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源其人

一九二五年,我应北京柏林寺讲楞严经,三个月把一部经讲完。法会期间,听经的人很多,如胡子笏、陶初伯等、一些有名的居士,都常去听经,我也和他们在那时开始认识。

楞严经讲完后,本想急回哈尔滨,因台源在那里和别人闹不一块去,我不放心。

台源、是一九二四年我收的一个徒弟。俗名张介臣,是一个大粮户,家里有一千多晌地。他父亲开烧锅,很发财,因烟筒大,外号叫张大烟筒。他当初起家时发一笔外财,因原先地方上没警察,有一次盗匪抢人财物,后边有人追,东西无处搁放。乃隔墙扔入张家院中,因此致富。

台源的俗家,兄弟四人,他是行一,还有一个末科秀才,认识学界人很多。他父亲死后,十几年工夫,几万亩地都被卖光,房子也卖掉了!可见银子钱,来处不明,去处也不明,因果丝毫不爽。不是自己血汗赚来的钱,早晚都被后人造业败坏掉。

以后他在家呆不住,出来做事当警佐。当时有一曾子固,曾经做过浙江巡抚,后告老还家,办一慈善会,施舍济贫,见张介臣能言,且有才,请他为主任。有一次让他带捐款三千元到吉林去办事,结果到那里都花光了,还负了不少债,让人拿钱去赎他。早先在家时,家境富裕,整天吃赌嫖喝,无所不为。现在已落魄,在外边给人作事,还是习气不改,太无人格,因此曾把他赶出去。他的亲戚,也没一个再理他的。之后、没办法,他女人去当道姑,他去当道士,学画符念咒、骗人。不久又因陷害老道,被老道赶走,无处住,乃住小店。他和极乐寺护法张景南有旧交,去找张景南想办法,张托故不见,连找三次。有一次正赶张景南外出,碰一个对面,他说:

“我现在潦倒穷途,没办法,请老友多帮忙。”

“不是我不给你帮忙,”张说:“我信佛,你当道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当和尚不好吗?”

本来张的意思是因他已当道士,拿当和尚的话来推托他,不给他管闲事。不想,他正要找机会找不到,顺口就说:

“我正想当和尚,苦无门路,你给作介绍吧!”

“好!”张没办法,也就答应了。

之后、张和我谈及他要出家的事,原来不愿问他的事,面子拘到那里,弄假成真,没办法。我说:

“既然他要出家,也不好太拒绝,只好满他的愿。”张又和我说:“他是坏底子,品行不端,好闹是非!用他时,要留心,千万不要给他权。”那时因修极乐寺,虽竣工,诸多尚未就绪,事情忙没人,说妥后就通知他到庙里来。一见面,外表威仪很好!谈锋也很健,我看不错,乃为之剃头,收他为徒弟,法名能宝。因习天台教,又起名曰台源。那时因极乐寺和外界来往公文函件多,台源对这些事很内行,又能写算;按普通来说,也可以称得起一个人才。定西法师,见有才分的人,很爱惜!对台源印象很好。因台源善逢迎,把定西法师就迷拢住了。过不多日子,定西法师和我说:

“我一个人办事太忙!”

“怎么办!”我说。

“让台源到客堂当知客帮助我吧!”

台源新出家,又是一个坏底子,我明知他不行,所以头一次定西法师和我要求我没允许。以后断断续续,要求四五次,并说:“如果不让他帮忙,我也不干!”我说:

“恐怕他气焰大,日子多,你和他弄不一块去,而且张景南居士早有话,不让给他权。必需让他帮忙的话,只好让他代理吧!”

因为他还是个新戒,在客堂如果有挂单的,顶礼知客师,他一个沙弥,不能受比丘礼,种种不方便。于是让他到南方去受戒,做衣服,弄路费,一切由定西法师成全他,临走拿去壹百多现大洋。到戒期又来信说“我供众等将款花光,回北方还没钱。”定西法师又给他筹款汇去,回来后,便在客堂为大知客。

他自幼是纨子弟出身,长大又染一些官僚习气,做事有己无人,不久就和定西法师之间闹龃龉,两人常抬扛。因为当初是他荐举上来的,定西法师不好意思向人说,自己有苦在心里。定西法师在极乐寺当监院,还有一位慧光师当督监,人很憨厚,我临去北京讲经,把事情都托付他们俩人。时王志一居士因讲经吐血,在极乐寺养病,我临走又嘱咐他照料,如有意外,可去信。我刚到营口,定西法师也跟来;我想必定又出事,问他他不说,只说愿意去听经。

后来我到北京,接王志一给我的信,知道台源旧习气仍是未改,弄得一塌糊途。而且他在家里的那些嗜好,又都现出来。我想:此事若传出去,极乐寺名誉必一扫而尽。时张景南也在北京,我跟他商议此事,他说:

“当初我不让给他权,偏给他权,结果弄到这一步,现在没别的办法,只好让他来北京好了!”

