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玉泉嗣法門人印正等編
上堂二
住夔州府梁山縣萬峰山太平禪寺,崇禎六年四月初一日入院。
方丈,云:「萬峰山頂別人間,上有梧桐開合歡,不是假雞棲泊處,箇中惟許鳳凰參。」顧視左右,云:「有麼?有麼?」時一居士向前問訊,師云:「雞棲鳳巢,非吾同類。」
銓部文選郎中馮公善長、孝廉朱公維豐請開堂,師至法座前,以杖擊云:「棒敲千樹梅梢月。」喝一喝,云:「喝散萬峰山頂雲,露出華王獅子座,當陽一著許誰登?大眾見麼?」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形同枯木,狀似鐵牛,曾向十字街頭橫行直撞,今在萬峰手裏倒弄顛拈。爇向爐中,端為祝延今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此一瓣香,逢強即弱、遇柔則剛,統中外之權衡,樹文武之赤幟,奉為在任宰官高增祿位。」末拈香云:「此瓣香冤入骨髓,過犯彌天,自從親遭毒手,此是第二回拈出,供養見住浙江寧波府斳縣天童山景德禪寺密雲老和尚,用酬法乳之恩。」
就座,上首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師云:「若論第一義,白椎上座已露了也,更要山僧鼓兩片皮、弄三寸舌,堪作什麼?雖然如是,要且新萬峰不忍杜口去也,只得向無言語處形言語、無機用處發機用,終不似三家村裏裝聾賣啞、咳唾掉臂,以當宗乘極則。我者裏禪道佛法,如山之高、似海之深,須是過量者來略較些子。如或未能……」以拄杖卓一卓,云:「且向者裏薦取。」復白槌,下座。
上堂,玉川胡居士問:「生死關頭事如何?」師云:「七又八篆。」進云:「正恁麼時向甚處安身立命?」師云:「蒲峽口橫說豎說,天龍峰頭顛尾顛。」士喝一喝,師便打。士云:「者向無情破屋,藏躲曠劫生死,今朝徹底掀翻,現出本來面目。」師徵云:「如何是你本來面目?」士云:「本來面目誰似他?水中明月鏡裏華,蕩蕩空空無不是,歷歷分明更不差。」師搖手。士便出,問:「石砫坪萬峰山相見了也,即今陞座更為阿誰?」師云:「你眼華。」進云:「者老漢也具者般眼。」師便打。
問:「鐵牛不怕獅子吼,獅子即不問,如何是鐵牛之機?」師云:「怕殺人。」僧喝一喝,師云:「者喝濟得汝甚邊事?」僧無語,師乃云:「太平寺裏新開堂,衲子齊來露所長,儘力吐無元字腳,有何佛法可商量?」
上堂,僧問:「如何是萬峰境?」師云:「青青翠翠山頭疊。」進云:「如何是境中人?」師豎拄杖,云:「直直條條肩上橫。」進云:「無境無人時如何?」師便打。僧連喝,師連打。僧禮拜,師乃云:「春至百華開,秋來黃葉落,四時尚不遷,誰縛欲誰脫?如是,則知天地同根,萬物一體,聖凡一心,古今一道,事理一揆,更無一絲毫強言巧詐處兩入。向此不悟,轉生人我,妄計是非,輪回是中,自取流轉。今日山僧只得向好肉上剜瘡、虛空裏掘洞。」以拄杖舉起,召眾云:「還見麼?見月休觀指,歸家罷問程。」
冬月,一日上堂,師云:「識得一,萬事畢,南山起雲,北山下雨。」震威喝一喝,云:「娑羯羅龍王被山僧一喝,嚇得倒退三千里,大地降了一夜濃霜,箇箇凍得腰腃熟睡。大眾且道:醒來受用一句作麼生道?乾坤老我一頭雪,歲月消磨百甕虀。」
