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法小師淨柱編

住建寧府考亭靈峰寺語錄

崇禎十四年,臘月十五日,入寺。

元旦,上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衲子無家,隨緣即住。住不住,法堂深草雨滋培,般若林凋孰撐拄?好撐拄,年新、月新、日新、時新、一切新,只是不勞顧佇,顧佇依然成舊去。獨有拄杖無舊新,只解朝遊山水、暮宿煙霞,依稀逗到靈峰寺,只見西鄰進椒酒、東舍飲桃湯,到者裏作何抵待?」乃卓拄杖,曰:「會麼?此去武夷應不遠,何須重舉趙州茶?」

朱居士請上堂。「山為壽,海為福,一毀一譽;齊彭殤,一生死,半醒半酣。易短壽為長年,轉禍患為福樂,以楔出楔。所以道:人人本有,個個不無。只是取之不得、捨之不得,說個不取、不捨恁麼得?我道:也不得,也不得。大眾!於此會得,省力異常。若待黃面老人說聖、說凡,說心、說性,說罪、說福,說生死、說涅槃,亦是當道栽荊棘,致使達磨特特西來,對梁武帝只道得個『不識』,乃至九年面壁得個神光,也只道:『覓心了不可得。』今日居士以慶山僧之壽,即懺自己之愆。你看:三祖以居士身來參二祖,曰:『某甲身纏夙疾,乞師懺罪。』祖曰:『將罪來,與汝懺。』士曰:『覓罪了不可得。』祖曰:『與汝懺罪竟。』有僧問趙州和尚:『尊姓?』州曰:『常州有。』又問:『和尚年多少?』州曰:『蘇州有。』你看:趙州、蘇州有為壽,三祖覓罪不得為懺罪。山僧雖不肯與趙老仝年,且要居士與三祖同懺。還懺得麼?雖則新年新令好,挨過明朝始是春。」

朱步紫使君祝師五旬,請上堂。「慧業文人、雲遊野客,覿面相逢,妙云不識。」乃召大眾,曰:「山僧恁麼舉揚,還有向上事也無?若道有,則山僧辜負大眾;若道無,則大眾辜負山僧。到者裏,山僧既已知非,大眾無煩復慶,何迺掬溪水以為觴、折松枝以為拂,會啟人天,場開選佛?且道:那個溪無月?何山不帶雲?若論祝 聖壽以無疆,保萬民而樂業,此是拄杖頭本分家風,烏紗下尋常活計,獨有同補靈峰缺陷句,搔著山僧癢處,亦搔著大地人癢處。且問:喚甚麼作靈峰?還會麼?只在你穿衣喫飯處、迎賓待客處,倘暫時迷昧,急須補葺故。山僧有重興偈曰:盡地是個靈峰,大家住在裏許,見得者邊頹落,便請者邊修起。還修得起麼?」良久,曰:「靈山一會果然在,你是何人他是誰?」卓拄杖,下座。

福州眾宰官居士同諸山禪宿慶壽,請上堂。僧問:「無量壽佛與那個同年?」師曰:「空山白日靜。」進曰:「山與那個同年?」師曰:「流水百花香。」進曰:「和尚與那個同年?」師曰:「腳跟下好與三十棒。」進曰:「世尊未出母胎度人已畢,今日說法更度阿誰?」師曰:「不度者一個。」進曰:「者個不願成佛。」師曰:「願成個甚麼?」僧曰:「禮拜去也。」師曰:「好個不願成佛的。」乃曰:「芥城劫,拂石劫,一坐十小劫,頭腦莫教錯接。虛空壽,壽山壽,福城宰官、居士、各山禪友耆舊也要依時及候。何時候?只因愛向武夷遊,被人喚作歸靈鷲。靈鷲南,考亭北,十里梨花香透骨。會得者,一葉不沾身;不會者,尋香還聽馥。若遇有智主人,一齊貶向無生國。咄!有人報道:『今日是清明。』直是古人墳也要放他三木摑。何故聻?不見道:以德報德。」