“对!”我说:“就这样办!”一连给他去三封信,也没来。第一次他回信说生脚气,不能走;第二次催他说太忙,我恐他把名誉闹坏,让人挑不是。因那时为修极乐寺事,姜益亭等联络起来,造谣言,毁谤我,正患无辞,如将此事传出,让人更有说的了。以后又第三次去信催他,约半月,台源来,我问他的病,说敷点药好了,关于他在极乐寺的事,我追问他,把他申斥一顿!后来我说:

“这次叫你来是因我在弥勒院办学,照应不过来,叫你来帮忙,你可以留京,不要再回哈尔滨。”

他说:“我这次来京,是为别的事。因七月十五,办盂兰会,极乐寺衣袍、法器、不够,张召棠(时任长官)给我六百块钱,叫我来京买法器。”

时正值日本人召集开东亚佛教联合会,让中国僧人参加,台源慕虚荣,以为去日本是了不起的事,愿意随我去日本,规定先回哈尔宾办盂兰会后,至九月间,再来赴日本。我说:“到时候你须早些来。”东西买妥后,他又回哈尔滨去了。

唉!本来这都是些是非话,我不应当说,因为他是我徒弟,说也没关系,为的让大家在用人做事上,长点经验。在大众之中,要认人也是一件难事!我尝把人分成四等,第一是有能耐无脾气者为特等人;第二是有能耐有脾气者为上等人;第三是无能耐而又无脾气者为中等人,庸常之辈;第四是无能耐而还有特别脾气者则为下等人。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法子对待,最初千万不要过于感情用事。如果考虑不周,事后一定要失败!例如台源,他本身的前因后果,且不必说,就他那样作风,我仍要凑和他,因他已竟跟我出家;而且又是张景南居士不得已中介绍的。他的品行不好,是他的短处,可是也有他的长处。凭他那点才器,有时候,在场面上还能应赴一起。做事用人,要利用其长处,补充其短处。只要一个人,脾气不比本事大,短处不比长处多,就不一定不可用。无论在上的,或在下的,相处作事,都得两相凑和。世间上,没有十全的人。可是真正会处世做人的人,处处要自己留余地,站稳脚步,要保持自己的名誉,爱惜自己的人格。

灵岩山印光老法师,一生不做住持,不收剃度徒弟,免去许多麻烦。起初我也抱这种志愿,后因环境所迫,未满所愿。

过去我在东北时,有些虚名,一般人慕着我这个虚名,要跟我出家,我都婉言拒绝。以后他们不经我知道,就挂我的名字去受戒,把我的愿心违背了。就这样有很多人跟我出家,究竟我有多少徒弟,我自己也不知道,往往见面都不认识。以后我在东北各地讲经,叙起来有好些是徒弟、徒侄、徒孙、都是临济一派。出家人为修行,如果不修行,无论跟任何人出家也无益。虽然有很多跟我出家的,可是我并没房产物业给遗留,只是给结缘,挂我一个虚名,任其自己去修行。

(二)到日本去

一九二五年,有日本僧人,水野梅晓,联络中国佛教徒,召开东亚佛教联合会。时段祺瑞在北京当执政,马冀平跟他当秘书。日本人致函段执政,让他选派中国僧人参加。那时我正在弥勒院办学讲经,马冀平让我也去参加。

说起在弥勒院办学的事来,是因一九二五年,我在北京柏林寺,讲完楞严经后,本欲急回哈尔滨,当时因北京西直门里,南小街弥勒院无住持,居士们留我在那里,住持办学。我坚辞不就,张景南居士说;

“法师的志向,是办僧学,专们培养僧材,还没满愿。现在北京出家人多,又有地方,得此机会何乐而不为?”其他还有好些居士,也让我留在那里办学,不得已乃许之。头一次到弥勒院去看,院子里很宽敞。两个跨院,已被住户占用其一。如办学,能容四五十学僧,于是大伙居士筹经费,马冀平和张景南等为学董。招二三十学生,都是青年小和尚,又请何一明为国文教员。平常事情,由台源负责,这样办了三年。

临去日本时,台源也由哈尔滨赶到北京要参加,因他来的已迟,手续没办妥,人数已足,没能去。他想回哈尔滨,我没叫他去,留他在弥勒院替我主持办学。因他有点才器,虽是新出家,对普通经,还能讲一讲。他原先那些旧习气,也都改掉了些。把他留北京之后,乃请定西法师回哈尔滨。

九月间,中华佛教代表团组成,道阶法师任团长,把去日本的手续办妥,路费由中国政府发给,每人三百元,至下关登岸后,费用由日本负担。张景南居士也一同去,他是自费,私人去日本旅行,不过和开会的人一块走。

那次去日本的人位,南方有太虚法师,持松法师,弘伞法师,王一亭居士。北方出家代表中有道阶法师和我;居士有胡子笏(妙观,)其他还有好些人,一时也想不起来,连当翻译的共二十六人。其中有一位被人誉为才子的曼殊揭谛大师,那年他已四十几岁,文学很好,是一个学士派人。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为人很狂放,一行一动,都潇脱无羁。大家知道,这位曼殊揭谛,和做小说的稣曼殊,(曼殊大师,曼殊和尚曼殊、)是两个人。稣曼殊也是中国父亲日本母亲,为中国新时代中风流才子人物。一生倜傥不群,天资卓绝,会好几国文字。按佛教来说,不知在那世修下这么点慧,因为没有福来辅助,慧也成狂慧了。所以他所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风花雪月,满腹牢骚。他的外表长得很好,可惜是一个天阉,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在他的著述里,他自己也说:“遭世有难言之恫!”生平爱吃糖,爱吃冰,往往拿这个当饭吃。后来他觉得在世上活着无味,三十几岁就把自己作践死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和我一块去日本的那位曼殊揭谛,也很有才器。专门学密宗,对中国其他各宗也很熟。举止动作很洒脱,不拘小节,对我很投缘,没事就找一块闲谈。说话有些天真气派,和我还很谈的来。其他那些新学派人,他都对人不大接谈,说话也冷酷的很!