上堂,師云:「十五日已前為人,前不搆村;十五日已後為人,後不抵店;正當十五日,棒如雨點,喝似雷奔。大眾且道是什麼意旨?作何話會?一馬生三寅。」
上堂,僧問:「如何是諸法實相?」師便打。僧佇思,師云:「死漢。」僧禮拜,云:「假饒劫壞時,實相在什麼處?」師云:「合取狗口。」僧禮拜,師乃云:「山僧纔上蒲團,正在做夢,忽遇尹、戴二居士到榻前作禮,請山僧陞座,為眾說法。山僧自揣世、出世法渾然是夢,妻財子祿也是夢、真如佛性也是夢、田園屋宅也是夢、菩提涅槃也是夢、為官為吏也是夢、成佛成祖也是夢,所以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此是閉眼底夢,還有開眼底夢,待大眾禮拜了,即向伊道。」眾無出,師下座,尹居士跪乞說破,師驀頭一棒,歸方丈。
上堂,僧問:「如何是異類中事?」師打云:「者畜生。」進云:「也須還我話頭來。」師又打。僧喝一喝,師又打。進云:「棒頭縱有真消息,也落時人第二機。」師云:「如何是你第一機?」僧擬議,師云:「不識痛癢在。」
問:「如何是打死人底棒?」師便打,僧作死勢倒地。云:「如何是活人底棒?」師高聲云:「將者死屍拖出去。」僧即起,趨出。師乃云:「山前山後雨濛濛,就裏渾無一竅通,惟有山僧拄杖子,撐天拄地活如龍。大眾且道:朝打三千,暮打八百,成箇甚麼邊事?」眾無語,師喝一喝,下座。
佛成道日,上堂,僧問:「有物先天地,正恁麼時,是先?是後?」師云:「待天龍峰點頭即向汝道。」
問:「滿眼滿耳,非色非聲,是甚麼意?」師云:「滿眼滿耳,非色非聲。」
問:「海浪藏識,境界法身。如何是境界法身?」師云:「進前來向汝道。」僧禮拜,師云:「猶未向汝道,禮拜箇甚麼?」僧喝一喝,師便打。
問:「世尊拈華,迦葉微笑,未審笑箇甚麼?」師云:「笑汝不薦。」進云:「薦後如何?」師云:「世尊不拈華,迦葉不微笑。」僧禮拜,師乃云:「華綠椏居士為我釋迦老人成道來山設齋,山僧只得因齋慶讚。」以拄杖畫此○,云:「大眾會麼?」
時升吾張居士出眾作禮,卓然而立,師云:「此處會得,虛空粉碎,大地平沉,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士展兩手。師復以拄杖畫此○,云:「六年冷地無人問,一點明星是禍胎。」
上堂,師云:「昨夜梅華香宇宙,今朝雪子擂長空,就中一點真消息,拈向諸人鼻孔中。」驀呈拄杖,云:「未證據者向此嗅嗅看,是甚麼意旨?」時破浪在眾作呵呵聲,師以拄杖擲地,云:「穿過髑髏。」
解制,上堂,師云:「萬峰解制萬峰雪,封著聖凡人路絕,只許獰龍躍碧空,橫身天外搖長舌,說道一切法不生、一切法不滅。問取諸人:向此長期短限就中者點徹不徹?徹,則掉臂不顧;不徹,從前與汝眉毛廝結。何故?太平寺裏原與諸方迥別。」
為受業大持師翁埽塔,上堂,僧問:「始別三巴去,終歸桑梓來。還鄉曲調作麼生唱?」師云:「哩囉哩囉。」進云:「大持師翁即今在什麼處安身?」師卓拄杖,云:「會麼?」進云:「我則不然。」師打云:「不然箇什麼?」僧拂袖便出,師乃云:「山自青兮水自綠,其中一具黃金骨,巍然坐斷長松村,日有風雲常拭拂。如是,烏用忤逆兒孫拈帚而為祭埽哉。蓋人人本有者具黃金骨,一向東擲西拋,出生入死,不知生之來處、死之去處,所謂佛佛出世唯為一大事因緣者是也。然祭埽者,世俗中臣當盡其忠、子當盡其孝,仁義道中,理不可無。吾教中亦有授受之源,燈燈相續,師資之禮亦復如是。總之,祭埽中為活計,不明生死大事因緣,則祭埽何益也?畢竟將大事因緣看到不疑之地,方可君恩、親恩、三宗九族恩一時報畢。大眾!且報恩一句作麼生道?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喝一喝,下座。