上堂。僧問:「《戒經》云:『光非青、黃、赤、白。』畢竟光作何色?」師曰:「汝信得及,向前來與汝道。」進曰:「師師相授,祖祖相傳,莫非是者個麼?」師劈頭一棒。僧一喝,師曰:「此是近日一橛頭禪,有人喫在。若是靈峰則不然,待他道:『師師相授,祖祖相傳,莫非是者個麼?』與他劈頭一棒。眾中且作麼生商量?」一僧曰:「也是一橛頭禪。」師曰:「情知你恁麼。」乃曰:「明朝是浴佛,周行目顧,手指天地,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日。雲門道:『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禪和家只知打佛,要打雲門卻難;打雲門亦易,要打山僧卻難;打山僧亦易,要各各自打卻難。還自打得麼?請出眾來的的道看,待到明日以香水驀頭澆便見不堪。若道不得,你要扶律,扶律已憐猿捉月;你要談常,談常猶愧烏啼花。」喝一喝,下座。

上堂。僧問:「積骨如毘富羅山,那個是最初父母?」師曰:「看腳下。」進曰:「恁麼則未出母胎早已相見。」師曰:「非汝境界。」進曰:「謝師答話。」師曰:「賞罰也不知。」乃卓拄杖,曰:「從佛口生、從法化生,養子之緣,老瞿曇婆心猶在。如來禪、祖師禪,未生面目,香嚴老未識玄微。要知未生面目麼?耕犁只解農夫意,行路誰知客子心?」復卓拄杖,下座。

結制,小參。僧問:「《法華經》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聲未絕,師曰:「思量也,思量也。」進曰:「恁麼則圓明了知,不因心念。」師曰:「放汝三十棒。」乃曰:「外結其身、內結其心,龍王不怕海深;內不放出、外不放入,波斯那愁腳濕?若論參須實參、悟須實悟,簷前水點點,豈落別處?昔日梵志以左右手擎合歡梧桐花供佛,佛曰:『放下著。』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曰:『放下著。』志又放右手一株華。佛又曰:『放下著。』梵志曰:『我今兩手皆空,更教放下甚麼?』佛曰:『我非教你放捨其花,教汝放下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捨卻,無可捨處是汝免生死處。』梵志於言下悟無生忍。大眾!你看上古人心質樸,教他放下便爾悟去。豈似今時人彫琢扯拽不上,不得已,歷代祖師說玄說妙。其實也無玄妙,也不過教你放下,只是改文易字,便被他換卻眼睛,至使參詢不歇。若問山僧:『兩手俱空,更教放下個甚麼?』向他道:『佳作仁,可知禮也。』」

再住紹興府天華寺語錄

崇禎十五年,壬午十一月,入寺。

上堂。拈香祝聖竟:「天之高,地之厚,啾啾亂鳴,人物鳥獸、黧奴白牯,撩起便行,三世諸佛多不唧溜,還有橫身宇宙坐鎮乾坤者麼?有,則山僧要與他商量。還見寒山云:『十年歸不得,亡卻來時道。』麼?此是千古垂慈法則。今時纔入門來,便學手指天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為據,豎我慢幢,爭強爭勝以為能事。殊不知,睹星悟後便說一切眾生與我平等無異,尚且四十九年不曾度得一個,及至末後拈花博得迦葉一笑。今日天華結制,且道圖個甚麼?」良久,曰:「自地登空易,從空放下難。」

上堂。師揮拂子,曰:「儒與釋合、仁與慈合、明與悟合、參性與求心合,獨有者斷拂子則不然,有時舉頭天外、有時入水求人、有時孤峰獨宿。若道『鐘中無鼓響,鼓中無鐘聲,鐘鼓不交參,句句無前後』,斷拂子則又不然,有時與朋友結伴同參、有時與大眾眉毛撕結、有時帶水拖泥。且道:於此兩間還有處斷也無?不見古人云:『士庶公卿一道看,貴賤賢愚明漸次。』若是久參耆宿,一點便行;後學初心,三回六顧。一點便行的,野老謳歌;三回六顧的,家國興盛。且問:家國興盛堪作什麼?莫要與今日齋家祈福麼?」

僧問:「斷拂子在甚麼處?」師曰:「山遠疑無樹。」僧禮拜,曰:「天空一任行。」師曰:「好個公案。」又,僧問:「離卻百非兼四句,請師盡力與提綱。」師曰:「提不出。」進曰:「為甚麼提不出?」師曰:「耳朵在甚麼處?」進曰:「日頭東出三分白,入暮投林一點紅。」師曰:「且緩緩。」

上堂。「智者一言,快馬一鞭,眼目動定,直待驢年。大眾!今日眾居士請山僧陞座,欲種無量壽因、結無量壽果,被斷拂子驀將鼻孔一齊穿卻了也,還吐得氣麼?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順,眾中設有一人呵呵大笑,將謂是曹洞宗師原來是個老學究,方許他具一隻眼。可有恁麼人麼?」良久,曰:「南山仍秀異,靈鶴不停機。」卓拄杖,下座。