去日本时,因路程太远,我怕晕船,没能和大伙同行,乃改由陆路,和张景南,一块坐火车到朝鲜釜山。那天正是九月九,有很多人去登高。从釜山坐船到下关,再从下关坐火车到神户,在东极乐寺聚齐。日本车道很窄,两旁满是稻田,一点空地也没有。偶尔望见一些小村落,散布在荒野里,都是些木板房,很矮,很整齐。一路并没看见有牛马,不知养在何处。从神户到东京,车行一夜,到处欢迎,小学生唱歌表演,弄得一路没睡觉!

第二天到东京,站上预备了四十多部汽车来迎接,每人给一个牌,对号坐车。

太虚法师,早已去过日本,朋友很多,这次去日本,他的朋友,都到车站来欢迎,见面握手寒暄,比别人分外忙碌。有一位日本夫人,大概是某僧正的太太,手里拿一个大花圈,到太虚法师跟前:“你就是太虚法师吧!”说着猛一下子把花圈套在他脖子上,表示欢迎。太虚法师正在冷不防,这一来,把他骇一跳!

开会的人,当天住东京增上寺,庙很大,很干净。日本僧人叫佐伯的,负责来招待我们,很殷勤,很周到。喝过茶不一会,来好几班小学生,穿得很整齐,唱歌,舞蹈,对开会的人表示致敬。第二天,日本和尚,给开会的人,每人赠一件花料衣,每件约值拾几块钱。别人接过来,都在手里拿着,惟曼殊接过来却戴上,大伙都觉得好笑。问他他说:

“这是日本僧人对我的敬意,送我东西是光荣的事,如果不戴上,对不起人,有负人之敬意。例如有发丧的,丧主赠给你一个孝帽子,你必须戴上,不戴就是却之不恭。”既然他这样说,也没人和他辩驳,其怪僻滑稽至于如此。

在东京吃饭时,每吨都吃大米饭,日本人饭量小,他知道中国人饭量大,特意给多预备的饭。菜亦很好,很洁净。吃饭没有汤,饭后以小泥壶泡好清茶每人一壶。我因到东京后,始终没喝够水,渴的难过,使小壶喝又觉不过隐,给泡上一小壶,几下就喝净了,因茶叶好,像中国的龙井雀舌一样,搁的又多,泡一小壶挺艳!我因头一天喝茶喝的过多,后来闹痢疾。自己开一个药方,无中国药,吃日本药亦没见效。

日本人对中国垂涎已久,处处发扬他国的团结精诚,宣传文化思想。其实看看他做的事实,满不是那回事。对人所谓亲善,无非是一种口头宣传,炫惑人的耳目。这次召开东亚佛教联合会的意义,目的也就在此。

开会时,也并没有什么重要议题,无非表面上一种形式,为借开会机会,让人看看他国的强盛。我们同去的,有一位在北方很有名的胡子笏居士,他过去做过福建省巡抚,晚年皈依佛教,全部家产都供养庙里,对信佛很诚恳。平素他的赋性很耿直,很狷介!向不会逢迎。心里有不平的事,到该说话的时候,无伦对方愿听不愿听也要说。开会时,他起立发言,问开会召集人水野梅晓说:

“此次开会,名东亚佛教联合会,名实不符。东亚的国家很多,现在只有中国一国出席,其他所到的,如朝鲜、台湾、这都是日本的殖民地,算不得另外一个国家。中国和日本是邦交,不能和朝鲜、台湾、相提并论。按理来说,应当把‘东亚’两个字,改为:‘中日’两个字,方为妥当。”

水野说:“这次开会,对暹罗、缅甸、印度、凡东亚各国等,都去公函,让他们派人参加。不过他们都没来,现在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开会。”

“出席人不及半数,那能算开会。”

“我们不管他够半数不够半数。”水野说:“因为中日是兄弟之国,日本文化,及日本佛教,都是由中国传来的,中日亲善,是日本报答中国的恩惠!”

“不说报恩还好!一说报恩,倒把我们吓一跳!”胡子笏说:“过去,我在日本留学,有一位大隈伯先生,在日本士官学校演讲,说中国和日本有多少年的历史关系;而且都是黄种人,日本的佛教、文化、等都是由中国传来的,日本对中国应当报恩。正说要报恩,接着就来了个‘五号二十一条件’就这样报恩吗……”

胡居士是做过大事的人,对于大小场面都有经验,平常也向不会给人打溜须,做事很慷慨,有话也敢说,把水野说的满脸通红,无言可答,会亦不欢而散!无论中国政府当时强与不强,这次日本开会,总算没给中国人倒架子。

会后,同去的人,都留在东京多住几天,游览日本景致。我因闹痢疾,不能久留,乃与张景南自门司至釜山,坐火车回国。临来时,经东京车站,正九月天,日本人开展览会,比赛菊花;红的、黄的、白的、争奇斗艳,有一千多种。花朵肥硕,有像人头那么大的!好看之极。会内到处有招待员,青年小伙子,个个都精神充足,生气勃勃,动止活泼,无论办什么事都机警得很!不但是这一处,到处都是那样。当时我曾起一种感想,唉!日本人对中国既然早有存心,如果中国再不自强,将来必定受制于日本。试看中国人,精神萎靡,如痴如呆,和日本人比起来,简直像大傻瓜一样。这都是因为政府当局,只知为个人争权夺利,而忽略了民众教育;致使整个中国,陷于麻痹状态,精神涣散,不能团结。还有当时东北一些要人,地盘都让人占去了,他还在舞场跳舞,这样国家如何能兴!

