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法門人隆琦等編

法語

示隱元上座

向上關捩,纔恁麼便不恁麼,擬不恁麼卻又恁麼,要是眼辨手親底,向急風頭上作得主,坐得穩、把得住,見有問著,便用痛拳,擬欲如何,直與推出。放開大手腳,騰踏當機龍象,掀翻玄妙窠窟,棒喝提持,要人深領,語言敲磕,啟其悟繇,與臨濟一派臭乞兒氣分相投、輥作一團,縱橫十字,不可攔攩。殺人刀、活人劍,覿面舉揚,從教惡虎獰龍,當前無可造次。者便是毘盧頂上行,坐斷報化佛頭耳。隱元琦公先在黃檗領眾,既辭職歸獅子巖,搆屋住止,索法語為徵信,遂書向上關捩及臨濟正派接人垂手一段話略為梗概云。

示朗真上座

本分衲僧於活卓卓地作略施為,直是徑庭,如拋金剛圈、栗棘蓬令人吞吐不下,若是吞吐得下,便是涉露布、打之遶,成之乎也者、支離汗漫,究竟不能為末波砥柱,豈堪承紹從上秉付單傳之剋骨兒,不惟忝竊法門,抑且有玷宗枝。且看曹溪正傳一夥古錐,突兀堆堆堂皇施縱,又何曾有許多之遶說話,故能範圍此道於千百世,以至終古不磨,豈非契在朴實頭地上活卓卓所繇來乎!然有逸格衲子,猶不向伊坐伍邊穿窬,況復降此之下而猶可為矜式哉?所謂過量人,不向他人行處行耳。

臨濟宗祖繇棒喝發明本領,故於接人之際極其鄭重,炤用收放必不造次,見有亂統胡做,便是捕竊之流,須以本分宗眼炤之,規其正知見,而後方可入,作為大方家子。若隨他不分皂白,一總顢頇,不知簡察,便是師家失眼,難稱從上烹佛烹祖大爐鞴,煆凡煆聖惡鉗鎚也。

尋嘗在叢林中操持,既逴得個源頭,事無大小須是忍耐,恢廓其量,於十字街頭或孤峰絕頂,不妨能操能守、能做能行,眾有多寡,平等攝持,不露能所圭角,一直道念為懷,竟年朝暮,乾乾為事。如此去就不計功程,自有龍天推送出人頭地;若放心縱意、怠惰思逸,不念弘持法門、接人為事,則是二乘之行,非為宗門種草。朗真上座親予有許年月,為伊出手磨歷見聞至於自肯,茲欲把茅蓋頭,乃乞法語,故書此三則之話,任其欽警。雖然,要行持此門中事,切宜將火燒卻,不留隻字,庶為痛快直截也。

示百癡上座

秉持個事,應機接物,如珠走盤,如盤走珠,頭頭不滯,著著無差,活卓卓地,自然法脈疏通承接有人,而與我家從上先輩用棒施喝,擊揚開廓,覿體相稱。縱有殊奇列異,牛頭馬面,象踏龍奔,橫逆將來,亦須力在轉處,若也拘方守隅、有所固滯,偷安盜懶、不健於事,不惟把纜放舟、抱橋柱澡洗,抑亦弛墮法塹、為此門偷生,有負向來荷擔底事,焉能垂典型於百世,作模範於一時乎?雖然,山僧者段說話猶成圈繢,其生機一路在汝攙奪何如耳。

示金粟上座

既契當頭一著,就在當頭上歷落千差、踢脫萬別,從教浮游之學、皮膚之見,披剝光新,如木在春而自秀,似珠在淵而自媚,施大機、奮大用,自是正脈中展托,運鉗鎚、開爐鞴,不曾向外邊之遶,不妨龍驤虎驟,佛祖窺覷無門,人天要入沒路,便是突出一頭地,而自家亦不識似個甚麼,若傍不甘者走上釣來,與他劈頭一棒,莫道專為流通。

示慈俊禪人

衲僧繼紹此事,皆從個中全身輥將出來,邈無涯岸,不可摹倣,發之於言,言句磊落,發之於詞,詞章粹美,發之於機,機用宏達,總之首尾一貫、表裏相稱,至於日用自立處固為超卓,然後據師位、光門庭,導方來、接後昆,始不忝祖宗家法,此是從上古人所共繇之者。

示書記蓮如上座

蓮如上座,道心用事,輔佐天童、金粟兩叢林,波波挈挈,不惜拖泥帶水,於本分留心多年,有開豁處每向人天眾前拋三放兩,不顧打濕眉毛,未知恒常亦能檢點否?殊不知禪門中事,問在答處、答在問處,句句能按人雲頭、步步解跨他頭地,始有出身得自由分,更須知其句能鏟意、意能鏟句,意句交加實為可畏,若無斬釘截鐵、敲骨取髓之作略,總是隨波逐浪葛藤露布,不知不覺死於句下,無有格人之語,故曰韓盧則逐塊,獅子能咬人,應勉之可也。