上堂。舉舍利弗變天女因緣,師曰:「舍利弗探竿在手,將天女一探便招成個十二年無女人相。變舍利弗為天女,舍利弗不知;天女化身如舍利弗,舍利弗亦不知。可謂賓則始終賓、主則始終主。雖然,正當舍利弗與天女互換之際,若喚作舍利弗又是天女,喚作天女又是舍利弗,畢竟如何定奪?山僧有個頌子舉似大眾:一條拄杖兩人攜,你向東行我向西,四面八方行一遍,日頭依舊落前溪。」

上堂。「操一葉之扁舟是第一義、泛鑑湖之曉月是第一義、拈妙香而氤氳是第一義、散天華以怡悅是第一義,法筵龍象眾在甚麼處去也?移彤山向天華,天華不大;移天華向彤山,彤山不小。沒絃琴彈得者,頭頭合拍;籬邊菊賞得的,處處成歡。雖然,若是聞淵明,何須賦歸去?」

顯聖眾耆宿請上堂。「昨日病,今日不病。賓主相逢,天華顯聖,且道:木羅漢與泥天王覿面,那個是賓?那個是主?若道泥天王是主,木羅漢是賓,鐘中無鼓響又作麼生?若道木羅漢是主,泥天王是賓,鼓中無鐘聲又作麼生?若道賓主歷然,鐘鼓不交參,句句無前後又作麼生?到者裏,麻纏不住,刀剪不開,忽有個漢喝散大眾,掀倒禪床,扶起曹洞正宗,且教他緩緩,洞水逆流了也,還見麼?」良久,曰:「東關關吏雖無阻,公驗淆訛未可行。」

僧問:「馬大師來了,還有賓主也無?」師曰:「水寒魚入窟。」進曰:「興波不作浪,買石得雲饒。」師曰:「天凍鳥棲巢。」進曰:「寶鏡堂前群象正,若耶溪畔百川朝。」師曰:「再犯不容。」進曰:「爭奈新豊一曲千古如新?」師曰:「猶費唇齒在。」

上堂。「東盡頭,西極則,相逢原不識,唯有把橈人,來往通消息。消息通,絕異同,廬陵米價知多少?擬意相隔便不中。乾峰道:『舉一不得舉二,放過一著落在第二。』到者裏,才有賓主,便有遍正,便有君臣。所以道:諸佛皆垂方便門,禪宗亦通一線道。此在諸方即得,天華者裏,只要個不許夜行投明須到的人,與他在妙高峰頂把手同行;如或未然,盡是別峰客,誰當此日機?」

上堂。「一陽未動,物體全彰,描寫將來,猶虧一半。眾中有善施五彩的,為山僧出一手看。」

僧問:「鳳不棲荊棘,和尚又作麼生?」師曰:「不是僧繇手。」進曰:「龍仍歸大海。」師曰:「徒勞話正遍。」進曰:「格外彈絃處,知音能幾人?」師曰:「且去,別日來。」

問:「方才和尚垂示,祇得一半,那一半向甚麼處去也?」師曰:「明朝向汝道。」進曰:「為甚麼聻?」師曰:「猶欠一日在。」進曰:「學人禮拜圓得麼?」師呵呵大笑。

師曰:「大眾與麼問,山僧與麼答,還有利益麼?若無利益,又道人人具有如來智慧德相;若有利益,又道皆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釋迦老子既以龍頭蛇尾,今日折合將來,且道:成得個甚麼?」良久,曰:「織成古錦含春象,猶較當年十萬程。」

上堂。舉:「『至道無難,唯嫌揀擇』,趙州拈云:『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裏。』」師曰:「大小趙州大似抱贓叫屈,山僧則不然:『至道無難』,父母未生前道取一句看。『唯嫌揀擇』,不可如羊相似,亂拾物向口中。『但莫憎愛』,功德天、黑暗女,受則是?不受則是?『洞然明白』,月落後相見的具甚麼眼目?到者裏揀點得出,不妨扶起趙州,捉敗老漢。」

上堂。「若要舉揚個事,直須四方受敵,八面當機,鴈過長空,會得橫抽寶劍,雲歸遠岫,明他腦後鉗鎚。若是以言遣言、以理遣理,忽然撞著無手人行拳、無舌人解語,便道是格外之談、無義之語。若要與他施主福壽雙圓,水也消他不得。何故聻?不見道:飛騎將軍入虜庭,再得完全能幾個?」