从日本回国到奉天,正值郭松龄倒戈,时局紊乱,火车不通,不能回北京。时张作霖,已入长春日本租界。到十一月间,接北京来信,说董事,走的走了,死的死了,(马冀平已死)弥勒院学校无人管,亏款壹仟元,让我想办法。当时我找张景南拿二百块钱,又从旁凑三百元,一并汇至北京弥勒院,维持现状。后我又去哈尔滨,找校董,每人每年担任二百元,有二十人,每年四千元继续负担三年为满。

(三)漩涡

做事难的很!各方面都要顾到。自己的脚步还要站的稳;如果有一方面顾不到,事情考虑不周全,以后就要生麻烦。同时在办事过程中,自己还要有忍耐,有毅力,如果一点忍耐劲没有,经过一次挫折,就再不愿出头,这样事情绝不会有成功的!要知道世间一切事,不能全如人意,有顺心的事;也有不顺心的事,在做事的时候,什么都能遇到的。例如一九二八年,我在法源寺所遇到的波折,那就是不顺心的事。有些不明真像的人,以为我另有用意。现在为了让大家明白这其中的真像起见,把事端的原委给大家说一说。

最初是因道阶和他的法子广福打官司,打到内务部,互相攻击!那时我正在弥勒院办学,杨麟阁在元帅府当总参议,请我到他公馆讲心经和金刚经。当时长春正修般若寺缺款,在讲经之暇,我请杨麟阁帮忙,给募一部份捐款,备修般若寺,一时北京城传遍,说我化缘修大庙。

有一天,早饭后,我刚给学生上一堂课,胡子笏居士来了。我问他吃过饭没有,他说已吃过,闲谈话间他说:

“今天来求法师办点事。”

“什么事?”

“这事大概你也早已听说了。”胡居士说:“法源寺道阶法师,因往外运古物,和他的法子广福,打官司,互相攻击,已打到内务部,谁也不让谁。经人调解也调解不开!若官府认真,把法源寺完全没收,于整个佛教大体太不好看!这事情都是出家人的事,我们在家居士更没法管。现在你给杨参议讲经,求你和杨参议说一下,叫内务部批到佛教会办理说合,这事还和缓一些。”

我说;“我与杨参议无交情,我去杨公馆讲经,是由赵荩臣做介绍。我和杨参议,仅一面之识,不便和他谈这话,须另想办法,最好是找赵荩臣,因他和杨参议熟,是同学,对说话较方便。”正说话间,赵荩臣来了。我说:“这事你求荩臣给办理吧!”赵为人很爽快!当时一说,满口应承,胡居士很欢喜!赵荩臣说:

“事情要办马上就办,现在杨参议没上班,可以马上去找他。”于是两个人坐洋车到杨公馆。赵荩臣和他把法源寺打官司的事一说,杨参议初信佛,说“这事好办!”于是叫秘书写一封信,交给胡居士,“你们拿信去办吧!”两个人从杨公馆出来,又到内务部见内务次长齐斐章,请他对此案格外方便。齐斐章对这事很为难,不照办?现有杨参议的信,于他面子过不去;照办?于公事程序上又太不像话,沉思了半天,末了他说:

“关于法源寺一案,已批至警察厅,着其查明,待复后必照办!”两个人很欢喜从内务部出来,又到弥勒院见我,说事情有希望。这时杨参议每天晚上用汽车接我到他公馆讲经;可是起初杨参议并没和我谈过法源寺的事,过四五天,在讲完经,杨参议对我说:

“你看长春般若寺修不起来,缺款五六万不好募。此地法源寺庙很大,庙产也不少,里面出家人不守规矩,胡闹,现在师徒俩打官司,已打至内务部。前几天有胡子笏和赵荩臣两个人找我,想把此案批到佛教会调解。当时我写一封信给齐次长,昨天我去道谢他,齐次长说:‘事情不好办,因法源寺是唐代古庙,里面古物法器,很多,住持道阶,私行外运,至南方被海关扣押有据。现在师徒两人以罪名控告,谁也不让谁,各说各有理,将来弄不好,只好由政府没收,或另派新人。’当时我说:‘这还了得!和尚是专门做善事的,为人天师表,现在居然也做起坏事来,要他作什么?’我想这是一个现成的庙,把他们赶走,法师去住不很好吗?省得再化缘去修般若寺………”(听他说话就知是大老粗。)

“不成!”我说:“这事情你不要太认真,这是师徒互相抵赖,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对于出家人规矩,你不明白,无论到任何地方也不许强占人庙!况且当法师的,到处给人说法,做模范,更不应当办这事,如果真这样的话,人必说我仗势夺庙,将来怎样对人?至于修般若寺,也不是无庙才修,我现在已有好几处庙;如哈尔滨极乐寺,沈阳般若寺,营口楞严寺,北京弥勒院,其他还有好些小庙,统计起来,已有六七处庙可住;而且我到那里弘法都可以,何必占人的庙,这太失出家人的本分,也不够当法师资格。他们的打官司,只是家务事,与外人无关。”

杨参议悻悻然又说:“这般和尚弄的事,简直太不像话?”

