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匡山沙门憨山释 德清 述
肇。乃作者之名。曰僧肇。时称肇公。论。乃所立之论。盖以人名论也。公为什门高弟。从译场翻译诸经。久参什师。深达实相。比因佛法西来甚少。大义未畅。时人多尚老庄虚无之谈。而沙门释子亦相尚之。多宗虚无以谈佛义。各立为宗。如晋道恒。述无心论。东晋道林。作即色游玄论。晋竺法汰。作本无论。皆堕相言无。都堕断灭。公愍大道未明。故造此四论。以破邪执。斯立言之本意也。论者。谓假立宾主。征析论量。以显正理。摧破邪执。人法双影。故曰肇论。
后秦长安释僧肇作
苻坚有国。据关中。号为大秦。暨姚苌篡立。亦号为秦。故史以前后别之。苌崩。其子兴。嗣国。什师译经。当兴之时。故公称后秦。按公传略云。法师僧肇。京兆人。幼家贫。为人佣书。遂博观子史。志好虚玄。每以老庄为心要。既而叹曰。美则美矣。然其栖神冥累之方。犹未尽善。后见旧维摩经。欢喜顶受。乃曰始知所归矣。因此出家。年二十为沙门。名震三辅。什公在姑臧。肇走依之。什与语。惊曰法中龙象也。及归关中。详定经论。四方学者。辐辏而至。设难交攻。肇迎刃而解。皆出意表。着般若无知论。什览之曰。吾解不谢子。文当相揖耳。传其论至匡山。刘遗民以似远公。公拊髀叹曰未曾有也。复作物不迁等论。皆妙尽精微。秦主尤重其笔札。传布中外。年三十二而卒。当时惜其早世云。
宗本义
宗本者。示其立论所宗有本也。以四论非一时作。论既成。乃以宗本义统之。盖所宗本乎一心。以穷万法迷悟凡圣之源也。如起信以一心为宗。有法有义。故曰宗本义。
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
此标宗拣法。以为四论之本也。本无者。直指寂灭一心。了无一法。离一切相。逈绝圣凡。故曰本无。非推之使无也。以一切诸法。皆一心随缘之所变现。心本无生。但缘会而生。故曰缘会。以缘生诸法。本无实体。缘生故空。故曰性空。以全体真如所变。故曰法性。真如法性所成诸法。真如无相。故诸法本体寂灭。故曰实相。是以本无。为一心之体。缘会。为一心之用。实相。法性。性空。皆一心所成万法之义。故曰一义耳。依一心法。立此四论。不迁当俗。不真当真。二谛为所观之境。般若为能观之心。三论为因。涅盘为果。故首为宗体。
何则。(此征起四论。各有所宗)一切诸法。缘会而生。
此下标显不迁宗体也。寂灭一心本无诸法。本无今有。故曰缘会而生。
缘会而生。则未生无有。缘离则灭。
此显心本不生。但是缘生。非心生也。以生本无生。故灭亦缘灭。非心灭也。不生不灭一心之义。於是乎显矣。
如其真有。有则无灭。
此返显缘生诸法非实有也。真。实也。若诸法果是实有。则不应随缘散灭。今既随缘灭。则法非实有矣。
以此而推。故知虽今现有。有而性常自空。性常自空。故谓之性空。
以此缘生缘灭而观诸法。则知虽今现有而非实有。以体常自空。体常自空。故义说性空。
性空故。故曰法性。
诸法实性即是真如。真如性空。以真如性现成诸法。法法全真。良由真如性空。故诸法性空。称为法性。
法性如是。故曰实相。
诸法之性全体真如。真如之相本自无相。法性如如。寂灭离相。故曰实相。
实相自无。非推之使无。故名本无。
实相乃真如实体。今既随缘成一切法。则法法皆真。若观法法全真。则了无一法可当情者。斯则不待推测使无。则法本无也。万法本无。又何有一毫可转动哉。以此而观诸法。则不迁之旨。昭昭心目矣。上明不迁宗本。
言不有不无者。(此标不真空宗本也)不如有见常见之有。邪见断见之无耳。
此标立论所破之执也。不如。犹不比也。凡夫外道。定执诸法是实有。确执诸法为断灭之无。政在所破。但以不字破之。故曰不有不无。
若以有为有。则以无为无。
此出计也。若以诸法为实有。则堕常见。若以诸法为实无。则堕断见。
夫不存无以观法者。可谓识法实相矣。
此示正观也。存无下应添一有字。言不存有无二见以观法。可谓识法之实相矣。以有无二见。颠倒见也。
虽观有而无所取相。然则法相为无相之相。圣人之心。为住无所住矣。