冬景

山中儘日雪威嚴,萬物陵夷徹骨堅,唯有林機呈醜拙,更無塵靄現廉纖。梅凝香暗寒清野,月皎光沉凍碧天,消遣衲僧情淨盡,逢人不說老婆禪。

和澄靈禪師山居韻

因僧問我西來意,報道山居不計年,看兔籬邊雲拭磴,敲藤石上樹摩肩。勤鋤青圃除黃甲,閒拾枯枝煮白泉,底事明明誰可語,秪應高枕臥巖前。

示培菴沈居士

當人一段風光事,只在尋嘗日用邊,解向頭頭開正眼,張公喫醉李公顛。

送澹崖師歸吳

握手相將不等閒,機緣酬酢百千般,當陽一句無私覆,楚水吳山獨往還。

示時默禪人

一段風光徹古今,騎聲蓋色謾追尋,橫拈豎用無多子,秪要當人達正音。

等閒廓徹娘生面,突出那吒隻眼睛,始見頭頭俱正令,寰中獨步振嘉聲。

示金粟上座

吹毛寶劍從君用,殺活當陽要見功,收放若無端的處,不惟亂統又朦朧。

與大含王居士

翻身機下出叢荊,透脫羅籠致太平,臨濟屈遭三頓棒,得君驀鼻拽佗行。

示三笑禪人往楚住靜

當人本分自騰騰,行腳區區似未曾,海闊天空都吸盡,閩山楚水不多爭。

復寧德張邑侯次韻

祖師門下唯直指,秪要當人發悟機,瞥爾頂𩕳開隻眼,許拈白棒摑須彌。

示夔友龔居士

瞎驢鼻孔直如弦,被個書翁索子穿,拽出欄來鞭欲死,痛聲叫徹滿霜天。

登獅子巖絕頂

鳥道曲千尋,高頭結個屋,杳然出人間,獨立望天目。

和誌公辰時歌

食時辰,頂天立地本來身,赤體條條無所倚,大用全提脫苦辛,騎聲色,絕疏親,當陽舉似個中人,纔剔眉毛擬薦取,分明淨眼裏添塵。

示繼川嚴居士

八十年來事不差,紅塵堆裡現那伽,無分迷悟天真佛,任運騰騰意氣奢。

示大休上座住山

坐臥經行總個山,更無別法雜倪端,時時不失山頭事,管取山頭振宇寰。

示伯鸞楊居士

三頓棒頭明底意,闡揚須是赤身人,生擒活捉如龍虎,直要當機怒目嗔。

復無咎何居士(諱白)

本來個事直如絃,奚用算沙入海焉,移取腳跟歸舊路,原人鼻孔自完全。

棒頭直指事何關,秪要當人省自顏,脫體不存元字腳,那來譬說許多般。

與太白禪人

出入叢林舊有聲,棒風喝月不多爭,比來見我翻身去,活路生機任汝行。

復海寧縣中尊霜崖顧居士

化導長年待有緣,喜逢龐老現空拳,白拈手段繇來別,餓鱉之夫要飯錢。

奪食驅耕解縛緣,空拳正好自加鞭,鞭頭忽脫超方外,吸盡西江不用錢。

禮本師老和尚塔

太白峰南,盤山之北,松石蒼蒼,煙靄羃羃,虎踞龍蟠,賓歡主樂,我師靈塔,巍然高卓,光明遍炤,十方四海,咸知正覺,不肖兒從掩土歸,四年於此成疏略,今日焚香憶轉深,雲自依依風落落。

和益城姚居士原韻

本無巧拙與痴憨,擬欲名模落二三,洒落不拘南以北,了然豈礙北於南。臨機悟穎頭頭省,觸目迷封事事酣,越格還他無舌漢,長年不味苦和甘。

寄九霞劉居士

淨名口默坐繩床,妙德舌偏布廣長,既默又言無異路,一溪慈水蕩風光。

贈吳居士號泰菴解

一念契機,身心清泰,泰即是菴,菴即是泰,清淨了然,不分內外,乃信此菴,包含法界,取與施奪,縱橫無礙,泰乎菴乎,大觀自在。

過朱涇詠船子和尚

當年鼓棹個禪翁,物外生涯渺莫窮,垂線半鉤江月冷,繫舟兩岸蓼花紅。驅鱗躍浪機全異,戴笠披雲趣不同,撒手波心些子意,令人千古憶高風。

寄武原覲周徐居士

廣慧棲遲十載餘,勝幢高豎賴君扶,讚揚宗旨文章異,擊碎魔軍意氣殊。席冷上方多請法,甑懸香積每添盂,維摩妙用神通大,煙水迢遙憶不枯。

示本仁呂居士

紅塵堆裡示全身,任運騰騰炤用新,誰謂大悲千手眼,元來只是現前人。

禮宏智禪師塔瞻右隴數塔被毀有感二首

青山既可埋枯骨,未久如何似劫灰,護塔影堂誰拆盡,頓令群鶴起悲哀。

堵波數座白雲邊,馬觸牛挨丁倒顛,名字消磨心行毒,到頭報應有龍天。

送古淵成首座住昭明寺

天目山高萬八千,名揚四海古今然,衲僧風烈當如是,浩浩聲光動地喧,凡聖同居忘彼此,龍蛇混雜任方圓,钁頭鋤破千山色,芒履踏翻萬頃煙,自古居山無別策,法幢久豎要心堅。

諸當道恢復小天童賦贈

塔賜名藍古到今,未知何事被民侵,不逢寶杵從天闢,難顯靈祗奕世欽。山色從新含古鏡,溪聲仍舊奏玄琴,達人作用分明別,頃刻功成四海吟。

寄澉城稚仙吳居士

天童派下一枝燈,剔起光明國士能,炤耀祖庭直甚價,瞎驢頭角任人憎。

與爾潛董居士

吾道提持二十載,逢場多喜荷擔人,誰知更有董潛子,亦解人前努目瞋。

與子張嚴居士(別號髻珠)