我说:“凡夫境界,谁都有一时看不开的时候,而且事情也未必属实!出家人的事,各有各的因果,请你不要过问此事。按在家学佛立场来说,只有恭敬三宝;赞叹三宝,不准说三宝的不好。不是有句格言吗:“大居士不言僧过,善知识能调物情。”你现在是居家学佛之士,不能说出家人的长短如何,不然就有毁谤三宝之名,将来都免不掉有因果。事情虽然在你眼里看他们都不对,可是在如来眼里看他们都是未来诸佛,而且佛最爱惜他们,最可怜他们!出家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闹事,是他招魔,原因是他的道业比先增长了。他们未尝不是诸佛再来,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太轻易了。”

经我这么解说之后,杨参议不再往下说了。之后,这话由杨公馆当差的把话传出,说“道阶和广福打官司至内务部,杨参议要把法源寺没收,和尚赶出去,把庙交给倓虚。”有人拿这话问我,我说:“没有这事,杨参议因他们打官司闹的太凶,虽然说过这话,经我给解劝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我也没接人庙的意思。”

经过各方面的哄嚷与传说,弄得满城风雨!对于我接法源寺的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我看风声不好,将来有麻烦,为避嫌疑,要回哈尔滨。在讲经时,给杨参议告辞,杨参议说“你等几天吧!我也回奉天,可以一块走,还省车费。”过半月,和杨一同坐专车,在车上他特意给预备的素菜,到奉天他很高兴。又请我给兵工厂员工讲金刚经,以种善根。从奉天我去哈尔滨,直到明年正月间,杨参议给化的修般若寺款也未汇到。

人应该受多大麻烦,想脱也脱不掉,事情到了跟前,让你没办法,不知不觉就陷在漩涡里去了。有一天,我在极乐寺忽然做一梦,觉得路很难走,道也不平,累得很难过,肚子很饿,想去下馆子,又恐人看见笑话。乃打听当地人,有没有慈善机关去赶斋。他说:“你往前走就看见咧!”我往前走,见一佛教会。心想可以进去吃顿素饭。进门后,见有三间横房,穿堂而过,有男女数人,在里面握手牵衣,嬉笑谑浪,也不理人。当时我想:这一定不是好地方,如果是好地方的话,还有这些人在这里面闹,见出家人一点道气劲没有。再往前走,猛一看!大吃一惊!下边惊涛骇浪,再迈一步,便掉漩涡里去!也不敢再往前走。水上有一二小船漂浮着,我因骇怕掉在水里去,乃慢慢蹲下,见四外房子都冲净,土亦渐渐坍没。正在害怕之间,忽然一下惊醒!我想此梦不吉,一定有被牵扯的事。下早殿过斋堂后,佛教会来一电话,说北京来电报,一会差人送去。不一会差人来,电报乃是杨参议来的,很简单几个字“请速至北京,有要事相商。”当时我接到这封电报后,也不知有什么事,心里踌躇得很!担扰到北京后,把法源寺的事弄在身上,一时抖擞不下来,以后惹麻烦而又失面子。这样弄得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如果真的不去,恐怕对不起杨参议,而且他正在给长春般若寺化缘。去到之后,万一是为法源寺事,又免不掉出是非,真是左右为难。后我与定西法师,及极乐寺国文教员张子真先生商议此事,并告以梦中所见,他俩都说:

“做梦无凭,还是去吧!”于是我坐火车到北京,见赵荩臣问有何事相商。他说:

“杨参议还是请你接法源寺。”我一听说法源寺,知道事情糟了,免不掉自己又被牵缠。但已来京,又不好马上就回去,只好看事情的结果如何。接着赵荩臣说:“自你走后,法源寺听说政府要没收其庙,惧而和好,官司两下不打了。道阶被逐后,又重新请回来,升座复位。腊月二十几,道阶在斋堂给大众表堂,说:“倓虚和杨参议相好,要仗势力夺我的庙,他依北方人势力大,不如我南方人智慧大!坐官的人,在台上耀武扬威,下台之后,任啥也不是,背下因果,将来免不掉下地狱!出家人认识个破参议,就觉了不起,如果再认识大元师,就不知姓啥了。想仗势夺庙,那是打妄想,我敢说一句大话,他绝办不到……”斋堂里四五十人,南北方都有。南方人听到这话还好,北方人听到这话,未免有点刺耳朵!于是把这话传入杨参议耳中,杨参议大发雷霆说‘道阶这东西真可恶!接庙是我请的倓虚法师,人家几次推辞不干,现在他胡作妄为,我们不管他,他反胡说八道不服,叫警察把他们赶走!庙给没收!’一声令下,腊月底快过年的时候,去几个警察,到法源寺,硬把道阶等赶跑了。因为仓促之间,道阶什么东西也没拿走。法源寺本是多年古庙,里面古物很多,去一两个警察看不过来,也不敢负责,乃报告警察总监。总监说:“可以把门封上。”光把门封上,不用人看还是不行,万一里面古物有损失,警察也担不起;而且在那里看守,既没人管饭,又没人给钱,几个警察,寂莫萧条的,天天像老和尚一样,在庙里闲呆着,因为有内务部命令及地方责任,又不能不看守。过十几天,警察不够用,叫警察厅打电话催杨参议;杨参议当时也想不出办法来,过一个多月后,预备组织委员会,把法源寺整个没收办学校,古物归陈列所保管;委员已派定,预备接收,并商讨入手办法。后经人劝他,不必如此,多年古庙,这样一弄太可惜!但法源寺现在已竟封闭,别无完善办法,忽然想起让你接庙的事来,乃让我替他打电报请你来京去接,你如不接,就实行把法源寺归公没收了。”

之后我去见杨参议,他也是拿这一套话对我讲。我解劝了半天,他官僚脾气,不听那一套!说什么也不成。无论如何让我去接,我不接就把法源寺归公办学,马上派委员去接收,并和我商议入手办法。我知道这是一个骑虎难下之势,他本是一个武人出身,而且正在当令的时候,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不给他面子,让他下台阶,事情是不可挽回的。可是他硬让我去接,这等于拿一套枷锁,硬往我身上带!弄得我进退维谷,怎么都不好!如果不去接,得罪杨参议,把法源寺充公,多年古庙废了;长春般若寺的款募不起来,也修不成了,如果去接,人必说我依势凌人,鹊巢鸠占;而且法源寺的人,也绝不容许去接。反来覆去觉得这事太蹊跷!想不出好办法来。这时北京城哄动一时,都知道倓虚来北京,要接法源寺。

