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梦语摘要下

明妙峰山梦庵释周 理着

武陵修龄杨 鹤阅

问答章(十四门)

无梦

问。人尝说至人无梦。而佛又梦。周公孔子。庄周武王又梦。何也。

答。不谓无梦。只谓不知梦。知梦者。梦即觉也。不知梦者觉即梦也。梦固梦也梦觉一也。若得无梦。亦无有觉。无觉无梦。至人尝梦。故(日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不是无梦。

问。何缘睡中有梦。而又言至人无梦。

答。有我故。必有我之事。昼作夜梦。固然之理。何得无耶。然昼中所应作者。当作之。夜中所梦者。亦梦之二皆不可止遏。故曰梦即觉也。

问。梦即觉。何故昼中曾所不闻不见的事。梦中皆见之。及至醒来。有符验者。有不符验者。何也。

答。梦与觉只是一人。非有二义。只为觉属形用事。故有偏碍阻带。形到处见之。形不到处不见之。梦是神用事。故神无方而梦无体能远涉近游。见善见恶。先世后因。皆得知之。刹那而生。刹那而灭者。总是念头代识神起灭耳。

问。我所作梦。有验不验者何也。

答。梦有三世。又有百世。谓现在。过去。未来。有今生作往世梦者。有今生作今生梦者。有今生作来世梦者。有梦十年者。有梦百年者。有梦一日一夜者。有一人为十人梦者。有十人为一人。乃至千百人梦者。有人为畜梦者。畜为人梦者。乃至四生六道。递相为梦者。或近或远。或前或后。情量卜度。难尽知之。凡有事。必有梦。有梦必有事。先因后果。后果先因。如镜现形。纤毫不失。

问。梦亦有不验者否。

答。若人妄心太甚。念念不停。见前所作。得前忘后。身心总若扬尘。这等人。梦与觉。浑是个妄心主持。因妄极故。皆无著落。多有不验。

问。如古人言。不梦不觉时血气障蔽是否。

答。如眼有不见明不见闇时。是本色光明。不劳心力。不可唤作血气障蔽。天地收敛。他说血气。只在形神上言。指后天生灭法耳。且如人死为鬼。鬼亦有睡着不作梦者。彼无血气何不明了。

问。梦中我形神作我之事。理固宜之。何有素不识面之人。事亦入我境。我为彼作梦者何也。

答。有三义。为有我故。我之心体。虚灵不昧。如明镜当台。诸所有物。随照随见。不可说言。非我之事。又有游魂引识神到处去故又与彼往昔稍有因故。如转轮圣王。梦中作蚁。庄周梦蝶等意亦尔。

问。梦觉是一。云何觉时诸事皆实。而梦中诸事皆虚。乍幻亲疏。恍惚不定耶。

答。汝只知梦中之事虚。而不知觉时诸事亦虚。汝当细审。目生以来。所作种种事业。如今回心一照。平生所得所失处。尽成幻影。无一可实。何谓实耶。

问。昼中作事。有头绪。有始终。一件了又一件。云何梦中无根。或有头无尾。或有中无两边。幽幽隐隐。不能自主者何也。

答。昼中所作。因有身故。一切作用。总系乎身。八识一时具足。梦中惟识神用事。识随念头转。念头起处即梦。念头灭处则无。盖为念头无根绪。而梦亦无根。梦乃第六独头意识所起。前之五识。不能致梦。

问。睡着不做梦时。此心鹘鹘突突不能明了。做梦之后。能知之心在梦中明。此二者中间。何以我自不知去做梦。及乎做出梦来。才有知识。有善恶。虽然有知识善恶。而又何自不知我在梦中。

答。睡着不做梦时。是四大休息。精神闭合。无明与识性。混作一团。所以无知识。无境界。一味蒙昧不觉耳。做梦后。从体起用先因意识牵引。然后内根外尘一齐发动。即有能见所见之境。在梦而自不知梦者。因外境界风。飘荡心海。念念迁流。神用于外。譬如眼光。只见其前不见其后。由无始妄想。虚伪习气之所流转。故在梦而不知是梦。生生灭灭。无有穷已。

