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禅师年谱序

禅人祖咏编《大慧禅师年谱》,敬庵黄汝霖以其先世入大慧室,求余为序。余曰:“云驶月运,舟行岸移,编年,云也;舟也,月与岸,又在学人高着眼。大慧之名,震天骇地,道传其徒,遍满天下,不待余序而后彰。余闻大慧嫡孙安永颂曰:‘何处觅行踪,大地无寸土。’敬以是题诸编年首。”

淳熙癸卯四月望日,莲社居士张抡序。

大慧普觉禅师年谱

哲宗皇帝元祐四年己巳

师,宣州宁国县人也,姓奚氏。其母初梦神人卫一僧,黑颊而隆鼻,造于卧室,问其何所居,对曰:“岳北。” 觉而有娠。及诞之日,白光透室,举邑叹异。实是年十一月初十日巳时也。按师答参政汤公致远书云:“大林嘉木,太半为国之栋梁,顾予樗散之材,分甘朽腐于阴壑。” 又按枢密楼公仲晖寄师诗云:“昔年同与长风烟,别后生涯各信然。霜雪岂应摧操节,大林依旧势参天。” 盖二公皆同己巳也。又按示吴景山偈有 “己巳同庚大林木,甲乙丙丁马与禄。今年太岁守未宫,指上轮来五十足。山僧自是出家儿,阴阳岂可全拘束” 之句云。

五年庚午

六年辛未

师三岁。按其家语,上祖光禄常示子孙云:“昔汉于公为狱吏,后曰:‘余理狱多阴德,子孙必有荣显者。预高其门闾,庶以容车马往来。’吾建隆三年预旨收河东,所至城邑,保护生灵,免涂炭者,不可以数计。后子孙当有享吾德者。” 及师三岁,其祖仲曰:“光禄屡记子孙享其所积之德,今将百载,未见吾宗有符其语者。余观此子生吾家,神仪秀发,异事多显,但恐世间富乐不能羁绊耳。”

七年壬申

八年癸酉

绍圣元年甲戌

二年乙亥

师七岁,形体岐嶷,气宇如神,不喜戏玩,语不妄发,群儿皆畏之。有僧道至其家,即侍父侧,客去,记其谈论,片言不遗,举族异之。按普说云:“余六七岁时,每闻僧语,唯喜视听。”

三年丙子

四年丁丑

元符元年戊寅

师十岁。师尝谓侍者道先了德曰:“吾家因我生之后,家道日微。及十岁,忽罹回禄,一夕荡尽。父母以余命破祖业,亲族间以善财呼之。余虽心知其戏,实未审何等语。后因阅《华严经》至入法界品,不觉失笑耳。”

二年己卯

三年庚辰

徽宗皇帝建中靖国元年辛巳

师年十三,入乡校。十有三日,因与同窗戏,以砚投之,误中先生帽,偿金三百而去。父责之,师曰:“读世间书,曷若究出世法?” 父曰:“吾欲置儿于空寂中久矣。” 师愿请行,而母不允。

崇宁元年壬午

二年癸未

三年甲申

师年十六,父母知师无处俗意,遂令寓质县之西寺。未几,鄙所闻见,不就槽厂,弃去。于是年九月,诣东山慧云院,礼慧齐为师。按《正续传》云:“院先于元丰戊午塑释迦文像,有异人丁生过焉,语寺僧曰:‘今日立像,后当出一导师,大兴宗教,照明浊世。然去此一纪方生,若像有难,是人始至;及像之毁,是人婴祸。’崇宁甲申,果有盗穴像之腹,取其所藏。齐因追绎丁生之言,谓‘像有难而人至,符丁生之谶,非子而谁?’因以宗杲名之。”

四年乙酉

师年十七,九月纳僧服,十月请具足戒于景德寺。自尔智辩聪敏,不假师承,日亲禅学。按育王入院普说云:“虽在村院,常买诸家语录看,便喜云门、睦州说话。” 又为慈明大师普说云:“余十七岁便知有宗门事,既落发出去,礼拜善知识,惟恐这一件事不明了,异时撞入驴胎马腹中去。也曾因看经得个欢喜处。”

五年丙戌

师十八岁。按为然侍者普说云:“我初为僧,发蒙在奉圣初和尚处。入室,教看僧问法眼:‘如何是学人自己?’眼云:‘是汝自己。’话初嗣昌担版云门下举话,师家须提撕三五番,云‘是汝自己’。” 是年,离受业,述偈云:“古佛放光留不住,铁牛无脚也须行。虽然未踏曹溪路,且喜今朝离火坑。”

大观元年丁亥

师年十九。按为妙圆居士普说:“余十九岁游方,寻知识。师初至太平州,游隐静杯渡庵,主僧迎待甚厚,且顾伽蓝神而言曰:‘昨宵将三鼓,梦此人告以今日云峰悦禅师来,且戒其为待耳。’师谢不敏。及隐静老宿以悦语为示,恍然过目成诵,终不忘。自此人谓是云峰后身。” 按云卧庵主书云:“丙子秋,师于鄂渚舟中具言之,故详载纪谈。” 又按《武库》曰:“(武库题篇之说,详见于后癸酉年)师初依瑞竹绍珵和尚,乃琅玡的的孙。因请益雪窦拈古颂古,珵令自见自说,师洞达微旨,珵称于众曰:‘杲必再来人也。’” 又按为慈明大师普说云:“昔在众看玄沙语,见瑞岩唤主人公因缘,有欢喜处,遂诣珵通消息。” 云云。是年,秋游庐阜,而至郢州。

二年戊子

师二十岁。按为钱承务普说云:“初行脚时,曾参洞山微禅师,二年之间,曹洞宗旨一时参得。” 又按《武库》曰:“郢州大阳见元首座、微和尚、坚首座。微在芙蓉楷会中首众,坚为侍者十余年。师周旋三公座下,尽得其旨趣。于授受之际,皆臂香以表不妄付授。乃自惟曰:‘禅有传授,岂佛但自证自悟之法?’遂弃之。” 又为方敷文普说云:“微却有悟门,只是不合将功勋五位、偏正回互、五王子之类许多家事来传。被我一传得了,写作一纸榜在僧堂前。大丈夫参禅,岂肯就宗师口边吃野狐涎唾,尽是阎老子面前吃铁棒底。”

三年己丑

师二十一岁。按为真空道人普说云:“山僧大观三年至舒州,依海会从禅师,乃罗汉南公嗣子也。” 师未几至宝峰挂搭,受宣州化主。十二月二十日,离泐潭,洞山广和尚送师颂曰:“杲公化主化宣阳,彼处檀那尽吉祥。回复祖师堂上献,生生世世永馨香。”

四年庚寅

师二十二岁,持钵宣州。按为然侍者普说:“四月八日,遇奉圣初和尚上堂,问话毕,初顾视笑曰:‘宝峰化王,何不出来?’我即出问:‘承和尚有言,金莲从地涌,宝盖自天垂。为复是神通妙用,为复是法尔如然?’答曰:‘金莲从地涌,宝盖自天垂。’进云:‘鸾凤不栖荆棘树,燕雏犹恋旧时窠。’答曰:‘三年不相见,便有许多般。’进云:‘只如适来僧道,昔日世尊,今朝和尚,又作么生?’初便喝。进云:‘这一喝未有主在。’初回头取拄杖,稍迟,我便云:‘掣电之机,徒劳伫思。’拍手一下归众。你看我那时何曾安排来。”

政和元年辛卯

师二十三岁,持钵宣州。师为侍者曰:“宝峰作丐,以一年为限。余以目录未遂,余八个月。因馆于兄之家,一日夜至五鼓,睡中见马祖唤云:‘起,施主西门俟汝之久。’师盥沐罢,将至奉圣寺前,偶邑人周节夫与仆荷橐而至于旅亭少憩,语次,诘师此行,师以实对。节夫乃邀至其居,出橐金以足目录,津遣回山。乃是年八月也。后师两住径山,节夫往来无间,师待之甚厚,盍不忘其往日之惠也。”

二年壬辰

师二十四岁,居侍者寮。按《武库》曰:“湛堂一日至寮,见看经次,乃问:‘看甚经?’对曰:‘金刚经。’湛堂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为什么云居山高,宝峰山低?’对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湛堂曰:‘你做得个座主使下。’一日侍次,湛堂视师指爪云:‘想东司头筹子不是汝洗。’师即承训,交代黄龙忠道者,作净头九个月。按普说:‘某自闻湛堂和尚此说,终身不养爪甲,才长一菽不剪,湛堂和尚便于手指上出现,此乃诚服其训导也。’”

三年癸巳

师二十五岁,在净头寮。因书云峰悦和尚小参语于座右,一日,广道者至寮见之,乃私语湛堂曰:“宣州杲兄以云峰小参为警慕,非碌碌余子之比。” 湛堂曰:“此子佗日必能任重致远。” 是年八月,复归侍者寮。

四年甲午

师二十六岁,一日,湛堂问曰:“你今日鼻孔为什么无了半边?” 对曰:“宝峰门下。” 湛堂曰:“杜撰禅和。” 又一日,于妆十王处问曰:“此官人姓什么?” 对曰:“姓梁。”(梁乃湛堂姓也)湛堂以手自摩头曰:“争柰姓梁底少个幞头。” 对曰:“头虽不同,鼻孔仿佛。” 湛堂曰:“杜撰禅和。” 又一日,问曰:“杲上座,我这里禅,你一时理会得,教你说也说得,教你做拈古颂古、小参普说,你也做得,只有一件事不是,你还知么?” 对曰:“什么事,某甲不知。” 湛堂曰:“你欠者一解在。你不得者一解,我在方丈里与你说时便有禅,才出方丈便无了;惺惺思量时便有禅,才睡着时便无了。若如此,如何敌得生死?” 对曰:“正是某甲疑处。”

五年乙未

师二十七岁,是年季夏,湛堂示微恙,及疾亟,师问曰:“和尚若不起此疾,教某甲依附谁,可以了大事?” 湛堂良久,乃曰:“有个川勤,我亦不识佗,你若见佗,必能成就此事;若见佗了不得,便修行去,后世出来参禅。” 湛堂迁化后,其平日说法语要不许抄录,太半师忆持诵出,集成,携谒洪觉范以议编次。觉范题其后云:“石门云庵示众之语,多脱窠臼,于时衲子视之,如春在花木,而不知其所从来。余每谓此老人可以起临济之仆,哲人逝矣,切嗟悼之,以谓世莫有嗣之者。湛堂于余为弟昆,自其开法,未尝闻其举扬,殁后百余日,得此录于杲上人处,读之,喟曰:‘云庵余波,乃发生此老,种性耶?’按塔铭曰:‘政和乙未七月二十二日,洪州宝峰住山准公入灭,阇维之,得五色舍利无数,目睛不坏,建塔于南山之阳。其徒志端、宗杲与同志李彭等相与议曰:“孰能铭吾师之塔?” 彭曰:“无尽张公于真净父子有大法缘,吾师行解相应,非张公之文,不足取信后世,众中有可往见公者乎?” 彭愿录行状以献。’师曰:‘某甲虽不识公,闻公家风,先行业而后机辩,愿请以行。’”