解制,上堂。「如鏡照鏡,石人正令方行;似空合空,木女謳歌始歇。千喚不回的,看取出門是草;一捺便轉的,直須下腳無私。且道:既是夜半正明,為甚麼天曉不露?」乃拍拄杖,曰:「木上座為汝道去也。何須殘臘盡,方見曉春回?」卓拄杖,下座。

過寶泉,代具足法兄付德師侄法,上堂。「荒田不墾,百丈之風難搆;牢關不掩,高峰之案誰圓?終年喫飯,貴乎頷下無喉;鎮日無言,妙在口中有舌。今日舉揚具兄靈骨,香雪遺蹤,且道:以何為驗?」乃托起衣缽源流,曰:「看:飲牛溪畔月初曉,莫逐泉聲落剡江。」

過象田,上堂。師召大眾,曰:「者片田地人人都有,只是不會料理,致使荒卻。所以勞他上古象為之耕、鳥為之耘、梵卿禪師為之開掘,即念現關主不惜身命為之重興古靈,致禪者繼之勞筋苦骨,領諸善信請山僧陞座,為汝證據。眾中還有承當者麼?若有,也不在你閒、不在你忙,不在你靜、不在你鬧,但得一鋤翻轉便好自成自立,管取秋風浩浩、春水溶溶,那時節,一任他閒也得、忙也得,鬧也得、靜也得,山僧有個全紙契書兩手分付。還有恁麼人麼?」良久,曰:「牛生三個子,到老自拖犁。」下座。

象田,結制,上堂。「小陽春,十月節,雁聲高,墜紅葉,時人錯認桃花飛,依稀惹動啼鵑舌。大眾且道:山僧恁麼舉揚,還有為人處也無?有,則三世諸佛忍氣吞聲;無,則白牯黧奴揚威耀武。到者裏,心之與性,如月行空;妙之與玄,如雲布野。若更說修、說證、說悟、說迷,橫擔拄杖遊山去,一任開期復解期。」

再住杭州寶壽山光孝寺語錄

送爾密法兄圓寂,上堂。「風雨發惡,滔天浪作,師兄靈骨,何處摸索?休摸索,舉出東山水上行,從教大地入牛角,還有轉得身吐得氣者麼?」良久,曰:「問取化山和尚去。」

上堂。「十載天涯放浪遊,依稀忘卻來時道,軒窗仍向水中開,至今彌勒咍咍笑。且道:笑個甚麼?三世諸佛也在布袋裏許,歷代祖師也在布袋裏許,四生六道也在布袋裏許。今日忽然有一個漢要出頭來,出則任出,且問你:布袋外是個甚麼?向者裏道得一句,不妨十字縱橫,重興祖道。」

到弁山龍華寺,上堂。「闢土開荒,創始之功何住?栽松種竹,守成之德靡存。所以蜃樓海市巧呈幻有,蒼狗白雲獨顯真空。若有個漢便爾踢翻獅子窟、推倒象王峰,一任天魔外道、魑魅魍魎現多神變,身上出水、身下出火,播弄到三十三天,輕輕下來,要覷者龍華,覷則眼瞎;要聞者龍華,聞則耳聾,方可報我瑞白兄不報之恩。若以強爭強、勝爭勝、以是非出是非,敢保未在。何故聻?不見道:冰生於水寒於水,青出於藍色愈藍。」喝一喝,下座。

師誕日,上堂。「百不為多,一不為少,雖有彭殤,實無壽夭。」拈拄杖,曰:「大眾!還見麼?若見,則三世諸佛依教奉行;若不見,則歷代祖師一時靠倒。今日雲階居士以積功累德之心為山僧慶壽、為自己納壽、為子延壽,眾中有堪應供者,出來相見看。」

僧問:「紅日麗天,滿林增色,四眾齊迎,特為吾師祝壽。祝壽一句,請師舉揚。」師曰:「未離正月節,猶是孟春寒。」進曰:「七十二峰齊稽首,光孝年齊萬劫春。」師曰:「爭奈水流花落何?」進曰:「猶是眼糊塗。」師一喝。問答竟,師曰:「大凡一問一答須有來繇,祇如問在答處、答在問處,還能用處不換機麼?不爾,則信口道,不獨不能為應供張本,水也消他不得。何故聻?生逢新甲子,誰不愛春晴?」

