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沩密印寺住持孙智海重刻

僧問:「如何是關中境?」師云:「案上凝塵三尺厚,庭中芳艸幾生花。」「如何是境中人?」師云:「相逢不遇真師子,閒我憨憨枕石頭?」「如何是人中意?」師便打。

徐喬谷居士問:「俱胝豎指,意旨如何?」師云:「火宅蓮池。」少頃又問:「臨濟既於大愚言下發明大事,為甚麼大愚又道:『汝師黃檗,非干我事。』」師云:「冤有頭,債有主。」士云:「因甚卻在大愚處發明?」師云:「瓜熟蒂落。」

僧明我問:「三祖云:『至道無難,惟嫌揀擇。』意旨如何?」語未絕,師劈脊便打。我擬議,師云:「要會便會,用擬作麼?」遂以杖當喉直觸,我忍痛失聲,師云:「是什麼?」我當下釋然,遽歎曰:「奇哉!奇哉!」師云:「汝見箇甚麼?」我便高聲說偈云:「攔喉直觸,欲語無口,三月湖南,紅桃綠柳。」師肯之。

僧問:「如何是烏龍潭中一滴水?」師云:「虛涵萬象。」僧擬議,師以杖趁曰:「不宿死屍。」僧無語。

僧問:「如何是汾陽三種師子?」師云:「汝是野干。」僧無語。一僧背手舉首至關內,熟視師云:「某甲未出戶庭,曾有一問與師。」師隨聲摛住云:「速道。」僧擬語,師托開云:「看飯奴。」

僧問:「如何是清淨法身?」師云:「泥豬癩狗。」又問:「如何是世出世間第一件事?」師便打。

僧問:「己事不明,乞師開示。」師云:「乞我開示便不是己事。」進云:「不會。」師云:「今日是幾時?」僧云:「初二。」師云:「又道不會。」僧罔措,師打出。

僧問:「未開口前為甚麼便棒便喝?」師云:「兔子無角。」進云:「意旨如何?」師便打,進云:「學人已開口,為甚麼亦打?」師又打。

僧問:「如何是佛?」師云:「你是頭驢。」進云:「意旨如何?」師拈起筆云:「者是湖州來底。」

僧問:「釋迦出世,端為何事?」師云:「貧兒思舊債。」僧禮拜,師云:「何不再申一問?」僧拂坐具便出,師云:「者癡漢又恁麼去。」

僧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師云:「西江米到上新河。」僧禮拜起云:「會師意也。」師云:「我者裏意尚無,汝作麼生會?」僧擬議,師便推倒。

居士問:「大師在關中作甚麼?」師云:「竹床高臥待雲來。」士云:「豈不閒殺人也。」師云:「五枚白鼠五更鳴。」

師問僧:「那裏來?」僧云:「報恩。」師云:「寶塔幾高?」僧云:「不記得。」師云:「汝不從報恩來。」

僧問:「臨濟無位真人話作麼生?」聲未絕,師便擒住云:「速道!速道!」僧擬議,師與一掌,云:「會取去。」

僧問:「如何是黃檗為臨濟處?」師劈面便掌,進云:「今日始知吾師毒手。」師云:「汝見甚麼道理便與麼道。」進云:「秋到梧葉落。」師搊住,云:「秋到梧葉落,與黃檗為臨濟處有甚交涉?」僧打師一拳,師云:「你看者漢亂做。」僧擬議,師便喝。

師方開關門,見僧來便喝,僧亦喝,師便打,僧又喝,師云:「亂喝。」僧擬議,師復打,僧無語,師云:「落魂鬼子。」

居士問:「一息不來,向甚麼處安身立命?」師云:「前是松柴,後是栗炭。」

僧參,師敲門一下,僧將開口,師閉卻關門。

劉錫玄居士參,以即中堂問荅呈師,纔禮拜起,師云:「問甚麼荅甚麼。」士方思惟,師云:「莫向鬼窟裏作活計。」士無語。茶次,師復拈云:「中作麼生即?」士擬開口,師搖手,云:「不即,不即。」士點首,云:「大師甚是直截,但弟子業緣深厚,不能當下理會。」師云:「且坐喫茶。」士臨別問:「洞山道一大藏教秖是箇之字,意旨如何?」師云:「金色蝦蟆鳴古井。」

僧問:「仰山撲破鏡子,意旨如何?」師云:「雪獅對上立。」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云:「七月東瓜艸上橫。」僧擬議,師便喝。