六年丙申

师二十八岁,往兜率求照禅师书为绍介,之荆南求塔铭于无尽居士丞相张公天觉。李商老以诗送师云:“落絮霏霏搅客心,鸣鸠历历唤春阴。未于莲社添宗炳,先向兰亭减道林。远峤云屯钟声晚,诸天目断薜萝深。诗缘病废苦无思,为子送将聊一吟。” 相见次,立而问曰:“上人秪么着草鞋远来?” 曰:“某数千里行乞来见相公。” 公曰:“年多少?” 曰:“二十八。” 公曰:“水牯牛年多少?” 曰:“两个。” 公曰:“什么处学得这虚头来?” 曰:“今日亲见相公。” 公笑曰:“且坐吃茶。” 才坐,复问:“远来有何事?” 师趋前曰:“泐潭准和尚示寂,茶毗,目睛牙齿数珠俱不坏,舍利无数,山中耆旧皆欲相公大手笔作塔铭,激励后学,特特远来冒渎钧严。” 公曰:“被罪于兹,未尝为人做文字,今有一问问上人,若道得即做,若道不得,与钱五贯褁足归兜率参禅去。” 曰:“请相公问。” 公曰:“闻准老眼睛不坏,是否?” 曰:“是。” 公曰:“我不问者个眼睛。” 曰:“问什么眼睛?” 公曰:“问金刚眼睛。” 曰:“若是金刚眼睛,在相公笔头上。” 公曰:“老夫为佗点出光明,令教照天照地去也。” 师复趋前曰:“先师多幸,谢相公作塔铭。” 公笑而已。又问曰:“汝草履行乞数千里,通名以见余尔,师准吾知之久矣,尔不远辛苦而来,于准亦有得乎?” 对曰:“若有得则不来见大丞相也。” 公曰:“咄,者掠虚汉。” 由是着之,其序略云:“舍利,孔老之书无闻也。先佛世尊灭度,弟子收舍利起塔供养,赵州从谂舍利多至万粒,近世隆庆闲,百丈肃烟气所及皆成舍利。大体出家人本为生死大事,若生死到来不知下落,即不如三家村里省事汉,临终付嘱一一分明。四大色身,诸缘假合,从本以来,舍利岂有体性?若其梵行精洁,白业坚固,虚明廓彻,预知报谢,不惊不怖,则依正二报,毫牦不失;世间粗心,于本分事上十二时中不曾照顾,微细流注,生大我慢,此是业主鬼来借宅。如此而欲舍利流珠,诸根不坏,其可得乎?” 又按张德远丞相作师塔铭曰:“湛堂归寂,师谒张公无尽求准塔铭。无尽门庭高天下,少许可见,师一言而契,下榻朝夕与语,号之曰‘妙喜’,字之曰‘昙晦’。师既归,以道路之艰,乃告于商老,商老作《清饿赋》以戏师。商老与师最为莫逆,往来石门欧阜,追随无间,以师下急,因作《佩韦赋》以赠之曰:‘李子曩有卞急疾,中岁少愈,夷粹自得,唯妙喜公政尔无敌。拽断鼻绳,因风奔逸。念佩韦之戒,作赋以勉之曰:“妙喜来前,药言甚力。吾尝折肱,泛滥在昔。邾子好洁而废于炉,魏妓授歌而取诛殛,祢衡持桄杖而大骂,周公出火攻于下策,袁彦道掷樗蒲而怒,王蓝田践鸡子于屐,或逐绳而拔剑,或捣蜂而聚液,是皆丧大真于俄顷,蹈祸机于飘忽。” 妙喜于是开怀以受尽言,止乎是也,乃曰:“此吾之三益,盍书之以为吾盘盂机杖之铭乎?” 故李子夜呼灯,醉索笔,为妙喜三令五申之而不惜也。’李作此赋,乃是年六月二十五日夜也。”

七年丁酉

师二十九岁,是年,开大宁宽和尚语录,求序于觉范,其略曰:“余犹及见前辈,能言老黄龙同时所游从,有若杨岐会、翠岩真、大宁宽,皆一时号明眼,而会、真所得法子,照映江左,语言布寰宇。独宽公少见机缘,有石门宗杲上人,抗志慕古,俊辩不群,遍游诸方,得此录,读之,喜曰:‘虽无老成,尚有典刑,此语老成典刑也,其可使后学不闻乎?’即唱衣钵从余求序,其所以命工刻之。呜呼,杲之嗜好,可谓与世背驰,彼方尊事大名誉者,传受其语,而杲独取百年物故老僧之语,欲以夸学者,不亦迂乎?虽然,会有赏音者耳。师在宝峰,虽未参得禅,先会汾阳十智同真,爱他面目现在,遂作颂云:‘兔角龟毛眼里栽,铁山当面势崔嵬。东西南北无门入,旷劫无明当下灰。’因举似觉范,觉范叹曰:‘作怪,我二十年做工夫也只道得到者里。’”

八年戊戌

师三十岁,参潜庵源禅师于豫章之章江。按《武库》曰:“潜庵老源和尚退居章江,师参扣之久。一日,室中举僧在大愚会中诵金刚经,至‘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蓦然有省,遂白芝通所悟。芝遂指禅床前狗子云:‘狗子聻。’僧无语,芝便打。”(即慈济大师,实缘嗣北塔祚和尚,奉敕住南华,与云峰悦和尚厚善)潜庵举前话至 “不生法相处”,芝云:“狗子聻,你作么生会?” 师对曰:“狗子。” 潜庵大称赏之,谓其 “不生法相” 也。师后曰:“大愚芝禅师方便善巧,如珠走盘,不留影迹,今以实法与人,岂不孤佛祖之心乎?” 时请海会从禅师住豫章观音,师以亲近故,乃述疏云:“道须神会,妙在心空,体之不假于聪明,得之顿超于闻见,无容拟议,岂用提撕。长老从公,心契一如,道超三际,白云岩畔,红莲已散于秋风;章水岸头,玉蕊再敷于春色。念群生之扰扰,嗟六趣之纷纷,背正投邪,迷源逐浪,不逢达士,谁挑暗室之灯;罕遇当人,孰指衣中之宝。愿从勤请,无用劳谦。” 李商老手录之,仍题其后曰:“妙喜为观音请竹灵叟疏,作语奇峭,若久致力于斯文者,乃知般若之灵验如此,何必读四库书然后为也。”

宣和元年己亥

师三十一岁,依兜率照禅师席下。尝语侍者:“余宣和改元二月,自观音而往龙安兜率,至路中例经改德士,遂憩一山院以易冠裳,山中卒无布卖,遂以被单制鹤氅。草堂和尚时住黄龙,灵源和尚退居昭默堂,江西法席以此为冠。师三至山,灵源与语不倦,谓其徒曰:‘杲禅神全似我,晦堂老和尚莫之挽留,乃作四颂以赠师,期为叔世之舟筏。’而屡造草堂室中,堂尝曰:‘宣州杲兄见地明白,出语超迈,乃吾家千里驹耳。’因升座次,师为众请益,进语有云‘拈得道旁芒草索,翻身击碎铁围山’之句,堂深喜之。时韩子苍宰分宁,洪觉范寓云岩,师与二公从游久之一日,师作觉范顶相赞,有‘种空花抽暗楔’之句,二公击节大称赏之。按子苍送师诗云:‘忆昔分宁日,逢师溪上头。裁书访彭泽,倚杖话荆州。’(时师得陈莹中书,欲再往荆州访无尽居士)”

二年庚子

师三十二岁,是年春,再谒无尽居士于荆渚,同唐子西馆于府第之西斋,为法喜之游。一日,居士问曰:“佛具正遍知,亦有漏网处?” 师曰:“何谓也?” 居士曰:“吾儒尚云西方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化。然尧舜禹汤皆圣人也,佛何故略不言及之耶?” 师曰:“且尧舜禹汤与梵王帝释有优劣否?” 居士曰:“尧舜禹汤岂可比梵王帝释哉!” 师曰:“佛以梵释为凡夫,余可知矣。” 居士曰:“何以知之?” 师曰:“吾教备言,佛出则梵王前引,帝释后随。” 居士击节,以为高论。居士又一日语师曰:“余顷在江宁戒坛院寓居,再阅雪窦拈古,至百丈再参马祖因缘,雪窦云‘大冶精金,应无变色’,投卷曰:‘审如是,岂得有临济今日耶?’遂有颂曰:‘马师一喝大雄峰,深入髑髅三日聋。黄檗闻之惊吐舌,江西从此立宗风。’因举似平禅师,平后致书云:‘去夏阅临济宗派,知居士得大机用,愍诸方学语之流,来求颂本,乃成颂寄之曰:“吐舌耳聋师已晓,槌胸只得哭苍天。盘山会里翻筋斗,到此方知普化颠。” 今又数年,诸方往往以余聪明博记,少有知余者。公自江西法窟来,必辨优劣,试为老夫言之。’师曰:‘居士见处与真净、死心符合,近世得此机用,独二老矣。’居士曰:‘真净何谓?’师乃举其颂云:‘客情步步随人转,有大威光不能现。突然一喝双耳聋,那吒眼开黄檗面。’复举死心拈提语云云。岩敢问雪窦既是大冶精金,应无变色,为甚却三日耳聋?诸人要知么?从前汗马无人识,只要重论盖代功。” 居士跃然抚几曰:“不因公语,争见死心、真净用处。若非二老,难显雪窦、马师。” 由是仰而叹,俯而悲,叹则叹二老与我同志,悲则悲真净已殁,而新老又不及识,慨然久之,乃述偈以示师云:“马师喝下立宗风,嗟我三人见处同。海上六鳌吞饵去,栖芦谁更问渔翁。” 既而请违,无尽嘱师曰:“子必见圆悟,吾助子往。” 遂津致行李来京师。师于是年十月离渚宫,无尽乃十一月薨背。按《与唐立夫舍人书》云:“某宣和庚子同尊丈居无尽书斋,及八个月,从游甚乐。因作京师之行,自兹分携,遂成契阔。”

三年辛丑

师年三十三岁。按《答关无党书》曰:“伏自渚宫作别,遍游襄沔,取道南阳,以冬春雨雪连作,没溺道涂,其劳有不可胜言者。二月十七日,始至香严,少此息肩,偶天宁老子遣价相邀,既是道旧,初不苦辞,因卷裓此来,作度夏计。” 又按《为郑成忠普说》云:“山僧往年行脚,将入京师,至邓州天宁,有一蔡州道士,遣人至藏司借华严、宝积二经,余窃知其为佳士,翌日相见,与语果然符合也。”

四年壬寅

师三十四岁,初至京师,拟依法云佛照杲和尚会下,适佛照退居景德铁罗汉寺,踌躇将半月,未决去留。因追绎湛堂遗训,时佛杲和尚居蒋山,乃竟欲往焉,而同志勉之曰:“江淮岂此老久留?都下有阙,必此来也。” 遂依咸平普融平禅师法席。按《答王大受书》云:“密首座某与渠同在普融会中,相聚尽得其要领。一日,因上堂谢知客,有语云‘三门头忽有个无面目汉来,又如何与伊相见?’师乃问僧:‘今日和尚上堂恁么道,你作么生会?不得道远来不易,不得道且坐吃茶,不得道后架洗脚,不得道寮舍不便,你别着得甚语?’僧无语。师乃举似普融,融云:‘你离却作么生与伊相见?’师云:‘且坐吃茶。’融云:‘我情知你跳不出。’师云:‘和尚离却如何与伊相见?’融云:‘且坐吃茶。’师云:‘犹较些子。’咸平乃太宰王公大观功德寺,太宰往来无间,而独喜与师谈论,师之酬酢阔略主宾,其徒有阴忌之者,师颇无奠居意。太宰由是以府第后花囿易庵,迁师居之。”

五年癸卯

师三十五岁,居太宰庵,阖府敬事过于所亲,四事丰美,用适师意。庵中不事烟爨,二膳及宾客往还,凡有所须,皆府中应给。既亲以道,遂尔佚居。

六年甲辰

师三十六岁,九月,圆悟有天宁之命,诏既下,乃私自庆曰:“此老实天赐我也,幸早届都城,速慰所愿。” 屡以湛堂、无尽委寄之语以白太宰,欲预往天宁俟圆悟之夹。其阖府挽留之意愈笃,乃密令仆役移行李于宅库。及圆悟将次国门,始托关无党私喻钥吏,独窃祠部而往。乃自惟曰:“当以九夏为期,其禅若不异诸方,妄以余为是我,则造无禅论去也。谩自枉费精神,蹉跎岁月,不若弘一经一论,把本修行,庶他生后世不失为佛法中人也。” 遂赎清凉华严疏钞一部,赍之天宁。

七年乙巳

师三十七岁,四月,抵天宁挂搭。按《为礼侍者普说》云:“五月十三日,因张康国夫人请圆悟禅师升座,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即不然,如何是诸佛出身处?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向这里忽然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 入室次,圆悟曰:“也不易,你得到这个田地,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语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稣,欺君不得’,须信有这个道理。” 遂令居择木堂,作不厘务侍者。每日同士大夫入室,只举 “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才开口便道:“不是。” 如是将半年,一日,同赵表之方丈药石次,把箸在手,忘了吃食。圆悟顾师而语表之曰:“这汉参得黄杨木禅也。” 师遂引狗看热油铛为喻,圆悟曰:“只这便是金刚圈栗棘蓬。”