對顏不禁頻頻語,一拶等閒正脈通,佛祖相承個如意,今將付汝紹宗風。

寄孝廉覲周徐居士

達人作用不尋常,手眼高明見大方,撥轉機輪超佛祖,舉頭天外笑春光。

酬藥樹頭陀用原韻

此道不磨似兩丸,天空海闊自來寬,施機發用雖殊異,契旨會源只一般。亂統不知毛骨冷,持綱豈肯祖庭寒,滹沱的派依然在,繼步惟期是達觀。

峨雪曹居士過訪書此致意

此事除非過量人,縱橫擔荷契全真,頭頭用去離情謂,法法消歸了識神。月朗天空光徹夜,魚騰海闊樂玄津,鴻儒多會宗門語,交臂一朝萬古春

題大北菴手卷

雲間城裡大北菴,遠祖中峰說法藍,愧我兒孫未瞻禮,捫心幾度自羞慚。

書問

復海昌榜眼彥升陳居士(諱之遴)

十禪人歸山,稱述門下,於佛法生歡喜心、起敬信想,則公郎即時解脫,了無亡相,不待所言。伏承教諭,謂不謁蓮座便彌歲年,大師乃不以門外流浪人而諄諄誨之,感涕交頤。山埜道此雖是門下過謙之辭,亦是天性真誠所致,故得感涕交頤,出自本然。然作門外流浪人之見,則於意地未必然爾,而山埜亦不從信斯語也。且喚什麼作門?更分內分外,以作流浪之見乎?逆信門下必不如是。又謂不肖少生紈綺、長悅紛華,觸緒流連緣情滋蔓,年將強仕迷錮逾深,每披諷教言心生慚愧。山埜道纔出頭地,富貴榮華便爾現成,是曩劫修來,且具有一腔元本正因,猶肯以山埜言句每嘗披諷心生慚愧,可謂有返炤迴光底趣,正一念迴機,便同本得之意也。故即就紛華紈綺之上,任性流連、隨意滋蔓,於此完全受用,是門下之高見也。又謂左攜翠袖、右進兕觥,倏爾沉酣不復省憶,大師欲醒之以喝則聾耳不聞,欲加之以棒則頑膚不痛,且須放此癡漢向名利場中自苦自樂耳。山埜道因此又識得門下底止風規了也,以謂即此聾耳、即此頑膚,便是正體現前、通身顯露,雖有痛棒莫能以用,雖有熱喝不可以加,不妨做個癡漢,於名利場中以苦樂自受,為自受用之三昧耳。又謂辱大師屢屢注存,敬奉一偈,此不肖斷頭刳心以報厚恩者也,冀勿哂鄙幸甚。及閱偈,惟一幅白帖而已,據此又見門下之大究竟處也,故以斷頭刳心為極辭,以見了當之極全,無語路可通之意,何幸數百年來於金紫行中見徹諦信,此一件事超出時人之表,於宗門中添一真種草,進一真弘護,慶幸無比,誠為難得也。然而者一件事既全身擔荷,亦須轉身吐氣。全身擔荷也,則覿體現前而千差固自坐斷;轉身吐氣也,則提持機用以接方來,不妨建法幢、明宗旨,與天下人有心此道者,解粘去縛、流通正脈,亦為報佛祖聖人之恩。倘不如是,一向秪恁麼去,恐不出古人道:秪可自了,平地上死人無數。故古人又謂:灼然出得荊棘林,纔是好手。然則門下猶有一幅白帖之見,不如扯碎燒卻,愈見光明透脫,更欲如何若何,正好與門下棒之喝之,切莫道欲醒之以喝則聾耳不聞,欲加之以棒則頑膚不痛也。向此透脫得去,方是大手眼,為禪門宗工,於從上佛祖語脈機用不求印證,而自契合於了了之地矣。雖然山埜亦合吃棒,不該與門下如此拖泥帶水,不知高明以為何如?餘不及悉,伏惟諒焉。荷荷。

復武林司理海岸黃居士(諱端伯)

不肖曩參壽昌老師時,未聞居士名德。經今二十年來,不意居士現宰官身,跡自壽昌之門,到處出手,與人共建法幢,不惟壽昌有光,抑且此道不致寂寥,所謂冷灰裡一粒豆爆,非居士其誰耶?雖未會晤,而已與居士面也。

復孝廉祈遠唐居士(諱元竑)

山埜秪要居士覿體現前,所謂根本得而枝葉自消落矣,其餘差別智門亦自體炤明白。卻不管居士昏沉不昏沉、澄湛不澄湛、疑情不疑情,乃至得力與不得力。何也?如是之說,皆是程途階級邊事,不是瞥然分曉之意。來教謂今但以必勝為主,亦是不然,蓋此事覓其勝負了不可得。如再問如何是覿體現前,但與居士一拳,且道此一拳又打在什麼分上?向此了當得去,則又說甚病魔來纏,及擔閣時日乎!門下以為何如。

