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法門人行浚等編

嘉興府平湖縣青蓮禪寺語錄

師於崇禎己卯歲十二月十七日入寺。

山門。「門門門出入,無過只這重,今日山僧來把斷,管教凡聖不相通。為甚不相通?水歸巨海波濤靜,雲到蒼梧氣象閒。」

佛殿。「城東老母不欲見,調達比丘長怒嗔,且道佛有什麼過?」展坐具,云:「當初只道茅長短,到此方知地不平。」

伽藍。「伽藍神,護法主。」拈起香,云:「此是法,作麼生護?躡足進前須急急,執鞭當鞅莫遲遲。」

祖師。「六耳不同謀,三人已話墮,不肖兒孫到來,盡情都捉破。且道捉破在什麼處?」呈臥具,云:「聻。」

據室。拈拄杖,云:「據新條,行新令,天下衲僧齊乞命,一條白棒盡打惺。」卓一卓。

指法座,云:「從空放下,就地升高,不向須彌燈王借來,惟用當人己力,有眼者見。」遂陞拈香,云:「這瓣香高而無上,仰不可及,爇向鑪中,端為祝延今上皇帝聖躬萬歲,欽願福基永固,地久天長,惠澤溥施,兆民樂業。這瓣香內毓三綱、外涵五德,奉為滿朝文武、天下勳臣、本府本縣各位尊官,伏願民戴無私之治,童謠良牧之年。這瓣香多生自昧,半世辛勤,今日一回拈出,耑為現住明州天童景德堂上傳曹溪正脈三十四世本師密雲悟老和尚,用酬法乳之恩。」就座,問荅畢,乃云:「當陽顯露,更不囊藏。就體知歸,和聲揭示。黃鶴樓中吹玉笛,不墮宮商;江城五月落梅花,豈同春色?到恁麼地,知歸有分。若向青蓮門下,一點也用不著。既用不著,且道用箇什麼?」拈拄杖,云:「滴水興波,滔天作用。若能恁麼,便是撒手懸崖,洞明大法的漢。已過關者,不妨撩起便行;未過關者,且聽新青蓮為汝道破。」良久,云:「橫按莫邪全正令,太平寰宇斬癡頑。」卓拄杖,下座。

上堂。僧問:「禹門殿裡上堂,大唐國裡打鼓,今日單提正令,和尚如何為人?」師劈頭一棒。問:「萌芽未發,老梅早已知春。如何是知春消息?」師云:「杖頭指出花無數。」問:「如何是天得一以清?」師云:「雲散家家月。」「如何是地得一以寧?」師云:「春來樹樹花。」「如何是君王得一以治平?」師云:「位臨南面。」進云:「和尚得一又如何?」師云:「倒著袈裟閒拍掌。」進云:「未審年朝祝聖一句作麼生道?」師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進云:「恁麼則金枝永茂三千界,玉葉常敷萬古春。」師云:「且喜闍黎得話會。」乃云:「舊年離未遠,新歲恰三朝,新舊不相參,世相得常住。所以道:旋嵐偃嶽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歷天而不周。花根本豔,虎體原斑,雖然不改舊時顏,未免人人添一歲。大眾!新舊且置,如何是世相得常住?」卓拄杖,云:「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

施主請上堂。「繁興大用,舉必全真,不審低聲,無非了義。因機有異,法有差殊,半滿偏圓,悉皆平等。故曰:『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是以維摩大士以一缽▆飽三萬二千菩薩。只如甘贄行者設粥南泉,打破粥鍋,且道是繁興大用?不是繁興大用?」豎拂,云:「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西林菴,上堂。「夏日初臨四月天,村庄那個得安閒?衲僧分上無餘事,秪要知歸便放參。莫有知歸者麼?」良久,云:「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接濟菴,上堂。「遶菴溪水深千尺,四裏村庄得萬家,饑餐渴飲前朝事,亙古流香掛齒牙。」復云:「昨日正法來,今朝留接濟,菴寺雖有殊,主人原不異。要明不異主,春風吹柳絮,於此豁雙眸,洞明第一義。還知第一義麼?日高花影重,風暖鳥聲碎。」