居无何,扣圆悟曰:“闻和尚尝问五祖此话,不知记其答否?” 圆悟笑而已。师曰:“若对人天众前问,今岂无知者耶?” 圆悟乃曰:“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时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忽遇树倒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 师闻举,乃抗声曰:“某会也。” 圆悟曰:“只恐你透公案不得。” 云:“请和尚举。” 圆悟遂举,师出语无滞。圆悟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也。” 遂着临济正宗记以付之,俾掌记室,分座训徒。师乃炷香为誓曰:“宁以此身代众生受地狱苦,终不以佛法当人情。” 乃握竹篦为应机之器。于是声誉蔼着,丛林咸归重之。

按圆悟跋示师法语后云:“杲首座,昔游丛林,遍见大有道之士,轩昂腾踏,不可羁縻。曾于渚宫与无尽居士投契,公雅重其器,每嘱曰:‘应须见佛果。’宣和中,会余被旨领天宁,渠即先一日入堂,已而造室中,发语果异。尝升座,举诸佛出身处‘薰风自南来’,即大瞥然。自尔命于方丈侧,寅夕与之鍜炼。以白云老师昔所示‘有句无句’,渠尽伎俩,百种开展,悉列下,几乎以为心幸移换,初无实地。因志诚语之,昔佛鉴与余正兴是谤,使更绝意探赜,当不较多。后来蓦然猛省,尽脱去机筹知见玄妙。因为渠云‘正好参禅也’,即踊跃向前,从头一一加针锥,始浩然大彻。余不喜得人,但喜此正法眼藏有觑得透底,可以起临际正宗。遂于稠人中指令分座训徒。久之,会都下多故,理瓶锡出汴。临分书此以作别。间年,余自平江虎丘得得上欧阜,再集至山之次日,入首座寮。阖山数百衲子耸动,屡作师子吼,揭示室中金圈栗蓬,大钳锤本色,久参之流,靡不钦服。而德性愈恬稳,洪无诤之风,怗怗不较胜负,只欲深藏山谷,效古老火种刀耕,向钁头边收拾,攻苦食淡,兄弟木食涧饮,草衣茅舍,避世俟时,清平即发悲愿,真大丈夫,慷慨英灵,奇杰之人所企步。囚再为细书,仍作是跋焉。”

又书送师持钵颂后:“杲公妙喜,宣和末投诚于天宁密室,四十二朝昏,而于一言之下领略。寻掌盂入廛市,发意甚锐。临行作偈以饯之,不惟以一期小缘,要欲结万人之志。洪荷此千二百斤担子,既已了能事,即入记室,椎拂之下训徒,四方云衲骈臻。遽遭金人渝盟,彼彼拂衣出汴,相分岁华。聿会于云居,首众即持旧语俾书之。” 按此二跋,师乃是四月初一日挂搭,圆悟初二日入院,五月十三日悟道,自四月初一日至五月十三乃四十二日,悟道后持钵化缘毕,入书记寮明矣。

钦宗皇帝靖康元年丙午

师三十八岁,居天宁记室,分座训徒。按圆悟举师立僧上堂曰:“鹘儿未出窠,已有摩霄志;虎子未绝乳,已有食牛气。况复羽翼成,况复爪牙备。奋迅即惊群,八面清风起。一条脊梁硬似铁,一条白棒掀天地。相与建法幢,展衲僧巴鼻。”

按祭圆悟文云:“某宣和末,谒无尽居士于渚宫,是时年盛气锐,眼高四海。公不惜推毂之力,寅缘幸会,始获投足于汴都天宁之室,咨决大事。会升堂,举诸佛出身处‘薰风自南来’之句,涣然冰释。寻以古今商确‘有句无句’,晨鍜夕炼,了无凝滞。蒙于稠人中指令分座,有‘相与建法幢’之语 (七会录以‘相与建法幢’为云居上堂非也)。”

一日,徐师川同圆悟至寮,见圆悟顶相,师川指云:“这老汉脚跟未点地在。” 师谓师川曰:“瓮里何曾失却鳖。” 师川云:“且喜老汉脚跟点地。” 师云:“莫谤佗好。”

一日,圆悟问曰:“据虎头,收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如何是第一句?” 对云:“此是第二句。” 又问:“岩头跨德山门,便问‘是凡是圣’,德山便喝,作么生?” 对云:“杀人须是杀人刀,活人须是活人剑。”

四月,赐紫衣师号。按塔铭曰:“师于‘有句无句’言下得大安乐法,纵横踔厉,无所疑于心,大肆其说,如苏张之雄辩,孙吴之用兵,如建瓴水,转圆石于千仞之阪。诸老敛衽,莫敢当其锋。于时士大夫争与之游,雅为右丞相吕公舜徒所重,奏赐紫衣师号佛日大师。时女真之肆骄,取禅师十数,师为首选。圆悟遣惇上人侍行,有西▆密三藏,俱馆金明池上,日与论义,密深敬服。虏酋壮师不少屈,由是一众获免其行。师于是年八月出京。”

按吕居仁送惇上人之云居省师诗曰:“杲公昔踏胡马尘,城中草木冻不春。胡儿却立不敢问,其谁从者惇上人。袖手归来两无语,而今且向江西住。云居老人费精神,送往高安滩头去。”

高宗皇帝建炎元年丁未

师三十九岁,居杨州天宁。十月,同琳普明渡江省侍圆悟于金山,信宿而别。偕隆藏主之吴门,少憩宝华,次虎丘,遂馆于前资。按《武库》曰:“圆通秀禅师云‘雪下有三种僧’,余丁未冬在虎丘亲见之,不觉失笑,乃知前辈语不虚耳。”

二年戊申

师四十岁,居虎丘。按《为钱子虚普说》曰:“余昔请益湛堂殃崛摩罗持佛语救产难因缘,湛堂虽设方便,余实不晓。后因在虎丘看《华严经》,至菩萨登第七地证无生法忍云:‘佛子,菩萨成就此忍,即时得入菩萨第八不动地,为深行菩萨,难可知,无差别,离一切相,一切想,一切执着,无量无边,一切声闻辟支佛所不能及,离诸喧诤,寂灭现前。譬如比丘具足神通,得心自在,次第乃至入灭尽定,一切动心忆想分别悉皆止息。此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住不动地,即舍一切功用行,得无功用法,身口意业念务皆息,住于报行。譬如有人梦中见身堕在大河,为欲渡故,发大勇猛,施大方便,以大勇猛施方便故,即便寤。寤既寤,寤已所作皆息。菩萨亦尔,见众生身在四流中,为救度故,发大勇猛,起大精进,以勇猛精进故,至此不动地。既至此已,一切功用靡不皆息,二行相行皆不现前。此菩萨摩诃萨,菩萨心、佛心、菩提心、涅槃心尚不现起,况复起于世间之心。’师云:‘到这里打失布袋,湛堂为我说底方便忽然现前。’”

十月,省觐圆悟于云居,道由金陵,访韩子苍待制,留五宿而别。泛舟溯流以抵星渚,至山次日,入首座寮。按子苍答师书云:“邂逅金陵,虽适我愿,然始不谓遽往庐山,故对床夜谈不过四五。自离岸至今不闻消息,极以忧悬。得书乃知到山旬日,道路安稳,又知便首众僧,与老和尚分座说法,良深慰喜。昨烦作觉范行状及出世入寂月日,欲为作一铭,托同安入石,切不可缓也。”

秉拂略曰:“夷门昔日呈家丑,拈出无边栗棘蓬。今日欧峰孤顶上,幸然无事又相逢。相逢即且置,其中事作么生?若有道得,便请归堂;若道不得,打葛藤,谩你诸人去也 (云云)。”

会中时多龙象,以圆悟久虚座元,俟师之来,颇有不平之心。一闻提唱,无不屈服。及冬至秉拂,昭觉元禅师出众问:“眉间挂剑时如何?” 师云:“血溅梵天。” 圆悟时于座下以手约云:“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 元乃归众,丛林由是改观。

三年己酉

师四十一岁,云居首座寮。一日,因遗火烧却帘,次日告香,拈狗子无佛性话云:“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云门大师道‘若是得底人,道火何曾烧着口’。” 遂作颂云:“赵州狗子无佛性,道火何曾口被烧。昨夜忽然帘上发,南海波斯鼻孔焦。”

时圆悟有归蜀意,师于中夏遣参徒于云居山后寻得古云门旧址,欲创庵以居。按圆悟与耿龙学书云:“杲佛日一夏遣参徒踏遂山后古云门高顶,欲诛茅隐遁,其志可尚。今令谦去,山叟为书数语及疏头,亦欲辍长财成之,可取一观。渠正欲奉锄,更在高裁也。”

圆悟是年闰八月退云居,复示师住庵法语云:“古德住山,率刀耕火种,不蓄长物,萧然布衲,粗衣粝食,将大有为也。慕义学道兄弟相从,一切以宽量大度包纳之,不暴怒,不峻阻,慈悲喜舍,以身师之。盖庵居五七间,不比丛林宽广,咳唾动静,无不与耳目相接。若一一责之以礼,则久久生怨,蓦地颜色相及,便见参商,即搅道义。岂不见药山数十年牛栏庵,只七八人,其后皆为大法器;风穴和尚单丁久之,只二三相从,后来麟象骈集,答问汪洋,谓之众吼;沩山十年煮橡栗吃,晚年大安来者着五百众;大梅入深山幽谷,初不与世接,因盐官僧采拄杖乃逢之,问酬径截,后半千人。今既不得已作避世隐遁,正欲韬晦,俟时清平,然后行己之愿。岂可以小忍而乱大谋哉!一切但低细和合,先防自犯三业,提向上那一着子,教兄弟日有趣向,自然忘倦向前去也。俗谚所谓‘相见易得好,共住难为人’,要须廓落宽容,半见半不见,且图长久,断与常流异矣。教中道‘如为一人,众多亦然’,三家村里数间茅屋,立成个本分规绳,不严不缓,凡百折衷,佗日便更多多益办也。古人佩韦佩弦,各攻其偏,惟务中道而行。况辩智过人,不能照此细务,但患逞俊太过,一色便自性,久之便不好耳。此去有人议论,应当回转着,亦令赞叹非常人所可及,乃善。更有一个急要最后句,不免略说之,佛法无多子,久长难得人。”

四年庚戌

师四十二岁,是年春,迁海昏云门庵。时开善谦、荐福本、东林颜、雪峰空,凡二十余人侍师而往,朝参暮请,声誉蔼着。九月,以盗贼猖獗,避地湖湘,抵长沙,访佛性泰禅师于谷山。师与之虽法门昆季而未之识,一见果合符契,商今确古,语必终日,坐必达旦。佛性喜杨岐正宗有赖于师,特揭振祖堂以馆之。

一日,师曰:“香严悟道颂‘一击忘所知’五字,曲尽其妙,后七句皆注脚耳。” 佛性曰:“五祖师翁颂狗子无佛性,只消赵州露刃剑足矣,余皆剩语。” 二人欣慰,各以为然。边境既肃,遂作江西之行。

按子苍寄圆悟书云:“妙喜庵于云门方成法席,以贼近境散去。近来丰城相见,云过谷山见泰老甚安稳也。”

绍兴元年辛亥

师四十三岁,登仰山,邂逅东林圭禅师。按东林跋颂古云:“余靖康元年,结茅分宁西峰,建炎四年,迁仰山。明年,妙喜自湖外来,一见相契,遂定杨岐宗旨。二月,复还云门庵,题高庵悟禅师语要示学徒,云门举起竹篦五颂。”

二年壬子

师四十四岁,深山阒寂,所处皆正因学道之士,而师不倦椎拂,日夕与之鍜炼。一日,为众曰:“此事人人具足,各各圆成,只向自己分上办取。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意在那里?意在钩头,只要各各自知独尊。只如长庆棱和尚悟道了,有颂云:‘万象之中独露身,唯人自肯乃方亲。昔年谬向涂中觅,今日看来火里冰。’这个须是自肯始得,我说底尽是涂中事,去禅床角头觅。说佛、说法、说妙、说玄,事理心性,尽是涂中事。且那个是独露底身?大丈夫汉,须是自肯始得,那里去古人舌头上觅。才见人道是,你也道是;道不是,你也道不是,只在声色上走,有什么交涉。”

又曰:“今时人尽是顺颠倒,不顺正理。如何是佛?即汝心是,却以为寻常;及至问如何是佛,答云‘灯笼沿壁上天台’,便道奇特,岂不颠倒耶?”