此出观益也。谓离有无二见以观诸法。则法法寂然。故法虽有而不取相。不取法相。则当体如如。故相即为无相之相矣。诸相无相。寂灭性空。斯则所观之境空。境空则心自寂。故圣人之心。为无住之住。此心空也。心境俱空。於何不寂。
三乘等观性空而得道也。性空者。谓诸法实相也。见法实相。故云正观。若其异者。便为邪观。设二乘不见此理。则颠倒也。
此约法以显能观之人也。三乘之人。同观性空而得道果。然此诸法性空。即是实相。能见诸法实相。方为正观。设使二乘不见此理。则同凡夫颠倒矣。此单约诸法尽皆实相。二乘所见偏空。亦是实相性空。若不是实相性空。何以得证道果。意谓法一人异。故下难明。
是以三乘观法无异。但心有大小为差耳。
此明法一人异也。伏难。难曰。既三乘同见一法。何以证果有差。答曰。其实三乘观法无异。但为心有大小。故证果有差耳。足知法本是一。但人心大小有异。故所证果不同。以取不取相故耳。非法异也。正若三兽渡河。河本是一。但三兽大小不同。故所履浅深不一。斯乃兽三而河非三也。详夫立论之意。盖以不迁当俗。不真当真。二谛为所观之境。般若为能观之智。境智为因。涅盘为果。其三乘乃能修之人。故介宗本之中。良有以也。
沤和般若者。大慧之称也。
此标般若无知宗本也。梵云沤和。此云方便。般若。此云智慧。以有方便之智。乃称大慧。若无方便。但名孤慧。故所取偏空。非大慧也。前二论真俗二谛。当所观之境。今沤和般若。为能观之心。双照二谛。不取有无。不堕二边。故云大慧。
诸法实相。谓之般若。能不形证。沤和功也。适化众生。谓之沤和。不染尘累。般若力也。
此释大慧之义也。能见诸法实相。是谓般若。虽观空而不取证。仍起方便度生之事。是仗沤和之功也。适化众生。乃方便之事。虽涉生死。不被尘劳所累。全仗般若之力也。是以菩萨观空而万行沸腾。涉有而一道清净。净名云。无方便慧缚。有方便慧解。无慧方便缚。有慧方便解。双照二谛。不取有无之相。故能出空入假而无碍。故云大慧。
然则般若之门观空。沤和之门涉有。涉有未始迷虚。故常处有而不染。不厌有而观空。故观空而不证。是谓一念之力。权慧具矣。一念之力。权慧具矣。好思。历然可解。
此重明不证不染之义也。以般若唯照空。沤和唯涉有。以涉有而不迷虚。是仗般若之力。故处有而不染。以不厌有而观空。故观空而不取证。是仗沤和之功也。斯则空有不异之二谛。权实不二之一心。同时双照。存泯无碍。故曰一念之力权慧具矣。好思历然可解者。勉其用心观照分明。则心境历然。权实并显。当不劳而妙契矣。
泥洹尽谛者。直结尽而已。则生死永灭。故谓尽耳。无复别有一尽处耳。
此标涅盘无名宗本也。言泥洹。亦名涅盘。称为尽谛者。直是烦恼结尽而已。所谓五住究尽。故二死永亡。是生死永灭。名为尽耳。非复别有一尽处可归。亦非实有一名可称也。故曰涅盘无名。四论所宗。一心为本。谓不有不无之二谛。以非知不知之观照。证不生不灭之一心。因果冥会。妙契环中。宗本之义。尽乎是矣。
物不迁论第一
此论俗谛即真。为所观之境也。物者。指所观之万法。不迁。指诸法当体之实相。以常情妄见诸法。似有迁流。若以般若而观。则顿见诸法实相。当体寂灭真常。了无迁动之相。所谓无有一法可动转者。以缘生性空。斯则法法当体本自不迁。非相迁而性不迁也。能见物物不迁。故即物即真。真则了无一法可当情者。以此观俗。则俗即真也。良由全理成事。事事皆真。诸法实相。於是乎显矣。论主宗维摩法华。深悟实相。以不迁当俗。即俗而真。不迁之旨。昭然心目。
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余则谓之不然。
将明不迁。先立迁流之相。为所观之境。要在即迁以见不迁。非相迁而性不迁也。是由人迷谓之迁。人悟即不迁。故曰人之常情。余则谓之不然。论主妙悟实相。故总斥之。法华云。不如三界。见於三界。大火所烧。此土安隐。譬如恒河之水。人见为水。鬼见为火。迷悟之分。亦由是也。
何者。(征释迷悟之由)放光云。法无去来。无动转者。
