉴法林》,清集云堂编,此书汇集公案二千七百二十则,并将历代各颂古诗及拈古语合会。此书是《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和《宗门拈古汇集》的合集,但所集颂古、拈古又有所拣择,与前二书并非雷同,一般均少于前二书。如《世尊机缘》释迦“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公案,《禅宗颂古联珠通集》汇集颂古诗三十三首,《宗门拈古汇集》集拈古十八家,而此书只收颂古诗十九首,拈古十家。此书收入《续藏经》第二编第二十一套。

从《碧岩录》到《宗鉴法林》,禅宗注释之学自成体系,蔚为大观,它与宋以来诸多灯录、语录一起,造成宋以后“文字禅”泛滥的局面,在浩如烟海的佛教典籍中,确立了自己宗门的一席之地。

禅宗的公案、机锋本是禅师启示后学弟子的一种独特的教授法,“颂古”“拈古”把名禅师求学悟道的故事提出来做说明、讨论,在很大程度上对后学有启示性的作用。但无论机锋、棒喝,还是公案、机缘,只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变的活用法门,并非究竟的道理,更不是禅的宗旨和目的。学禅、注禅的风行,不能不说是禅宗衰落的一个标志。宋代以后的禅宗确与六祖岭南初传、一花五叶时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注释:

[1]《大正藏》第四十八册,第一九三页。

[2]《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二套第四册,第三二三页。

[3]《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套第三册,第二二六—二二七页。

[4]同上书,第二百四十三页。

[5]《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三套第一册,第一页。

[6]《正法眼藏》卷一,《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三套第一册,第十一页。

[7]同上书,第十五页。

[8]《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二套第四册,第三五一页。

[9]《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二十二套第三册,第二九〇—二九一页。

[10]同上书,第二五八页。

[11]同上书第四册,第三九七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