結制,監院請上堂。「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把住放行,超群入隊。石火光裏安得家,煞有來繇;閃電影中立得業,不妨尊貴。高掛瓢囊,橫眠拄杖,結制之意未必如斯;朝隨雲出,暮踏月歸,監院之心庶幾可遂。大眾!昔日楊岐監院有『三腳驢兒弄蹄行』話,還有會得者麼?」

院出,問:「高掛瓢囊則不問,橫眠拄杖事如何?」師曰:「三腳驢兒弄蹄行。」進曰:「向上事又作麼生?」師曰:「三腳驢兒弄蹄行。」進曰:「恁麼則相隨去也。」師曰:「三腳驢兒弄蹄行。」院喝,師曰:「好一喝。」院禮拜,師下座。

悉檀法孫請上堂。「今日踏春風,昨日踏春雨,有問西來意,何曾肯負汝?異姓骨肉,各自同居,沿流不止,何處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洞山老子一面頭上安頭,一面斬頭覓活。今日悉檀法孫入山謝孝,既知祖父不出門,又知推爺向裏頭。且道:曹山孝滿一句,大眾作麼生委悉?」僧纔出禮拜,師曰:「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區覓路人?」

解制,上堂。「共住不相識,千里卻同風,出門不落草,何處不亨通?眾中若有一個從來不入保社的,也要還山僧草鞋錢始得。」良久,曰:「恁麼則途中善為。」

上堂。「三世諸佛言詮不及、歷代祖師形容不出,所以說個直指,早已迂曲了也,不如向佛未出世、祖未西來以前覷得破、立得定,不妨橫行宇內,獨蹈大方。若一入他釋迦門庭、達磨群隊,便見有賢愚良賤、迷悟升沉,還有向佛祖以前覷得破的麼?」僧纔出,師便打。僧曰:「看破了也。」師曰:「大眾!還見者僧不惜身命為他施主麼?」眾無語,師曰:「秉三羯磨作法懺悔看。」

上堂。「天地同根,萬物一體,喚甚麼作根?喚甚麼作體?」良久,曰:「露也。還見麼?見不見且置,既是同根,為什麼寶壽山七十二賢峰,有的舉頭天外、有的入水救人、有的在十字街頭七橫八豎、有的在孤峰絕頂呵佛罵祖?既然如是,山僧今日要一個與胡居士為子保延,還有麼?」

僧問:「未出母胎,度人已畢,且道:黃面老漢今日出來做甚麼?」師曰:「梅子熟時梔子香。」進曰:「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師曰:「種田去。」

上堂。「日日日,是好日,一番拈起一番新,祇要缽盂兩度濕。」喝一喝,曰:「當時若下得者一喝,不妨隨波逐浪,免得世尊降王宮,出母胎,手指天地,說個唯吾獨尊。」又喝一喝,曰:「當時若下得者一喝,不妨函蓋乾坤,免得入雪山,成正覺,降外道,轉法輪,度眾生。」又喝一喝,曰:「當時若下得者一喝,不妨截斷眾流,免得今日九蓮剃度,入僧倫,登戒品。」又喝一喝,曰:「且道:是截斷眾流?是函蓋乾坤?是隨波逐浪?有人簡點得出,許他具一隻眼。」問答不契,師復曰:「還分得麼?」良久,曰:「目前景物人皆見,取用誰知各不同?」

新監院請上堂。「拈一塵,大地起;舉一綱,眾目具。所以曹山道:『莫行心處路,不挂本來衣,何須正恁麼?切忌未生時。』大眾!人人要搆父母未生前一著,為什麼切忌未生時?人人要得恁麼時節,為什麼何須正恁麼?人人要見本來面目,為什麼不挂本來衣?人人要識得心,為什麼莫行心處路?若論失人則廢、得人則興,管取十個有五雙躲避不去。雖然,且道:大家入者個保社,畢竟圖個什麼?」良久,曰:「莫將閒學解,埋沒祖師心。」

唐祈遠請對靈,陞座。「春榮秋落,蓋是尋常;日往月來,無非妙用。若為生死所牽、恩怨所纏,陰陽隔絕,疑信相參,山僧為你指個路頭,也須諦聽。」乃擊拂,曰:「還聞麼?若聞,非汝父母所生之耳。」又揮拂,曰:「還見麼?若見,非汝父母所生之眼。既非父母所生眼耳,畢竟以何為見聞?到者裏,便好全身直入,即證真常;如或未然,更有半偈:香煙堆裏翻身去,紅燭光中自在歸。」