師問知客:「那裏來?」客出袖中扇,云:「買扇來。」師接扇,云:「者柄多少錢,那柄多少錢?」客擬開口,師以扇劈口打云:「自己底也不識。」問侍者云:「你作麼生?」者奪師扇,自扇云:「今日更加天熱。」師微笑。

庫司問:「如何是佛?」師云:「庫房裏底。」司禮拜出,少間復至,問:「庫房中那一樣?」師以手急索,云:「有幾樣麼?」司云:「俱有。」師復以手抹兩眉,云:「還有者箇麼?」司罔措,師拽杖趁云:「可憐生。」

一日問侍者云:「如何是祖師西來意?」者云:「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師云:「那裏學者虛頭來?」者云:「和尚莫壓良為賤。」便出。

侍者病目,一日奉茶次,師云:「汝見空中鳥飛麼?」者抬頭,師以茶驀面潑,者禮拜云:「謝和尚慈悲。」師云:「未夢見在。」者無語。

玄侍者一日辭行,師舉起琥珀念珠,云:「道得即與汝去,道不得且住此過冬。」者便打師一坐具,師云:「果然不知落處。」者云:「木人從不戀花枝。」師云:「猶成滯澀。」者云:「掌握吹毛劍,隨處斬癡頑。」師云:「或有人駕汝頭上行時如何?」者云:「某甲不是把鋤人。」師云:「炤顧鼻頭。」者云:「和尚缺了幾許。」師遂以念珠挂侍者頸,云:「住得許久日子,一些交涉也無。」者云:「賴是和尚看破。」師打,云:「識甚好惡?」者便禮拜出。師復召云:「長老。」者徑行不顧,師復顧寶月侍者,云:「你道此子向後落在誰家絆馬索裏?」月擬酬對,師以竹篦打,云:「且去送客來,與汝商量。」

僧問:「經中道佛身充滿於法界,和尚即今在甚麼處?」師便打,僧云:「打即任打,要且無安身處。」師又打,僧作女人揖,師云:「猶是亂做,未夢見棒頭意在。」僧以袖拂師面,師云:「不謂闍黎無出路,只是闍黎太有禪。」僧無語。

淑之參,師作搏物勢,之便禮拜,師復翹兩手,之打一圜相,師於中點一點,之擬議,師云:「念子遠來,且放汝三十棒。」

師問淑之:「臨濟三頓棒意旨如何?」之云:「龜毛拂子兩頭搖。」師云:「因甚手長衫袖短?」之應對稍遲,師厲聲云:「耳目之學終立門外,若徹自心名為到家,故行腳衲子須是真參實悟,始不被境緣擾動,六道輪迴閻羅老子,豈懼伶牙俐齒舌覆三千哉?」之拱然拜退。

師問僧:「你還見露柱麼?」僧便喝,師曰:「被汝一喝卻分疏不下。」僧又喝,師云:「昨日有僧也與麼喝,三十棒一棒也不饒。」僧復喝,師便打,僧禮拜,師云:「昔汾陽昭道:『鵝王飛鳥去,馬頭嶺上住,天高蓋不得,大家總上路。』作麼生會?」僧云:「和尚萬福。」師冷笑不荅。

僧以三峰語錄呈師,師閱其發明臨濟宗旨話,蹙然曰:「漢兄用如許精神作麼?關主者裏即不然。」侍者曰:「和尚如何?」師曰:「設有人問我高姓尊名,我便向道姓甚名誰;不問,我一字也無。昔時尊宿代佛利生,如洪鐘巨鼓不考不聲,縱垂一言半句亦因病設藥,所謂病退藥除,豈返執藥以成病耶?傳佛心印而以實法累人,不但瞎卻人眼,亦乃水也難消。」時,方士雄居士在座起作禮,曰:「大師此言誠為萬世龜鑑。」師休去。

僧問:「桶底脫落時如何?」師云:「通天徹地。」僧擬議,師云:「掠虛漢。」

劉錫玄居士問:「大師在金粟得何法?」師云:「龜毛繩繫雙兔角。」士云:「可借觀得麼?」師震聲一喝,士云:「真宗匠也。」師云:「今日被居士勘破。」士呵呵大笑。

僧問:「如何是拈花實旨?」師云:「棺材裏髑髏。」進云:「再乞指示。」師便打。

僧問:「文殊起佛見法見。」聲未絕,師云:「闍黎當受山僧頂禮。」僧擬開口,師以手掩卻。

總持道人問:「如何是徑截法門?」師云:「訶佛罵祖去。」持良久云:「向後如何得妥貼?」師云:「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