引经立定宗体。此义引彼经第七卷中云。诸法不动摇。故诸法亦不去亦不来等。即法华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盖言诸法实相。当体如如。本无去来动转之相。佛眼观之。真空冥寂。凡夫妄见。故有迁流。不迁论旨。以此为宗。
寻夫不动之作。岂释动以求静。必求静於诸动。
此依宗出体也。寻究不动之旨。盖即动物以见真常。非舍动以求静也。良由全理所成之事。法法皆真。当体常住。非於事外求理。故但言事不迁。不说理不迁也。以即事物以见不迁。故云必求静於诸动。立论文义有四段。初约动静以明境不迁。次约境以明物不迁。三约古今以明时不迁。四约时以明因果不迁。此初也。
必求静於诸动。故虽动而常静。不释动以求静。故虽静而不离动。
此依体释义也。必求静於动。虽万动陈前。心境湛然。故曰虽动常静。苟不舍动求静。故一道虚间。虽应缘交错。不失其会。如华严云。不离菩提场。而徧一切处。所谓佛身充满於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不悟此理。难明动静不二之旨。
然则动静未始异。而惑者不同。缘使真言滞於竞辩。宗途屈於好异。所以静躁之极。未易言也。
此依义辩惑也。其实动静一源。本来不二。故未始异。但迷者妄见不同。各执一端。真言。如所引不去来动转等了义之谈。以异见不同。故使真实之言滞於竞辩而不通。使一乘真宗不能伸畅。返屈於好异之论。如所破心无本无廓然等。皆不了实相而妄生异论。论者以此之故。所以静躁之极致。难与俗人言也。
何者。(征释难言之所以)夫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违真故迷性而莫返。逆俗故言淡而无味。
所以难言者。以法不应机。所谓高言不入於俚耳也。若谈真则逆俗人之耳。若顺俗则违真常之道。若真常不明。则迷者不能使之归真。若逆俗人之耳。则言之出口淡而无味。此其所以难言也。
缘使中人未分於存亡。下士抚掌而弗顾。
所以难言者。正为根机之不同也。其顺真逆俗之言。若上根利智。闻而便信。故不失人。亦不失言。若使中根之人。则犹疑不决。故未分存亡。若下根闻之。则抚掌大笑而不顾矣。存亡抚掌二语。出老子。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是知实相妙谈。闻而信者实不易得。所以静躁之极。未易言也。
近而不可知者。其唯物性乎。
此叹不唯信根之难。而真常之法。其实难信难解也。以其触目皆真。目对之而不觉。可不哀欤。
然不能自已。聊复寄心於动静之际。岂曰必然。试论之曰。
此言作论之意。为愍迷者。悲兴於怀。不能自已。聊尔寄心於动静之间。以明动静不二之言。以晓迷者。然非敢谓必然。但试论之耳。
道行云。诸法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中观云。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
此引经论以定不迁宗极也。诸法当体寂灭。本自无生。从缘而生。故无所从来。缘散而灭。故去亦无所至。如空中华。无起灭故。中论但义引彼第二论破去来品云。去法。去者。去处。皆相因待。不得言定有定无。是故决定知三法虚妄。空无所有。但有假名。如幻如化。大方无隅。本无定向。去者妄指。其实无方可至。如人往东。究竟不知以何为东也。
斯皆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
此下论物不迁也。经言法无来去。则触目真常。论云去不至方。则去而不去。斯皆即动求静之微意。证知物不迁明矣。
夫人之所谓动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动而非静。(如朱颜在昔。今已老耄。以谓流光迁谢。故曰动而非静)我之所谓静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静而非动。(以我而观。朱颜自住在昔。未尝迁至於今。故曰静而非动)动而非静。以其不来。(人之以为迁流者。以少壮不来。故以为动)静而非动。以其不去。(我之所谓不迁者。以少壮在昔不来今。亦如老耄在今不至昔。故以为静)然则所造未尝异。所见未尝同。(同以昔物不来。而见有动静之不同)逆之所谓塞。顺之所谓通。(迷者以情逆理。故塞。悟者以理达事。故通)苟得其道。复何滞哉(若悟真常。有何相可滞哉)。