汪子野居士請陞座。「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古人盡力道,只道得八成。祇如乾坤未判、宇宙未分、形體未造,寶從何生?乾坤既壞、宇宙既毀、形骸既銷,寶從何滅?於此會得,視死如生、視亡如存;於此不會,情生智隔,曷遂超生之路?背覺合塵,難成薦往之方。今日子野居士為其先考仲玄汪公,特請山僧對靈說法,爭奈山僧口舌遲鈍,不能廣演言教,只據現前道理與公分析一上。祇如公之生平,能安司馬長卿之貧、抱愚公北山之拙,又能重然諾、廣交遊,冰霜傲骨,詩文絕代。今子子野既能繼父之風,又能陶情世外,克究己躬,可謂青出於藍青於藍者矣。痛思罔極,追念養子緣深,夢想之中音容如在。山僧謂若果音容如在,即謂公不曾滅,只是即之不得,即謂公不曾生,不滅不生,薦亡已竟。若以能貧、能拙、能重然諾、廣交遊、冰霜傲骨、絕代詩文為公本色,殊不知此是浮形幻影。如摩尼寶珠常現五色彩光,五色彩光實非摩尼本色,不過隨方應現,無有真實。且道:如何是摩尼本色?」良久,曰:「人天交接處,覺路此時開。」喝一喝,下座。

上堂。「結夏安居,鳶飛魚躍;設齋辦供,電捲星馳。若作佛法商量,管取不曾具眼;將謂世諦流布,不妨共入玄微。雖然,忽遇一擔兩頭脫的,聖名凡號呼喚不回,世出世間牢籠不住。還有恁麼人麼?若有恁麼人,愁甚麼齋供不消、叢林不辦?」

僧問:「荒在草深頻料理,上流人到事如何?」師曰:「青山處處堪留夏。」進曰:「涼風陣陣侵肌骨,爭奈渠儂自不知?」師曰:「兩重公案。」

問:「千丈深潭,魚為甚麼不現?」師曰:「現也。」進曰:「潭聻?」師便打。僧曰:「龍行不帶三江水,虎若無山定不行。」師曰:「猶少一棒在。」

乃舉:「甘贄行者入南泉設粥,仍請南泉念誦,泉白椎曰:『大眾!為黧奴白牯念摩訶般若波羅蜜。』甘拂袖便出,泉粥後問典座:『行者在何處?』座曰:『當時便去也。』泉遂打破鍋子。」師召大眾曰:「且道:者鍋子是為典座打破?為行者打破?諸方盡道用劍刃上事,且喜沒交涉。山僧今日要與他扶起,還肯麼?不是煉石手,徒勞說補天。」卓拄杖,下座。

頤浩寺,上堂。「白雲澹蕩,達磨不來東土;綠水週遮,彌陀不住西方。且道:不住西方,在什麼處?」乃舉拂,曰:「看看,大眾被者個上座換卻眼睛了也。若有轉得身、吐得氣,不用三祇煉性、百劫調心,管取曠劫無明一時頓斷。如或未然,待山僧緩緩結個草菩提座,再與大眾一一據款結案。祇因者裏從來不敢放屎撒尿,穢汝心田,所以昔日世尊才陞此座,文殊便乃白搥曰:『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雖則世尊隨機應變、文殊善把要津,若遇個伶俐衲子向世尊未陞前掀翻寶座、喝散大眾,不唯使世尊一場懡㦬,亦使文殊無下手處。須知古人用盡苦心,蘊釀將來,要人向父母未生前道取一句,爭奈時流若不靜沉死水便乃動落。今時只有香嚴祖師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的人,到此不敢容易,直至久久擊竹方悟,如今還有道得的麼?」良久,曰:「洙涇船子垂絲後,幾個從今再下鉤?」卓拄杖一下。僧問:「法王法幢隨處建立,今日和尚陞座畢竟憑何建立?」師曰:「莫將五老峰頭月,特地隨波照九峰。」僧曰:「大眾瞻仰有分。」師開示,不錄。

祈嗣,請上堂。「亙古亙今,綿綿不絕,遞代相承,復是何物?信得者,水邊林下長養聖胎;不信者,七尺單前喚龜作鱉。山僧恁麼舉揚,眾中有不甘者麼?」

僧問:「亙古亙今,且道是何物?」師曰:「落葉無人掃,難成賓主歡。」進曰:「霜風月皎。」師曰:「是什麼時節?」進曰:「正當恁麼時節。」師曰:「恰值老僧不恁麼,又作麼生?」進曰:「山高雲靜。」師曰:「閒言語。」