我的意思,是用和平办法,两下调解,给杨参议转面子,让他下台阶,法源寺仍旧保得住。办法是让道阶退居,因他和他的法子;以及其他人帮着打官司,都是为了争住持。如果在这时把住持更动一下,一则给杨参议转面子,二则法源寺产业还能保得住。当时广济寺住一位老和尚诚修师,和法源寺是本家,去见我;我把法源寺事。前前后后都给他说明。虽然杨参议力主让我去接法源寺,可是我并没那野心。杨参议我解劝了半天他也不听,事情已弄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要给杨参议转面子,且道阶法师做方丈已廿几年,可以退居传法子,这样与各方面都圆满。不过在过度期间,我要到法源寺走走场面,做一个跳板,监护新方丈升座,和平办理此事。将来事办妥之后,我离开法源寺,任何流连也没有。诚修师很赞成,也主张这样办法,他先去给道阶疏通,征求意见。道阶一听大上其火,说:“倓虚若来,我必告他。”他以为我在里面作祟,仗势夺庙,我看这事不好办,想不管。之后,诚修师屡次找我,让我到法源寺办理此事。我说:“我不敢去,也不能去,我的意思本为给人调解,保留法源寺古庙,并没心侵占他人产业,这样一来,弄得我成仗势凌人了。”

这时警察因忙不够用,警察厅及第二分署署长,找我几次想办法;并言庙内宝物甚多,恐生意外。诚修师亦办劝让我去法源寺,因此使得道阶更恨我说:“倓虚若来,我必发火烧他……”过两天第二分署署长来请我,我把情形一说还是不敢去,他看没办法,拂袖而去。晚上又来找我说:“请法师去吧!这回你不用害怕,我已把他们全赶跑!汽车顾好了,在门外等候!”说这话已是三月初几了。

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在外面做事应酬人实在太难了,明知这是火汤,为了保留法源寺这个古刹,也要去蹈一下。这时因迫于不得已,乃偕同澍培法师;还有其他十几个学生,由分署的人陪着,一块去到法源寺,看庙里有执事的出家人,全被警察赶跑了。只剩旧监院德玉师,还有十几个伙计,都是南方人。我用言语安慰他们,并告此事不关我事。前几天我不知道杨参议已指派委员没收法源寺,和我商讨入手办法,如果我不来,他们要没收办学堂,我来;不过暂时维持这个地方,将来事情办妥之后,因我别处事情多,还要离法源寺,绝不恋栈……。

我去法源寺之后,过两三天,道阶真告了。那些被逐的出家人,都是平常赶经忏的,道阶压人半年衣单钱没发,都来要单子钱;也有马上回法源寺的。还有一位律师,是道阶聘的法律顾问,专备打官司的,也到法源寺去要半年车马费。还有一位湖南的文学家,替道阶作高僧传,欠人三百五十元,也来要钱。时高僧传已刻板出书,把道阶和给他要好;往南洋掘金的几个人,也列为高僧之一。因作书人是个穷秀才,指望卖稿糊口,言明每作一篇传,一定有多少钱。这时如果不对道阶靠拢奉承一点,恐自己拿不到钱,不能维持生活。奉承又对他的作风不满(因他整年打官司等事,)没办法,所以在后面给他作了个“僧而不高”的传记,语中欲褒寓贬。起初道阶没看出来就刻了板,后有人看出告诉他才知道,因此道阶生气给一半钱,余一半不给。早先要钱,要很多日子,三番五次要不了去,这次道阶走了,他们以为法源寺又换新人了,所以都来要钱。

时法源寺为地亩事,三四下里被告,给人打官司。因主人已去,我还得顶法源寺去过堂。过几天一块接到四张传票(真是麻烦事)道阶把我;和警察厅、内务部、一起告到司法最高法院之评议院。内有南方人很多,与道阶熟,对此案批准受理。内务部礼俗司来电话,让我清查法器账目,必须查明。本来我并没想在这里久住,预备把事情办妥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这样一来,因法源寺有些古董法器,不靠实的人我不敢交他,恐生意外有损失,我担不起。乃偕同原监院德玉师;及警察数人,一一点明,或铜器,或磁器,均注明形色及尺寸大小,一一封贴号条,共贴四百余号。其他家具,及大小物件均造册报告。