伤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对真而莫觉。
上逆顺二言。总申实相之境不异。因人迷悟之不同。故所见有乖。此伤夫下。正出迷情。以触目皆真。但人迷不觉。良可哀哉。
既知往物而不来。而谓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来。今物何所往。
此总责迷倒也。既知往物不来。则知昔住在昔而不来今。则可例知今物亦不至昔矣。此乃不迁之义也。却谓今物可迁而往。岂不迷哉。
何则。求向物於向。於向未尝无。责向物於今。於今未尝有。於今未尝有。以明物不来。於向未尝无。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谓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
此约今昔不相往来。正明不迁之义也。以向物自住在向而不来。即今求向而不可得。返覆而观。则知今自住今。而不至向。则不迁之义明矣。以其昔自住昔。今自住今。绝无往来之相。以此观之。不迁之旨。昭然可见。论初引经论以无去来立定宗体。故返覆论之。
故仲尼曰。回也见新交臂非故。如此。则物不相往来。明矣。
此引孔子之言。以证不迁之义也。义引庄子。仲尼谓颜回曰。吾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欤。意谓交臂之顷。已新新非故。盖言迅速难留之如此也。论主引意。要在迅速极处。乃见不迁之实。楞伽云。一切法不生。我说剎那义。初生即有灭。不为愚者说。贤首解云。以剎那流转。必无自性。无自性故。即是无生。若非无生。则无流转。是故契无生者。方见剎那。净名云。不生不灭。是无常义。论主深悟实相。即在生灭迁流法中。顿见不迁之实。故所引乃迁流之文。以明不迁之旨。非达无生意者。最难转身吐气也。
既无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动乎。
此结显妙悟。不落常情也。后结文云。得意毫微虽速而不转。言诸法湛然。无纤微朕兆来去之相。有何物而可动转乎。详其论意。虽云今昔之物本无去来。要见时无古今。平等一际。若达古今一际。则物自无往来。所谓处梦谓经年。觉乃须臾顷。故时虽无量。摄在一剎那。所谓枕上片时春梦间。行尽江南数千里。若以梦事而观诸法。则时无古今。法无去来。昭然心目。才入意地。便堕流转。此非常情可到也。
然则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兢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复何怪哉。
此引迅速四事。以证即物不迁。以成上无往返之微朕意也。旋岚。亦云毗岚。乃坏劫之风。须弥为之摧。故云偃岳。野马。出庄子。乃泽中阳焰。飘扬不停。且此四事。常情见之。以为迁流之极。若言不迁。则以为怪。以明眼观之。本无迁流。复何怪哉。如初引经云。法无去来。无动转者。正要即动以见不迁。非指静为不迁也。静已不迁。又何论之有。故论命题。乃以物物当体不迁。非言相迁而性不迁也。此不迁之旨。正显诸法实相。非妙悟之士。诚不易见。上已备论不迁之旨。下引教会通。以释前真言滞於竞辩宗途屈於好异。静躁之极未易言。等文。要人离言会意。不可执言失旨也。