僧問:「如何是衲僧眼?」師云:「瞞上座一點不得。」僧擬議,師云:「元來不是屋裏人。」

亦幻問:「如何是曹谿水?」師云:「不住獰龍。」幻擬禮拜,師便打,幻不肯,師又打,云:「一任舉似諸方。」

僧問:「學人青黃未辨,望師慈悲。」師震威一喝,僧思惟,師便打。

如無揀居士問:「如何是出陰界底人?」師云:「待居士出後向你道。」士云:「和尚秖解恁麼把定?」師云:「山僧心肝五臟已盡傾出了也。」士便禮拜,師云:「汝還肯麼?」士喝,師打云:「好喝。」士無語,師喚侍者云:「斟茶與居士喫。」

方士雄居士過訪,茶次,士欲坐,師云:「近坐些好說話。」士云:「怕大師動手動腳。」師云:「居士有甚過麼?」士擬議,師云:「不得放過。」便打,士云:「我道習氣不忘。」師云:「黃梅落在手邊,那得不拾。」茶畢,士問:「如何是格外玄機?」師云:「虀甕裏蟲鳴。」士又問:「翠竹黃花因甚便是般若真如?」師指淨瓶云:「秖者淨瓶,三世諸佛也摸索不著。」士云:「大師還摸索得著麼?」師云:「居士莫下毒口。」士罔措,師遂擲下拂子,士便禮拜,師云:「辜負不少。」

侍者問:「如何是度生樞要?」師便打,者云:「者一棒是殺是活、是權是實?」師又打,進云:「秖如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又作麼生?」師云:「汝又許多撈攘作麼?」進云:「截斷古人舌頭處,更有一人不肯,又且如何?」師云:「珊瑚枝上縣明月,稼穡無方不樂歌。」者轉身禮拜退。

一夜,侍者於關前侍立更深,師拈拂子云:「者箇還會說話麼?」者云:「說則說,秖是和尚不解聽。」師云:「杜撰禪和。」至來日復問云:「昨日公案作麼生?」者云:「明日是清明。」師云:「不是者箇道理。」者云:「蒼天!蒼天!」師以手外指,云:「庭對笑汝。」者擬開口,師云:「蒼天蒼天!」者便禮拜。

僧問:「如何是戒?」師豎起拂子。「如何是定?」師放下拂子。「如何是慧?」師以拂子左右拂之。僧云:「此外更有方便也無?」師云:「喚汝做飯袋子。」

僧問:「臨濟四料揀意旨如何?」師云:「汝不是我同條。」進云:「㘞。」師便打。

僧問:「佛性、精魂是一是二?」師云:「木人夜半操琵琶。」

師問淑之:「薰風自南來話,作麼生會?」之舉起茶鐘,師搖首云:「不是者箇道理。」云:「和尚作麼生?」師云:「終不向汝道破。」之無語,師顧侍者云:「你作麼生?」者云:「毛骨聳然。」師云:「亦未在。」者便禮拜,師打云:「者賊。」者云:「賊賊。」師復顧之,云:「你看者漢來得幾箇月便與麼亂統。」者拂袖而出,之云:「龍生龍,鳳生鳳。」師連棒打出。

八月十五夜,師出關率眾至烏龍潭,以拄杖探水云:「因甚龍不見?」侍者向前禮拜,師便打,者便喝,師以兩手掩耳,者打觔斗而立,師哂之。

僧問:「如何是華嚴六相義?」師掐手中扇骨云:「一二三四五六。」復開扇自扇云:「一一為汝說了也。」進云:「六相義外更有頂𩕳上事也無?」師云:「有。」進云:「如何是六相義外底事?」師云:「檐外竹千竿,西風舞蕭瑟。」

僧跪問:「如何是十二時中底事?」師云:「好箇問端,只是上座不會。」進云:「某甲年老,更求方便。」時廚中鳴楗,師云:「著衣持缽去。」僧便起立,師云:「會麼?」進云:「不會。」師云:「喫飯去。」

師一日午齋畢,僧問:「如何是溈仰宗?」師云:「為我過楊枝來。」僧過楊枝,師復指碗中水,僧取水稍遲,師云:「鈍置殺人。」

僧問:「耽源授仰山九十七種圜相,那一種為至要?」師以手作塗抹勢,僧禮拜起,師遂於地上畫相,顧視其僧,僧亦畫一○相。師以兩手捧起,復作拋後勢,僧罔措,師便喝,僧拂袖,師直打出。回顧傍僧,於地上畫一○相,僧便坐於○相中,師又以拄杖畫一大○相圍之,僧起傍立,師微笑。