又曰:“我这里禅,如击石火,当一击时,拈起法烛点着便行,才眨眼便蹉过也,这些子不妨是难。”

又曰:“兄弟做工夫,不消举因缘,只去近处看。只如六祖为明上座云:‘汝但善恶都莫思量,当恁么时,一切不思量,还我明上座本来面目。’但恁么看。”

又曰:“此事大段近,因甚不会?” 良久曰:“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

三年癸丑

师四十五岁,东林圭禅师自仰山来,同居,各作颂古一百一十篇。按东林书颂古后云:“绍兴癸丑四月,余过云门庵,同妙喜度夏。山顶高寒,终日无一事,相从甚乐。妙喜曰:‘昔白云端师翁谢事圆通,约保宁勇禅师夏居白莲峰,作颂古一百一十篇,有 “提尽古人未到处,从头一一加针锥” 之语。吾二人今亦同夏于此,事迹相类,虽效颦无愧也。’遂取古公案一百一十则,各为之颂,更互酬酢,发明蕴奥,斟酌古人之深浅,讥诃近世之谬妄,不开知见户牖,不涉语言蹊径,各随机缘,直指要津,庶有志参玄之士,可以洗心易虑于兹矣。”

临川太守曾公纡以广寿虚席请师,莫之得,遂托待制韩公子苍及舍人吕公居仁以书劝谕,庶几肯就,而师坚志莫屈。按子苍书云:“昨颜知藏归附书奉劝,以彼太阒寂,山下时有劫掠,似非禅定之所,不若与众来此,或须卓庵,极易事耳。不知何故了不见听。今郡守钦仰道德,且辨众论,特屈公高躅说法广寿。不肖语之曰:‘此公誓不出世,虽坚请必不来。’然自闻议定,一方道俗无不延跂。昔汾阳累请不出,后来自要住院,乃知通人或出或处,岂尝固执。况今禅道颓坏,所以圆悟望公振起杨岐之风,若孤峰顶上草衣木食,终不为人,此则独觉行也,岂圆悟之意哉!”

九月,同圭禅师之临川,访子苍、居仁,谒草堂和尚于疏山,因馆子苍之西斋。按普说云:“子苍为此事甚切,与某鼻孔厮拄者半年。”

四年甲寅

师四十六岁,是年二月,作七闽之行。按子苍赠别诗其略曰:“幻世吾方梦,迷津子作舟。禅心如密付,当为少淹留。” 又有 “还应雪峰老,领众待云门” 之句。

三月,至长乐,馆于广因寺。因游雪峰,适建菩提会,真歇了禅师请为众普说,其略曰:“今夏在广因开个灯心皂角铺子,随分说些粗禅。室中问一句子,不思量计较,天真自然,道得一句便与一拶;拟议不来,劈脊一棒。别无细腻工夫,忽然打发一个半个,却教上来就大炉韛,事同一家。”

按《为超明海三大师普说》云:“尼长老妙道,号定光太师,往年在雪峰诸处参禅,闻我在广因,遂破夏来求挂搭。山僧向佗道:‘我自是客,门取长老去。’长老诺之。其时只七十僧,一日两遍入室。因为光藏主举话次,道在外面听得有欢喜处,便来吐露,云:‘适闻和尚举 “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已理会得。’当是便问佗:‘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你如何会?’云:‘妙道只恁么会。’道声未了,山僧云:‘多了个只恁么会。’渠乃瞥地。”

林适可司法创庵于洋屿,延师居之。时宗徒拨置妙悟,使学者困于寂默,因着《辨正邪说》而攻之,以救一时之弊。

按示遵璞禅人法语云:“甲寅春,余自江左来闽,有祥云昙懿长老开法莆中,衲子辐凑,璞亦从之,为表里。余知其未稳当,恐误学者,以书致懿,令暂来。懿畏得失,迟其行。遂因小参,痛斥其非,揭榜于门以告四众。懿不得已乃破夏来,诘其所证,只如旧时。遂语之曰:‘恁么见解,何敢嗣圆悟?’便退却院来。懿夏末果不食言,璞亦继至。一日入室,余问僧:‘德山见僧入门便棒,临济见僧入门便喝,雪峰见僧入门便道 “是什么”,睦州见僧入门便道 “现成公案,放你三十棒”,这四个老汉还有为人处也无?’僧曰:‘有。’余曰:‘劄。’僧拟议,余便喝出。璞闻之,忽然脱去从前许多恶知恶解,遂成个洒洒地衲僧。懿亦相继于一言之下,脚踏实地。”

有弥光禅人,丛林号光状元者,盖在洋屿最初得法。一日入室次,师问曰:“吃粥了也,洗钵盂了也,烧香了也,行道了也,去却药忌,道将一句来。” 光云:“裂破。” 师厉声曰:“你又来这里说禅也。” 光于言下契悟,呈颂云:“当机一拶怒雷吼,惊起法身藏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却口。” 师即挝鼓说偈以证云:“龟毛拈得笑咍咍,一击万重关锁开。庆快平生是今日,孰云千里赚吾来。”

又鼎需禅人入室,师问曰:“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当恁么时如何?” 需拟对,师以竹篦打至三下,需忽大悟,不觉叫曰:“和尚已是多也。” 师又打一下,乃示一偈云:“顶门竖亚摩醯眼,肘后斜悬夺命符。瞎却眼,夺却符,赵州东壁挂葫芦。”

又大悲闲长老,年八十有四,随众入室。师问:“不与万法为侣是什么人?” 闲曰:“扶不起。” 师曰:“扶不起是什么人?速道速道。” 闲拟对,师便打,忽然大悟,复示以颂:“一棒打破生死窟,当时凡圣绝行踪。返笑赵州心不歇,老来由自走西东。”

庵居才五十三人,未五十日得法者十三辈。答曾天游侍郎、吴元昭提刑问道书,示祖元禅人、昙懿长老等十三颂,以颂戏了然居士郑举之,作圭竹庵赞,拟泉大道作磊苴歌,送文纪道者持钵。

闽士郑昂,早聪锐,该洽三教,粗见尊宿,所至谈禅自若。闻师力排默照为邪,昂忿气可掬。一日持香来,声色俱厉,引释迦掩室及达磨鲁祖面壁等语与师辩白。师曰:“我只将你屋里底为你说。庄子曰:‘言而足,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义有所极。’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此亦言而足处,但措大多错会。肇论‘释迦掩室于摩竭’,四义是皆理为神御,故口以之而默,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何得向黑山鬼窟里坐地,先圣诃为解脱深坑,极可怖畏。蒙庄座主尚不滞于默然,况祖师门下客,才开口便落,今时有甚交涉。” 尚明不觉作礼,师复微以生死大事,乃省悟悦服。

是冬,以浴司拾官夫所伐弃树梢燖浴,县尉私意追扰庵邻,师即拂衣过莆阳。宪使督尉躬请不已,戏作偈寄檀越曰:“云门烧浴盗官柴,带累傍人枉受灾。寄语屿头诸施主,已成鲍老送灯台。”

五年乙卯

师四十七岁,正月,赴蔡子应郎中天宫庵之命。泉南给事江公少明创新庵于小溪之上,延师以居。

按韩子苍答少明书云:“窃知草庵得妙喜师开山,不喜妙喜得此庵,喜此庵得妙喜。然此道人孤高绝俗,与世寡合,此正其所长,以故恶嫉者众。惟旷怀伟度,乃能期之于物外。若得安居,使圆悟之风焜耀泉南,实丛林盛事。”

又按师答郡王孟公仁仲、枢密徐公师川书云:“去春入闽,憩广因、洋屿及八个月,而蔡子应以莆中灵岩天宫庵见招,坐席未暖,江少明复以今新庵遣人相延,遂领长乐五十三衲子,卷裓此来。四月初一入庵,见今内外度夏者二百人,皆丛林老成。从游士夫,一时名士,如李参政汉老、江给事少明、蔡子应郎中、储彦伦、李端友、蔡春卿正卿诸公,咨问扣击,拳拳不倦。虽庵居幽僻,正拙者之所宜也。”

一日,因师示众,举自颂赵州庭前柏树子话,拈云:“庭前柏树子,今日重新举。打破赵州关,特地寻言语。敢问大众,既是打破赵州关,因甚特地寻言语?” 良久云:“当初将为茅长短,烧了元来地不平。”

李参政闻之,忽然有省,乃谓师曰:“若无后语,邴亦领略不得。” 别后以书与师曰:“近扣寿室,伏蒙激发蒙滞,忽有省入。顾惟根识暗钝,平生学解尽落情见,一取一舍,如衣坏絮,行草棘中,适自缠绕。今一笑顿释,欣幸可量。非大宗匠委曲垂慈,何以致此。自到城中,着衣吃饭,抱子弄孙,色色仍旧。既亡拘滞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其余夙习旧障,亦稍轻微。临别叮咛之语,不敢忘也。重念始得入门,而大法未明,应机接物,触事未能无碍,更望有以提诲,使卒有所至,庶不玷于法席矣。”

蔡子应郎中亦以书通所得于师,略曰:“某近看‘狗子无佛性’一语,恰似平地钉个击驴橛子,一除除却,顿觉廓然,本无挂碍。一切文字语言已没交涉,故见得竹篦子彻底分明。信知从上佛祖切要为人处,尤无多子。便见自己脚根下一段大事,明如皎日,廓若太虚。从本已来,不生不灭,不变不易,赤骨历地,着一丝毫不得。直饶千佛出世,亦无摸索处。菩提烦恼,真如涅槃,皆为剩法。花梢柳眼,种种胜妙境界,尽是榼 [木 (文 / 韭)] 阿罗,应时瓦解冰消,庆快有不可胜言者。” 因作颂曰:“云门篦子逢人便举,有眼无睛,徒劳下语。” 二曰:“狗子无佛性,截断衲僧命。打破赵州关,识得云门病。枢此回若不遇老师,空被从前一知一解以为殊胜,埋没过此一生,岂不可惜也。” 师之所答,备于语录。

六年丙辰

师四十八岁,住泉州云门庵。四月十六日,圆悟和尚讣音至,举哀拈香,指真云:“这个老和尚,一生多口,搅扰丛林。近闻已在蜀中迁化了也,且喜天下太平。云门昔虽曾亲近,要且不闻他说着个元字脚,所以今日作一分供养,点一盏茶,烧此一炷香,熏他鼻孔,即非报德酬恩,只要辱他则个。”

召大众云:“既不闻他说个元字脚,又无恩德可报,何故特地作这一场笑具?还委悉么?冤有头,债有主,偶因失脚倒地,至今怨入骨髓。” 遂烧香祭文,略曰:“某近蒙大丞相张公委僧祖秀报,成都府昭觉圆悟先师,去年八月初八日示寂,阇维,烟所及处,五色舍利如菽,道俗祖送,悲动门蜀。间关万里,计音不以时,乃以是年四月戊戌朔,十六日癸丑成服,设伊蒲之馔,用展哀思。呜呼!先师道德高大,麾斥八极。顾其得法之由,与夫平生出处大略,遭遇明天子,表帅丛林,照映先烈。上自宸扆公卿,下逮闾里负贩,草木昆虫,户知之矣。宁复钩棘叙致,为世俗文字不情之具乎?独念孤陋不肖,蒙被剪拂之赐,含凄哽塞,其忍默然 (自叙云云)。重念先师眷眷如此其至者,岂于某有所私也?要之以付托之重,俾于钁头边觅本分种草,期得一个半个,恢张临济已坠之宗,开凿后昆眼目,贵不虚阅世,实先师之志愿也。不肖安足以承遗训,区区图报,未知所从,此其所以含凄哽塞,不能自已,倾倒底蕴,先师实临之。”

至晚小参,举僧问长沙:“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 沙云:“东家作驴,西家作马。” 僧云:“未审意旨如何?” 沙云:“要骑便骑,要下便下。” 师云:“今日忽有人问云门:‘圆悟老师迁化,向什么处去?’只向佗道‘入阿鼻大地狱去也’。未审意旨如何?饮烊铜汁,吞热铁丸。或问‘还救得也无’?云‘救不得’。为什么救不得?是这老子家常茶饭。”

十月,李参政汉老、吕舍人居仁、郑编修尚明同访师,令莆田郑元亮写师顶相,三公述赞书其上 (赞见后录)。师自题曰:“赵州云‘似则打杀老僧,不似则烧却帧子’。尽谓此本逼真,独未见有下毒手者,放过一着,两手分付钝叟 (钝叟尚明自号也)。” 作释迦出山相赞、赵州和尚圆悟和尚真赞。

七年丁巳

师四十九岁,住小溪云门庵。按《祭圆悟和尚文》曰:“大丞相张公德远出蜀,先师饯别,临分袂,握手以不肖孤踪嘱之寻访,以至忍泣,意欲推挽为出世利物之事。张公之在闽也,以先师之故,忘位儿之崇,招以尺书,偶缘疾疹,不果一千典谒。然某素有不出人前之戒,业已退藏,岂复有所觊觎哉!”