问。将作梦时。又不由身。又不由心。及诸灵觉主宰。云何是中。忽然抽出。便成了梦事。

答。此意如水生波。空出云。石出火。钟出声。遍身是。通身是。出与不出。其性无二。一击动处。即火生时。一念起处。即梦生时。不可说言。何时抽出火光。何时成了梦事。

问。古人指睡着不作梦时。为心之本体是否。

答。睡着不做梦。乃无明里识情昏昧不辨耳。东坡云若以颓然无知为佛地。则猫儿狗儿。得食饱睡。腹摇鼻息。无一毫思虑。岂为猫儿狗儿亦佛耶。人又以赤子之心。不识不知为道。予谓此时更唤不得为道。是情尘结伏于内。不发泄耳。涅槃云。劫初时众生烦恼未发故。僧问古德云。初生之儿。还有六识也无。曰。如急水上打毬。言其念不停也。以此观之。睡着不做梦。与赤子之心。皆不是道。

人问李卓吾曰。人之睡而梦也。而视。而听。而持。而行。而喜。而怒。何其不属于我之目。之耳。之手。之足。之心乎。卓吾曰。梦中之人元不属我之身矣。古人有言曰。生寄也。盖言人之神。特寄于我之身耳。惟其以身为寄。故其谓死为归。客问予曰。若依此言。生为寄。死为归。则凡人都要死而后已。夫人未尝不死。只要死得有头。向李氏所言死为归。及梦中之人不属我之身者。此意不然。若作梦时人。不属我之身。则其识已离躯壳。必如死而已矣。何其境虽在万里外。而齁鼾之息。犹绵绵不绝耶。然既有不绝者。不可唤作全不属我身矣又若以生为寄死为归。则必不乐于生。而乐于死。此生诚无用也。大慧云。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何尝以死为乐耶。或曰。人之睡中有梦。自然之理。但不须拟着他。则吉亦不知。凶亦不知。道无许多疑忌。而今说梦皆有事。无不验者。使人有种种忧虑。若得善梦。必疑有好事。不善必疑不祥。而又多有不验者。则此疑心。皆因是说而起。曰余说此语特欲解人疑。而汝反生疑耶夫。梦与不梦俱不可得。疑与不疑。皆是自起。岂关我说与不说乎。且人之福与祸。皆是自心所作。苟知自心福来亦不欣。祸至亦不惧。故仲尼困于陈蔡而弹琴自若。菩萨天龙恭敬。而不以为喜。若不知自心。为不疑者。为愚顽冥痴一味懵然度日。不惟不知梦觉生死。至于世事亦不知者也。古德云。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只可知而不疑。不可不知不疑。悟而不疑。无可疑者。不知不疑。昏昧不识。

问。梦是眼做耶。耳做耶。乃至鼻舌身意做耶。心做耶。做梦时。有我耶。无我耶。若无我而谁做。若有我而胡不由我之身之心之意。

答。梦是念起。非关形关神非关鼻舌身意。亦非关有我无我。念起即梦。念灭即无。

问。若如是者。全不关身形。作用原来都是念头。既是念头。云何世间瞽者。聋者。哑者。跛者。亦皆有念也胡不能视。不能听。不能言。不能履耶。

答。此业报于身者也。虽色身有病。而真性不坏。是故瞽人多聪明。哑人多念虑此盖塞于四体。而明在一根也。

问。某尝好打瞌睡。昏沉比人重是何也。

答。饮食多。油盐重。思虑过。身疲劳。神不全故尔。若节饮食。薄滋味。歇妄想。安神魂。自然不昏浊也。

问。人有夜梦饮酒而觉哭泣。梦哭泣而饮酒。梦粪得财。梦棺得官。梦歌舞则有忧事者。又有梦粪不应财。梦棺不主官。而别主者。又有梦饮酒即得饮酒。梦哭泣即得哭泣。如是种种变幻。何以梦同。而事别耶。

答。梦生于识。情惑于计。情所感处。梦便相投。情想杂均。梦随偏计。故有应于此者。彼者。同者。别者。佛言三界。惟心万法惟识耳。

问。昼所见物。若山若海。若人若物。历历分明。无纤毫过患。云何梦中所见。以有为无。虚为实。乍幻疏亲恍惚不定。何言梦与觉同一机轴耶。

答。我说一机者。谓境虽有梦觉。而心本一灵。盖因心随境转。被物所眩遂以有为无。以虚为实。然虽被物眩。而真性亦不失坏。楞严云。如重睡人。眠熟床枕其家有人。于彼梦时。捣练舂米。其人梦中。闻舂捣声。别作他物。或为击鼓。或为撞钟。自怪其钟。为木石向。于时忽寤。遄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睡时。惑此舂音。将为鼓响。阿难。是人梦中。岂忆静摇。开闭通塞。其形虽寐。闻性不昏。纵汝形销。命光迁后。此性云何。为汝销灭。以诸众生。从无始来。循诸声色。逐念流转。若去生灭。守于真常。常光现前。根尘识心。应时销落。云何不成。无上知觉。