噫。圣人有言曰。人命逝速。速於川流。(此言人命无常。意在密显真常)是以声闻悟非常以成道。缘觉觉缘离以即真。(二圣皆以闻无常而证果)苟万动(法也)而非化。(化言生死无常也)岂寻化以阶道。(道。涅盘果也。意谓若万法不是无常。二乘圣人何以由闻无常而证圣果)覆寻圣言。微隐难测。(返覆推寻圣人之言。虽说无常。而意在密显真常。所以隐微难测)若动而静。似去而留。(圣人言虽动而意在显静。言似去而意实常住。所以静躁之极未易言。但可以神会。难以事相求之耳。若不达圣人立言之旨。不能离言得意。将谓实有生死去来之相。执言竞辩。此则终不能悟不迁之妙。直须离言得体。方能契会本真耳)可以神会。难以事求(谓滞相则迷真。当契神於物表耳)。
是以言去不必去。闲人之常想。称住不必住。释人之所谓往耳。岂曰去而可遣。住而可留也。
此释圣言难测。教人离言体妙也。言去言往。乃生死法也。住。乃涅盘常住之果也。凡圣人言生死迁流。不是实有可去之相。但防闲凡夫执常之想耳。所称涅盘常住。非是实有可住之相。但破二乘厌患生死之情耳。其实生死与涅盘。二俱不可得。岂曰定有生死可遣。实有涅盘可留也。下引证。
故成具云。菩萨处计常之中。而演非常之教。摩诃衍论云。诸法不动。无去来处。斯皆导达群方。两言一会。岂曰文殊。而乖其致哉。
此明圣人言异而旨一。释上生死涅盘二法皆空之义也。成具言菩萨以处凡夫计常之中。故说无常以破其执。非是实有生死之相。意在令人即无常以悟真常。如大论云。诸法湛然。常住不动。本无去来。意欲令人即群动以悟不迁。而常与无常之言。皆导达群方。随类应机之谈。言异而旨一。岂以殊文而乖其致哉。执言竞辩。岂非惑耶。下释两言一会。
是以言常而不住。称去而不迁。(证无为而不舍万行。故常而不住。处生死而不起涅盘。故去而不迁)不迁。故虽往而常静。(虽顺万化。而一道湛然)不住。故虽静而常往。(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虽静而常往。故往而弗迁。(以无心意而现行。故常往而弗迁)虽往而常静。故静而弗留矣。(不住无为。不舍有为。故静而不留。此释两言一会之义也)然则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临川。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岂曰排今而可往。是以观圣人心者。不同人之所见得也。
此引二氏之言。证明两言一会之义也。庄子曰。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有力者负之而趋。昧者不觉。藏天下於天下。则无所遁矣。此言舟山藏於壑泽。将谓之固。然被有力者负之而趋。则不能留。如今人熟睡舟中。顺流而去。虽迁实不见其迁。意谓人未忘形合道。纵隐遁山林。寄形天地。然形骸亦被造化密移。而昧者不觉。以有所藏。则有所遁。若形与道合。则无所藏。无藏则无遁。如藏天下於天下。则无所遁。此庄子意也。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叹道体无间。如川流之不息。此孔子意也。论主引文以证不迁。意取昧者不觉。则虽迁而不迁。不舍昼夜。则虽往而不往。故论释之曰。斯二语者。但是感叹往者之难留。不是排今而可往。斯则言虽似迁而意实不迁。故诫之曰。观圣人之心。不以常情执言害义。可谓之得矣。论主引迁流之文。而释以不迁之义。结以不是排今可往。则重在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一语。为不迁之准。要人目前当下直达不迁之旨。了无去来之相。求之言外。则妙旨昭然。
何者。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人虽同体一质。而有老少之不同。形容似有迁变。其实朱颜自随住在昔少时而不来。老耄自住在今而不去。此不迁意也)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邻人皆愕然。非其言也。所谓有力者负之而趋。昧者不觉。其斯之谓欤。