復海岸黃居士

壽昌和尚道光嚴冷,如壁立萬仞,時人固難湊泊,然而即此坐斷學者偷心,故聲價大播諸方。不肖昔年行腳,兩造其門,在會將六個月,時時親見,以知間世希有也。茲又得門下翰教一章,并佳刻一種,以明從上宗門來事,亦明自己造道履歷,總歸恩於壽昌老人,名固正而言亦順,不肖心甚敬之。但惜門下不曾在老人現生之時十分倒斷,故後來猶種種生心,如翰教中所陳,初裂破髑髏,次寶鏡彰現,再親睹空中圓相,又舟中所現鐘相,如此之見皆為起而復倒、倒而復起,如此起倒殊無定見,似未是超方透脫也。若以此諸見呈之當時老人面前,豈無鉗鎚煆煉?若經鉗鎚煆煉,則門下過後了無途路波吒,亦無起倒自存,所謂離師太早,未盡其妙,不其然乎?雖然門下固為今時儒釋中通人達士,見此諒亦必以我言為然,當有一番雅論。見諭茲忝法愛,不遠千里以書寄我,故以老人高風規之,非敢一味順情讚歎也。至於著書行世,自有明眼者藻鑑,非不肖所能。緇素現既北上,不知何日出京,不妨因行掉臂,來金粟山頭與不肖覿面一回,以暢夙懷,後當圖禮老人靈塔,一了素願,未委高明以為何如。

復雲上張居士

居士手教殷殷,以法門護持為念,則靈根智種固非今日投下,山埜雖是乍會,而因緣道契實是夙生而來,金粟門中又添一真內外護,誠為難得也。更以臨濟在時,兩堂首座同時下喝一頌見諭,頌云:「兩堂首座實堪誇,賓主分明盡作家,一喝同時全正令,相逢合拍唱胡笳。」據此只明兩人同時用喝有全正令之意,而未分曉賓主歷然之端的。蓋彼此同時一喝,固無異無別亦無勝無劣,如何見得有賓有主歷然之意?向此覷得破去,便知臨濟覿面為人之機也。故臨濟上堂,兩堂首座同時下喝,有僧出問:「還有賓主也無?」臨濟云:「賓主歷然。」復召眾云:「要會臨濟賓主句,問取堂中二首座。」惜乎當時此僧不能再進後語以問那個是賓?那個是主?若能如此再問,敢保臨濟又有轉身活機活用,必不說如何是賓、如何是主,以成座主之見也。今時諸方多用心意識摶量、逐旋註解并種種穿鑿謬說,誠昧臨濟當機之用。居士若向者裡透脫得去,不妨與臨濟異世同時、覿面相見;山埜於此終不註破,須居士自悟始得,未委尊意以為何如。

與侍御心韋徐居士(甲申夏發)

門下宏材巨公,為先師法門之內外護,蓋不啻十餘秋矣。某久企風範,每欲聆教,自知造謁無繇,然而忝在先師法系中,則未嘗不時叨光被也。茲因先師塔銘一事關係匪輕,遂義弗容嘿而深有屬望者,政以先師生平之行履本末,惟門下悉之甚詳耳。去歲孟冬,曾通諸嗣法弟昆合上公書并王孝廉行狀來,仰祈大手筆垂留一碣,庶幾先師為人端的處昭昭然,不為末世所磨滅,法門幸甚,某等亦幸甚。迨四月望後,續燈侍師到金粟,接尊製塔銘一章,讀之文質兼到,不勝欣服,但末後嗣法弟昆之名未承紀載,某於此殊有隱慮焉。何也?方今木陳以代付為事欺昧諸方,嗣法十一人倘不列名標誌,而但據曩者黃介子行狀云:「某某若干人。」則凡受代付者具得混濫此中,更不知為誰是誰非、誰真誰假,將使正宗的派雜而不清,而天下後世悉受其欺昧者,當何如也。且原敘止及木陳,尚未及眾請之意與王孝廉所紀名實之詳,在某雖不敢以己意疑人,而在木陳豈必無忽略公書自作主宰之事?果爾,則不惟蒙蔽某等弟昆,抑且蒙蔽門下矣。先師晚年駐錫甬東,道播天下,惟門下與有功焉,末後光明還藉筆頭點出,是天童法價冠世,實賴大護法始終之。然則窆石所存,即模範所係,按覈一時,為千古不朽,非門下復奚望哉。前公書稿俱在,恐浮沉未達,特重錄一通,上呈記室,以證其有無,并求詳定原文,以垂世世。總之門下為道法、為先師,故任塔銘之舉;某亦為道法、為先師,敢進斟酌之論,皆出於不得已之衷情。人地雖遙,此心如一,固知高明遠炤,當不我責。外山刻十種請教并此附候,諸惟台鑒,不宣。

復東甌工部金門邵居士(諱建策)

門下手諭謂自領大教來,覺稍有自繇分,倘所謂省力處即是得力處耶,但百尺竿頭更有一步,不無待於山野蒿枝一頓耳。者山野道恁麼真誠篤信,則門下早已喫棒了也。但向者喫棒底意分曉透脫,則無百尺竿為障為礙,亦無得力與不得力,及省力與不省力之種種諸兩頭語,直得迥然獨脫、自繇自在,至於千差萬別紛紜當前,不妨秪是一拶,正好興大機、發大用,以接物利生,與祖佛老凍濃一鼻出氣,恰是此個節候,固為門下挺身作如來使之時也。愚見如此,不識門下又何以教山野耶?法通之諭,不敢違命,第金粟公案未了,不免猶要少待,當異日以面大教也,不宣。