问。人言佛亦有梦。今说佛无梦。岂不相违乎。

答。佛无梦。非强言也。夫地位菩萨。且起烦恼。灭烦恼。二心了不可得。况如来乎。如来今者。得妙空明觉。山河大地。有为习漏。何当复生。若言如来有梦者。乃谤佛毁法也。

问。佛作善慧童子时。于普光佛所得。五种奇梦。如是种种。经有明文。何得言无。

答。比皆因中也。或为菩萨时。示同凡夫作梦。亦有之。而果德中诚无梦。梦乃想阴所作。经云。想阴尽者。寤寐恒一。虽声闻小圣。亦破想阴。况如来乎。佛实无梦。

问。梦中有被人或打或辱之境。将受未受之际。恐惧交慌。与白昼无殊。及其受时。十分不见有疼痛之象。而又自知其事。倏尔之项。或转为欢。为笑。今观梦中光景。与白昼全不相同。何言梦觉一耶。

答。一者心也。由汝心念不一。所以境有千差。俄尔人辱我。俄尔我辱人。倏哀倏乐。倏忧倏喜。都由白昼心思所致。见之于梦。只是昼中有了形质室。梦中惟思量执我之念。所以不多觉疼痛者。是无血躯也。

问。鬼无血躯。何故有濩汤炉炭寒冰等苦。

答。鬼神虽无肉身。而有业身。所以有业故即有苦。不得脱去。

问。尝闻人死后。清气归天。浊气归地。一灵真性。还乎太虚。譬如一块土把来作器用。物坏之后。依旧还土其理如何。

答。此外道断灭之见也。彼因不知。身从业生业从心起。三世循环。轮转不息。若无轮回报应。则作善者为徒劳。作恶者反得计。何以故。以性归太虚。善恶无征处故。彼乱臣贼子。任肆恶于君父期一死。几于沦灭便同圣人之乐。岂不便宜。何贵学为也。孔子云。游魂为变。此正谓死而不亡者。轮回报应之理昭然也。而世人不察。沦为断灭。肤见如此。深为可笑。客曰。本是一幻梦。却如说幻说。与人添出许多知见来也。如我则不信梦。曰。在汝为不信。是梦有乎。曰。有无都不信。曰。有无都不信。是汝不信。非关梦有无也。而由汝不信。必欲使尽天下人。皆无梦可乎。此义譬如孩稚。自闭其目而怪日月无光。若言虽有而为幻。则幻本自幻也。非幻而幻也。然幻幻元幻。非假幻而后幻。幻性不有不可作无。幻性不无。不可作有。故幻幻幻也。非幻幻幻幻也。有无且置。即以目前言之。凡有昼必有夜。有寤必有寐。胡为不信。君不信者。不信有昼作夜寐等事乎。不信有天地日月乎。不信有四时行。百物生乎。不信有父母兄弟六亲乎。穿衣吃饭亦不信有乎。自家一个身心。块然行宇宙问。亦不信乎。且此等事业。森然在目。朝朝夕夕。日用所为去。不得一毛。若果不信此等皆有之。则不信亦得矣。苟离不得则觉与梦必然有之。乌得不信。如云穿衣吃饭。一切都不信。则与土木瓦石无异也。何来对我语梦。客不能加对而退。

问。当持何念于生死长夜中。不被梦寐所惑。

答。若悟我心无我。一切如梦。无一真实。即不被其惑。以如梦解脱心。十二时中观照。妄念不起即得也。

问。四生六道递。相致梦何也。

答。从因缘所生。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皆有父母六亲。自受识舍识后。改形易报。人死为畜。畜死为人。不复相知。以熟习因缘故相致梦。盖梦为神游。能见先世后因。而无障碍。