上堂,僧問:「峰巒挺秀,鶴不停機,未審夜來還許歸巢否?」師云:「松樹下一場懡㦬。」進云:「長飛去時如何?」師云:「腳跟下好與三十棒。」僧禮拜,師乃云:「昨夜濃霜鋪大地,今朝杲日麗長空,箇中一點真消息,怒起泥牛吼萬峰。所以道: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若至,其理自彰,如迷忽悟。如我字水上座曾向三乘十二分教已具一隻眼,不以得少為足,遠來萬峰,痛為激揚,正是時節因緣至也。」
復舉:「周金剛云:『三乘十二分教略頗麤知,終不聞南方一類魔子道:「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于是出蜀,澧陽路上見一婆子賣餅,買餅點心。婆指擔曰:『什麼文字?』曰:『青龍疏鈔。』曰:『講何經?』曰:『金剛經。』曰:『我有一問,你若荅得,施與點心;若荅不得,且別處去買。金剛經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審上座點那一箇心?』渠無語,婆指參龍潭。及到龍潭,談及此事,抵夜,潭曰:『更深,何不下去?』周珍重便出,卻回曰:『外面黑。』潭點紙燈度與,周擬接,潭復吹滅,周於此大悟,便禮拜。潭曰:『子見箇什麼?』周曰:『從今向去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頭也。』至來日,潭陞座,謂眾曰:『可中有箇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周將疏鈔堆於法堂前,舉火炬曰:『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遂焚之。」
師云:「試看者著子未悟時,以舌尖利辯處認為大海,殊不知似一毫而已。從吹滅紙燈時,方知小大不相容隱。大眾!且道未悟時云:『三乘十二分教略頗麤知。』還知箇什麼?已悟後,又悟箇什麼?還委悉也無?未到盡驚山險峻,曾來方識路高低。」
師誕日,上堂,僧問:「和尚誕生是有量,如何是無量?」師云:「耳朵原來兩片皮。」僧禮拜,師乃云:「人人道我生,我生則我死,應知生死根,棒徹虛空髓,驚起石烏龜,能吞鐵鷂子。大眾!當恁麼時,不涉春秋一句作麼生道?僥伊數到劫雲初,不識平天華甲子。」
佛誕日,結制,上堂,僧問:「從上佛祖所傳正法眼藏、涅槃玅心,涅槃玅心即不問,如何是正法眼藏?」師云:「瞎。」進云:「瞎。」師云:「是你瞎?是我瞎?」僧頂鞋而出,師云:「大似西施戴箬帽。」師乃云:「今辰是我釋迦老人從摩耶夫人腹中走出,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云:『天上天下,惟吾獨尊。』起干戈時節也。後雲門老賊道:『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亦是勾賊破家,不免傍觀者哂。萬峰恁麼告報,未審眾中還有抱不平底麼?有,不妨推倒禪床,喝散大眾,寧不俊哉?如無,且向萬仞峰頭結夏,千軍隊裏安禪,平陂一併拈卻,處處楊華吐煙。」