上堂。「佛佛授手無別授,祖祖相傳無別傳,炎蒸六月如臨火,誰不通身汗似泉?說到行不到,鐘中無鼓響;行到說不到,鼓中無鐘聲;行說俱到,鐘鼓得交參。句句無先後,行說俱不到,用盡自己心,笑破他人口。且道離卻四句又作麼生?」喝一喝,云:「大抵還他肌骨好,不搽紅粉也風流。」

上堂。「無相謂法身,無見謂法眼。以無相故,隨機現形;以無見故,隨照鑑物。了無造作,不假安排,亦名天真。佛性向上,玄機於中,聖凡不立,人我本空。世法、佛法,融成一片;情與無情,混作一團。自然上無攀仰、下絕己躬,髑髏常干世界,鼻孔摩觸家風,便能一為無量、無量為一,於一毫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裡轉大法輪。且道是什麼人得恁麼地?還委悉麼?披簑側立千峰外,引水澆蔬五老前。」

蘇州府吳江報恩禪寺語錄

佛殿。「先覺非先,後覺非後,先後一如,彼此成就。且道成就箇什麼?」展具,云:「撒開坐具大家看。」

方丈。「老維摩於此杜口,妙吉祥於此納敗,山僧於此據令而行,凡聖到來總教喫棒。為甚如此?報恩門下,令不虛行。」卓拄杖便據坐。

指法座,云:「當陽顯露,達者方知,從地昇高,阿誰無分?正恁麼時,便乃掀翻寶座、喝散大眾,豈不俊哉?其或未然,也怪山僧不得。」遂陞拈香,云:「此一瓣香,根盤沙界,葉覆大千,端為今上皇帝祝嚴聖壽,惟願鎔劍戟為農器、歸汗馬於桃林,四方歸化,八表稱臣。」次拈香,云:「此一瓣香奉為闔國采僚、蘇州府縣、諸位高官,伏願乃忠乃孝,惟德惟仁。」又拈香,云:「此瓣香,丹青描不出,千聖覓無蹤,二回拈出,供養天童先師密雲大和尚,用酬法乳之恩。」

就座。「懶住深山與市廛,村居鬧靜兩無關,分明拈出先師案,誰是知音得解參?今朝重整舊魚竿,垂絲意不在深潭,箇中如有衝波鯉,好向竿頭𨁝跳看。」僧問:「古時大義即不問,今日開堂事若何?」師拈棒,云:「看取令行時。」進云:「如何是十方同聚會?」師云:「汝眼在什麼處?」進云:「如何是個個學無為?」師云:「你在什麼處用心?」進云:「如何是諸佛出身處?」師云:「速退。」乃云:「假使頂戴百千劫,身為床座遍三千,若不傳法度眾生,畢竟無能報恩者。」豎拂,云:「報恩今日傳法也,大眾一齊擔荷。」擲拂子,下座。

臘八,上堂。「堪笑釋迦文,長年摸壁行,雪山今夕午,方得睹明星。自累還自可,那堪又累人?」乃云:「奇哉!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良繇妄想執著不能證得。若是窺籓不入、據鼎不嘗的,向未有生佛已前轉身,於今時大官路上闊步,終不向葛藤窠裡頭出頭沒。眾中還有如是漢子麼?如無,報恩只得據款結案,為汝諸人指出一條大路。敢問諸人:除卻妄想執著,如何是智慧德相?」舉拂子,云:「會麼?莫待夜行剛把火,直須當道與人看。」

歲旦,上堂。僧問:「吳中石佛浮來瑞,靈鷲花香詣報恩,二途即今俱不問,新年佛法若為論?」師云:「東家打鑼,西家放炮。」進云:「恁麼則高提祖印光寰宇,大闡洪音唱楚歌。」師云:「迅雷不及掩耳。」乃云:「今日新年頭,昨日舊年尾,新年與舊年,年年只如此。所以道: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于此見得,便知佛祖之道本是平夷,大解脫門原無關鑰;於此不見,菩提路上荊棘成林,般若光中迷雲蔽日。」拈拄杖,云:「幸有者箇木上座,迷悟聖凡俱坐斷,新年舊歲總無拘,輕輕撥轉無為化,萬姓謳歌樂有餘。」下座。