本来法源寺这些法器等,过去并没账可查,究竟东西缺不缺也没凭据。幸有道阶在一九二三年,为佛历两千九百五十周年,开纪念会,展览古物法器,列有单子,在衙门存案。上写有清龙藏经两部,点查时,只剩一部。龙藏共七百二十函,每函十册,共七千二百册,短了一藏。大乘经及其他佛像等,按表查时,短少很多。其中赵子昂的画,吴道子的菩萨像,及名人手写金字经,均不见有,尚亏款一千七百元。这样三方面查明,报礼俗司长,由内务部过公文至评议院。评议院看单子是道阶自己写的,内中短少古物甚多,无法袒护,乃复公文叫内务部按法律去办,内务部乃下通辑令,让警察局严缉道阶。道阶没法,潜自逃宁波,哭拆于谛老,说我仗陆军势力,霸占其庙。谛老不明白真像,还有南方一般居士,都来信劝我。当时官府拿不到道阶,把德玉师逮去。正赶他腿瘸,原因是法源寺院里有几棵大槐树,都有几百年了。上面累好些乌鸦窝,每晚有好几千乌鸦来投宿。忽然在法源寺闹事之前,乌鸦一个不来,人都以为不祥。晚间德玉师站大殿月台上看乌鸦来没来,也该他倒霉,只顾抬头往上看,脚底下没留神,一失足摔月台下边去,把腿摔瘸了!治很多日子也没好。他被官府传去,问什么也不知道,又把他送回来。时道阶到南方各处宣传,说我借陆军势力,强霸其庙,各居士都来信劝我,不要如此,其实他们都是听一面之词,实在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过些日子,定西法师为了法源寺事不放心,由哈尔滨来,住法源寺。夜间作一梦,见日光中有诸佛圣像,云掩其半,不一会,乌云过去,光明如昼,遂醒。第二天定西法师对我说:

“法师勿急!我昨晚做一梦,见云散雾消,光明如昼,此事不久,定能见到水落石出。”

这时正一九二八年,革命军北伐,杨参议出发邯郸作战,他未走以前,内务部欲将法源寺事了结,乃请我接智果老和尚法,为法源寺正式住持。智果老和尚是道阶的法和尚,他和道阶的因缘,是因道阶,湖南人,朝五台山,路过法源寺挂单,正赶智果老和尚用钱,道阶给留了五百两银子,言明将法传给他。后道阶朝五台山回北京,要接法源寺,智果老和尚不愿意,道阶要告他。智果老和尚害怕,乃传给他。后智果老和尚怨道阶,意思想找一个北方人,再另传座,在闹纠纷期间,有很多北方人要接法源寺。但因法源寺宝物多,恐有损失,不靠实的人不敢交。后内务部教智果老和尚传法座与我,我接过来之后,寺内亏款一千七百元,债务都没还,每天有五六十人吃饭亦需款,当时我找齐斐章、齐贡轩、杨参议、三人筹两千七百元款还账,并卖食粮,及应酬一切开支。

法源寺在北京的南城,地方很大,房子也很多。我去时,里面有一百多间空房子,停一百多口灵柩。普通都说这时开死人店,比活人来钱多。每一口灵柩按房子大小,有五元的,六七元的,八九元的,不等。每户都有折子,按月收款,每月能收八百余元;又赶经忏,庙地几十亩,每月收入很丰裕。就这样把法源寺弄得负债累累,折子押给债户八十多块。直到闹事前后,法源寺经忏也停了,当时为六十亩地打官司,因地方人要没收办学,后经我托人始留住,寺内诸多事情,纷乱如麻,一点头绪没有。

法源寺和广济寺是本家,都是一个宗派。现明和尚在广济寺做方丈,是道阶的法子。他有一个皈依弟子,任检察厅长,道阶逃走后,又潜自来信,让现明控告我,说我霸占法源寺,下拘票传我,我暂时躲避没法。以后又下几次拘票,本来关于这种案子,只有传票,不是现刑犯,没有下拘票的。他的意思无论谁是谁非,先把我拘禁起来侮辱一顿,关于法源寺事情,来一个硬性的决定。就把事情办过去了。当时我看事情愈弄愈缠手,没有了期,去见齐斐章,我说:

“当初我不愿管这事,你们硬要我担任,现在人告我霸占庙产,已下拘票好几次!”齐斐章说:

“过堂时,法师可以不去,我有一个朋友岳泽民,他在北京无事,是律师,可以替你出庭过堂。”

岳择民替我去过了三次堂,检察厅不愿意,非要本人不可,齐斐章也看到事情不好办!他说:

“这事情,如果以法律解决,恐怕三四年也不能了结,太麻烦,不如以行政解决痛快!请法师再找杨参议来想办法吧!”时杨参议已出发,我坐火车至邯郸见杨,由差人传达杨参议和张学良为督战,都住在火车上。过去我和张在东北见过一次面,这次正在战争期间,杨欲和我单独见面,恐张多心,为避嫌疑起见,请张学良,和我一块见面。我把法源寺情形一说,末了他两人连名,给司法部长去信申斥一顿!大意是说,关于法源寺事已由内务部办好,你为什么又徇情舞弊,下拘票传倓虚法师,太无道理,……时司法部长正有病,接到此信后,便把检察厅长撤职,销案了事。

这时革命军北伐,奉军屡败,邯郸县铁道两旁,距战线不远,有老鼠发动战争。据当地人估计,约有几百万只!黄老鼠在铁道南,灰老鼠在铁道北,大的像猫一样大!小的中等不一。起初黄鼠与黄鼠打,灰鼠与灰鼠打,三天以后黄鼠又和灰鼠打,日夜不休!打起架来也不怕人,每天平均起码要死三万多只。经过一个多月,铁道北灰鼠死得多,被铁道南黄鼠战胜了。灰鼠咬死的咬死,没咬死的都赶跑了。时南北战争,革命军都穿黄军装,在铁道南;奉军穿灰军装,在铁道北。当时我想:奉军必定要败,末了果然南军打胜成功,张大元帅出走。这可以说是天意,也是革命军打胜仗成功的一个象征!