上堂,師云:「黑漆皮燈籠,中間欠點紅,有人解挑撥,無處不光通。大眾!莫是三世諸佛橫說豎說是解挑撥麼?料棹沒交涉。歷代祖師顛拈倒弄是解挑撥麼?料掉沒交涉。明宇趙居士施點長命光燈是解挑撥麼?料掉沒交涉。今日現前檀越營齋供眾是解挑撥麼?料掉沒交涉。香燈蚤晚殷勤是解挑撥麼?料掉沒交涉。既總未是,畢竟是甚麼人解挑撥聻?」以杖指燈,云:「我見燈明佛,本光瑞如此。」
因雪,上堂,師云:「颯颯風聲動林野,飄飄雪片滿丹墀。當年有箇龐居士,問著十人九不知,只為不識陰陽造化皆從此,始被寒暑境物熱瞞了也。」
舉藥山十禪客送龐居士至門外話雪因緣,師云:「萬峰當時若預數,待伊道:『好雪片片,不落別處。』便劈口與他一拳,直饒龐居士辯似懸河,塞斷咽喉而去。還知麼?莫言清蚤起,更有不眠人。」
上堂,師云:「天晴日頭出,落雨地下溼,人情所必然,何用強分析?不分析,且道蹇棟宇者裏牧一群水牯牛,痛添艸料。」驀呈拄杖,云:「還會麼?」眾無語,師高聲云:「少間向碗底箸頭上薦取。」卓拄杖,下座。
解制,上堂,師云:「年年七月十五,惟有今年最苦,田禾又被天收,人物盡遭賊擄。太平寺裏今朝解制,明上座不妨隨例顛倒。」以拄杖一時打散,歸方丈。
開爐,上堂,師云:「舊年始,今年末,爐鞴鉗錘分外惡,任是銅頭鐵額來,頂門一擊傾湫嶽。如是,則全殺全活,鑄利器於目前;半掩半開,運腐滓於腦後。千妖百怪,結舌藏鋒;十聖三賢,潛蹤絕跡。正當恁麼時,且道鳳泉黃居士祈嗣一句作麼生道?麒麟出而鳳凰現,金輪御而玉燭調。」
上堂,師云:「今辰是我尼足上座營齋供眾,請山僧陞座,露布者箇消息。然者箇消息,自我釋迦老人初出母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云:『天上天下,惟吾獨尊。』已露了也。後出孔聖人道:『未知生,焉知死?』『吾無隱乎爾。』亦露了也,更要山僧露布箇什麼?雖然如是,事無一向,有條攀條、無條攀例。」
舉:「韓文公參大顛禪師,問曰:『春秋多少?』顛舉念珠云:『晝夜一百八。』公回致疑。次日再來,遇堂中首座,舉前話問意旨如何,座扣齒三下。公復造大顛之室理前問,顛亦扣齒三下。公曰:『原來佛法無兩般。』顛徵其故,公曰:『適來問首座亦如是荅。』
「顛召首座問曰:『是汝如此對否?』座曰:『是。』顛拈拄杖打二十,擯出院。」師云:「文公若不深入虎穴,爭得虎子?大顛雖有定亂之謀,且無安邦之計,大似打蠻子嚇好人。大眾!如大顛不肯首座則且置,且道今時人與古時人春秋數目畢竟是多少?還委悉麼?饒君晝夜一百八,數到驢年卒未休。」
修造畢,上堂,師云:「復古太平寺,凄然感廢興,寒灰八百載,破衲兩三僧。黠鼠居香積,妖狐吹佛燈,黃金重布地,不識有誰能。」
上堂:昨夜冬瓜勸瓠子,今朝瓠子勸冬瓜,分明曲直兩條路,行者如何不到家?大眾且道:誰是途路客?誰是到家者?屋北鹿獨宿,谿西雞齊啼。
佛成道日,上堂,師云:「天上明星突出,釋迦打失一目,回觀六道四生,箇箇如蟲禦木。」
解制,上堂,值放爆竹,師乃云:「一聲爆竹響元宵,露柱燈籠話寂寥,漆桶依然還不快,青藜拄杖打驢腰。」卓拄杖,喝一喝,云:「討甚麼碗。」