此引梵志之事。以释虽迁而不迁。以明昧者不觉之义也。且梵志自少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谓昔人犹在。是以昔之朱颜为今之老耄。梵志答曰。吾似昔人。非昔人也。意为少壮自住在昔而不来。岂可以今之老耄排去而至昔耶。此不迁之义明甚。但邻人不知。故愕然非其言。是昧者不觉之意也。予少读此论。窃以前四不迁义。怀疑有年。因同妙师结冬蒲阪。重刻此论。校读至此。恍然有悟。欣跃无极。因起坐礼佛。则身无起倒。揭帘出视。忽风吹庭树。落叶飞空。则见叶叶不动。信乎旋岚偃岳而常静也。及登厕去溺。则不见流相。叹曰。诚哉。江河竞注而不流也。於是回观昔日法华世间相常住之疑。泮然冰释矣。是知论旨幽微。非真参实见。而欲以知见拟之。皆不免怀疑漠漠。吾友尝有驳之者。意当必有自信之日也。
是以如来因群情之所滞。则方言以辩惑。乘莫二之真心。吐不一之殊教。乖而不可异者。其唯圣言乎。
此总结圣人言异而心不异也。诸佛出世。本来无法可说。但因群生所执之情。故随类设言以辩惑。破其执耳。所乘乃不二之真心。其言乃不一之殊教。其说虽乖。而心实不可异者。其唯圣言乎。隐微难测。正在於此。
故谈真有不迁之称。导俗有流动之说。虽复千途异唱。会归同致矣。
此释乖而不异之义也。谓谈真有不迁之称。而意在摄俗。导俗有流动之说。而意在返真。是以千途异唱。会归同致。此所以乖而不可异也。
而征文者闻不迁。则谓昔物不至今。聆流动者。而谓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而欲迁之者。何也。
此出迷者执言失旨也。征文。谓但取信於文言者。随语生解。闻不迁。则谓昔物不至今。似为得旨。及聆流动。又谓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则古自住古。今自住今。而欲迁今至古者何耶。此责执言之失也。以古不来则易见。言今不至昔最难明。论主直以现今当下不迁至昔。立定主意。要人目前顿见不迁之实。了悟诸法实相。为论之宗极。
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动。称去不必去。谓不从今至古。以其不来。
此下正破迷执也。上论物不迁。此论时不迁。凡言往不必作往解。古今常存者。以其不动也。凡称去不必作去解。谓不从今至古者。以古不来今也。
不来。故不驰骋於古今。不动。故各性住於一世。
此结归宗体也。以其不来不去。了无三际之相。故不驰骋於古今。不动不静。平等一如。故各性住於一世。
然则群籍殊文。百家异说。苟得其会。岂殊文之能惑哉。
此显忘言会旨也。虽则千经万论。殊文异说。苟得法界宗通。则会归一真之境。岂被文言之所惑哉。
是以人之所谓住。我则言其去。人之所谓去。我则言其住。然则去住虽殊。其致一也。故经云。正言似反。谁当信者。斯言有由矣。
此显迷语一源也。人之所谓住者。乃妄执为常。且执常。则堕无常矣。故我言去以破其执者。意在无住。非谓往也。今之所谓去者。乃执生死无常也。我则言其住以破其执。意在本无生死。非谓住而可留也。是则去住二言。无非破执之谈。以显一真常住。故言殊而致一。正若老氏所云正言似反。谁当信者。斯言有由矣。此言迷悟不出一真。是非本无二致。正是现前。则不随言取义也。
何者。(此征显古今不迁。要即迷返悟也)人则求古於今。谓其不住。(人於今中求古而不可得。则计以为迁。此迷也)吾则求今於古。知其不去。(我求今於古中而不可得。则知今不去。此悟也)今若至古。古应有今。古若至今。今应有古。(若今古果有往来。则当互有其迹)今而无古。以知不来。古而无今。以知不去。(此正示不迁义也。以今中无古。则知古不来。古中无今。则知今不去。既无来去。则前后际断。又何迁之有)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古今不相到)事各性住於一世。有何物而可去来。(若悟古今一际。则了法法真常。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此则事各性佳於一世。有何物而可去来哉)然则四象风驰。璇玑电卷。得意毫微。虽速而不转。