问。所言六道互能入梦。但能托梦于人者。神人也人尚不能致梦。况畜生乎。

答。凡有生。必有神神者。无有不交通之理。且无论六道。即如畜生致梦人者亦多。如宋元君之灵龟。梁武帝之牲豕。蛇衔珠而感梦。鸟披素以求解。奚谓不能。

问。古人谓万物之中。惟人最灵此灵知之性。畜生得之偏。人得之正。今能相致梦。又言人死为畜。畜死为人。则无偏正之说也。

答。天上天下。四生六道。有情无情皆具此灵知性。只为业习。有轻重故。所感之报亦不等。俱一性所生也。何言有偏正耶。且佛说十类三途。人为十类中之一也。十类者。谓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 罗伽。人。非人。此数种类各各有王臣眷属。各各饮食男女。依报正报。苦乐等事。与人无别。若以福寿快乐论之。则吾人不如彼者犹多彼具神通光明。飞行自在。寿命万岁。衣食自然。此之种类得正耶。偏耶。人死为畜。畜死为人。是彼众生。由妄习故。迷失本明。随业湾环。受诸苦报。畜业满而成人。人业重而作畜。如人被罪然。罪毕则脱。无一定之人。亦无一定之畜。且死此生彼之法。如人乘车。下一就一。又如行客。寄宿旅亭。天明即速装前途。无久住理。是故畜生与人。皆报之优劣也。非谓性地得偏得正。

问。诸法皆因缘所生。梦亦是因缘否。

答。若无因缘。即不成梦。然梦有多种。缘昼所作见之于夜。缘识。神。缘心思。缘意想。缘五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有。皆是梦缘。

问。梦有几种。

答。惟二种为根。其余皆是分枝列派所成。

问。云何是二种。

答。梦时梦。醒时梦。

问。睡着不做时。主人在甚么处。

曰。还是做梦。只是迷之太重耳。所以昏昏惚惚。不能明了。曰。若是做梦。何不与醒时梦时同。盖醒时。主人在醒时知。梦时在梦中觉。睡着不作梦。何以懵然不辨耶。或曰此亦迷也。若素有守持者。决不至此。曰意识尚不分。守持个甚么。其人无对。余曰。睡着不作梦。与忽然睡着不由我同是一机轴。盖神机转功处。不容心意守持耳。全在妙悟。悟则自知。不消问人。

问。生与死皆是一梦。未至生死之时。亦有梦。云何梦中去又复来。至于死时此识何以一去。即不回。

答。业未满故。识不尽去。所以去了又来。若业已满。别报一身。识移彼身。而不来此(如人)住屋。屋若不坏。此人虽远涉近游还来归家。屋坏则别寻屋住。不来归也。此理亦然。

问。以何因缘。能感后有。

答。佛说有三因。无明未断故。爱未弃故。业未息故。能感后有。所以者何。业为良田。识为种子爱为溉灌。无名无智。无了无见之所覆蔽。识便安住。

问。人谓凡受胎时。便是气血。无神识入中。识在临出胎时 地一声。始命之耳。其理何如。

答。若无神识则彼竭罗兰。遏蒲昙。成死物也。何以成胎。而能运动生长乎。 地一声始来者。乃外道邪因论。喻如谷种。若无谷性在中。则出地时便麻麦也。经云。有福众生处胎。其乐或如天上。或如人间其母安隐。梦寐吉祥。无福者在胎。如受沸汤寒冰地狱。菩萨人住胎。如居净土。佛世尊住胎。胎中悉能容受诸天神王所奉宫殿。为诸菩萨。说无量法门。成熟无量众生。摩耶夫人谓。我此腹中。悉能容受三千大千世界。而不迫碍。言 地一声。始受识者。有是理乎。或者谓。识有去后来先作主翁之说。有前主者。有后主者。其理或然。若谓后附者。真无因也。

问。中有形状如何。

答。如想梦者。因昼所想。见之于梦。彼于无形中。见诸形状。中有之身。亦复如是。当生地狱者。彼中有身。即如地狱。乃至天道人道。皆然。又若以人道生天者。其头向上。若生地狱饿鬼中者向下。若畜生中生畜者。如鸟横飞。

问。论中谓顶圣眼生天。人心饿鬼腹之语。言人之舍识之际。热向某处。即生某道之义是乎。

答。若论识。则不求诸孔而出。但热向者。乃众生善恶业缘所感故。舍识之时。神从彼出。有是义耳。

客问。道家专以神自顶出。使临终之人。端坐拱神是乎。

答。邓隐峰禅师。临终倒卓而化。其神入地耶。客无对。予曰。只要见得真。用得熟。则逆顺皆自在。岂可任定顶门为事耶。

问。圆泽见汲妇而托胎。未死之身。如何先有坐胎者。非是偷胎夺舍乎。曰若言夺舍。则自不谓此孕怀三年等我也。问若然甚么在中作主。曰。因缘也。识神也。曰他身未死。岂有识神入彼中乎。曰。识有去后来先作主翁。若非彼之因。则不先知也。曰。如是则一身有二主矣。谁先谁后。