與鄞縣廣文客卿張居士

曠別多年,每欲通問,未有所繇,舊春於天童再獲一晤,喜不自勝,第聚會不久即便出山,未及留連道故,悵怏殊甚,然亦深知居士法中人,必不於此見過。茲啟天童先師過後,法門被木陳大壞,妄代先師付法,訛偽相傳不勝錯謬。此如朝臣,不奉王命,私鬻官爵,罪例相等,諒我居士智鑑高明,早已了辨,不須山埜再悉數也。但緣先師塔上之銘,舊冬嗣法諸弟昆等同具公書,敦請四明徐心韋翁之大手筆。茲見來稿不列的傳法嗣十一人名,但云某某若干人,則吾十一人盡同夫已氏,而凡受代付者皆可冒昧承當,其關係法門豈淺鮮者?且原文敘述,但謂據黃介子行狀及木陳忞傳云云,傳語多有未妥,姑不具論。即如介子行狀中原只混稱法嗣,不及詳明;狀為求文之贄名,實亦嫌無據,然其時尚未有代付一事也,況碑窆千古不朽,苟置法嗣於若存若亡之間,流弊不有大可寒心者耶?惟居士現身四明,文治力易挽回,煩道駕撥冗與山埜法嗣隱元公同往一謁心翁,痛切轉道此情,尤望據王大含所紀,歷然開載天童一枝燈,庶不致為後人混濫,先師常寂光中亦應佩明德於無涯,豈惟山埜諸弟昆等永藉荷擔之力已也。居士為同門棟梁,應體炤山埜為法門一片苦心,諒不致付諸膜外。率爾冒瀆,顒俟報音,不恭不備。

復萬峰漢月禪師

不佞向在浙江時,乃聞足下聲名,耳根甚熟,但未會其面、未見其言,未委足下為何如人,且有毀者謗者紛紛疊出,故咫尺之近不及相訪,其亦宿緣所使耶。茲接佳刻四項及手教三百餘言,首尾一讀,乃知足下平昔造詣,且為法門心切,以隱峰、丹霞、龐居士承馬祖、石頭更唱迭和為心,使法道千古萬古作無障礙,概見今時鬥諍競習,宛若舟中敵國,又明向來尋師求友一段履歷,雖承濟上孫枝、尟逢馬石昆季,將謂當今之世鼓簧此道無其人矣。因聞不佞往年四問,深見作略,馬祖一宗,堪為唱和,未至寂寞。如此見推不佞,而不佞何可當也!然足下既承濟上孫枝,而又謂臨濟一宗,馬駒的髓,固雖傳久失真,然而文獻猶足,何得如此自餒,其亦未得其人而未契其旨耶?其亦契旨而遽忘其人耶?當今密老和尚,臨濟的嗣,命脈貫通,為人作略,光前絕後,觀其語錄,坐斷天下人舌頭,豈但文獻猶足而已哉!足下既承其嗣,而謂傳久失真,則足下以和尚為不足乎?其亦以自己為不足乎?何其餒哉!承諭苟具大力量者,於悟心之後不自滿足,深求細證遠契古人,相擊相歌近協同志,扶起三百餘年掃地之密印,如此之意,乃啟不佞向來之志,不敢不勉,就足下言句深求細證,一紙供通。足下上堂語錄作略施設,雖不昧本分,亦涉途跡,其亦從師承中來,何得拈香原本又覺範老人,又高峰大師,又湛然闍黎?如此牽挂,終不了事。何也?若謂從覺範智證傳中得悟綱宗,及高峰語錄發起參禪,便乃拈香原本,則自古諸善知識發腳初心,豈無方冊染指,亦當契何人書拈何人香。如汾陽參七十員長老,末稍在首山言下了手;天台韶師見四十位高流,結局於法眼席中,乃至三十、五十、一百二十,豈無契入觸發者,都不見有一人酬法。又豈不見古塔主讀雲門語錄,因謂得悟,遽爾遙嗣,後來覺範種種貶剝,故知法嗣一事非同小可。蓋本分一著,契入深重,其輕淺之餘,不期該而該之矣,豈有從前契入輕淺之處一一為繼嗣乎?且契入深重豈可與輕淺相並,譬如黃金不與鐵比,則從前得處輕淺不足為繼嗣也明矣。足下欲振臨濟宗風,尚猶如此牽挂不了,致家中人笑足下望外走也,況使後昆相學相令,而臨濟源流面稟親授,恐付之無聞矣。近來宗師拈香牽挂多以名望,人情不能自免,如湛師拈雲棲之香,博山拈峰頂之香,一腳踏兩船,不歸其原本,自有智者慨焉,其亦原本一著得不深重而被人情名望所奪也。然亦二家承流無源,亂統應爾。如壽昌則自迸出來,雲門則少林帕子,故子孫牽挂其勢然爾。足下既作臨濟後裔,須體從上祖宗家法維持,亦欲與二家雷同效顰耶?然宗門中法嗣拈香,古今典型、佛祖標格,故不佞先欲言之。其他普說法語,五宗原智證傳提並註腳三老因緣,夾雜偏頗,多負單傳直指,取明眼笑,累累皆是,猶難備上紙筆,唯足下自炤自察。然不佞未親面足下,先如此簡點,正承謂深求細證,遠契古人,相擊相歌,共協同志,非為相謗相毀而競習鬥諍也。雖然足下要人深求細證,勾賊破家,不佞平人受污,未免就窩打劫,見三下三,彼此無虧,他日倘相見,當一笑破,不宣。