此结归妙悟也。四象乃日月星辰。新疏指四时。璇玑旧为北斗二星名。今意为斗枢。皆旋转不停。如电卷无速也。苟悟不迁之理於毫微。则虽速而不转。若法界圆明。则十方湛然寂灭矣。前一往皆论迷见迁流故。故为凡。此下论悟则不迁。是为圣。
是以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
此下言悟之为圣。故常住不朽。以明因果不迁也。功流万世。则利他之行常存。道通百劫。自利之行益固。虽万世百劫。时似有迁。而二行不朽。不迁之实也。
成山假就於始篑。修途托至於初步。果以功业不可朽故也。
此引二氏之言。以证因果不迁之义也。论语云。譬如为山。虽覆一篑。进吾进也。老子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二语皆譬资始成终之意。为山万仞。假一篑以成功。山成而初篑不废。如行千里。始於发足一步。行至而初步不移。故功成至圣。行满不异於初心。所谓发心毕竟二无别。从因至果。而行行不迁。净名云。所作之业亦不忘。不忘则不朽。善恶皆然。此论圣功也。
功业不可朽。故虽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迁。不迁故则湛然明矣。故经云。三灾弥纶而行业湛然。信其言也。
此以不朽释不迁意。所言功业不朽者。以昔因不化。由不化。故不迁。不迁。故知因果湛然。平等一际明矣。引经证成。弥纶。充满之义。言三灾坏劫。乃迁之极也。而行业湛然。不动不坏。所谓大火所烧时。我此土安隐。则极迁极不迁。言可征矣。
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灭。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来。则不迁之致明矣。复何惑於去留。踟蹰於动静之间哉。
此总结归因果不迁。以终一论之义也。何者。征明因果不迁之意。果不俱因。言因果终始不同迁也。因因而果。果成而因不灭。不迁也。果不俱因。而昔因不来。不来。则昔自住昔。虽迁而不迁也。以不灭不来。则不迁之理明矣。又何惑於去留之相。踟蹰於动静之间哉。踟蹰。乃却顾不进之意。犹豫不决之谓也。既明不迁之理。又何惑於去来之时。怀疑於动静之境哉。一论大义。结归於此。
然则乾坤倒覆。无谓不静。洪流滔天。无谓其动。苟能契神於即物。斯不远而可知矣。
此结责劝修也。谓既明不迁之理。则旋乾倒岳。勿谓不静。洪流滔天。勿谓其动。此责也。下劝修。若能契悟於即物。见真之境。则触目无非实相常住。一切万法无有一毫可动转者。斯则不必远求而当下可知矣。
物不迁论(终)。
予少读肇论。於不迁之旨茫无归宿。每以旋岚等四句致疑。及后有省处。则信知肇公深悟实相者。及阅华严大疏。至问明品。譬如河中水。湍流竞奔逝。清凉大师引肇公不迁偈证之。盖推其所见妙契佛义也。予尝与友人言之。其友殊不许可。反以肇公为一见外道。广引教义以驳之。即法门老宿。如云栖紫柏诸大老。皆力争之。竟未回其说。予阅正法眼藏。佛鉴和尚示众。举僧问赵州。如何是不迁义。州以两手作流水势。其僧有省。又僧问法眼。不取於相。如如不动。如何不取於相。见於不动去。法眼云。日出东方夜落西。其僧亦有省。若也於此见得。方知道旋岚偃岳。本来常静。江河竞注。元自不流。其或未然。不免更为饶舌。天左旋。地右转。古往今来经几徧。金乌飞。玉兔走。才方出海门。又落青山后。江河波渺渺。淮济浪悠悠。直入沧溟昼夜流。遂高声云。诸禅德。还见如如不动么。然赵州法眼。皆禅门老宿将。传佛心印之大老。佛鉴推之示众。发扬不迁之旨。如白日丽天。殊非守教义文字之师可望崖者。是可以肇公为外道见乎。书此以示学者。则於物不迁义。当自信於言外矣。
肇论略注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