師誕日,上堂,師云:「此眾無枝葉,惟有諸真實。」驀呈拄杖,召大眾云:「且道者箇是真實?是枝葉?試辯別看。若辯別得出,盡未來際不曾生、盡未來際不曾滅,淨裸裸絕承當、赤灑灑無回互,到此喚作無生話、無縫塔、無底籃、無根樹,既一切俱無,現前椎鐘擂鼓,雲集四眾,強山僧登曲彔木床弄鬼眼睛底復是何物?只知事逐眼前過,不覺老從頭上來。」
結夏,上堂,師云:「正仁張居士為我釋迦老人降誕之辰澆一杓惡水,要山僧痛為雪屆,只得驅天龍峰、倒卓蒲峽,口橫開說幾句長言短語,應箇時節。」遂高聲云:「世亂年荒事事微,道人行履白如圭,饑餐渴飲渾無事,煉得身輕同鶴飛。」
上堂,僧問:「盡力道不出底句分付阿誰?」師云:「猢猻入布袋。」僧即舞坐具出法堂,師喝一喝,乃云:「十方同聚會,天龍八部、人非人等箇箇學無為。」卓拄杖一下,云:「唯有者箇不墮諸數,此是選佛場,東邊牛欄、西邊馬圈,心空及第歸,淳底自是淳、暴底自是暴。萬峰恁麼註腳,且道還有龐居士轉身吐氣處也無?」時破雪同眾齊下一喝,師噓一聲,卓拄杖,下座。
上堂,師云:「六月一,毒熱極,路上人頂傘,田中人戴笠。此事極分明,何用強分析?咦!不分析,將謂赤鬚鬍,更有鬍鬚赤。」
開爐,上堂,師云:「大地分明一座爐,聖凡渾是火柴頭,挨挨濟濟無他伎,一度生煙一度愁。大眾且道:那裏是他生煙處?莫是出生入死是生煙處麼?超凡越聖是生煙處麼?無明煩惱是生煙處麼?貢高我慢是生煙處麼?喜怒哀樂是生煙處麼?若也如是,則攀宇宋居士飯僧祈嗣,得非生煙而何?所以道:凡有所求,一切皆遂,求官位得官位、求富饒得富饒、求長壽得長壽、求男女得男女;其或未然,且『將無明而證解脫,即煩惱而獲菩提』溷作一話頭,朝也如是、暮也如是,行也如是、坐也如是,參到情忘見絕,智泯心灰,㘞地一聲,方得倒斷。」以拄杖卓一下,云:「還會者箇麼?覓火和煙得,擔泉帶月歸。」
解制,上堂,師云:「長期短限,不惜寸陰;暮請朝參,非圖蛙步。且如俊鷹快鷂,終登鳳子龍兒,人人氣宇吞空,箇箇光明含象。不因正打傍敲,奚具銅頭鐵額?雖然如是,要且諸方大有人不肯在。何以故?開門放出郎當漢,腦後分明欠一槌。」
開爐,上堂,僧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師云:「頭上漫漫,腳下漫漫。」
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後高峰大師道:『我當時打失一隻眼也。』且道那裏是他打失眼處?」師云:「十字街頭㼾磚。」僧無語,師噓一聲。僧禮拜,師乃云:「萬峰今歲強開爐,柴米油鹽事事無,珍重兩堂雲水客,肚饑須用篾條箍。如是,則知馬祖問藥山云:『子近日見處何如?』山云:『皮膚脫落盡,惟有一真實。』祖云:『汝既如是,何不拾取三條篾束取肚皮,隨處住山去?』山云:『某甲何人,敢言住山?』祖云:『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無所益、欲為無所為,宜作舟航,無久住此。』」師云:「藥山老漢受恩深處便為家,只得恁麼去;馬大師憐兒不覺醜,只得恁麼行。萬峰者裏,雖是與他同條生,不與他同條死,也無真實處,那更有皮膚?以百日為限、以徹為期,各各放開肚皮,隨處鼓粥飯氣去。何故?男兒自有衝天志,不向他人行處行。」喝一喝,下座。