革命军进驻北京后,局面完全换了,所谓一潮水,一潮鱼;一朝天子一朝臣,到这时当政者已换,法源寺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我想脱离法源寺,找人与现明和尚把话说明。他有一个徒弟宗月师,很修行,预备让他来接,他个人也愿意。惟现明自己不敢作主,因宗派大,人多。智果老和尚法徒,与道阶是法兄弟(北方人)欲来接,我不敢交,因恐失去古物,自己落褒贬。

以后,柏林寺请我讲楞严经,政府各机关已都更换新人,原先的,只有警察督监,为保护地面未走。革命军到北京后,多是南方人,与广济寺法源寺有认识的,其中有几位和我也相识,因去日本开东亚佛教联合会时认识。我把法源寺前后情形和他们一说,他们也很谅解。这时无论如何我要脱离法源寺,有空也法师,造诣很深,住城外天宁寺,与现明和尚同派,诸山及一般居士们欲请他来,我说很好;但交代须有原因,不能平白无故就办。以后诸山及居士们给我来电话,大家到一块商议,结果他们说:

“倓虚法师现柏林寺讲经,时间很长,其他还在弥勒院主持办学,哈尔滨极乐寺当住持,余外还照顾修长春般若寺,营口楞严寺,……好几下里事情照顾不过来,法源寺事情可以请空也法师代理。”

这是我脱离法源寺的原由,而且对空也法师很靠实,我也敢交;这个办法我也很赞成。大家议妥之后,又呈公文给公安局批准。第二天,诸居士陪同空也法师到法源寺,我当着大伙面,把法源寺,前后各种情形叙说一遍。

“关于我现在的处境,不用我说,大家也很明白。我到法源寺来,并不是为了私意,是为了保存法源寺不被没收。明知这是火汤,是麻烦事,为了保存法源寺这个道场,迫不得已,才来走这一番。这并不是我自己护短,为自己掩饰,一切事都有证可查。我一来,便同德玉师及警察,点清古物,丝毫未动。并为还清债务收回折子。关于三四下里打官司,不能了结的事,我都在行政衙门托人给办了结。要没收办学堂的六十亩地,也都托人给留下。另个买的米面,共垫款两千七百元,都是由居士筹化的,我私人未花公家一文钱,有帐可查。若有一点私心,必遭因果律,下地狱!现在有白面三十袋,大米十几包,我若不来法源寺,就被官府没收办学堂,这时恐怕再也不好收回。可是在这个过度期间,我完全是保护法源寺,并没借官府势力,作福作威;也绝不像在外间所宣传的,说我借陆军势力,霸人庙产,一切都有事实证明。如果我不当大伙表明,大伙对法源寺真像不了解,一定说假势凌人。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个人的毁誉,姑不计校,只要把法源寺这个多年的道场保存住,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现在天已晚,交代已来不及,明天大家早来,照单子一一交代。

”第二天早晨,大伙齐到法源寺,照三分单子,由公安局监视,一一点交,丝毫未错。半天工夫交代清楚,诸山及一般居士都很欢喜,我也拔出漩涡,脱了这麻烦,自此由空也法师代理法源寺住持。这一来不要紧,把北方派的智果老和尚,及其法徒等,都得罪了。古语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事情办过去之后,只要不损人利己,不于心有愧,就算完了。

这场风波,前后经过四个多月,到这时算见到水落石出了;事情的真像,大家也都明白了。这并不是我一面之词,说得好听,大家可以从事实推验。如果我有贪心,喜欢做方丈的话,那时已有五处丛林,和好几处小庙,如营口、哈尔滨、沈阳、(般若寺)北京、(弥勒院)等,当时都是我主持的。我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弘法,何必要去住人的庙呢!这是最明显的事实,在眼前摆着,也用不着我自己的去强辩,大家一推想就明白了。

法源寺事情交代完毕后,关于讲经事让台源给代座,我去天津找朱子桥,他的朋友娄君,请我吃饭,第二天又给买船票去营口。

空也法师接法源寺后,道阶也到北京,看法源寺米面都有,债亦还清,折子收回,官司已竟都了结,学堂的六十亩地也给留下,事情都办得有头绪,乃喜曰:“倓虚法师,真吾好法弟也!”以后请我吃饭,重叙旧好,又与空也法师为仇,互相顷轧。诸居士对道阶不表同情,后乃出游南洋、印度、死在国外,由现明和尚接回北京殡葬。以后我回北京,空也法师及居士们请我到法源寺吃饭,过去所有一些隔膜,也都冰消了。

这时我还在弥勒院担任名义办学,事情都由台源代办,我对好几处的事,都是兼筹并顾,来回跑。一九二八年法源寺事情办完,弥勒院学校三年也圆满,大家想续办,苦无经费,幸朱将军联络普济佛教会帮忙,又往下继续办。前三年由台源替我负责,后来他去柏林寺讲经,不能兼顾。后三年,又讲澍培法师替我代座,并办理一切事情,定名为教务长。澍培学问很好,他师爷是一个文人出家,对于教导后辈子弟很注意,所以他的造就也很好。他的小庙是在锦州北门里,他师父很修行,有道德,恐怕自己的小庙传子孙弄坏,欲改为十方,选贤让座,来信征求澍培意见,澍培很赞成,不料过年起火,把庙都烧光了。以后他师父来信让他回去,帮同化缘修庙,告假于我;我因当时办事无人,又把他留住。因弥勒院学校,再有一年就圆满,他回家修庙短时间也修不成。我的意思让他暂时留在北京办学,将来修庙化缘时,我请朱将军帮忙,他去信商量,他师父很同意。因他知道朱将军很慷慨,对这点事也定能办得到,而且那时朱将军公馆也在锦州,就这样澍培仍然留在北京替我办学。后三年不如前三年好办,苦境多;加以普济佛教会在五台山送来些小和尚贪玩不好学,勉强办了三年。计在弥勒院办学,前后共六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