答。经云。三界惟心。万法惟识。争说得身在身亡。识在不在。二主三主。

问。修行人临终不得力何也。

答。若真正修行者。临终永有不得力之理。只恐认影子做活计。与夫力量有所不充耳。然非具道眼者。莫能窥其涯涘有身即有苦。岂可以呻吟疾病为不得道哉。然则何以辩之。曰。病则病。死则死。在不乱耳。然则以不乱为得道可乎曰。亦未必然。予尝见一屠人。临终分付家事。别妻孥而逝。故古德有。云老僧后来自缢而死。所谓非道眼莫能窥其涯涘。

问。梦是佛法不。

答。梦即佛法。

问。经中虽说梦。只将以喻法。使人明了。今言即梦是法。全以虚幻不实之理以为佛法可乎。

答。经云。念念中。以梦自在法门。开悟世界海微尘数众生。岂不是梦即法乎。以执着目前境界为实故。以梦为虚幻。殊不知。目前有为之物。全体不实。而梦者。当体觉性也。岂可反谓虚妄不实乎。

问。梦中多另是一山川者何耶。

答。心性无依。世界广大梦中无形质室碍。随其去来。故从来不到处到之。不见之境见之。

问。梦又多是旧景界者何故。

答。良由贪着目前。念念不舍故。神识结缚此中。不能远离耳。

问。梦既佛法如何修持。

答。大慧教人。先以目前景界都作梦观。然后以梦中光景。移来觉时。如此会得。自然梦觉恒一。

问。一切是梦。则地狱天宫亦梦也。善趣恶趣亦梦也。心与识法亦梦也。云何众生于舍识受识之际。不知不觉。被所流转。虽入于地狱天堂。亦不能自主者何也。

答。爱欲所醉。业力所牵。颠倒所迷。如醉酒人。酒力所持。不知为醉。既不知是醉。亦不知为醒。长夜昏迷不觉尔。

问。经言。此三千大千世界。咸释迦所化之土。而中何亦有非佛所化者。如西域之六师。此方之孔老。及诸子皆不秉佛教。

答。有二义。一者谓法久成弊。附佛法而各成异见。二者谓随方设教。化仪不同。诸大圣人。殊形异相。真俗双融。而度众生。论曰。太昊乃应身大士。仲尼即儒童菩萨。皆佛化仪也。

问。佛及老子。皆有神通。云何尧舜周孔。不具神通。

答。尧舜周孔。乃应化圣人。随此方机宜。故神通虽有而不论。非不具也。当时舜若无神通。被象填于井而不能出。孔子若无神通。秦始皇伐冢而不豫知之。盖神通乃圣贤之余事耳。龙鬼妖魅皆悉具之。佛法中。只尚义胜。不贵神通。

问。梦是何物作用。

答。黄蘖云。一切众生。意缘走作于六道。以天身入人身。地狱身入余身亦尔。又如舍人屋入畜屋。于畜屋入人屋亦尔。生时性亦不来。死时性亦不去。皆虚妄想相之所流转耳。

纪业

予初参禅时。用功甚锐。一夕忽梦于幽涧中。乘最大白象出平川。后有百十人。各执长枪利器刺吾。但其象高大。不知几十丈。彼惟至膝耳。竟不能奈何。后至一门广博无表。予乘象入。彼皆齐门而退。入已不知象之为我。我之为象。非觉非梦而醒。

予作此梦语。未及半而是夕稍倦就枕寝。恍惚间。梦游一处。若渚宫仙境然。有小村落。景物甚丽。四顾不见人。惟一病夫围炉而坐。貌甚憔悴。若忍饥寒之状。予怜之就坐与语。复与食。其人不纳。有傲然不忿之貌。倏忽翻然成一壮士。与人相欧而胜。或闻傍语曰。此人仙都客也。因赴龙王请及此。这愚夫不料其力。与争乃败。须臾又见一王者至。从者极多。壮士复若大臣然辅于左右。王后又不知所之。时予在梦中。亦知其为梦也。携拄杖而往。又见其人独坐于水滨岩穴之下。若羽士形。欠身要予同坐。乃问曰。欲与师少论梦意得否。予曰。喏。若然师立义。曰。我与公俱在梦中也。就以梦为题。其人联出数联对。意以屈予。予答之无滞。皆征梦语。也。然不复记。最后曰。师出我对。予曰。公立义。曰。就以师所坐石磴为题。是梦不是梦速道速道。予应声曰。是梦不是梦。于无有无中。一点精灵出神出鬼。其人良久。不能答而退。