師有疾,體心問:「昔日院主問馬大師安云:『和尚尊候如何?』大師云:『日面佛,月面佛。』未審西堂師又作麼生?」師云:「青螺髻上炎炎熱,八字眉間凜凜寒。」進云:「恁麼則昔年馬祖、今日西堂。」師云:「逢人切莫錯商量。」進云:「夜來鼯鼠床頭唧,八臂那吒撲帝鐘,又且如何?」師云:「兩行鼻息,點刻分明。」心擬議,師便打。

體心問:「通玄峰頂事如何?」師云:「清風明月。」進云:「忽遇轟雷四起黑霧迷空,又作麼生?」師云:「山搖地震。」進云:「恁麼則萬派泉聲元是海,千峰松色總同春。」師云:「長安大道家家有,幾箇男兒不問津。」進云:「和尚闍黎。」師遂以拄杖橫按,進云:「今日吾師新格調,的是通玄金粟來。」師云:「長老禮拜有分。」進云:「收放分明令不虛。」便禮拜,師打云:「著。」心喝一喝,師亦喝。

僧問:「如何是臨濟下事?」師云:「殺佛殺祖。」僧擬議,師劈脊便打,進云:「電光中垂手則且置,不動干戈事若何?」師云:「各安生理。」進云:「此猶是電光中垂手,作麼生是不動干戈底事?」師云:「瞎漢去。」僧便去,師召云:「某甲。」僧回首,師展兩手云:「討甚熱碗。」僧有省。

僧問:「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因甚不現前?」師云:「現前。」進云:「某甲卻不得其受用。」師云:「受用。」

僧問:「不知有底人為甚不求知?」師云:「猩猩雪上行。」

僧問:「雲門道盡乾坤大地不見有纖毫過患,始是半提,須知更有全提事在。」遂提起念珠云:「且道者是全提是半提?」師與劈頭一棒云:「試道看。」僧便喝,師又打,僧又喝,師云:「好喝,更喝看。」僧拂袖便出。

居士問:「弟子初向三寶,不知佛法大意,乞師示箇入處。」師舉起拂子,云:「還見麼?」士云:「見。」師云:「從者裏入。」

師問一秀才:「如何是不可須臾離底道?」才云:「正是弟子疑處。」師云:「疑即便離。」

僧問:「如何是正中偏?」師云:「月出五更前。」「如何是偏中正?」師云:「白髮鏡邊絲。」「如何是正中來?」師云:「雪裏涌樓臺。」「如何是偏中至?」師云:「七事隨身慣戰作家。」「如何是兼中到?」師云:「木人夜半度松關。」僧禮拜,云:「謝師荅話。」師便打。

僧問:「如何是函蓋乾坤句?」師云:「遍界黑漫漫。」「如何是截斷眾流句?」師云:「無汝開口處。」「如何是隨波逐浪句?」師云:「闍黎從甚處來?」進云:「弁山。」師打,云:「分明舉似。」

僧問:「如何是教外別傳?」師云:「我甚牙疼,明早荅汝。」僧禮拜,師與一蹋,僧無語。

僧養拙參次,師云:「那裏去?」云:「此處止。」師云:「你住不得。」云:「無我住即得。」師便打云:「得不得?」云:「與密雲和尚同阬無異土。」師云:「那裏來?」云:「金粟來。」師云:「曾會過麼?」云:「將謂忘卻了也。」師云:「金粟來底會弄嘴。」云:「和尚從那裏來?」師云:「我不從金粟來。」云:「誰弄嘴?」師乃笑,云:「請坐。」養便出。