童文芝薦母,請上堂。僧問:「百骸俱潰散,一物鎮長靈,正恁麼時,姚氏淑人在什麼處?」師豎拂,云:「在山僧拂子頭上。」進云:「老梅枝上含春象,百草頭邊露月輪。」師云:「了沒交涉。」進云:「末後牢關親覷破,縱橫無處不風光。」師云:「轉見不堪。」乃云:「數點吳山髻未撒,一溪同水鏡忘收,頭頭盡是閨中物,法法從今不用求。傾蓋如故,白頭如新,本無延促,那落死生?如水投水、似空合空,遍界了無痕跡,毫端普現色身。」舉起拂子,云:「正恁麼時,姚氏淑人在山僧拂子頭上成等正覺,現大人相、放大光明,口唱偈云:『百骸潰散雜塵泥,一物長靈復是誰?不得此時通線路,髑髏著地幾人知?』現前大眾還有和得者麼?」良久,云:「陽春雪曲非凡調,不是知音和不齊。」擊拂子,下座。

結夏,上堂。師至法座前,以拄杖畫云:「畫斷千聖路頭,直踏毘盧頂上,任你須彌燈王,也只退身有分。且道是什麼人境界?」喝一喝,遂陞,拈香畢,乃云:「四月十五日以前,春寒愁雨水;四月十五日以後,夏熱愛薰風。正當四月十五日,報恩寺裏禪和子也不寒、也不熱,灑灑落落,饑則有飯、渴則有茶,遊戲圓覺,伽藍安居,平等性智。敢問大眾:因什麼到者般田地?還會麼?不因刖足曾三獻,那得連城價倍高?」

上堂。「今朝五月一,那事分明極,擬意欲承當,料掉沒交涉。有交涉,八面兵戈一齊出。且道:正當恁麼時,報恩還在裡許也無?」良久,云:「數聲清磬是非外,一箇閒人天地間。」

舉:「興化云:『我逢人則不出,出則便為人。』三聖云:『我逢人則出,出則不為人。』此二尊宿,一箇遇文王施禮樂、一箇逢桀紂動干戈,雖則兩得其宜,未免各分疆界。報恩則不然,有時逢人則出,出則便為人;有時逢人則不出,出則不為人。還知報恩落處麼?有意氣時添意氣,不風流處轉風流。」

上堂。舉:「德山和尚一日因飯遲,托缽下堂,雪峰見云:『者老漢鐘未鳴、鼓未響,托缽向什麼處去?』看孔著楔。山低頭歸方丈,猶是驗知音。峰舉似巖頭,將謂是同儔,頭云:『者老漢未會末後句在。』熱涎當面唾。山聞,令侍者喚頭:『汝不肯老僧那?』千聞不如一見。頭密啟其意,始信不訛傳。山明日上堂,果與尋常不同。疑殺天下人。頭撫掌呵呵大笑,云:『且喜老漢會得末後句也。』『天下人無奈此老何。』堆上更添土。『雖然如是,也只得三年活。』極力讚歎。山果三年而逝。誰肯恁麼承當?看他德山父子一箇箇如師子遊行、象王縱步,旋機活脫,大用現前,報恩雖則鼠尾續貂,秪要諸人啟目。」驀卓拄杖,云:「意氣不從天地得,英雄豈藉四時摧?」

上堂。「六月熱,五穀結,目下輸他汗似漿,秋來嬴得倉廩實。報恩寺裡雖種田,不比他家兢得失,七尺單眠露地牛,八功德水濟枯竭。雖然自利利他,未是衲僧巴鼻。如何是衲僧巴鼻?一湖同水當門鏡,數點吳山入案青。」

解夏,上堂。僧問:「古人道:『若論此事,三賢未達、十聖難知。』今日報恩解夏,未審有何方便?」師云:「看腳下。」乃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今此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舍利弗云:『我觀三千大千世界,無有如芥子許非是菩薩捨身命處,方乃得成菩提。』以見世間法、出世間法,無有一法不從辛苦中得。」拈拄杖,云:「惟有這條拄杖子,不屬世間法、不屬出世間法,亙古亙今,撐天拄地,不涉功勳、不假修證。且道:即今解夏一句作麼生道?鶴有九皋方展翼,馬無千里謾追風。」