予童时。语音謇涩不明。有老尊宿。激劝礼观世音菩萨。从教虔礼三载。梦一人报云。接娘娘。接娘娘。二童女执香花。于白衣妇人前。有若将军者擎方盖于上。入堂坐已。授一六方。沉香色小盒与予。其内有药三丸。皆六棱而郁金色。予初尝一丸。始及唇齿通身如灌酥酪。其香味远彻。非世所有。觉已毛孔发香。精唾如蜜。自后发言。无喑塞之患也。菩萨如此灵应。故书以记之。

予生来多病。病中作梦。多是平昔作事忽慢。不加检点去处。有神人持一方簿云。此是录诵经杂念者罪过。余接已检之。果书诵经搀杂俗念人等姓字。并罪过也。然予亦在末篇。读已甚凛然。其人谓予曰。若一卷经。搀杂两个念头。试思这一生来。所诵经。皆搀杂多少念头。忽然梦醒。汗流浃背。至此诵经。必务至诚不妄矣。

予尝有悭习。自为僧。虽不作院主长老。不蓄利养财物。然微细习气。不觉不知处。奚无误犯。忽梦游旷野处。其地多荆棘黑石。见数十人。形貌丑恶。卧身于粪坏中。大半有相识者。一人高叫曰。我因罪入此久矣师可为我寄一信。予曰。汝家何处。曰。我与师同乡。住在施家庄。梦觉已。自思曰。此非饿鬼乎。与我同乡。则皆人也。住施家庄。则不布施而生彼中也。自此发破悭习心。

如禅人有弟。数询予出家。然斯人气度。非沙门种也。予遮之以在家吃斋念佛。即出家也。不必在剃头。而禅人以为不然。云。和尚发愿。度尽众生。何为此人。而闭却愿门耶。遂度。是夜其人。自梦有三人。立于殿堂相谓云。又出家一人也。此人没一点善根。怎么吃得常住。一人云。不消。我不与他吃便了。乃以针逆刺其咽。次日果患疾。腹饥不下食。自说其梦。回俗则疾愈。入则复作。又一人求度。入行者寮习弥陀经至七重行树处。梦有赤发者。以朱笔打一乂。自后其人。尽日不能记一偈而止。

予尝以怕死作念。忽夜梦将死。前有数十僧曰。某师不在。望和尚待一日。予问曰。今日是甚么日。曰十四其次日众又集。身坐禅几。一足横跏。一足垂下。渐觉其身。自下冷上。见见麻木。因众苦。索作辞世偈。予举笔云。诸法从心生。是故说因缘。因缘无所得。故说心如幻。遂有一人手执玉瓶曰。此是甘露。食之不迷。予抗声曰。以何迷我。自觉彼中气绝。此处梦回。其间光景。古木丛岩。大寺在中。寺下即大路。路下有小庵。宛然在目。是何说耶。或谓是过去事。或云未来。予曰。非也。因我有待心故。有待事来惑我。

姚州了然公。予初会时长者也。纯诚好学。问狗子因缘稍有省。再三来列名为弟子。予谢而不允。负笈鸡山。从遍和尚雉发。既而派列子上。每见必推尊。公避逊不已。礼谢而言曰。今生不克执中瓶于和尚座下矣。愿尽此朽骨。作栽松道者故事。由是携阔。一月后闻公讣至。先一夜梦公游西南城郭有人。曰。久候了然师。到此赴斋。不期一到。即去松阴法会。此不知何说也。记之以待后云。

予于病中梦偕数人行。渐渐至穷岩削壁。仰上视之。不知几万丈。于下亦然。四面皆无路。偶见一桥大如绳。架于大山之巅。下面波涛沸涌万状。同伴咸惧而推予前。予忻然过至半。忽见山连桥涧一时播动。吾亦忽生忧惧。寻觉曰。何有是幻妄之境忽然梦回。还坐旧榻。然惑不尽之所致也。