上堂,問:「如何是透關句?」師云:「胡笳塞上知音少,羌笛城頭和者稀。」進云:「劍為不平離寶匣。藥因救病出金缾。」師拈杖便打。進云:「恁麼、不恁麼,鑽山透海幾鯤鼇?」師噓一聲。僧禮拜,師乃云:「兩又不成雙,單又不成隻,曼殊三更三,長慶蒲團七。德山末後句,雲門顧鑑咦,萬峰不恁麼,無孔鐵錘當面擲。」以拄杖擲地,云:「參。」
上堂,師云:「古人道:第一句薦得,與佛祖為師;第二句薦得,與人天為師;第三句薦得,自救不了。雖然如是,魚魯參差,刀刁相似。今日山僧又且不然,第一句薦得,好肉剜瘡;第二句薦得,虛空掘洞;第三句薦得,爛泥有刺。大眾!山僧恁麼告報,且道與古人是同?是別?」時字水鼓掌一下,師噓一聲,下座。
解制,上堂,僧問:「有結有解,世諦流布;無結無解,未是全提。和尚到此如何指示?」師便豎起拄杖。進云:「八角磨盤空裏走,腳頭不覺是春來。」師云:「腳跟下好與三十棒。」僧禮拜,師乃云:「今日萬峰解制,驢唇馬嘴齊出,渾如春燕喧梁,宛似秋蟬語樹。拄杖芒鞋致疑,石頭瓦塊瞥地,分明告報諸人,只恐諸人不薦。」卓拄杖,召大眾云:「還薦麼?」有兩僧齊喝。師云:「艸鞋腳底疑無路,拄杖前頭別有山。」下座。
辭院,上堂,師云:「奔東走西,腳跟猶未點地;去此就彼,鼻孔依舊遼天。龜毛拂子,刺瞎釋迦眼睛;兔角杖頭,敲破狸奴腦蓋。蒲峽口讚揚莫及,金鵝池水洗不清,只得撩起便行,亦是令行符到。正恁麼時,且道如何行履聻?菊徑兩行煙淚落,引鞭一轡馬蹄黃。」
住梁山中慶禪寺,三門,云:「天王賜與華屋,要因門入,且道如何是門?」喝一喝,云:「從者裏入。」
方丈,「窮廝煎、餓廝炒,中慶本分艸料,喫著令人便飽。」
指法座云:「聲、色二上座已為諸人露頭露面了也,還見麼?燭華光滿座,梁燕語留人。」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端為祝嚴今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伏願鵰弓已挂狼煙息,萬里謳歌賀太平。」次拈香云:「此瓣香奉為闔國勳貴、當道宰官,伏願風以時、雨以時,道安百姓,齊其家、治其國,德被萬民。」末拈香云:「此瓣香威音那畔盤根,今世門頭秀實,第三回拈出,供養天童山密雲老人,用酬法乳,斂衣敷座。」
上首白椎竟,師云:「鉤頭有餌,意外無私,擬汎扁舟,魚龍𨁝跳,還有現躍飛騰者麼?」
僧問:「釋迦老人今日生是謂謗佛、釋迦老人未生亦是謗佛,生與未生即不問,如何是瞿曇獨尊處?」師云:「將謂獰龍躍,誰知跛鱉來?」僧喝一喝,師云:「此喝落在甚麼處?」僧擬測,師便打。僧禮拜,師乃云:「山僧向南方走一回,拾得幾箇金剛圈、一籃粟棘蓬,今日向人天眾前不辭拈出,與諸人共相吞跳。」以拄杖打圓相,云:「者是金剛圈,試跳看。」僧云:「跳。」師舉拄杖,云:「者是栗棘蓬,試吞看。」僧云:「吐。」師云:「多口阿師未在。」僧無語。師云:「不是與人難共聚,大都緇素要分明。」
上堂,師云:「撞到今朝五月一,荒田瘦地都栽畢,我儂有首洗泥歌,唱出令人笑尿滴。哩哩囉,囉囉哩,種田博飯家常事,不是飽參人不知。」
復舉:「地藏問眾禪客從何方來,一僧云:『從南方來。』藏曰:『南方佛法近日如何?』僧云:『商量浩浩地。』藏曰:『何如我者裏種田博飯喫?』僧云:『怎奈三界何?』藏曰:『喚什麼作三界?』僧無語。」師云:「者飯袋子大似逆風揚塵,自取撲面。若是箇漢,待他問:『南方近日佛法如何?』只消當面便唾,更再如何若何,拂袖便行,不惟疑著地藏,亦且不玷行腳。山僧恁麼告報,未審眾中還有傍不肯底麼?」良久,眾無出,師云:「行腳不開如是眼,艸鞋終被石頭欺。」