師至大溈同慶寺祖塔坐次,明維那禮塔來,師云:「禮者枯骨作麼?」明云:「將謂忘卻。」便禮拜,師遂起去。

一日普請擇菜,明維那云:「我要止靜去。」師云:「那裏不是靜?」明打師一掌,師云:「作麼?」明云:「那裏不是靜?」師大笑。

又一日擇菜,師喚傍僧,其僧不來,師云:「你不來,我要打你。」明維那即打師一掌,師云:「只說今行早,更有早行人。」明便歸禪堂。

師將入滅,預知時至,於癸酉六月三十日自敘行繇,嗣後不飲不食,危坐終日,脅不至席,凡見僧便拈拄杖,云:「道!道!」僧擬議,師便打,復加詬罵。有遠菴吳居士來訊:「尊候如何?」師垂一足,士云:「弟子會也。」師云:「莫錯會去。」士畫一圓相,師踢倒,云:「正未知山僧腳跟在。」至七月二十一日,師拈拄杖示眾,云:「道得即與衣缽。」眾下語不契,師歎曰:「得人之難亦至如此。」乃命侍僧智隆持來源拂子,至大溈付養拙明監院。越明日正午,浴畢,書偈示眾,云:「痛舉鉗鎚為阿誰,可憐漆桶自狐疑,為伊結下來生債,五夜霜花開王墀。」擲筆斂目怡然而逝。

行實

一日,眾入室作禮,乞師宣述參履始末,啟迪將來以垂正眼。師三辭不已,乃云:「予蓋西安臨潼人,父任、母杜氏,萬曆乙酉四月八日生予,白光滿室。性不茹葷,稍長常樂靜坐,看破世間,一息不來四大皆屬敗壞,何況餘物?十六喪父,即決意出家,因母在堂,不能得遂。二十方得離俗,投五臺大嶺寺天齊師,薙髮師開示:『常令行住坐臥不離者箇。』後辭師到熊耳,禮初祖塔,值無言和尚舉:『僧問清源:「如何是佛法大意?」源云:「廬陵米作麼價?」』予乃疑情頓發,自此衣單盡棄,歷年寒暑一衲,晝夜參究廢寢忘餐,登金剛臺立禪打餓七次。遇性空師同居僊人洞,一日予問:『如何是西來意?』空云:『石頭。』予疑情轉切。未幾同往南海,過虎跑,謁三空師,予問:『某甲要做箇出世底人,不知進步?』空云:『你如何曉得到者裏來?』予云:『特來請益。』空云:『智光一炤,諸妄自無。』即欲別往伏牛。到常州,復遇性空師,予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空撫桌一下,予忽有省,從前廬陵米價及石頭語,一時透得,遂作禮,同空復居僊人洞。空一日指雪問予:『如何日出便爾化去?』予云:『大用當前,諸妄自消。』後,空時常追逼,應機每多不捷,予自覺工夫不到,不得方圓,故決志上伏牛。入堂打七,至第六日,一足跕定,不覺神忽離身,從山門外離地丈許跏趺而坐,值堂主打一葛鞭,睹自己身面,瞥然復體,從此澄清,昏沈極少,惟湛寂境界極多,俱不準。復進終南五峰巖,住靜三載後,住五臺禮月川師,從澄方律主圓戒竟,乃入楚,訪黃檗念師,因問:『師以何法接人?』念云:『有甚麼法?各家喫各家飯。』予見說道理,便辭行。到匡廬訪憨師,問云:『不用方便,請師指示。』憨云:『不可求道理,不可求玄玅,只要放得下。』予覺無宗門向上爪牙,乃造雲門參湛師,問:『蚯蚓一鍬鏟做兩段,頭尾俱動,未審佛性在頭、在尾?』湛云:『如人扇風箱,住手一時休。』予云:『此身壞時真性向何處去?』湛云:『那箇是你底身?』予良久,湛云:『亦未見得。』予云:『如何是和尚身?』湛云:『開口成雙橛,無言落二三。』聞本師密和尚開法龍池,徑往問:『大地無寸土時如何?』本師云:『你向甚麼處安身?』予云:『請師指示。』本師便打,予云:『進退無門時如何?』本師云:『無繩自縛。』予云:『請師去縛。』本師復打,因問予:『你在雲門有何言句?』予云:『某甲曾問:「文殊為甚出不得女子定?」湛云:「纔方出也。」又問:「罔明為甚出得女子定?」湛云:「何曾出來?」』本師云:『你作麼生會?』予云:『任他橫說豎說。』本師復云:『你喚甚麼作定?』予良久,本師云:『不是。』予云:『師喚甚麼作定?』本師云:『我且放尿著。』予云:『者到是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師便出,隨入云:『善財參遍處,黑豆未生芽。』予良久,本師便打。次日辭本師,到法藏寺閱藏,如癡如呆,只是放不過。因暑熱,移單至大殿佛側邊,一日忽然情塵脫落。癸亥春,復入雲門湛師處,令職後堂作教授。一日,湛師上堂召眾,云:『還有知痛癢者麼?』予向前合掌,湛云:『你那裏灑灑落落,我者裏啝啝哆哆。』予云:『香象伸頭回顧意,須知劫外有青天。』湛云:『若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予云:『無行去處,向甚麼處去?』湛云:『你不知去處麼?』予云:『請師下座。』甲子春登通玄,復謁本師,呈三偈,其一云:『咦!全不濟,進得門來腳踹地,橫豎全無拄杖子,赤手空拳無柄蒂,箇消息,遇人喪盡目前機,天下老漢無處覓。』其二云:『出門好,得見兄妻叫阿嫂,暴地一聲紅線斷,舉足動步便是艸。』其三云:『不出不入是何宗,截斷兩頭空不空,灰頭土面不恁麼,遇著椎兒撞著鐘。』面呈本師,本師閱畢,云:『如何是椎兒撞著鐘?』予云:『請和尚看著。』本師便休。又一日,本師同予話次,驀申腳云:『你作麼生?』予以腳踢之,本師笑云:『未在,未在。』予云:『和尚道看。』本師倒臥,予云:『也只是困。』本師云:『你又與麼去也。』予乃禮拜。來日,予辭行,本師自撾鼓上堂,握拂子云:『喚作拂子則觸,不喚作拂子則背,不得拈起、不得放下、不得下語、不得無語、不得錯舉,若不錯舉,即分付汝。』予即連跳兩跳,云:『不要!不要!』師云:『猶是亂叫、亂跳,更試舉看。』予轉身,云:『某甲去也。』本師乃付,予禮辭便行。丙寅歲,復入金粟省覲本師,安為西堂,復命首座。丁卯,予告行,往南京弘濟寺掩關,即今看來,冒寒暑於二十六年,涉程途於數萬里外,皆是顛倒夢幻、枉勞心力,又何堪挂齒乎?」眾各慶喜,禮謝而退。