上堂。以拂子打圓相,云:「大眾見麼?靈山話、曹溪指、寒山比,惟有盤山云:『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炤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復是何物?」復豎拂,云:「鑒光境未忘,復是何物?」放下拂,云:「瞎!還知報恩落處麼?果也知得,不妨拗折拄杖,高挂缽囊,隨緣散誕,任意逍遙;脫或未然,報恩為伊更通一線。」以拂作弓絃勢,云:「盈虧總在雙絃內,隱顯還歸一炤中。」

結制,上堂。「報恩本無制可結,秖為諸人情未瞥,隨例攀他從上條,龜毛繩子縛跛鱉。」以拄杖○,云:「若能箇裡翻身出,脫體無依大事畢,了得無依、無不依,倒用橫拈盡軌則。所以道:一法若有,毘盧墮在凡夫;萬法若無,普賢失其境界。要在那邊擔荷?者裏行持?」驀拈拄杖,云:「且道是擔荷耶?是行持耶?」卓一卓,云:「會麼?吾家自有通霄路,不向前人行處行。」

上堂。「結制來經一七日,那事明明無間隔,霜風剪得樹頭光,遠近樓臺俱露脊。秪如僧問玄沙:『學人乍入叢林,乞師指箇入處。』沙云:『汝聞偃溪水聲麼?』僧云:『聞。』沙云:『向者裏入。』且道與報恩相去幾何?」擊拂一下,云:「萬派千溪皆渤海,七金五嶽總須彌。」

上堂。「釋迦已過去,彌勒猶未來,現前火把子,落在報恩手中。拈起也,萬象不能藏覆;放下也,千聖無以等階。正恁麼時,有不被其轉變者,出來道箇出格句,報恩便分半院與伊。何則?不見道:『不逢別者不開拳,一遇知音便分付。』其或未能,布袋裏老鴉雖活猶死也,怪報恩不得。」便下座。

上堂。「霜風凜凜,金剛王劍劈面揮來;凍日洋洋,大圓鏡智平空輥出。正恁麼時,森羅萬象咸為古佛家風,碧落青霄全是道人活計。打開自家庫藏,運出自己資財,與佛與祖同心、同行,同德、同誠,同境、同機,同炤、同用,並無他事。還委悉麼?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

臘八,上堂。「一年一度臘月八,天上明星夜朗然,釋迦一睹便已悟,諸人睹之何不然?星是一般星,眼是一般眼,燒了方知地不平,未燒竟道茅長短。」以拂子打圓相,云:「明星現也,大眾還見麼?」擲下,云:「若將眼見終難會,耳處看來方始知。」

立監寺,上堂。僧問:「烹金琢玉須還作者鉗鎚,闡教扶宗必假股肱任運。如何是高低普應句?」師云:「月印千江。」進云:「若然,則草偃風行得自由。」師云:「更須著力。」進云:「雪後始知松柏操,事難方表丈夫心。」師云:「可知禮也。」乃云:「水因風而生紋,火就薪而發焰。以大千界為一招提不以為寬,以恒沙佛同一舍那不以為眾,直得文殊、普賢交光相待,觀音、勢至彈指贊襄,泥豬癩狗悉歸從,白牯狸奴咸稽首,方好演無生曲、唱太平歌。正恁麼時,不退轉一句作麼生道?佛殿階前石獅子,大洋海底鐵崑崙。」

上堂。「雪後連朝雨,天寒括地風,箇中無所取,獨抱冷冰冰。大眾且道:是什麼人境界?還知麼?九年面壁無人識,五葉花開遍界香。」

春日,上堂。僧問:「三陽開泰,鳳曆重頒,如何是斬新條令底句?」師云:「石筍抽條。」進云:「如是,則堂前露柱翻筋斗,壁角燈籠笑滿腮。」師云:「木人重撫掌。」進云:「無根樹上消殘雪,沒底潭中解凍流。」師云:「石女又梳頭。」乃云:「今年四季今日盡,明年四季今日起,時人若不了今日,隨世遷移無定止。若能當下了今日,洞山麻三觔、雲門乾屎橛、趙州柏樹子、臺山驀直去,一了一切了,更不煩心力。只如傅大士云:『須彌芥子父,芥子須彌爺,山水坦然平,敲冰來煮茶。』又作麼生了?還會麼?梅吐玉英香馥馥,柳藏金線冷沉沉。」