又按《塔铭》曰:“浚在蜀时,勤亲以师嘱,谓真得法髓。浚造朝,遂以临安府径山延之,恐师痛事韬晦,必欲致师,移书泉守刘公彦修,趣其行,不得已,幡然而起。”

按《题佛灯珣禅师祭文后》云:“余绍兴丁巳春,赴临安府尹之命,王国一法席。”

又按《答泉守刘公书》云:“五月初,离泉南,冒大暑,艰苦备尝,七月方抵三衢。吕丞相易疏帖,遣人至衢相候。超然居士赵表之,曩与师同法席于大梁欧阜,每以不宦游出世为戒。时表之偶辟南外宗正司,师赴径山,适会衢之官驿,师述偈见意云:‘超然妙喜两同参,蓦地相逢各负惭。我去住山君跃马,前三三与后三三。’”

十七日,至临安。二十一日,开堂于明庆寺。下座次,少卿冯公楫问曰:“和尚常言不作这虫豸,为什么今日败阙?” 对曰:“尽大地是个杲上座,你作么生见?” 冯公拟议,师便掌之,时群僚失色,冯大笑曰:“长老与楫佛法相见。”

二十四日,入院。九月,归受业众请小参,说偈:“山僧昔为童子时,一念知道出家好。却因脱白此伽蓝,今日重来称长老。兵戈之后亡者多,现前耆宿喜无恼。以尊就卑离我人,咸请举扬无上道。后生当发勇猛心,四海求师宜拨草。径山奉劝不虚施,辩口维摩须靠倒。”

次宁国众道友请升座,说偈:“只这些儿住处,是吾生长之地。别去二十七年,日月疾如弹指。(政和元年辛卯持钵至绍兴七年丁巳计二十七年) 走遍天下丛林,意图出离生死,报答父母重恩,不是等闲游戏。平生得个刚强,方与佛祖出气。今朝依旧还乡,亲戚百无一二。道是昔人犹非,道非昔人犹是,莫作是非论量,透过世间出世。殷勤普劝诸人,急着眼睛看取。”

冬,持钵邻郡,访双槐居士郑禹功于琏市,作《佛灯珣禅师真赞》《金华圣者画像赞》《题吴氏六湛堂》。

八年戊午

师五十岁,乃入院之明年,众将一千,皆诸方角立之士。师行首山令,起临济宗,憧憧往来其门,如市。学徒咨扣,日入玄奥,规绳不立,而法社肃如也。由是宗风大振,号临济再兴。

时给事冯公济川、无著道人妙总同坐夏山中,冯馆不动轩,日只一食,长坐不卧。

按《示永宁郡夫人法语》云:“一日因示众,举药山初参石头及马祖因缘,济川、无著才闻提撕,各有省悟。下座,济川随师上方丈,云:‘某甲理会得。’师曰:‘居士如何?’济川云:‘恁么也不得,苏嚧娑婆诃;不恁么也不得,哩娑婆诃;恁么不恁么总不得,苏嚧哩娑婆诃。’师曰:‘梵语唐言,打成一块。咄哉俗人,得此三昧。’师遂至无著寮,举济川语,无著云:‘妙总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以为庄子注郭象。’师乃举岩头婆子话问之,无著遂作颂曰:‘一叶扁舟泛渺茫,呈桡舞棹别宫商。云山海月俱抛弃,赢得庄周蝶梦长。’师以颂示之曰:‘汝既悟活祖师意,两段一刀直下了。临机一一任天真,世出世间无剩少。我作此偈为证明,四圣六凡尽惊扰。休惊扰,碧眼胡儿犹未晓。’”

按《为莹上座普说》云:“因遣道谦往零陵问讯紫岩居士,谦中途打发大事。及归,老僧半山亭望见,便云:‘这汉和骨都换了也。’谦闻之大惊。这些验人处,设使释迦、达磨来,亦不让。”

作《不动轩记》,答枢密富公季申问道书。冬,行化吴门,作《慧日雅禅师真赞》。

九年己未

师五十一岁,是年,龙象骈集,坐夏者一千七百有奇。举悟本、道颜二座元分座训徒。

按《真赞》曰:“一千七百痴衲子,围绕这个无明叟。以神龙未有封号,敷奏于朝,蒙赐侯曰广润,庙曰灵泽。”

谒丞相张公德远于四安,求圆悟和尚塔铭。按《画像赞》曰:“初识公于京师,后十五年,再会吴之四安。”

又按《答佛性泰禅师书》:“属者访张丞相弟兄,舣舟霅川,为数日之款。已为先师制得塔铭,见刊石,佗日寻便奉寄。”

答陈季任少卿、赵道夫待制、刘彦修宝文、彦冲通判问道书。作《布袋和尚临济和尚画像赞》,赠医师王公继先、参政刘公大中颂,题《超然居士六法图》,作《普照英禅师真赞》,祭韩子苍待制、江少明给事文。

十年庚申

师五十二岁,创建千僧阁。时侍郎张公九成、状元汪公应辰登山问道于师。

张与师谈格物之旨,师曰:“公只知有格物,而不知有物格。” 公拟议,徐曰:“师岂无方便邪?” 师笑而已。张曰:“还有样子否?” 师曰:“不见小说所载,唐有与禄山谋叛者,其人先为阆守,有画像存焉。明皇幸蜀,见之怒,令侍臣以剑击像首,其人在陕西,忽头落。” 公闻之,顿领厥旨,乃题偈于不动轩壁间曰:“子韶格物,昙晦物格。欲识一贯,两个五百。”

又一日,问曰:“前辈既得了,何故理会临济四料拣则甚?” 议论问,师曰:“公之所见,只可入佛,不可入魔,岂可不从料拣中去邪?” 公遂举克符问临济,至 “人境两俱夺”,不觉欣然。师曰:“余则不然。” 公曰:“师意如何?” 师曰:“打破蔡州城,杀却吴元济。” 公于言下得大自在。

尝曰:“某每闻径山老人所举因缘,豁然四达,如千门万户,不消一踏而开。或与联舆接席,登高山之上;或缓步徐行,入深水之中。非出常情之流,莫知吾二人落处。然九成了末后大事,实在径山老人处,此瓣香不敢孤负佗也。”

一日,与师坐于方丈,偶僧持师顶相求师自赞,师曰:“无垢试为题之。” 公点笔疾书曰:“击石扬沙,驱雷逐电。一触其锋,神飞胆战。未及领略,火蛇烧面。” 公掷笔于案,自有得色,师笑曰:“意未尽在。” 公曰:“和尚如何?” 师应曰:“何不道此是阿谁,径山老汉。” 公唯唯,复书之。

答刘大中参政、张仲晹提刑、许寿源司理问道书。作《祭喻弥陀文》《佛灯珣禅师塔文》《赞草堂和尚像》。

十一年辛酉

师五十三岁,千僧阁告成。师遣介泉南,求记于李汉老参政,其略曰:“师于临济为十二代孙,其道大,故其摄者众;其门峻,故其登者难;其旨的,故其悟者亲;其论高,故其听者惊且疑。而同时者讥毁嫌谤,不胜其忿。然四方学者,或自谓亲证,或几号罢参,皆肩摩袂属,沓来于座下。而公所遇之,未尝假词气接殷勤,拒之而不去,疏之而益亲,至于水洒梃逐,而户外之屦常满。平时不喜者,亦皆钳喙结舌,叹息其不可及。吾不知公之道,自有以使之耶?院去城百里,自唐国一禅师始,斩蓬藋,驱龙蛇,而居之。寺无常产,山之神龙实助其缘化。公至之始,众才三百,二年法席大兴,众将二千,而院有僧堂二,不足以容。创意于寺之东,凿山开址,建层阁十楹,以卢舍那南向,尧然居中,列千僧案位于左右,设连床斋粥于其下。经始于十年春,越明年春告成。余尝问道于公,闻之而叹曰:‘非成是阁之难,致其众之难;非致其众之难,道行而不能使其众不至之难。一阁之成,在公何足道,而循袭龌龊之者以为奇特,不亦陋甚矣哉!’独喜其道行而众从之,故为书其本末,且以谕夫。”

是年四月,侍郎张公九成以父卒,哭登山修崇,师升座,因说圆悟谓张徽猷昭远为铁铲禅,山僧却以无垢禅如神臂弓,遂说偈曰:“神臂弓一发,透过千重甲。子细拈来看,当甚臭皮袜。”

次日,侍郎请说法,台州了因禅客致问,有 “神臂弓一发,千重关锁一时开。吹毛剑一挥,万劫疑情悉皆破” 之语。未几,遭论列,以张坐议朝廷除三大师事,因及径山主僧,应而和之。

五月二十五日,准敕:“九成居家持服,服满别听指挥。径山主僧宗杲追牒,责衡州。”

按张子韶答何中丞伯寿书曰:“九成忽弃老亲,此心痛割,欲死无路。四月十四,奄经百日,顾此冤苦,无所舒豁。径山老人道眼明彻,超然在生死之表,而一众凡千七百人,皆不为名闻,精心学道,宜饭此处,可以少慰先考之心。是日登山,十八下山,而除帅在月末,事理昭灼,当益安命义。”

按师答冯给事济川书云:“张子韶四月十四日以父卒,哭;十六日请升座;十八下山。除三大帅却在四月末,今坐此得罪,事体昭明,岂偶然哉!皆前报世中因缘会遇,一切欢喜顺受,偿足自定矣。(二十八日,余太保韩公世忠、少师张公俊充枢密使,少保岳公飞充枢密副使)。”

先是,元丰戊午,慧云塑释迦文像,有异人丁生语寺僧曰:“若像之毁,是人婴祸。” 于时慧云后昆忘丁生之谶,毁像新之,正此日,师责衡州。

七月,至贬所。时昭远知临川,师以偈戏之曰:“小郡知州说大禅,因官置到气冲天。常携铲子勘禅客,谁知不直半分钱。” 昭远亦戏以偈酬师曰:“小庵庵主放憨痴,爱向人前说是非。只因一句臭皮袜,几乎断送老头皮。”

是年冬,李参政泰发以绝句寄师,其引云:“适衡,闻州郡欲免旬呈,师毅然不可,曰:‘无以我累人。’此意岂流俗泛泛者所能窥之哉!感叹成小诗曰:‘十亩荒园旋结茅,芥菘挑尽到同蒿。圣恩未许还磨衲,且向阶前转几遭。’”