上堂,師云:「般若如大火聚,四面不可入;般若如清涼池,四面俱可入。大眾且道:入底是?不入底是?試簡點看。若簡點得出,不妨到方丈裏通箇消息。」
開爐,上堂,師云:「鍛煉幾團頑鐵,入火麤而出火細;療理幾箇病人,吞藥易而吐藥難。只須吞吐得宜、入出得所,慈悲下智之庸愚成就上根之利器。若遇泠脆熱焦、牛溲馬溺,任是扁鵲盧醫見之拱手、巧匠良工聞之吐舌。是以中慶今日開爐設舖,未審眾中還有不經鍛煉療理者麼?試出來相見。如無,巧匠爐邊多鈍鐵,良醫門首足病人。」
上堂,師云:「說心說性,毒蛇頭上揩癢;舉古舉今,饑鷹爪下奪食。明上座不吐一詞,卻違所請,只得因齋慶讚去也。」以拄杖畫此⊕,召大眾云:「會麼?若也會得,東家牛滲卵,西家馬出鵝,羊擇乾處尿,驢揀溼處屙;其或未然,中和峰頂雲烝飯,佛殿階前狗尿天。」
住開縣鳳皇山栖靈禪寺,三門,云:「門裏出身易,身裏出門難。難易且置,如何是身裏門?門裏身?」以拄杖劃一劃,云:「皂上烏雞深夜繡,暗中一線實難通。」
佛殿,云:「清虛冷澹,寂寞苦空,箇裏薦得,了無異同。新長老不識好惡,且向箇裏展具三拜。」
方丈,云:「維摩室而不窄,摩耶腹而乃寬。今日新栖靈端居方丈,權衡佛祖,號令人天,且道將甚麼施設?一籃栗棘蓬,幾箇金剛圈。」
施主請開堂,師至法座前,以杖指座,云:「大眾見麼?即此座,非他座,三世諸佛從此轉法輪,歷代祖師從此傳心印。明上座又且不然,從此訶佛罵祖去也。何故?鬼怕惡人難展掌,賊憑贓物易成頭。」喝一喝,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端為祝嚴今上皇帝聖躬萬歲萬歲萬萬歲,伏願堯風吹一統,舜日照三千。」次拈香云:「此一瓣香奉為本省當道尊官,伏願威鎮三峽,光耀九天。」末拈香云:「此一瓣香名不得、狀不得,第四回拈出,供養天童山密雲老和尚,以酬法乳之恩。」斂衣就座,上首白椎竟,師云:「水投水,澄源湛寂;空合空,恢豁洞然。就中能變化吐風雷者,試出來相見。」
僧問:「昔日瞿曇,今朝和尚,是同?是別?」師打云:「是同?是別?」進云:「即今已登獅子座,單傳意旨是如何?」師亦打。僧舞坐具而退,師乃云:「一法若有,毘盧墮在凡夫;萬法若無,普賢失其境界。縱橫理事,收放主賓,納須彌於芥中,擲大千於方外。繇是大中現小、小中現大,一為無量、無量為一,正恁麼時,福國祐民一句作麼生道?一旦氛埃清四海,垂衣王化自無為。」
復舉:「陸亙大夫語南泉云:『肇法師也甚奇怪,解道天地同根,萬物一體。』泉指庭前牡丹云:『大夫!時人見此一株華,如夢相似。』」師召大眾云:「且道南泉此語是過譽語?是寓譏語?試辯別看。若辯別得出,玉堂金馬登科第,腐艸殘華壯帝都。」
上堂,師卓拄杖一下,云:「大眾聞麼?木上座為汝諸人轉根本法輪去也,塵說、剎說、熾然說無間歇。」復以拄杖擲地,云:「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