師復曰:「信如潮汐,至海無疑;信如日月,光天無疑;信如榮枯,相地無疑;信如迷悟,性人無疑。昔日崔趙公問國一欽出家事,欽曰:『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公有省。後李遵最公問谷隱出家事,隱亦以此答之,公亦有省,遂作偈曰:『學道須是鐵漢,把手心頭便判,直取無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此真可謂人無疑者。雖然,今日居士特來求嗣,且道:如何舉揚?」良久,曰:「曉洞雲腥龍孕子,夜天月冷兔懷胎。」卓拄杖,下座。

上堂。「古今天地、古今日月、古今山川、古今人物,會得者,能殺、能活,能縱、能奪;不會者,陽長陰消,依時及節。若論群陰剝盡而不知,知者猶寒;一陽初生而不覺,覺者未暖。但肯孕結將來,則時節一至,其理自彰。如藥山參石頭,頭曰:『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恁麼、不恁麼總不得,你又作麼生?』藥罔措,頭曰:『子因緣不在此,可往馬大師處去。』參馬祖,理前問,祖曰:『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不是,你作麼生?』藥乃契旨,禮拜,祖曰:『你見個什麼便禮拜?』藥曰:『某在石頭和尚處,如蚊子上鐵牛相似。』祖肯之。大眾!你看古宿為人還有實法與人麼?還教人如何參、如何究麼?還教人坐禪麼?還教人做功夫,晝三夜三磨褌擦褲麼?學者悟處,曾見光見怪麼?曾說有得有證麼?但說個『我在石頭處,如蚊子上銕牛相似。』你看:石頭與馬祖是六祖兩派下來,還分彼此麼?還分旁正麼?還曾撈籠學者麼?今時不知從上諸聖是一鼻孔出氣,接引學人同出一手,豈似如今分門列戶,說南嶽為正、說青原為旁?若要說,難道他們當時不會說?直待如今方說,羞也不識。也不把從上命脈摸摸看、也不把從上機緣審審看,信口亂說,旁若無人。今日一陽初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故山僧略將法門舉示大眾,須知石頭為人榜樣、藥山參詢榜樣。雖然,藥山恁麼悟去,也是急水上打毬子。何故聻?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為正修入塔,上堂。「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天堂地獄,任意逍遙。天堂不為樂,地獄未為苦,要喫金牛飯,須打禾山鼓。無縫塔,休莽鹵,大家相送意如何?師恩友義成千古。千古目前,目前千古,朝來大雪空中舞。若道亡僧面前,萬里神光頂後相,五五依然二十五。大眾!古人道:『枯木龍吟方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祇如正修禪者髑髏已淨、識陰既銷,如何是他初明的眼?」

僧問:「初明眼即不問,萬里神光事若何?」師曰:「為甚不問初明眼?」進曰:「有意氣時添意氣。」師曰:「仲冬無嚴寒,點水不滴凍。」進曰:「恁麼則一陽來復,萬木惺惺去也。」師曰:「還知賞罰麼?」進曰:「謝和尚證明。」師曰:「大眾證明始得。」

又,僧出眾,喝問曰:「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師亦一喝,曰:「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僧禮拜起,曰:「真實消息蒙師指,上品蓮臺已降胎。」師呵呵笑曰:「將謂活人送死人。」便下座。

石浪首座請上堂。師陞座,浪禮拜,師背立不顧,座遶一匝依位而立。師曰:「大眾!會麼?若作子歸就父,父全不顧見,此是世諦流布想。且道:何故如是?曹山未曾孝滿在。」遂下座。

普香寺,請上堂。「道不在遠,唯人自遠;亦不在近,唯人自近。山僧口舌拙訥,機思遲鈍,兩個只好喚做一雙,總不如古人醞釀將來,說道:『目前無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大眾!到者裏,手足攀攬得著、耳目追縱得及底,若有密移一步看取飛龍的人,方可報答檀越護持之誠、施主供養之德,國王水土一時酬畢。若在長連床上打得兩箇瞌舂以為禪定,學得兩句轉語以為機鋒,敢保土也消他不得。昔年高太傅是在家居士,自參芙蓉省發之後,便開口說大話,曰:『懸崖撒手任縱橫,大地虛空自坦平,照壑輝岩不借月,簾前別有一輪明。』此是宰官居士修行榜樣。如今盡是倚門傍戶,如何得大地虛空一坦平去?如何得撒手任縱橫去?雖然,更須撒開簾子,打破光明,方可與他普香寺裏相見;如或未然,獅子峰高對象主。」