按《为卢时用普说》云:“初到衡阳,诸处道友送钱来,因遣两侍者往岳山、沩山散处斋僧。衡人初不知是说,因普说,方与言宣律师问韦驮天神,世间功德何者最大,曰:‘斋僧功德最大。’云云,人即听信,稍知归向焉。”

十二年壬戌

师五十四岁,居衡州廖季绎通直之西园。四方衲子云委川会,羸粮景从,庵无以容来学,散处花药、开福、伊山。遇小参、入室,会集其所,师则篮舆往而据丈室。

其年,蕴闻禅师复至临安,见有以费孝先之术决前定休咎,因试问焉。其诗曰:“雁回始觉潇湘远,石鼓滩头莫怨天。一住十年泰楚隔,木弓重续旧因缘。” 盖谓衡阳及移梅阳矣 (衡阳有回雁峰、潇湘、石鼓滩,自辛酉至庚午移梅阳,恰十年,或云古者以梅木为弓)。

是年,接草堂禅师书慰问曰:“不续音问,逾年常思慕矣。游人所传,径山道旺,安众甚多。拙者常忧,古人云‘道旺则魔盛,城高则卫生’。今年中夏,忽闻难作,将谓小挠,秋来方得的音,乃知有此祸患,可谓教法凌迟,丛林凋丧,遂致祸及弘护者。赖吾仁久炼真空,顿明心地,不以为忧。世谛如电光,身心如梦幻,乐然随顺,那事无妨。善恶业报,今古难逃。以此段灵光独耀,想所至处,法法圆成,必有神明知鉴,互相安稳。唯望宽怀一致,度外。昔黄檗胜、云居舜,皆有此患,后得归源,传扬正法,心契佛祖,岂虚然耶?如来成道,魔难坚固。老拙暮景相侵,住世不久,今守残喘,待尽而已。汝正英锐,莫忘初志。料想此生,难得再晤。余宜保爱,以顺世缘。”

师答书略曰:“自到衡阳,一向谢绝宾客,四方书问,一切阔略。独于吾叔祖老师,未能忘怀。虽欲具状致起居问,亦无由得达。视览然,瞻仰教诲,未始顷刻置念也。本宗上座至,蒙惠书,种种安慰、褒扬、存抚,不替昔时。返覆数过,不忍去。手足认为物作则,曲折周旋之意,下情感戴,何时可忘?愿叔祖龙天密护,法寿与赵州安国师辈齐年。某打个筋斗回来,尚及依栽松道者例,妄意如此,不识老师那时肯放一线道否?”

师仍以金帛嘱去僧蕴闻曰:“恐汝到宝峰,而此老去世,可设盛馔,以书读而祭之。” 既至,草堂已圆寂,僧如所教也。

十三年癸亥

师五十五岁。按《纪谈》云:“明禅师自辛酉随侍过衡阳,日化于市。癸亥秋,辞往浙西持钵,期明年上元回。” 师送偈有云:“藞苴明大禅,孟浪绝方比。识得玄中玄,作得主中主。赤脚走长街,一日数百里。色力既勇猛,殊不畏寒暑。如是二三年,日日只如此。” 又云:“甲子上元前,却要到这里。” 其随师者多效劳如此。

仍作画像赞付之,作《丞相张公德远向宣卿直阁画像赞》,答内翰汪公彦章、舍人吕公居仁、隆礼郎中夏志宏、运使问道书,跋《草堂和尚语录》,阅《维摩经》有感,以颂示传禅师。

十四年甲子

师五十六岁,示提举李献臣法语二十六段,答汪圣锡状元、宗直阁问道书,作《富季申枢密妙高堂铭》《延鸿寺钟铭》,题蔡知县小庵,张昭远徽猷请作《维摩赞》,作《六祖画像赞》,祭卫寺丞文。

十五年乙丑

师五十七岁,正旦试笔,题韩司谏乐谷、蔺庭彦知县请作《入定观音赞》,作《寂音尊者赞》,题魏邦达侍郎净心阁、汪圣锡状元燕坐轩,示廖季绎知县、真如道人、空慧道人法语,答林少瞻、严子卿、陈阜卿问道书,以颂代书谢张丞相惠兜罗绵,戏题如如庵曰:“契此如如理,岂论皮与髓。打破枯髑髅,百花生碓觜。”

十六年丙寅

师五十八岁,解空居士侍郎刘公季高,手写《华严经》一部施师受持,仍请为众普说,发明奥旨。师以衣盂建阁于花药寺之方丈,设龛像,以所施经奉安其上。

真如道人请作《补阤大士赞》《文殊问疾赞》,作《死心和尚普融平禅师佛性泰禅师真赞》,示陈次仲通判法语,作《胡明仲侍郎徐明叔郎中画像赞》,答徐稚山侍郎、曾天隐宗丞问道书。

等观居士廖季绎以书告疾,示之颂云:“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于斯识得本来人,七颠八倒那伽定。”

十七年丁卯

师五十九岁,侍者以师与衲子问答古今语句请名。按题篇首云:“余因罪居衡阳,杜门循省,外无所用心。问有衲子请益,不得已与之酬酢。禅者冲密、慧然,随手抄录,日月浸久,成一巨轴,持来乞名。其题欲昭示后来,使佛祖正法眼藏不灭。余因目之曰《正法眼藏》。”

寻以印本寄曾文清公,公欲作颂谢,但得二句曰:“摩醯太多临济少,唯有云门师恰好。” 因复书请续后句,既启封即曰:“争如瞎驴灭却休,露柱灯笼皆绝倒。” 公得师指示,喜惬盈怀。已而以偈寄龙团茶与师曰:“苍璧团团不暗投,舌端有眼似离娄。莫言茗碗无三寸,解问如何是赵州。”

师答之曰:“赵州传语庞居士,近日无端会吃茶。却笑旧来多卤莽,不将龙焙入脂麻。”

作《徐稚山侍郎画像赞》,题《芗林居士向伯恭无热轩》。时李汉老参政薨背,师作文遣僧致奠,偶曰:“泉南道友零落殆尽,今唯蔡郎中一人而已,不若生祭之。” 乃戏为文曰:“致祭于灵岩山下,半风半颠大脱空居士之灵。惟灵,铁器市里牙人,脱空场中主将,黑豆换人眼睛,只做这般伎俩。将谓阎老不知,一向起模画样。而今死去见渠,看你有何凭仗?镬汤炉炭横行,剑树刀山逆上。我侬闻说欣然,呆汉攒眉惆怅。人情敢不周旋,薄奠聊陈供养。郭郎线断俱休,呜呼哀哉,尚享。” 僧未至而蔡公卒,复系之以词而祭之,其略曰:“呜呼!始以前文与公相戏,此意未达,公已瞥地。二俱偶然,初无实义。公既去矣,文焉敢弃?就而祭之,是法如是。”

性空道人筑屋于城之西门外,谓之廖氏山堂,迁师居之。

十八年戊辰

师六十岁,正旦书事寄无垢居士曰:“上苑玉池方解冻,人间杨柳又垂春。山堂尽日焚香坐,长忆毗耶多口人。”

示黄子余知县法语,作《李王见法眼画像赞》《普化和尚画像》《长灵卓禅师真赞》,答刘季高侍郎、李彦嘉宝文问道书,题喻子才郎中观我庵,作《李泰发参政转物轩铭》,示幻住道人智常法语,作祭荐福本长老文云:“阿谁无生,阿谁无死?学道参禅,正要了此。汝今既了,吾复何憾?付明眼人,判此公案。”

十九年己巳

师六十一岁,答无垢居士论《正法眼藏》书、向伯恭侍郎问梦书、李泰发参政似表郎中问道书,示邓子立直殿法语,跋周子充手书《华严经》,作《马大师庞居士赞》《路彦捷寺丞画像赞》,祭刘彦修宝文、彦礼直阁文,题自顶相示继明禅人曰:“光裕显大,乃道之疣也;背道而驰,求乃其贼也。疣之与贼,若人之身有蛲蛔,木之实有蠹蝎。决欲血气充盛而秀出于林,安得容此物于其间哉?疣之与贼,此之谓也。苟闻其道而晦其迹,光裕显大,不驰求而自昭著矣;苟未闻其道而欲去其疣而亡其贼,则疣之疣,贼之贼者也。吾佛圣人设教,亦如是而已。吾虽闻道矣,而不能晦其迹而蹈祸机,亦疣贼之谓也。继明禅人,学佛者也,画吾像而求自赞,因作是说以示明而自警,非敢自谈己德而复作疣之疣、贼之贼者也。”

二十年庚午

师六十二岁,师自赞:“身着维摩裳,头褁庞公帽。资质似柔和,心中实躁暴。开口便骂人,不分青白皂。编管在衡阳,莫非口业报。永世不放还,方始合天道。”

为趋时者巧加诬讪之语,取怜势位,以是年六月二十五日,准命移梅州。取道郴阳,抵曲江,访舍人朱公翊于西园,作《云门匡真禅师画像赞》。七月十四日,至曹溪,留信宿,作《昺禅师真赞》。

按《题其语录》云:“绍兴庚午夏,自回雁迁梅阳,道过韶石,礼老卢于窣堵波下。适遇堂头明侄禅师举扬宗旨。” 二十六日,至南海,馆于光孝方丈之西轩,凡三十二日。示何文绶、彭彦祥、郑子寿、顾廷美、张彦清、元览等法语。庄彦质未画师像,预以素缣求赞,云:“只此便是妙喜真,何用画工更忉怛。” 彦质抬眸子细看,南无急性王菩萨。八月二十九日,离五羊,九月十五日,抵罗浮,十月初三日,至贬所。

按《纪谈》:师抵梅阳,郡守谢朝议语僚属曰:“朝廷编置所谓长老者,但一僧耳。兵马东偏隙地,从其居止。” 既而僧行日至,几数百指,施锹钁而平基址,运竹木而缚屋庐,听其指呼,无敢怠者。守虽闻其服勤如此,亦未知果何人也。于是延见一二,观其能为。南闽修仰书记适承命,乃与守从容弥日,语论英发,确古商今,逢原左右。守复微等伍,更有蕴异能者否?仰遂告以:“负大经论者有之,博极书史者有之,诗词高妙者有之,翰墨飘逸者有之。其所以未能明彻,则佛祖大事因缘而已。是以不惮艰险,随侍而来,得依仁政,幸莫大焉。” 守且骇异,知其徒皆为法忘躯之士,自是于师日益加敬。

二十一年辛未

师六十三岁,居梅州,太守遣其子谢纯粹求入道捷径,示之以法语八篇。作《雪堂行禅师语录序》《祭安抚刘公方明文》。

二十二年壬申

师六十四岁,示张观察法语,以颂代书寄张圣者,贺福圣长老出世,答不二居士注《金刚经》求印证书,华心居士杜撰水陆仪文书,以颂滑稽敏棕皮归蜀,作《觉明居士夏志宏画像赞》。

二十三年癸酉

师六十五岁,作《送黎文晦归龙川序》《南安岩主画像赞》,跋《雪峰空禅师语录》,书古寄婺女使君李公献臣,书古送立禅人归双林,曰:“空手把锄头,油瓮捉泥鳅。步行骑水牛,纸人火上游。人从桥上过,猛虎当路坐。桥流水不流,高峰驾铁舟。立禅归到双林寺,说与渠侬且罢休。妙喜为君重说破,咄!且莫瞌睡。”

按《云卧书》云:师是年坐间,凡有所说,则法宏首座录之。自大吕申公执政至保宁永禅师(四明人),得五十五段而罢。兴宏遂以老师洋屿众寮榜其间,有 “兄弟参禅不得,多是杂毒入心” 之语,取禀而立为《杂毒海》。今刊本名《武库》者,乃绍兴十年春,信无言等闻师语古道今,聚而成编。福清真兄戏以杜预传中 “武库” 二字为名。及庚午,师偶见是集,曰:“其间亦有是我说话,何得名为《武库》?” 以是知《武库》之名,实非师意也。

二十四年甲戌

师六十六岁,太守杨公王休建华严会,请为众普说,说偈略曰:“绍兴甲戌上元节,自在居士兴善利。梅民服化咸欢喜,仁风惠泽家家至。善哉奇特大因缘,不可思议绝伦比。上祝吾皇万万春,当与天地相终始。”

示唐彦举觉轩法语,以颂代书答归宗华侄长老,题圆悟和尚所付《楞伽经》,授鼓山宗逮长老,题临济正宗法语,跋古塔主语录。韦参军以花圃建庵,迁师居之。

二十五年乙亥

六十七岁,正旦,临安净空居士陈安常、不空居士张处俊,各具一百问答,遣价求印证。师题其后云:“自问自答,自倒自起。处俊安常,各说道理。一人摇头,一人摆尾。蚊锥铁牛,卖弄口觜。赏伊胆大,来呈妙喜。尽令而行,埋入地底。放过一着,各自看取。若不放过,打出骨髓。且道是赏伊罚伊?明明向你道,尚自不会,岂况盖覆将来?”