梦中见书。名曰源流所载有老僧。见赤蠖虫死。为诵观音咒。云咄咄咄咄。项而见其虫。作人形入梦谢僧云。某已转为五台山火头四十年。言毕冲霄而去。梦中见虫为人。虫谢僧于梦。历历如镜像水月。重重分明。予与老僧。似非为两人。复见其书。末有云。佛法灵应。上度三界。下救四生。惟其心肯。无不从愿。

予姊为尼号觉妙。既亡矣。予因疾不能往。但存心焉。医者治药。用少许酒为引。一夕梦曰。尔欲为功德。何遽忘戒乎。自思己行无亏或药引一事耳。从是誓志。凡服药。宁死不用犯戒引子然亦见觉妙。生平真实。于净土一念诚切坚久。故有此感呜呼。为僧者。于戒得不谨乎。

天启初。予住水云。尝蓄一鸡司晨。每齝食。则以佛号呼之。虽远必至。见僧诵经坐禅。经行论道。则环立左右而听。喈喈作声。若有所解者。时余有妙峰之役相去数年。一日复过其地。众僧迎余。鸡亦随至啄啄有言。如亲故相适者。及予礼佛。还环绕之。侍者以杖逐而不去。予遽止之曰。彼必有意。何用尔驱。时有客至予对客坐。鸡忽近其前。大鼓两翼。鸣一声而化。尸亦不踣。众大异之曰。鸡亦有是哉。是日予止不行。以亡僧例送之。及过妙峰。守庵僧传言。鸡冢生灵芝大如盘。有异色。未几复梦谢云已生净土矣。

予生来业重。咸蒙 圣贤默祐故得消其喑謇。除其夙障。今稍识字。明经理者。皆所赐之力也故以八大菩萨为依仗。有尽于来劫。誓度众生之愿。一夕因梦坐于次诸圣形仪整肃。动止安庠。不自得而称也。然予虽坐其次。而诸圣自相语言。予皆不闻因启曰既值圣座何以使我。即断烦恼。而获圣果乎。有二圣以目顾我而微笑。余皆默然。遂恍焉梦觉。

姚安知府李公。讳自蕃初游妙峰。见奇峦叠秀。林木森阴。乃喜之曰。真佛国仙都也。及问予出世旨。大有归向未几公疾作。邀予归公署。谓曰。一生为人。全无半点着落。今幸逢师。得沾法诲。若此病不起。愿为山门护法。予曰。公生平刚正嫉恶锄强。护法固是常分。但世间如幻。生绿如风。勿作此念。宜善安隐。俄而公卒。寺僧数梦。李知府来谒。入佛殿指挥众事。遂立位事之。响应如生。

崇祯辛未庭午妙峰雷电大作。水势滔天。山岳为之撼动。一众惊骇。时洪众禅人。持钵杖立予前。子问奚为曰。龙作孽耳。予打一掌曰。你见甚么须臾水没几案。予端坐不顾至瞑雨霁。前后五十里坏山拔木。不可甚计然唯寺宇及予之静室毫无损焉。众异之。是夜梦一王者乘空而至。为子求书。书曰。善德祠。又梦一老姬。引女子。形仪妖冶。将习近人。予呵之曰业障。汝前生作孽。今尚如此当断汝头。言毕乎中忽有一剑。而老姬与女子咸跪于前。因为授戒。而去。自此境物清晏。无复扰焉。

金陵友人。邀予游天童。然余虽闻天童久矣。初不愿见。友人强以同行。一夕梦与天童老人。并一童子共舟。游于永深之池。舟疾如风。忽过一楼。瞬夕百里。又梦授一锡瓶。插两莲花。光色耀人。下有无数小花。及至天童。景色人物。宛如梦中无异。

予游天台日。夜宿余杭。梦一伟男子诉云。弟子因贪欲过分。行于猥亵。今报以丑形。乞师忏悔。言已惨然泣泪。走入大石间。见有黑绳。缚此人于石上前后火烧。觉已大异。明日入城。见钱塘门一人。阴藏大过于身。去住为之妨碍。观之则仿佛梦中人也因忆梦事。乃语之曰。汝前身以爱形故。今感此形。今以厌形故。乃脱此形。前后皆心也。心何所之。其人大悦。以首触地。予亦舍去。数日再过此地。闻其人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