歲旦,上堂。僧問:「如何是新年頭底佛法?」師云:「拄杖頭增白。」問:「年新月新日又新,誰識頭頭是舊人?舊新即不問,如何是祝聖酬恩一句?」師舉拂,云:「但將者點真消息,用保吾王百億春。」進云:「三腳泥牛耕陸地,大家齊唱太平歌。」師云:「醉後添杯。」乃云:「道在人明,非人無以明道;法由智了,捨智無以了法。道、法不二,人、智奚雙,一明一切明、一了一切了,庭前盧橘正芬菲,江上寒梅早漏洩。無一法不彰般若、無一物不露真常,古今不異,凡聖同途。於此明得了得,便知年年是好年、月月是好月、日日是好日、時時是好時,上祝一人之壽、下祈萬姓之安,四恩不報而自報、三有不資而自資。回歲旦於今朝,挽豐年於此日,正當恁麼時,衲僧分上又作麼生?」舉拂,云:「拈起一枝無孔笛,等閒吹出萬年歡。」復擊一擊,下座。

沈煥一居士請上堂。僧問:「春到人間處處花,不知何處是春家?請師拈出分明示,休使群生汩浪沙。」師舉拂,云:「還見麼?」進云:「昨夜梅花開殿角,風搖素影入簾寒。」師云:「清白眼中重著屑。」問:「大海波深,絲綸難下,透網金鱗如何收取?」師打云:「一釣便上。」進云:「攪亂千江成一派,尾巴搖動震乾坤。」師云:「盡在竿頭。」乃云:「老梅枝上露全機,曾無識者;嫩草頭邊橫利刃,那敢當鋒?高高處觀之不足,低低處平之有餘,十地尚乃糢糊,三賢豈能洞達?人境不到處,特地全彰;炤用既立後,杳無消息。望州亭、烏石嶺、僧堂前,徒言相見。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枉自猜詳。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且道什麼人方堪擔荷?」以杖架肩,云:「楖栗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下座。

清明上堂。「報恩本無法可說,執事請我應時節,夜來曾作一篇詩,拈出今朝去塞責。」乃云:「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忽有箇漢出來道:『長老大好一篇詩。』咄!報恩口裡道,誰敢道不好?」

佛誕,上堂。「今朝正是四月八,淨飯王宮生悉達,只因我佛太欲速,纔出娘胎便[口*忉𠶒。毘藍園裡少知音,黃金擲卻無顏色,獨有雲門跛足師,道見一棒定打殺。盡道知恩解報恩,將此深心奉塵剎,報恩若見又不然。」拈拄杖,下座,一時打散。

端陽,歸院,上堂。「仲冬出,孟夏回,俄經半載;通海雲,淞陵雨,同共一天。所以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佛法本現成,何必強安排?且道如何是現成底法?年年五月五,艾虎懸當戶。」

祈晴,上堂。僧問:「昔年相見禮三拜,今日重來復再參,超越古今一句子,請師拈出大家看。」師云:「未啟口時明歷歷。」進云:「禪堂佛殿門相對,瑞像階前花藥欄。」師云:「墮也,墮也。」進云:「恁麼則庉溪流出同里水,月上東山玉一團。」師云:「蝦跳不出斗。」乃云:「梅雨經旬水沒田,桔槔聲吼叫蒼天,為僧若解為農苦,淡飯黃虀也愧餐。古人道:『有句無句,如藤倚樹。樹倒藤枯,句歸何處?』眾中還有透得者麼?」良久,云:「如無,報恩未免逐句下箇註腳。『有句無句』,陰晴有異。『如藤倚樹』,泥裡洗塊。『樹倒藤枯』,赤腳波斯入大唐。『句歸何處』,生鐵秤錘被虫蛀。若是銕眼銅睛,當陽覷破,便乃把斷要津,不通凡聖,不向他語言裡作窠窟、機境上受羅籠,直下如大香象擺脫枷鎖,了無羈絆;如師子王遊行,不求伴侶,得大自在。到恁麼地,須是恁麼人始得。且道:如何是恁麼人?趙州勘破處,驗盡天下衲僧;玄沙蹉過處,揀辨諸方作者。魯祖一生面壁,俱胝秪豎一指,從上諸老如生鐵鑄就,撼搖他半點不得。何則?秪為他悟處真實、見處透脫、履踐處綿密故也。透與不透則且置,即今應時一句作麼生道?」卓杖,云:「水退禾苗長,雲開雨腳收。」