寄別山講主

曩與足下邂逅雲門,喋喋口吻,便知有為丈夫,自爾分手,迄今不覺數載矣。不佞住居海[ㄗ*耴,落落人世,教乘之緣不啻束之高閣,然如來所說一代時教,究其所以然為何事者,端在自己,實謂無遺矣。足下教乘博洽,賢首、慈恩工於平昔,坐席揮麈理應當然,承惠《華嚴品旨》,謹覽一遍,足下以妙嚴一品貫攝三十九品,謂華嚴品品是世主妙嚴,又謂此品是主,餘品是伴,據此亦是一見,但在品品位位當宗門中,意有相乖,足下高明,一舉便知,蓋華嚴意旨雖圓融行布、包博無遺,而在當宗當位其亦圓融行布攝無不盡,何得昧此而反另作一說,恐於當宗當品未必然耳。又以山河大地一時坐斷是事事無礙法界,誤錯甚矣,殊不知一時坐斷乃是得入空境證理無礙,若事事無礙,即山河上明一山河遍入無量山河,且不壞一山河之相,無量山河攝入一山河之內,亦不壞無量山河之相,到此即得迥出於思議之表。古人於內打出,則曰事事無礙,如意自在,手把豬頭,口誦淨戒,趁出婬坊,未還酒債,顧此豈是一時坐斷為事事無礙耶?如此之意教家謂之綱領,綱領不明,至於千言萬語皆是漏逗之餘,所謂一子差而滿盤錯,足下不可不審矣。茲欲面議,俟不至山,故伸此意,充訊起居。

復隱元上座

上座既主席黃檗,當以煆煉衲子為懷,須臾不可放過,惟左敲右激,挑剔成材,使法系直與虛空相終始,永遠聯芳不致斷絕,是老僧之素望也,其餘之事皆是因行掉臂,若放過煆煉衲子,惟從事餘務,則捨重從輕,恐不得其人,有忽從上來事,上座應極力砥勉之,囑囑不盡。

復太守聲玉韋居士

台下於向上一著子,大似識得伊,猶不肯認伊,然欲認伊,則反成窒礙。所以昔日有僧問古德云:「如何是生死業?」答云:「求大涅槃者是。」進云:「如何是大涅槃?」答云:「造生死業者是。」向此看得透,則生死於是超脫,紅塵亦由是消融,且喜作個脫白乾淨無依倚大解脫人,二六時中不妨暢快。至於慶生禮懺一切佛事,只任運世緣,王法與佛法兩無相礙,所謂隨分納些些,正是達人作用也。愚見如此,未委高明以為何如。

復刺史九霞劉居士

曩與台下結法喜緣,將謂拽脫從前蘊藉,世出世間玄妙知解,今承來教,尚謂昔年搐鼻緣由,雖未蒙打失半邊,大和尚引手威光,迄時時變現鼻尖頭也。山野謂既有威光時時變現,則未拽脫從前所蘊藉,不妨再向父母未生前看,那個是我本來面目,便爾忽然㘞地一聲,亦好與山野三十拄杖。呵呵,缽盂峰既蒙為野人托出,則冤有頭、債有主,從此打結,與太白巔齊年,雖望八老翁蹇於步履,未嘗日夕不在蒲團,几拂邊握手清談也。縱時遭艱阻流離,欲自擔板作門外漢,恐無如此便宜之事,故曰:「自從親遭毒手,至今恨入骨髓。」寧不然乎?前拙話塵言宜付丙丁,勿放空如來藏,恐鈍置當人,纔是出脫好手,免彼此相帶累去耳,不既。

復九霞劉居士

尊偈十首,活潑清脫,足見近日高造,然亦有鋸義,聊為老翁點出,勿怪山野又絲來線去好。閒坐漁磯釣明月,特地一場愁,敲開明月縛清風,徒勞心力,老來學種猢孫樹,何得老不歇心,活時難死死難活,又非吾常於此切也。了卻此數句鋸義,再來喫老臊胡行沒手之拳,何如?呵呵。

復太史曹峨雪居士(諱勳)

春首承台駕垂顧,得聞高論,甚合理性一路,但未得透脫於理性文字之外,故語脈機用似未獲符契,然宰官中如台下動合此道者甚為難得,心切慕之,欲時常眉毛相在,以期繼紹傳燈。茲荷手教與尊刻并嘉作見惠,尤▆台下與山野道契,自不能已,故現於翰墨,以光道眼也。謝謝不盡。然尊翰謂山野拙刻如據泰華絕頂,隨意指點塵寰,若非別透眼光,幾令人應接不暇矣。山野謂不妨被台下看破,但如人指月,倘若得月,自然忘指,何若斬斷葛藤,免得令人應接不暇。可乎?來諭惟自念冤親萍聚總是情緣,既非土木形骸,未免拖泥帶水。昨承大教,以道眼視之,都是空花泡影心,豈不知世界只等空花,即自身亦同泡影,何況眷屬,但一著道眼便費手腳,那能得撒手懸崖、翻身入水,一絲不掛來去自如?仰望洪慈,策其末路。據此則台下卻以道眼礙眷屬、礙自身、礙世界,乃至礙冤親,所以便費手腳,那能撒手懸崖、翻身入水,以至一絲不挂,來去自如?此正未契道眼,作如是差錯之見。殊不知契道眼者,非空花非不空花,非泡影非不泡影,直得離四句、絕百非,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忘,到者裏則前謂以道眼視之都是空花泡影,亦是接初機漸引之言,未可為自畫也。雖然,若契離四句、絕百非,者一著子猶要親見作家指點,活機活用,以明向上一著,不然恐坐無事無為之金鎖難,未免墮坑落塹於必死之地,不能醫也。試問台下近來曾恁麼一回也未?若未得一回,且眷屬是眷屬,自身是自身,世界是世界,冤親是冤親,我心平等,渠亦平等,渠性如是,我亦如是,故曰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此亦無過無不過之大同之道分明,即世間相以明實相,亦即世間法而明出世間法,但看台下力量契會何如耳。以上三段不同,收歸上科,他日若相見,猶作如是知解,入門正好一棒,勿怪山野未策其末路也,當有高見以示我。拙偈一首,敬次來韻,并錄,請政。