塔銘

五峰禪師,嗣法於天童密雲悟和尚,溯南嶽、繇臨濟,當傳燈世嗣為第三十五世之嫡子也。師族姓任,長安臨潼人,降誕於神廟乙酉四月八日,蓮胎茹素、鶴骨出塵。二十歲失恃怙,薙髮五臺,從天齊師觀修靜業,法名如學,別字無為。晝夕思惟向上大事、了辦生死,斯心未安,決志行訪。始謁熊耳無言大師,即往圓戒於澄律師,止主律堂閱藏。復遍歷金剛臺、虎跑、伏牛、終南,行力深苦,死活數番,自得解粘釋縛。到黃檗、匡廬、雲門、徑山,還至參密雲和尚,於龍池深契法旨,推為師子兒,及從和尚入天台通玄,親承煆煉,屢臨血棒機不放過。依止未久,師辭行,和尚握拂云:「喚作拂子則觸,不喚作拂子則背,不得拈起、不得放下、不得下語、不得無語、不得錯舉,若不錯舉,即分付汝。」師即連跳兩跳,云:「不要!不要!」和尚云:「猶是亂叫、亂跳,更試舉看。」師轉身,云:「某甲去也。」和尚乃付,承受別去。其後省覲和尚於金粟。時崇禎辛未,師來主大溈同慶,斬石誅茅,僅蔽風雪,從學如雲,宗風大震,座下白足脫穎者,如養拙明公,師勉勵深重,使其苦節晦潛。癸酉出山,將行化於五臺,至金陵,為余集生中丞請說法祇陀林內,於時鼻孔遼天、吼聲六震,東南望為大法幢。無何自期厭世,是年七月二十二日正午示寂。先遺以手書入山,囑法於養拙明公,使主溈山,蓋自任一燈在溈也。師世壽四十有九,得僧臘二十九。越壬午,弟子郢素、復智等,依法闍維,函師靈骨奉歸大溈,養拙明公迎供建塔。癸未塔成,以不肖嘗瞻禮師足、竊附法末,養拙明公迺乞為塔銘,不敢深辭固陋,敬為之銘。銘曰:

明三百年,視為中古,龍象不行,山川蓁蕪。卓哉天童,遙被花雨,首度五峰,探驪編虎。爰命拄杖,復開劫土,潛淵抱珠,明月正午。海印密印,寶光值吐,出溈浮湘,應供天府。秋滿祇陀,迦陵不語,作塔溈山,玉歸玄圃。千巖萬壑,了無賓主,五峰巍然,中興法乳。

大明崇禎癸未年八月八日,羊城外史邑人,陶汝鼐拜撰