师自衡迁梅,六年之间,遐陬远俗,靡不从其摄化。家绘其像,敬事虔肃,有若临淮之大士、南安岩之定光。十二月,蒙恩自便。

按《龙王殿记》云:“二十五年冬,天度清旷,权纲独揽。诏有司理冤,打还之梅阳。梅为南方烟瘴之郡,医药绝少,多有不及东归者。”

按《答经略方公务德书》云:“往岁南迁,参随僧行,零落瘴乡,六十三人,义难以忘。今之所存,于兹无几。间或熏炉茗碗,必异于众,盖不忘南荒朝游夕处之义也。”

按《为张县尉普说》:在梅阳六年,受人供养,临行,庵中所有动使之物,尽散与人,平昔所收些施利,悉用办斋,遍请合郡僧道、士庶并见任官云。

二十六年丙子

师六十八岁,正月二十一日,离梅阳,太守邓公酢宾礼委官兵津发,居民扶老携幼,遮道祖饯,眷恋有不胜情者,盖其道使之然也。

取道汀州,二月至赣川。时无垢居士侍郎张公子韶自横浦蒙旨守永嘉,师维舟俟之,用慰契阔。既见,留连款语,遍赏名山,留题马祖庵,诗云:“中有奇道人机锋如劈箭。” 谓师也。公因以自画像需赞,师点笔疾书,有 “贫儿索旧债” 之句。已而联舟东下,至庐陵,众信请说法于祥符寺,作《庐陵米价颂》。次太和,游青原,分袂于临江之新淦,作湖湘之行。

按无垢赠别诗云:“相别十七年,其间无不有。今朝忽相见,对面成老丑。人生大梦耳,是非安足究。欲叙惓惓怀,老大慵开口。公作湖南行,我赴永嘉守。重别是今日,南比又奔走。已歃相过盟,长沙不宜久。”

邑宰黄公元绶迎师馆于东山寺,三月十一日,被旨复僧,谢恩升座,有 “青毡本是吾家物,今日重还旧日僧。珍重圣恩何以报,万年松上一枝藤” 之句。

示黄元绶、如是居士法语,云:“渝川江亭一见,心已许之。既而来驿舍吐露,若合符契。自庆验人眼,不让古人。” 作《黄世永主簿净智庵铭》。

至宜春,憩于光孝寺,方外道友钱子虚计议请为众说法。时丞相和国张公德远居长沙,其母秦国夫人问道于师。

按《殿记》曰:“浚窃惟先妣秦国太夫人,晚闻道于径山佛日大师,得自在无畏法。杲有忠君爱物之志,非若声闻独觉之私,厌生死而乐寂灭也。是以浚与之游,或者迷惑世纲,循利背义,排斥己异,移怒于师,有识者愤之。秦国卧疾将亟,曰:‘妙喜老师,此生无复见也。老婆有私恩未报。’和国公凡三走介之宜春,趣师之行。由是兼程而至,秦国捐馆矣。和国公语师曰:‘先妣愿供养和尚一年,为报德之私,今无复得。某谨遵遗训,师幸少留,以九夏之期,尽其敬奉,一慰先妣之愿,二伸人子之心。’师不可得而辞,遂馆于光孝寺之东堂。”

六月,却饶州荐福之命,以偈遣四专使,云:“万死一生离瘴网,前程来日苦无多。收拾骨头林下去,谁能为众更波波。”

题《大沩智禅师语录后》,示罗孟弼法语。七月,秦国丧灵归蜀,师亦次舟至荆南,和公力挽同往,师无入蜀意,遂作桑梓之行。

尼慧觉以师顶相求赞,故有 “虽然未即过江东,且随觉禅看西蜀” 之句。

中书舍人唐公文若字立夫,于道自谓有所趣向,每闻蜀僧言师有未语已前之验。立夫时召赴行在,维舟谒师。相见次,曰:“莫是子西之后否?” 立夫曰:“乃大人也。” 师曰:“尊丈与某昔在无尽府第相从甚久,不如公有个无师自得底道理,但未吃得径山手里竹篦在。” 立夫乃俯首感叹,然后炷香以致谢诚,遂连樯而之鄂渚。

按《示太守祠部熊公叔雅法语》有云:“近在渚宫见一破家散宅底汉,欲操吾刀入吾室,便要杀人放火,被妙喜不动干戈,即时擒下,不必见赃而后知其为贼。” 盖指立夫也。

又按立夫跋师示熊法语后云:“径山赃物并案款上纳,异时鄂州有一点杂毒入心,定却翻案也。缚虎须,急缓则噬人,事不两存,要识方便。若只旗枪两下,又涉廉纤 (云云)。”

别后,以颂寄师云:“人皆养子防身老,临济生儿不养家。三尺竹篦千古令,更无一物是生涯。”

武当军节度使李公师颜请说法于府第,示徐敦济提刑法语。已而下赤壁,次临皋,望东坡雪堂,因作颂曰:“力将正说分邪说,梦到黄州与惠州。竹屋数椽容老儿,大江千古只东流。”

抵九江,太守朱公请说法于能仁寺,而以庐山圆通敦请住持,三辞而不获,因举道颜长老补其处,然后解维。

十月至宣城,馆于敬亭山,作《普明琳禅师真赞》,谒方外道友、太守枢密楼公仲晖,作《颜简卿简室铭》《汤承事庆龄庵铭》。

适明州阿育王山专使至,准朝命住持,十七日祗受,次宁国,入山东安,存悼往,三宿而别。

十一月渡钱塘,由会稽,双槐居士郑禹功参议以诗迎师于旅亭,有 “底事病魔浑不染,只将正见洗蛮烟” 之句。

帅座参政魏公良臣请说法于能仁寺,十三日就明州光孝寺开堂,十五日入院。腊月,访天童觉禅师及诸邻峰。

二十七年丁丑

师六十九岁,住育王,褁粮问道者万二千指,百废并举,檀度响从,冠于今昔。

云岩典牛游禅师以颂寄师云:“五浊海底辗屎猪,跃出那边三脚驴。铎声既已喧四衢,云间腾踏天马驹。谛听典牛一句子,世上有你何用余。”

于是增修厨屋,凿二新泉,曰妙喜、曰蒙。按《泉铭略》曰:“育王为浙东大道场,地高无水,僧众苦之。绍兴丙子,佛日受请,周旋其间,令僧广恭穿穴兹地为大池,锹锸一施,飞泉盆涌。知军事秘监姜公见而异之,名曰妙喜。无垢居士为之铭,末句有云‘谓余未然,妙喜其决之’。” 师因说偈于其后,仍作《蒙泉铭》曰:“广利东泉曰蒙,源玲珑,万窍通。声淙淙,出无穷。良施工,不落空。铭泉者为谁?山僧妙喜翁。”

寺以众多食贫,常住伏腊不给,陈请海岸闲地仅千顷,命工开筑,以为南亩,费缗钱十万余。师率八万四千人结般若胜会,人出缗钱,余竭衣盂以成岁入,用赡斋厨。

左丞相汤公思退敷奏,诏赐其庄名般若。六月,吊衡阳太守石公彦和于新昌,迁佛智禅师塔,作《正堂辩禅师语录序》《广福寺钟铭》《东坡先生画像赞》,跋《文殊道禅师偈颂》,答枢密楼公仲晖、节使曹公功显、侍郎曾公吉甫、侍郎荣公茂实、妙德居士黄公节夫问道书,示张晋彦运使、罗宗约参议、赵师厚观使、孙长文通判、鲍梦符教授、吕舜元机宜、郭仲堪知县、曾叔迟机宜法语,示内都知董德之入道颂,作《杨岐五世赞》《黄龙忠道者天童觉禅师二老揖让图赞》。

时有太学上舍生杨麟,冠带拜师于堂上,垂泣云:“愿从和尚出家。” 语未讫,掷下巾帽,袖中出剪刀,自落其发。师疾呼左右执手,问其故,乃以实对,因摄授之。次日上堂云:“已着槽厂,将错就错。骑却圣僧,不妨快乐。龙象蹴踏,非驴所作。堪笑诸方,妄生穿凿。休穿凿,祥麟只有一只角。”

十二月,主天童觉禅师丧。

二十八年戊寅

师七十岁,正月初十日,被旨迁住径山。二月二十八日,就灵隐寺开堂。三月初九日,入院,坐夏千余众。

按《塔铭》:师之再住此山,道俗钦慕,如见其所亲。虽老,引接后进不少倦。一日,忽厨屋倾仆,盖神龙欲师兴建之始。师即挝鼓示众云:“去岁育王方修了,今日径山又倒却。云堂大众一时惊,只有老僧浑不觉。敢问大众,因甚不觉?岂不见道‘不哑不聋,不做大家公’。” 由是广其址以新之,重建孚佑王殿及严像设,置东坡祠像于殿之右庑。

示佛照居士郑提干、内都知张公一之、邓伯寿直殿、永宁郡夫人善因法语,作《王德祖医师荣茂实侍郎方务德侍郎画像赞》,答苏仁仲提举问道书。

孙知县擅改《金刚经》书,以颂代书戏答继明长老曰:“既作虫豸,又住鹤鸣。如水入水,似金博金。夜听水流岩下石,晓看山起面前云。此境此时谁得意 (道得末后句则不孤负老僧)。”

九月,遣参徒之零陵,求孚佑王殿记于丞相张公德远。冬,行化嘉禾,次吴门,吊方外道友信安郡王孟公仁仲,设无碍会于虎丘,以旌平日道义。长老灵沼请作《佛智裕禅师真赞》。

抵无锡,枢密巫公子先而次谓之锡山莲社,请说法于南禅寺。陈阜卿侍郎撰疏,有 “十七年现居士身,不动本来面目;几万里漂罗刹国,还归旧处风光” 之句。孙尚书仲益为前径山讷老作塔铭,讷之嗣法最老,请师署名其后。由是师致书仲益,其答略曰:“觌顷见佛果于开宝时,公道价籍籍满都国矣。靖康以还,崎岖兵乱,偶然不死,又罹罪罟,流窜岭海。仰瞻一世龙象,如有仙凡之隔,只自愧叹。” 又曰:“公高风绝麈,已出世外,而非意之干,同逐客放臣迁贬之例,正如痴儿搏空捕影,只堪一笑耳。然佛法遇厄而后奇,胜乃见,所以化服同异也。” 又曰:“僧最出所赐书,开读三反,幸甚过望。承欲移舟临贲,衰老至惠山,旋棹。僧伽危坐一塔之中,有熟视而不见者,一睹天人,信有命也。” 又曰:“自公入吴,一佛出世矣。侯王而下,皆获瞻礼,独觌尚未一诣,遂无以借口。觌方欲上书谢事,得请后,书疏小间,当由临安入山,抠衣听法,一洗尘陋。” 又曰:“皇恐,大雅侄归依至道,曲蒙与进,庶几班斤郢斫也。讷老塔铭,重辱书名其后,衰陋有光焉。”

二十九年己卯

师七十一岁,正月,泛太湖。按《示徐诚颂》曰:“绍兴己卯正月旦,我因持钵入太湖。徐诚权摄婆施罗,助我敷演此三昧。长老元弗迎,归翠峰,为众说法,作《雪窦明觉禅帅真赞》。”