病起,上堂,僧問:「元徹生平不參禪、不學道,秪拾得一柄金剛劍,能截斷天下老和尚舌頭。今日舉向和尚前,未審如何抵敵?」師合掌云:「善哉,善哉。」進云:「不露鋒鋩時如何?」師云:「白鐵漢。」僧喝一喝,師云:「再喝一喝看。」僧擬測,師云:「灼然。」僧禮拜,師乃云:「病僧為病極,說法乖法式,靜地念摩訶,尋聲入福慧。所以道:我本無病,為眾生病;眾生病除,我病亦無。眾中還有病不病者麼?」良久,云:「二十年來經藥餌,不知此疾是膏肓。」
上堂,師云:「如何是諸佛出身處,東山水上行?如何是諸佛出身處,西河火裏坐?如何是諸佛出身處,熏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咄!字經三寫,烏焉成馬。」
上堂,僧問:「不參禪、不念佛,只學得一箇無心應萬物。」師云:「那裏是汝無心處?」進云:「無心豈有處?」師驀頭一棒,云:「者箇聻?」僧禮拜,云:「謝指示。」師云:「指示箇什麼?」僧擬議,師噓一聲。僧禮拜,師乃云:「者箇事,三賢膽喪,十地魂驚,變大地作黃金、攪長河為酥酪,拈一莖艸作丈六金身、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艸,坐微塵裏轉大法輪。如是,則古人道:有一物,明歷歷、黑漆漆,上拄天、下拄地,常在動用中,動用中收不得。大眾!既在動用中,為什麼收不得?速道速道。」
上堂,師云:「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所以道:我有時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僧不是僧、見俗不是俗、見男不是男、見女不是女,有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僧是僧、見俗是俗、見男是男、見女是女。如是,則全明全暗、雙放雙收,一句作麼生道?」卓拄杖,喝一喝,云:「下坡不走快便難逢。」
上堂,師云:「昨日三,今朝四,俄然不覺霜鋪地,朔風凜凜骨毛寒。吹起箇中無孔笛,韻出漫遊雲,疏通前後際,非五音、非六律。問取拄杖子,拄杖子道:『箇直條條,赤灑灑,終日倚墻靠壁。』參。」
上堂,師云:「默時說驅耕夫之牛,說時默奪饑人之食,就中有舌頭,談而不談,且道是什麼人?」
舉:「世尊一日陞座,默然不語,阿難白佛云:『世尊何故不說法?』佛言:『會中有二比丘犯律儀,故不說法。』阿難以神通力觀是二比丘,立擯出,世尊還復默然。阿難又白佛云:『是二比丘為我擯出,世尊何故不說法?』佛言:『吾誓不為二乘人說法。』便下座。」師云:「據山僧看來,世尊大似壓良為賤。栖靈門下要且不然,若有人白云:『眾中有二比丘犯律儀,為我擯出,請和尚為眾說法。』只向他道:『為汝說法竟。』山僧恁麼告報,不獨辯魔揀異,亦且流通正眼。」以拄杖卓一下,云:「還委悉麼?禍不單行。」
辭眾,上堂,僧問:「寸心不昧時如何?」師云:「天上有星皆拱北,人間無水不朝東。」進云:「善惡不隨時如何?」師云:「腦後見腮。」僧禮拜,師乃云:「擺棹臨江走一頭,絲綸纔展浪橫舟,收來放去如何速?此處無魚別下鉤。」
破山禪師語錄卷第二
(嗣法門人蜀渝州治平寺照衣敬刻 破山和尚語錄第二卷 堆藍弘禮禪人對 秀水謝穎仙書 嘉興倪天章刊)
(康熙庚申歲孟春月,嘉禾楞嚴寺般若坊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