濟源莫道在天童,正脈流傳觸目逢,馬祖臨機聲一喝,大雄三日耳雙聾,非空不有超方外,蓋色騎聲何處鐘,大用現前無軌則,亦應踢倒須彌峰。

復子佩周居士

儒者至無人不自得,乃素位之語也;老子至實無所得,乃合頭語也;宗門本分,乃通上徹下語也。三者本分是其要關,若悟其要關,則世出世間更無偏頗,故曰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即此之旨,先師在銅官山頂悟得,情與無情煥然等現,覓大地纖毫過患了不可得,亦即此耳。所謂悟則事同一家,不悟則萬別千差,良有以也。至於論三教同異,亦不妨將此推窮,更有先儒所著《三教平心論》,顯發三家功德殊異,亦當展閱,以見其化儀,大概如此。來諭更欲脫離知解,以何法門?惜乎居士不在面前,倘在即與當頭一棒,且若喚作一棒則觸,不喚作一棒則背,不得轉機亦不得無語,猶擬欲如何若何,又有一棒到居士分上了也。雖然,他日若會晤時,更存如是等見,便是知解生矣。當有格外提持,與老朽通個消息,可爾。

復乾三法師書(附來書法師相見機緣語句載堯峰錄內)

海內有人,不可不訪,久聞和尚為禪門大匠,故于季冬買一葉舟,特造方丈,非舍平生所學而為濟上之學也。十六之夕,承和尚集座下諸英共評宗教,其中有關節之言,再求斧削。如不肖謂交光決定用根,其說大謬;座中諸兄左袒交光,以用根為是,而和尚亦有從緣薦得之言。竊謂從緣貴乎薦得,若果薦得必離根塵,豈如交光帶妄顯真,不遽破二種見妄之說乎。夫眾生流轉生死,由根塵識三種不破,不出生死;學道之士于入門時,須于命根下殺得一刀方離妄法,果殺一刀則根塵識盡破不留纖芥,若留眼根,是不曾殺得一刀,見性亦不現前,不可謂懸崖撒手也。彼豈知正見正聞之時,略無根塵之相乎?此是教門衰相,亦是宗門流弊,不肖不得不言,只如二十五圓通中以阿那律陀為眼根圓通,那律是無眼人,故得眼根圓通,根之宜拔,不辨而自明矣。若坐在不見處,復是大病,和尚是宗門長子,能提直捷法門,貴于一機一境直透根源,不肖于宗從未參究,高峰語錄從來未見,惟幼時曾稍閱宗書,聞圓悟云:「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甦,欺君不得。」以愚意測之,絕甦是死活義,死須真死、活須真活,若根塵不除,不得謂之真死,縱有小悟,亦詐死耳。入門既謬,後來所見皆謬,既有詐死,必有假活,總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末法時最多此種,不肖雖非宗門人,不得不為教門慮耶。若要真死,須斷根塵識,將攀緣妄想、言思卜度一切皆除。夫以言顯于無言,非真無言也;以思顯于無思,非真無思也。真絕言思者,空有二邊妄想,一切不起、消息不通,并無能絕所絕,如魚飲水,冷煖自知而已。行人至此,多分死了活不得,然見性現前早是活法,人自生阻滯耳。何者?妄見已破,真見現前。妄聞既除,真聞自顯,非活而何?和尚前問法住法位,世間相常,愚云世間相者,生住異滅是也,因舉《大涅槃經》文為證,和尚似不肯其說。然法無一向,請以山水草木為世間相可乎?妄情既除,山是真山,水是真水,草是真草,木是真木,天地未分,先有山水草木;乾坤既壞,山水草木不壞,寧非常住之旨?到此方是真活。台宗性惡法門由此而立,和尚拈根本無明即是根本智慧,以此為性惡義,愚謂此亦通途之語,若別顯性惡全是真如,更無無明之相,故謂之佛性也。然總因真死方有真活,苟非真死真活,通是意識卜度、言語抵對,安可稱見性哉?但死活定非二機,妄法破處真諦自顯,又雖拈性具秪得半邊,更有通方圓融之道,惟苦心人方能知之,和尚試評其說與圓悟合否?因欲請教,輒吐愚悰,談刀取誚,捉礫騰譏,恐滋口過,幸不吝斧削,足見慈悲,臨楮無任悚慄。