二月,却福州西禅之命。三月,求退于朝,才进表,即渡江之四明。临安府尹张侍郎偁致书于师,其略曰:“窃闻拂衣禅席,再挽莫回,翩然清风,已趣高驾。此固不可以宠利势力迎屈,然岂不念圣天子以公名德之盛,增重名山,以佛法护行阙,幸为小驻,以副上意。偁职在守上,朝命是依,谨差衙校陈愈洊布区区,万冀深察,使张京兆异日为白莲社中人,请自兹始矣。” 师即答书。

四月,再归径山,上堂有 “重理旧词,连韵唱之” 语。

孝宗皇帝在普安潜藩,七月二日,遣内都监黄彦节命师就山中举扬般若,说偈云:“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 献上,上嘉叹之。

是年,重建库院、行堂、西寮、仓院等处,作《寂室光禅师语录序》,作《维摩示疾九祖伏驮尊者达磨面壁二祖立雪言法华画像赞》,示徐敦立提刑法语,答丞相汤公进之、舍人张公安国问道书。

五月,吊无垢居士于海昌,作文以祭之。六月,持钵霅川,作《端狮子赞》,示给事刘公行简入道颂、莫闰甫法语,题曹叔宝忘知轩,作《道场辩禅师护国远禅师真赞》,以颂代书寄张钦夫定叟学士。

冬,行化云间,作《船子和尚赞》。内翰莫公俦请为众普说于普照寺,作《三一堂铭》,跋吕居仁送范司理序。薛令人请题嗣法需长老真,故有 “常忆首山好言语,新妇骑驴阿家牵” 之句。示昆山张知县法语。程咏之运使以无垢居士与三川道人论 “不愁念起,惟怕觉迟” 颂,请师书其后。

无垢颂曰:“念是贼子,觉是贼魁。捶杀贼魁,贼子何归。堂堂大路,惟吾独之。越南燕北,辽东陇西。撒手便到,何虑何疑。神剑在山,锷冷光寒。魈夔魍魉,莫之敢干。此名真觉,秦时轹。”

师说偈曰:“说觉说念,翻背作面。无念无觉,何处摸索。起是谁起,觉是谁觉。豁开户牖,大虚寥廓。撒手前行,不顾人。泰时轹,何时作。” 跋《喻弥陀行实记》,示内都知李公伯和、妙圆道人善宝、成季恭机宜法语。

三十年庚辰

师七十二岁,三月,丞相汤公请说法于灵芝寺,以偈送师育王开田,次韵曰:“毛锥子上通消息,大胜新开百丈田。居士不离香积界,老僧赢得日高眠。”

孝宗皇帝居建邸,内都监黄彦节侍次,诵于妙喜处所授祖师偈:“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 上闻之,理与神遇,欣惬盈怀。委内都监访师,请升堂,遂说偈以献曰:“豁开顶门眼,照彻大千界。既作法中王,于法得自在。” 上甚嘉纳焉。寻复请为众说法,亲书 “妙喜庵” 三字及制真赞,题曰《文囿赞真呈妙喜》,师演成四偈,其引曰:“宗杲伏承文囿至人颁示妙赞,大哉言乎,而思惟所不能及也。宗杲虽不敏,演成四章,谨缮写上呈,伏乞一目而掷之。” 偈见前录。

示显德居士御带黄公仲威入道颂云:“空却十方三世,去却千非一是。目前烜赫光明,日用随缘游戏。”

题知省张公宗元随分楼、董公德之假山,跋上日休《龙舒净土文》。汪养源运使请作《维摩居士赞》,作《孙长文画像赞》《道端禅客端砚铭》,示法音首座竖刹竿法语,以颂送邓子立直殿还都下,明长老归长芦,作祭超然居士赵表之文。

冬,行化宛陵,次当途,抵建邺。留守尚书韩公仲通率僚属请说法于保宁寺,长老昙华请为众普说于钟山,嗣法了明迎之苇江,少休仆役,题吕文靖公影堂遗事,次程子山侍讲韵,示可升禅人,示留守韩公法语,作《达磨渡芦赞》。

三十一年辛巳

师七十三岁,正月,舟次仪真,太守徐公敦立请说法于天宁寺。适州学文宣王殿建造未圆,学徒告师有以成就,师以说法施利二十万而助之。次日,复携轴求书法语以为引导,故有 “葫芦必竟遭藤缠” 之句。

至京口,谒刘公信叔太尉,访吴傅朋郎中,请书法宝轮藏四字。游浮玉,次海门,作《梦庵信禅师真赞》。金坛谒参政汤公致远,溧阳访方外道友刘季高侍郎,取道荆溪而归。跋顾凯之所画《维摩像》。

四月,谢事径山。五月初一,遂所请。知省李公伯和施钱重建明月堂,为师佚老之居。秋,往受业庆忏轮藏。按《行记》:“妙喜老师辛巳夏谢事径山,得请于朝。” 九月之山,东历阳张孝祥自宣城来致敬,请法要而别,施衣盂重建选佛堂,作《钱处和侍郎赞》。

三十二年壬午

师七十四岁,居明月堂。虽老而益健,以法求人、接物为己任,学徒益亲。贤搢绅为道而至者,无虚日。

二月,之金陵,谒丞相都督张公德远。按《塔铭》曰:“师虽方外士,义笃君亲。每及时事,爱君忧时,见之词气。晚自径山来秣陵,见某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某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

孝宗皇帝即位之九月,诏师问佛法大意。适师卧疾,特赐 “大慧禅师” 号以为褒宠。二十八日,受命以颂谢。招讨李公显忠施观音像,作祭荣侍郎文。

孝宗皇帝隆兴元年癸未

师七十五岁,正旦,作《郑禹功双槐堂记》。三月,闻王师凯旋,作偈曰:“氛埃一扫荡然空,百二山河在掌中。世出世间俱了了,当阳不昧主人公。”

出衣盂,命阖山清众阅《华严经》七百余部,用祝两宫圣寿,保国康民。六月,之宁国,上冢葺治。七月初一日,还山。上复取向所赐宸翰,以御宝识之曰 “赐大慧”。十二日,师已示微恙,大众力请说法于千僧阁,以为末后垂训。师委曲付嘱:“老僧来日无多,汝等侍吾之久,宜各随所缘,以佛法为念,莫负初志,实吾所愿。” 其语恳励至切,于时众皆悲感。

十四日夜,有大星陨于寝室之后,流光有声,师闻微笑曰:“吾将行矣。” 八月初二日凌晨,法鼓震裂。初九日薄暮,学徒识师无意于世,环拥寝室。师以手摇曳曰:“吾翌日始行矣。” 至五鼓,亲书遗奏曰:“臣宗杲深荷圣恩,臣今年已衰,遂辞圣世。伏愿陛下为天下生灵,保卫圣躬,力致太平。末光佛法,臣宗杲上奏。” 及作丞相张公德远书,以端石砚寄别,丞相汤公进之,以外护吾宗为嘱。仍书委曲以示参徒曰:“吾殁之后,丛林自有常典,切不可过仪。小师不得披麻戴孝,恸哭过情,恐混世俗。所蓄书画,老僧平日至爱,道友彦光各送一本,庶以表意。” 口授委曲付诸嗣法,云:“吾自夏及秋,不美饮食,虽无甚疾苦,而幻体日见羸劣,盖世缘止于此也。汝既应缘一方,宜更坚持愿力,以报佛祖深恩,是吾之望。临行以数语为别,各宜悉。” 及了贤等请偈,师厉声曰:“无偈便死不得也?” 众告既切,不得已而书付了贤,呈大众云:“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有偈与无偈,是甚么热大。” 投笔就寝,吉祥而逝。

按主丧事临安府察判罗公(公旦)祭文曰:“法鼓晨裂,流星夜坠。剡尺纸以上奏,即吉祥而飙逝。”

度门弟子净初等八十四人嗣法。自教忠弥光、西禅鼎需、东禅思岳、荐福悟本、能仁祖元、东林道颜、西禅守净、育王遵璞、开善道谦、伊山冲密、沩山法宝、雪峰慧日禅师蕴闻、净居妙道、资寿妙总、明因慧照而次,数过百十,星分棋布,列刹相望,皆其的子亲孙,潜通密证,匿耀韬光,唯恐有闻于世者,殆不可胜数。

士大夫恪诚扣道,亲有契证,如参政李公邴、侍郎曾公开、侍郎张公九成、吏部郎中蔡公枢、给事中江公安常、提刑吴公伟明、给事中冯公楫、中书舍人吕公本中、参政刘公大中、直宝文阁刘公子羽、中书舍人唐公文若、御带黄公彦节、兵部郎中孙公大雅、编修黄公文昌、楞伽居士郑昂、秦国夫人计氏法真、幻住道人智常、超宗道人普觉,抠衣与列,佩服法言。如内翰汪公藻、参政李公光、枢密富公直柔、侍郎刘公岑、侍郎曾公几、侍郎徐公林、枢密楼公照、尚书汪公应辰、左丞相汤公思退、侍郎方公滋、提举李公琛、侍郎荣公薿、尚书韩公仲通、内都知昭庆军承宣使董公仲永、成州团练使李公存约、安庆军承宣使张公去为、开府保信军节度使曹公勋、中书舍人张公孝祥、御带宁远军节度使黄公仲威、直殿邓公靖、无住居士袁祖岩,其余空而往实而归者众矣。

是月二十日,众以全身葬于明月堂之后,申明于朝,以所居为庵,仍建层阁,奉安宸翰。按丞相汤公书云:“禅师道德,圣上所慕。易庵建阁,计皆得可。塔名师号,当为奏知。”

按《塔铭》曰:“隆兴元年八月十日,大慧禅师示寂于径山明月堂。皇帝闻之嗟惜,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赐谥普觉,塔名宝光。其徒以全身葬于庵之后,卒被光宠,表之无穷,诚有以自致也。所赐御书,建阁藏于庵,与兹山不磨矣。其八处九会升堂语要、普说、小参、赞偈、机缘、长笺、法语,无虑数十万言。参徒道印编为六十卷,奉置于庵。宗琏、昙密、惟禋、宗演、净智居士黄文昌,裒其纲要,离为五册,刊行于世。蒙诏赐入大藏,同圣教以永其传。师之爱人及物,等之以慈,怒骂嬉笑,得之天真,机辩迅雷霆,语言灿星斗,具大眼目,擒纵自如,破诸方之异解,死学者之偷心,必令实证实悟,得大自在而后已。所以始从分圆悟半座,至于数领庵园,一住鄮峰,两坐双径,奔走天下奇衲,悦服名公巨儒,如优昙花一现于世。以至上达天听,感动宸衷,特垂衷语之褒旌,以徽名之宠,奎章宝墨,云汉昭回,佛日重光,真风普被。其所摄化,倾仓倒廪,唾玉挥金,诚心乐施,唯恐其后。而师喜济惠,随得随与。况于细行,毫发无亏。虽迁遐裔,龙象拥随,忍死不弃。及其示寂,如失恃怙,龙神为之戴白(龙王圣属出现彩亭之上,举众见其冠白),鸟兽为之哀号,贤士大夫写词致哀,动逾百数。此皆法雨之所润,恩人利物之大凡也。若其荷佛祖重任,恢临济正宗,号令人天,指呼凡圣,殆非笔舌所能纪。今以平生出处大略,列岁月而编次,及前后之所闻见,敬录其实,以为万世标准云。”

大慧普觉禅师年谱终

大慧先师示现七十五年,言行出处,章章可法。咏老集为年谱,刊行于世,有补来学。但其间不能无误脱(宗演)。顷在众时,每览之,辄为嗟惜。后得江西莹《云卧书》,亹亹讥其阙失,与昔所闻果若符契。逮开禧乙丑,青山无事,始获校订,删入六十余处,粗得无差。

噫!云卧侍师于衡梅,可谓亲闻饫见,与育王双径之会,舍拙陋存亦无几。今若不正之,则是非之辩不息。由今而后,学者阅绎无疑,奋烈丈夫志,追跨前作,临济坠地之绪,庶可起焉。若真具大阐提火,此书可也。或未然,毋忽龟鉴。

住华藏比丘宗演百拜敬书

嘉兴包柽芳施银拾两,刻年谱壹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