上堂。卓拄杖,曰:「今日是木上座㘞地一聲時,是哆哆啝啝時,是有句耶?是無句耶?從佛口生的、從法化生的,為什麼有得皮、得肉、得骨、得髓之意?大眾!論量論量看。道副曰:『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祖曰:『汝得我皮。』尼總持曰:『如慶喜見阿閦佛國,一見更不再見。』祖曰:『汝得我肉。』道育云:『四大本空,五蘊非有,無一法可得。』祖曰:『汝得我骨。』慧可出,禮拜,依位而立,祖曰:『汝得我髓。』咄!達磨大師被人換卻眼睛也。若是耳朵當眼睛的,定不作此分別。何故聻?不見道?獅子窟中無異獸。若以不執不離為見不消,錯了也;若以一見不再見為不離窠臼,錯了也;若以無一法可得為十成語,錯了也;若以禮拜歸位為倜儻之機,錯了也。你看:目前躋躋的,阿誰不可付囑?揀擇個什麼?且阿誰不具足,還有欠少些的麼?何故老大達磨分出個皮、肉、骨、髓來?還知他曲為今時麼?苦哉,山僧也曾付囑幾個來,還有者領破袈裟在,若有人,向四錯外說說所得看。」問答不契,師曰:「牛生三個子,到老自拖犁。」

上堂。「船來、陸來,什麼物恁麼來?朝去暮去,什麼物恁麼去?若欲掘開石壩,踢翻塘嶺,且未是到家消息。何故?祇如諸人未跨船舷,一個寶壽早已注汝心源了也。乃至一路路來,穿衣喫飯、語言談笑,各各一個寶壽,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及乎到來,乃被水鳥樹林、鐘鈴鑼鼓換卻眼睛。雖則水鳥樹林等不離寶壽,汝還聽得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念僧麼?古人到者裏說個『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裏聞時方始知』,且道:眼作麼聞?耳作麼見?現前考鐘伐鼓,試問:無耳的人眼,還聞麼?現前天光雲影,試問:無眼的人,耳還見麼?參學的人到此須解得、會得,始得;不然,寶壽山為汝解去也。」良久,曰:「車不橫推,理無曲斷。」

上堂。「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護。」乃召大眾,曰:「得也未?若也未得,密在汝邊,殊不知說個密字早已顯了也。顯密且置,祇如雲岩老人開口說個如是之法,還有指處麼?還無指處麼?若無指處,爭奈有言語在?若有指處,指個什麼?莫指個拄杖麼?此是山崖裏砍得的。莫指拂子麼;此是建寧五分銀子買得的。如何合得密付的道理?若合得,則銀碗盛雪,明月藏鷺,中間建法幢、立宗旨,說個臣奉君、子順父,不順非孝、不奉非輔。你看:此宗法門何等巍堂?何等氣宇?豈是小知小見苟竊得的?你看:古人說法結果將來,自然頭正尾正。要知雲岩老人頭正處麼?如是之法佛祖密付。要知雲岩老人尾正處麼?潛行密用,如愚若魯,但能相續,名主中主。所以但識得主,吾宗未許。還識得主中主麼?春風不出塢,滿谷蕙蘭香。」

過顯聖,上堂。「古道無人行,行之亦坦平,樵歌并牧唱,聽者絕知音。知音絕,主賓賡和成歡悅,入理深談,門庭施設,讚嘆不及處,寶壽峰祇可旁通;稱揚不及處,化鹿山唯堪擊節。」良久,以拂子打圓相,曰:「大眾看看:到者裏,祖宗田地方纔隱密。」又打圓相,曰:「大眾看看:屈屈。」

化山和尚問曰:「正恁麼時如何?」師曰:「請老兄珍重。」山顧左右曰:「大眾!畢竟還是者老漢。」師曰:「也是老兄饒舌。」

請化山和尚引座,上堂。「梅花熳熳,春信紛紛,深水高山,水消雪解。倘有枯木寒崖,殘雪未消、堅水未解的,請化山和尚為汝消卻解卻。請師之語,汝合自陳,恐汝未能,皆隨我道。」下座。

石雨禪師法檀卷第四(終)

(嘉興府興善寺比丘明馨施貲貳兩,

淨見、淨照、智覺、智樂、智達共壹兩,

淨慧五錢,智瑛、智曇、智源共壹兩,

淨趣、智常共肆錢,智鑑參錢,

簷葡林淨月壹兩,智孚貳錢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