正月初四晚獲座下手翰一篇,首尾將千言,以舊臘到山相訪,同諸禪子於茶筵中議論近時註經用根不用識,及阿那律不用眼根而證圓通,與夫宗門中之句「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甦,欺君不得」,乃至《法華》「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等語顯發指註,欲老朽試評其說,足見座下于法門為有心人,故於宗教兩途參考其旨趣。但座下首云非舍平生所學而為濟上之學也,於此殆見座下以台教自畫,雖有殊言勝語,恐不相入,究竟無益於事,擬欲緘口,付于無言之天,各安其分,何如?然若但付於無言之天,則座下將謂宗門莽蕩,不能曉此,故不得已輒陳管見,以搏大方。如交光法師所註,楞嚴正脈用根不用識大段,藉根顯見、因見示心,此是自微至著,自始至終,譬如以楔出楔,前楔既出,後楔亦無所用。若據理論量,倘執見根為是,則頭上安頭;若離見根為是,則如斬頭覓活。所以經中本文云:「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據此可見從根以辨見精,從見精以明真見,至於真見則能所對待無容存於其間。至後文雖有二種妄見,亦由此以進退合明,則根塵識三豈不破乎?又據圓融之理,只要人當機了悟、直下瞥然,所以宗乘中云:「只此見聞非見聞,無餘聲色可呈君,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又法眼大師云:「三界惟心,萬法惟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足見唯心唯識之道超乎根塵,始亦由于根境而顯發。且臨濟大師云:「汝等赤肉團上有個無位真人,常在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老朽如是引援,并原交光法師科文,剋就根性,直指真心,前前後後,不一而多,不過明他所學之大意而已,非同眾禪子以左袒其交師也。座下又以阿那律陀不以眼根而證圓通以駁交法師用根不用識之謬,此屬一途之說,亦是有理,但曰圓通只許盲人證得,有眼人不能瞥證,則六三十八及其七大為二十五圓通,徒有其文,如何融會?老朽意以盲者肯修尚證圓通,況不盲者肯修,如何不入其圓耶?雖文殊選根而有勝劣,古聖明訓何能違其所示?且據其經偈「一處成休復,六用皆不成,塵垢應念消,成圓明淨妙,餘塵尚諸學,明極即如來。」況前偈曰:「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老朽以後偈前偈引援比較,無過顯發人人有慧根之性,皆可從機境上悟入,若離機境則頑然而無靈識,此機境只在六根門頭瞥然薦取,所以老朽前謂從緣薦得相應疾若,薦得則根境與非根境了不可得,更誰論殺一刀與不殺一刀?然殺之一字即是薦取之意也,若薦得則心意識自死,所以如來一代時教、善知識一切機語,無過隨時徇機之語,不可鑿定以成死法,若鑿定則違隨宜所說,意趣難解之旨,應信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甦,欺君不得。乃至大死大活,詐死詐活等語,皆是撮摩虛空、水中撈月,於當人本來個一著子皆兩頭語,只如世尊住世四十九年,說法三百餘會,臨般涅槃時,於百萬人天眾前拈花示眾,只有迦葉一人當機契旨,破顏微笑,其餘在座悉皆罔措,故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轉相傳受。」于是二十八祖達磨大師繼之乃云:「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心既指矣,性既見矣,則從前所學所聞、所修所證,皆無復遺餘矣。然則座下以一刀欲殺其根株,是座下之所見,亦是古人之方便,非禪宗超方脫略極則之語,不知高明以為何如。又以老朽前詰《法華經》「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之意重拈其說,殊不知法華一部七卷之文,以實相為宗,其他多贊揚表顯,唯此兩句經是的切顯實相之義。座下彼時驀指茶筵中云:「圓眼住圓眼位,糖餅住糖餅位。」老朽當時詰云:「圓眼一捏便碎,糖餅一喫便了,如何得常住?」座下彼時無對,少頃以《大涅槃經》為證大意,以生住異滅住於不生不滅為常住,彼時老朽詰云:「如是則生滅住於不生滅,則成兩法,遽成能所對待,如何得常住乎?」今座下以老朽似不肯其說者此也。今又以山水草木為世間相,妄情既除,山是真山,水是真水,草是真草,木是真木,天地未分,先有山水草木,乾坤既壞,山水草木不壞。據此不唯實相常住之旨未明,于世諦理義亦未盡意。既天地未分,又何從而有山水草木乎?乾坤既壞,又何從而有山水草木乎?況有妄情可除,又有真山真水,乃至真草真木;天地未分,又有山水草木;乾坤既壞,又有山水草木不壞,則岐然兩分,宛爾生滅與不滅生對待之法,如何是實相之道,得永遠常住乎?老朽如此引援辯詰,古賢所謂引而不發,只要當人于此悟明,以透其實相常住之法也。于此悟明,則台宗性惡法門由此而立,并根本無明即是根本智慧不期而合,雖說兩個根本,若悟得但有其名而無實性也。故曰:「悟則事同一家,不悟則萬別千差。」寧不然乎?只如高峰祖師四句偈是宗門極則語,且云「那一句是縱是奪、是殺是活,若檢點得出,則參學事畢。」此是要人明其機用以到極則處也。老朽與座下覿面提持,要從此契會,出三乘十二分教高一頭地,非強遏捺以屈人也。座下今云高峰語錄從來未見,則忘卻老朽覿面提持之端的意也。自今而後,猶望座下于宗乘中喫緊留心,或與老朽一機一境、一扣一激,得推門落臼,則知三乘等教所蘊學業,皆闡演玄妙理致邊事,於宗乘極則一著子尤較霄壤。故德山禪師從前在蜀,所演諸經眾論,主張教義,亦曾註《金剛經疏》,且氣壓諸方云:「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當摟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遂擔《青龍疏鈔》乃參龍潭信和尚。一夕侍室中,龍潭云:「更深,何不下去?」德山珍重便出,卻回云:「外面黑。」龍潭點紙燭度與,德山擬接,龍潭便吹滅其燭,德山于此大悟,便禮拜而退。明日將《青龍疏鈔》堆法堂前,舉火炬云:「窮諸玄辯,若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遂焚卻,而為宗門大匠。豈欺我乎?若云談刀取誚,捉礫騰譏,則老朽從此打退鼓,彼此各適其性,亦不亦樂乎。來書義多文長,不必以逐節對辯,撮其大要,以明風規,不識高明以為何如。

復天王水鑑海法孫

說話既明暢,行持須珍重,當久豎法場,不可輕易動,喜汝住天王,於此作梁棟。

費隱禪師語錄卷第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