上堂。舉:「無著往臺山,文殊問云:『上座何來?』著云:『南方。』殊云:『南方佛法如何住持?』著云:『末世比丘少持戒律。』殊云:『多少眾?』著云:『或三百、或五百。』著問文殊:『此間佛法如何主持?』殊云:『龍蛇混雜,凡聖交參。』著云:『多少眾?』殊云:『前三三,後三三。』妙喜云:『我當時若在,即向他道:「和尚如此主持,甚是不易。」』」師云:「不易且置,即如前三三與後三三,畢竟是多少?」良久,云:「雲門道底。」

上堂。僧問:「明不犯之令,還許他悟也無?」師云:「猶落第二。」進云:「恁麼則易開終始口,難保歲寒心。」師云:「自領出去。」乃云:「子月一卉木,叢林咸失色,只為霜風快似刀,纔入青林成敗葉。時人盡被境緣奪,換卻烏珠也不識。若要識,何待當來問彌勒?阿呵呵!瞥不瞥?黃鸝上樹一枝花,白鷺下田千點雪。」

冬至,上堂。「從是金風入洞房,鴛鴦日繡不成雙,今朝仍理前針黹,始覺新添一線長。恁麼時,可謂全機獨露,正眼宏開,就手拈來了無餘事,林下人正好休心歇意,直下坐斷報化佛頭,饑餐、渴飲、閒坐、倦眠,一切時中得大自在。當陽有句不可重宣,趨避無門直須漏洩。大眾還會麼?天上月團圞,人間冬至節。」

臘八,上堂。「自捨皇宮入雪山,六年冷坐絕追攀,誰知今夜蒲團上,紺目無端發眚斑?山僧恁麼告報,秪要諸人拈卻炙脂帽子,脫下鶻臭布衫,便見古釋迦不先、今彌勒非後,一切時中不倚一物,淨裸裸上無攀仰、赤灑灑下絕己躬,千聖不能知,萬靈安可測?一切坐斷,不漏絲毫,雖然在報恩門下,正好朝打三千、暮打八百。何以如此?不見道:『橫按莫邪全正令,太平寰宇斬痴頑。』」

上堂。僧問:「坐斷千差,孤峰獨露,覿面相呈,乞師一接。」師打云:「一棒一條痕。」乃云:「臘月半庭際,臘梅花已綻。寒雀知人不自惺,假意相爭遞相喚,聞者渾如在夢中,幾箇知歸能顧盻?惟有林間抱道翁,年頭年尾自惺惺,雖無奇異驚人世,自有清香散四鄰。大眾還聞麼?不向此中尋落處,象王鼻孔漫撩天。」

上堂。「諸佛非我親,誰是最親者?識得最親者,是為真報恩。諸佛非我道,誰為最道者?識得最道者,是為真報恩。誰知真報恩?原無恩可報,秪在日用中,不昧於自心。所以祖師云:『汝能於心親,父母非可比;汝能與道合,諸佛心即是。』臨濟大師云:『佛者,心清淨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三即一,皆空而無實有。若真辦道人親證不惑,念念心無間斷,是為真報恩者。達磨大師特特西來,秪覓個不受人惑的;山僧因明巖師及眾護法相延至此,更無他事,亦秪覓個不受人惑的。眾中如有不受惑者,趁此人天眾前略露風規,以滋法化。有麼?有麼?如無,山僧自露去也。」拈拄杖,卓一卓,下座。

上堂。「客歲秋收薄,荒涼禪院深,眉頭終日鎖,忽到賞心人。大眾還知賞心意旨麼?」喝一喝,云:「萬丈冷門庭,仗此橫開豎闢。」

又喝一喝,云:「一條大官路,出他邪徑迷流。」復喝一喝,肩拄杖,下座。

上堂。「時值溫和三月天,一輪明月正逢圓,祖翁田地都迷卻,誰識青黃間目前?大眾還有識者麼?若乃識得,大千震動,花雨繽紛,萬象點頭,虛空粉碎,能使天上五衰不現、人間八苦停煎,有求皆遂、無願不從;其或未能,山僧更為諸人通箇消息。」豎拂,云:「蛇生繩上還因識,旛動竿頭不是風。」

浮石禪師語錄卷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